忙活完这些，沈清搬了梯子，爬上了院子里的桑树。
沈家这棵桑树挨着院子的东墙，是沈敬德和沈齐氏成亲那一年种下的，经过三十多年已然长到□□米高，枝繁叶茂的树冠足足盖了沈家半个院子，沈清见上面的桑葚已经开始成熟，又想着再摘些桑叶晒干，便趁着今日无事上了树。
平日里在树底下没注意，爬上来她才发现今年树上结了许多桑葚，藏在叶子后面不显眼，她怕磕碰坏了，先在筐子底下铺了一层叶子，才开始动手摘。
黑黑红红的桑葚在斑驳的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看起来格外好看。沈清算计着桑葚可以拿去卖钱，还可以晒干做桑葚干，还能泡桑葚酒，看着眼前的桑葚宛如在看哗啦啦的铜板，手中的动作越发小心。
她正专心致志地摘桑葚，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叮铃铃的清脆声响，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迎面而来，正好落在她面前半米左右的枝杈上。
沈清不由得好奇，又往上爬了两步，伸手取下那件物事。
原来这东西是个柳条编织的柳球，可是这个柳球却又与沈平他们卖的不同，这个柳球约莫有足球大小，上面的柳叶被摘了个干净，被编得十分紧实，球的上下左右都系了两三寸长的红布条，里面还放了个小铃铛，一晃动起来便叮当作响。
沈清抬起头，见柳球飞来的方向正是林家教馆，便猜测是哪个顽皮的小孩子不小心踢过墙来的，于是她又往上爬了一些，待能够到墙头，便探身过去张望。
只见隔壁院墙下果然站着一个黑裤白衫的少年，正低头看着四周，沈清便喊道：“喂！”
那少年听见身影，迎着上午的阳光抬起头，沈清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跟胡同大多数居民相比，他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而是很干净清澈，如最上等的玉石般温润的白皙，杏仁般顺滑的曲线勾勒出他的眼睛，其中的眸色如同一汪刚刚晕开的墨，流动着隐隐的光芒，既深邃又纯正，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沈清，沈清不由得觉得呼吸为之一窒。
沈清本以为对方是个顽劣调皮的熊孩子，却没曾想到是一个如此清朗温润的少年，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
她不说话，那少年也没有开口，两人便这么一上一下互相看了一会儿，沈清才想起来手里的柳球，赶紧举起来给他看。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不知是他玩球玩得热了，还是阳光太过刺眼，沈清见他的脸庞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红晕，向自己点了点头。
沈清便说道：“那你接着。”便把手里的柳球扔了过去。
对方接到柳球，轻声对沈清说道：“多谢姑娘。”
沈清摆摆手，便准备返身下树。
他们两家的界墙是两个大杂院之间的墙，比寻常的墙壁要略高一些，沈清方才一步步爬上来倒没觉得怎样，此刻往下一看却只觉得眼前发黑，她下意识抓紧了一旁的树杈，双腿不受控制般地微微发抖。
那少年听得树上一阵阵哗啦啦树叶乱响，抬头便看见沈清抓着树枝像是不敢动似的，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儿吧？”
沈清深吸了几口气，扬声说道：“没事儿！”
她嘴里虽然说着没事儿，手脚一时间却还僵硬着不敢动，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儿的样子。
那少年走近几步，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怕高？”
沈清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那么一点儿吧。”
她没敢看少年，幸好那少年没有笑出声，反而说道：“你别往树下看，只看着眼前，或者看远处也好。”
沈清嗯了一声，果然抬起头移开了视线。
她这么一抬头，正好看见自家桑树伸出一个好大的枝杈在隔壁墙头，上面缀满了黑嘟嘟的桑葚，地上还落了不少。
她不禁好奇起来：“这么多桑葚，你家怎么不摘了吃？你不爱吃桑葚吗？”
少年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顿了顿才说道：“这是你家的桑树，我怎么能摘呢？”
不止他不摘，平日他还会勒令教馆里的其他孩子也不许拿棍子打桑葚，任凭它掉在地上也不会去捡。
沈清听得好笑，说道：“这树杈都长到你家了，我家又摘不到，你不摘下来吃了，不也是浪费吗？”
那少年笑了笑，却没有接茬。
沈清看那树杈伸出去足有一米多长，不由得心生歉意。
“之前我们家没留心，却不知道都伸到你家这么长了，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春天的桑葚，夏日的虫子，秋季的落叶，只怕连累他要多扫几次。
少年却摇摇头，说道：“不妨事。”
沈清跟他说了会儿话，转移了注意力，果然觉得头晕便好了一些。
她又看向少年手中的柳球，好奇地问道：“这柳球是从哪儿买的？”
她和沈翠编的柳球小巧精致，主要是逗小孩子玩，或者小姑娘戴着好看的，至于古靖带来的那些孩子更是只学了个皮毛，哪有人肯在一个柳球上这么花费心思。
少年白皙的脸微微红了红，说道：“是我自己做的。”
沈清惊讶地说道：“真的？你的手真巧！”
她说完才觉得夸男孩子手巧有些不妥，讪讪地笑了，忙又问道：“这个是怎么玩的？”
少年迟疑了片刻，见四周无人，便把那柳球放在脚下踢了起来。
那柳球一动起来便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上面的红带随风飘舞，又好听又好看。
沈清看得心里痒痒，笑道：“这个好，赶明儿我也做一个玩！”
果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她自以为自己的柳球就做得很好看了，就没想到还有人会有这样灵巧的心思。
跟少年说了会儿话，她觉得手脚又有了力气，便冲少年说道：“我先下去了，一会儿过去找你！”
那少年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清已经从墙头处消失了。
沈清摘了一张桑叶，捧了一大把桑葚，向林家教馆走去。
虽是大白天的，林家却关着大门，沈清双手捧着东西不方便敲门，用脚踹门又实在不礼貌，只好趴在门缝叫道：“喂，有人吗？帮我开一下门！”
很快少年便过来开了门，沈清笑嘻嘻地把桑葚往他面前一送，说道：“这些桑葚给你吃。”
少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送了桑葚过来，说道：“姑娘不必如此——”
沈清却十分坚持：“我家的桑树占了你家的地方，这点儿桑葚算什么，都不够赔罪的！”
见他还要张口拒绝，沈清眨了眨眼，说道：“这是我送你的，就不算‘非礼勿动’了吧？”
少年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桑葚。
沈清还没见过古代的私塾，站在门口不禁有些好奇。
少年把桑葚放在院内的桌子上，转过头见沈清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小心翼翼又探头探脑的样子，便说道：“你要进来看看吗？”
沈清闻言一喜，便抬脚进了院子。
林家不大，两个略小些的屋子关着门，想来是林家父子的住房，最大的那个屋子看起来高大齐整些，此时开了大门，露出里面一排排整齐的桌椅。
“这就是先生授课的地方吗？”沈清问道。
少年点点头，说道：“有时候学生们读书，会不会吵到你家？”
沈清仔细想了想，笑道：“没注意，想来是墙头太高的缘故儿。”
想起方才他们隔着墙头说话的情形，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沈清看完学堂便走了出来，向少年说道：“我叫沈清，你呢？”
他转过头看向沈清，微微笑了笑，声音如清风般悦耳柔和。
“我叫林庭鹤。”
沈清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笑了起来。
“林庭鹤是吧，我记住了。那我先回去啦！”
她刚要走，却被林庭鹤叫住了。
“沈姑娘，请留步。”
沈清停下脚步，见林庭鹤进了屋子，很快就提了一个小瓦罐走了过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桑葚，我送你这个。”
沈清刚要拒绝，却闻到一股久违的香味，不由得眼睛一亮。
“这是……牛奶？”
林庭鹤把那罐牛奶递给她，说道：“嗯，你拿回去煮一下就可以喝了。”
沈清很想拒绝，可是那浓郁的奶香味却让她狠不下心。
“都给我了，那你呢？”沈清挣扎地说道。
林庭鹤看她小脸纠结地拧成一团，忍笑说道：“我不大喜欢牛奶的味道，这东西又不禁搁，白放着也是坏了，你拿去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清只好收下了。
“那……就多谢了。”
“沈姑娘客气了。”林庭鹤温和地点点头，侧身让开路。
沈清捧了这罐牛奶如获至宝，快步回了家。
她先煮了一碗自己喝了，给家人留了半罐，想了想，又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几文钱，去外头买了三个鸡蛋回来。
她取了一个大瓷碗，将鸡蛋和牛奶一起倒入打散，撇去浮沫，再在瓷碗上倒扣一个盘子，生火蒸了起来。
蒸好之后，她捧着这一碗牛奶鸡蛋羹，提着洗干净的瓦罐，去了林家。
还是林庭鹤过来开了门，见是她不禁一怔。
“沈姑娘有事？”
沈清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我用牛奶做了鸡蛋羹，这样就没有牛奶的膻味了，你尝尝看。”
林庭鹤接过瓷碗和瓦罐，迟疑地说道：“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是一罐牛奶罢了……”
沈清笑着说道：“是你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嘛！”说完，她便转身回去了。
林庭鹤捧着瓷碗，闻到那甜丝丝的食物香气，看着沈清的身影消失在隔壁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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