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赶在下雨前把晾晒的被褥收了回来，正要进屋去收拾，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
“沈大娘，沈大娘——”小姑娘显然跑得急了，喊了两声就喘不过气来，一双眼睛在院内四下张望。
沈清看这小姑娘有些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她是哪家的，忙迎了上去。
“小妹妹，我娘不在家，你找她有事儿吗？”
小姑娘连忙点头，急促地说道：“我四婶子要生了，奶奶叫我赶紧来找沈大娘过去！”
沈清微微皱眉，说道：“我娘赶庙会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小姑娘一听变了脸色，一把抓住了沈清的手。
“姐姐，那你去看看我四婶吧！她叫得可吓人了……”小姑娘显然被吓到了，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几乎要哭出来，“我奶奶可凶了，要是我找不到人，奶奶会骂死我的！姐姐，求求你跟我去吧！”
沈清略一迟疑，小姑娘已经拉着她往外跑去。
她身不由己，只好随着她跑，一边跑一边问道：“小妹妹，你是哪家的？”
“就在胡同口，豆腐夏家！”小姑娘匆匆答了一句，脚步不停，“姐姐，你跑快点儿啊！”
牛角胡同不长，很快沈清就到了。
夏家挨近胡同口，把大院靠近胡同的墙拆了一半，搭成了临街的小铺，沈清只瞟了一眼门口挂着豆腐夏的木牌子，就被小姑娘拉进了屋。
“奶奶，沈家的人来了！”
一听说沈家来人了，屋里正坐着说话的几个女人赶紧转头看过来，待看到进来的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最先站起来的那个马脸婆子就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你个死丫头，我叫你去请沈万山家的婆娘，你拉个小姑娘过来顶什么用？”夏婆子一边骂一边就要上手揍那小女孩，“就知道给我添乱！”
那小女孩机灵，知道夏婆子要打她，把沈清扔进屋里就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喊着：“奶奶，我再去找沈大娘！”
夏婆子追不上自家孙女，气哼哼地重新坐下，撩起眼皮瞟了沈清一眼。
“你是沈家大丫头？”
沈清嗯了一声，顿了顿说道：“夏四婶要生孩子了？大人现在怎么样？”
夏婆子不再看她，抓了把炕上的瓜子嗑着，说道：“能怎么样，不就是生个孩子嘛？你又帮不上忙，赶紧回去吧！”
沈清见几个婆子嗑瓜子的嗑瓜子，抽烟的抽烟，说笑的说笑，看起来哪像是来帮忙的，倒更像是看热闹的。
她正要说话，却听隔壁屋子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老天爷呀，疼死俺了！沈大娘怎么还不来啊……俺要死了……”
几个婆子停下说笑和动作，侧耳听了一阵，有人竟然低声笑了起来。
夏婆子脸上挂不住，噌地站起身，冲着后院喊道：“瞎叫唤什么？谁家生孩子不疼？老娘一口气生了七个，也没像你这样鬼叫！还不快闭了嘴，当心人家听见笑话！”
沈清听得小脸一沉，冷声说道：“生孩子还不许人叫疼？母鸡下个蛋还要咯咯几声呢，生孩子叫唤有什么好稀奇的？”
夏婆子一怔，随即恼道：“你个黄毛丫头懂个屁！赶紧回去叫你娘来，别在这儿捣乱！”
沈清听夏四婶不敢再叫出声，只发出呜呜的闷哼，屋里几个婆子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又继续大声说笑起来，索性转身进了后院。
婆子中有人瞧见，便提醒道：“夏大嫂子，那沈家丫头进去了呢！”
“叫她去！”夏婆子冷笑道，“嘴边的黄毛还没褪尽呐，还敢帮人接生！”
另一个婆子吃吃笑了起来，说道：“她娘也是十来岁没嫁人就跟着她姥姥学接生，要不然怎么十七八岁了还嫁不出去？到最后也只能嫁给沈家那样穷人家！”
几个婆子说起沈魏氏当年黄花大闺女学接生的新鲜事，聊得热火朝天，夏婆子更是看都不看后院一眼。
夏家院子不大，到处摆放着磨盘和木桶等物，沈清撩开晾晒着的白布，循着声音找到了夏四婶的屋子。
她推门进去，见屋里黑乎乎的，便说道：“夏四婶，我是沈家的沈清，来帮你接生的。”
想是这会儿阵痛过去，夏四婶暂时停止喊叫，声音虚弱无力。
“沈家的……沈大嫂来了吗？”
沈清走上前，才看清夏四婶的模样。
夏四婶虽然比她大了一辈，可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样子，此刻她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嘴唇上满是咬出来的血印子，连手背上也是深深的新鲜牙印，她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鬓边的头发满是疼出来的汗水和流下来的泪水。
沈清见状不由皱眉，再看屋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越发暗暗叹气。
她找到水壶，好在里头还有热水，她先用热水浸湿了手巾，帮着夏四婶擦汗，又替她换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我娘出门去了，很快就回来。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夏四婶努力睁开眼睛，见她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女，不由得又担心又害怕。
“上次沈大嫂给俺摸了肚子，说要四月底才生呢，怎么这么早就要生了……大侄女，俺是不是要死了？俺的娃会不会死？”
沈清借着帮她擦手擦脸的功夫，不动声色地给她把了脉，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夏四婶的脉象沉细而滑，如切绳转珠，中指中冲穴搏动明显，腹部皮肤紧绷，都是临产的症状。
沈清检查她的身体并无不妥，只是因为惊惧和紧张而心慌气短，因此声音更加柔和。
“你和孩子都好着呢，谁都不会死。”她轻轻揉捏着夏四婶的合谷穴，语气温柔而自信，“我娘教过我接生，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像是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夏四婶脸上的惊恐减少了些许，呼吸也稍稍平缓了下来。
只是她刚刚放松了一点儿，又一波阵痛来袭，她忍不住痛呼出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紧紧咬住了嘴唇。
沈清赶紧拿了帕子塞在她嘴里，在她耳边说道：“你别害怕，夏奶奶刚才那些话也是为你好，你忍着点儿，要是叫得多了，一会儿就没力气生孩子了。”
听了这话，夏四婶身体微微一松，咬紧帕子冲着沈清点点头。
沈清一边安慰着她，一边默默数着她宫缩的时间，待到宫缩的频率越来越快，她让夏四婶调整呼吸，逐渐用力，又用手使劲儿地按摩着她身上合谷和三阴交等穴位。
这些穴位可以缓解宫缩，加快生产的过程，当然针灸的效果最好，但是此处没有针，沈清只能用按摩来代替。
夏四婶其实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提前临产，又被夏婆子催促叱骂，因此心情紧张又害怕，有沈清在一旁安抚帮助，她终于放下恐惧，跟着沈清的嘱咐吸气和用力，一心想要快点儿见到自己的孩子。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已经越下越大，随着一声春雷炸响，随即响起的便是嘹亮的婴儿哭声。
见婴儿终于顺利降生，沈清这才松了口气。
夏四婶脱了力，生下孩子便躺在枕上昏睡过去，沈清不敢懈怠，匆匆将炕上脏污的被褥撤下，换上干净的被褥，用手巾蘸了温水将婴儿的身上轻轻擦拭干净，然后用一块柔软的棉布包了孩子，准备给孩子断脐。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沈清抬头就看见沈魏氏冲了进来。
“哎呀你怎么跑来了！？”沈魏氏一眼就看见新生儿已经包好了，一旁的沈清满手是血，顿时连连跌足，“我不在你就叫人去找我呀，你自己跑来干什么？一个姑娘家的干这个，往后可怎么寻人家——”
沈清连忙拦住她，说道：“娘，四婶刚睡了，您别吵到她。”
事已至此，沈魏氏再抱怨也无济于事，她皱着眉头推开沈清，说道：“行了，你快去洗洗手，这边让我来。”
沈清见她拿起剪刀就要剪脐带，忙说道：“娘，这剪子还没拿开水烫过呢！”
沈魏氏闻言骂了一句，走出门高声喊道：“夏大婶，别在那儿跟人扯闲篇儿了！赶紧端热水来！”
沈魏氏可不像沈清这样脸嫩好说话，一进夏家见夏婆子等人围坐聊天跟没事儿人似的，自家大闺女却在屋里帮人家接生，自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不是我说，各位婶子大娘，要唠嗑也得分时候！人家这儿生孩子呢，你们不伸把手也就算了，还拉着人不让烧水打下手！这要是夏老四的媳妇出了啥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几句话说得那些婆子不得不讪讪起身，夏婆子提了热水过来，伸着头往屋里看了看，就被满屋的血腥味熏得扭过了脸。
“生完了？是个丫头还是小子？”
沈清看了看还昏睡着的夏四婶，没说话。
沈魏氏快言快语地说道：“是个胖丫头！夏大婶，你又添了个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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