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衙役动作很快。话音未落,便有三四人直入内屋,将桌边的任粤彬不容反抗地带了下来。虽未直接扭了臂膀拖走,但也紧紧逼住人往前行,压迫感十足。


    还执着于任粤彬后话的任阮反应过来,惊疑地拉住一个就近的衙役:“这位大人,这是为何突然如此?”


    那衙役正巧在大理寺见过她,认得是常最近在杜朝身边的,以为是杜府尹相关的人,便压低声音提点了两句:“这位姑娘,还是仔细想想你们可得罪了什么人吧。”


    “咱们都只是奉命行事的,案件具体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有人举报才查到了你任府头上。”


    领头的衙役见两人私语,在前面厉声催促。


    那衙役不敢再继续说,连忙跟在带送任粤彬的几个壮衙役后面往外去。


    任粤彬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如今不免有些惊慌忐忑。见任阮担忧地要追出来,便回头朝她勉强一笑:“阮阮别担心,不过是传唤而已,不会受什么罪的。”


    他声音微抖,似乎也在安慰着自己。


    领头的衙役不耐地催促着,不等她回话便将任父直接带离了任府大门。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忙忙,只留下赵嫂和任阮在院子里面对秋风瑟瑟而过的空院。


    举报?什么意思,是谁举报?


    她仔细回忆着领头衙役的话。


    还是和石门桥白衣女鬼的那起案件相关。任父能有什么和凶手相关?莫不就是旧年珠宝阁的那点交集吗?


    这不是苏州那边查出来的消息,他们的排查没有那么快。况且也说了是举报,那么就是在京都的某个人将任家的旧事捅到了大理寺。


    可是此事在京都,除了任父、她和小蛮,还有谁知道呢?


    当时在场的外人只有杜朝。


    任阮立在空荡荡的院子中间,只觉得这风冷得让人牙齿打战。


    沉默寡言的赵嫂子将大门轻轻合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外面风大,姑娘还是先回去将早点用了吧。”


    她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赵嫂,慢慢地走回了里屋。


    看着满桌已有些凉了的早点,想起方才父女同桌的温情,饶是自己并非原主,任阮也忍不住泛起浅浅的心酸。


    这任家的命运,实在是有些坎坷。


    她问赵嫂:“小蛮如何了?”


    赵嫂答:“虽还没醒,瞧着却像是好些了。比昨儿咽下去的药汤和粥都多些。”


    闻言她心中才稍稍抚慰,继而脑海中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乱糟的思绪,也渐渐理清了一些。


    不是杜朝。


    若是他,大可在知晓此事后就直接将任父抓到大理寺去,何必等到这个时候突然去举报让人传唤。他也没有理由这样做。


    究竟是谁?


    --------


    大理寺。


    身后的漆黑深不见底的牢房中依旧呻|吟惨叫阵阵,吾十九一脸嫌弃地出来,接过狱卒旁边殷勤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都记录好了吗?”


    “是是是,一字不差,全写下来整理在这里了。”狱卒赶紧把新出炉的卷宗捧上来给他看,口中敬佩道,“金吾卫大人的审讯手段果然不一般。这才不到一天,就让犯人吐了个一干二净。”


    吾十九心中得意,面上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丢了帕子,阔步往外走去。


    边走他边叮嘱:“先把这卷宗直接给任姑娘送去。至于你们寺卿,你再抄录一份给他看吧。”


    点头哈腰跟在旁边的狱卒一愣:“任姑娘,哪个任姑娘?”


    是和这案子有关的哪家贵女吗,居然能直接越过大理寺寺卿。


    “还有哪个?”吾十九很不耐烦,“自然是杜朝负责的那位画像师,任阮姑娘。”


    这下狱卒彻底愣住了。


    画像师?这人他倒是有所耳闻,可那不就是个低微的商户女吗?这……


    大步流星往外走的吾十九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对着尚愣在原地的狱卒额外嘱咐:“还有啊,让你先给任姑娘看卷宗这事儿,你低调点去送,别叫旁人知道了。”


    狱卒不敢再多问多想,点头如捣蒜。


    吾十九这才满意,吹着口哨继续走了。


    他心中美滋滋地打起算盘,这回经过吾十六的提点,自己应该做的还算不错吧。说不定大人一高兴,任务四十四就不会让他去受折磨了。


    一想到此,继续去监工漫水阁搜查之事的脚步都轻快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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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专属任阮的画室明窗几净,宽敞又采光好。是以任阮不在的时候,杜朝常常很厚脸皮地赖在里面美名其曰履行监视任务,实则借此来摸鱼。


    于是任阮进来时,新来的卷宗尚一页未动地晾在桌上,杜朝正好奇地蹲在一边,研究着旁边画架上的黏土模型。


    那是此前她从系统空间取出来找灵感用的,有时画像便顺手捏塑几个辅助建模。


    任阮一进来就直奔主题:“漫水阁另外一个凶手可找到了?”


    正专心戳着黏土玩的杜朝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面色苍白的少女又吓了一跳:“任姑娘,你还好吧?你这脸色,看起来简直比这假脸还唬人啊。”


    他举起黏土人脸模型想逗她笑,却见任阮表情焦虑,只盯住自己,才讪讪道:“啊,漫水阁的事儿,我正要派人去任府和你说呢,你自个就来了。”


    “当时你走后咱们的人进去搜查了,确实是不见另外一人。不过后来一个同去的金吾卫倒真在里头发现了一个密室。”


    杜朝放下黏土模型,绘声绘色地和她讲:“听说啊当时那些衙役都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把现场好多地方都破坏了。就只那几个金吾卫,听了你的话,在三楼直接是一寸一寸地摸索啊试探啊,各处敲敲锤锤,还真让他们在那敲出一个密道来。”


    “就是那个三楼窗户底下的桩子,你在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那玩意儿就是密道的机关。”


    任阮眸光一沉。


    她当然记得。那个木桩上绕缠了好多圈天蚕丝,上面血迹斑斑,还有许多深陷进去的绳痕,应当就是抛尸时候在这头系着绳的支点。


    杜朝点头肯定她的推测:“没错,我们的人已经用这个木桩系绳到石门桥,用沙包模拟尸体试过了,已经确定三楼就是凶手的抛尸地点。”


    他又回到之前的话题,摇头道:“不过虽然发现了密道,还是没有抓住姑娘所说的第二人。”


    任阮失望:“怎会如此,这密道通往何处?”


    “在三楼侧墙里有一个不大的密室,之后有一条从漫水阁往下的长楼梯,一直往里走,直接通到了石门桥底下。如此也正有利于凶手抛尸后迅速到桥收拾残局。难怪白衣女鬼刚出现的时候,众人不敢接近,女鬼也没在桥上留下端倪。”


    “不过虽然没抓到此人,但在那个密道相连的密室里发现了两人的生活痕迹。”


    “所以除去被抓的这大汉,姑娘听到的那个脚步声应当也是确有其人。密道里发现了有人仓皇而过的痕迹,通往石门桥下的那个井盖,也有新翻开的泥迹。”


    “金吾卫那边还在继续跟进密道的搜查,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留下的新破绽。”


    提及此,杜朝对她颇生了几分敬意:“姑娘实在是胆识过人,那般危急下还能注意到这些,才给案子带来这么大进展。”


    虽说如此,终究还是没有抓到人。她有些沮丧地神色一黯。


    好容易离凶手如此之近,任阮有些不死心:“石门桥那里不是一直有大理寺的人值守吗,可有看见逃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子?”


    杜朝愁道:“原是该有人在的,只是当时我急着召集人马过来包围漫水阁,将桥上的几个衙役也调了过来。谁成想里头有密道,竟让他钻了这个空子。”


    看来另外一位案件关键竟还是暂时让他逃脱了。


    她遗憾之余想起另一件要紧之事来:“今日我父亲被大理寺传唤去问石门桥案了,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什么?我没听说啊。”杜朝讶异地挠挠头,“苏州的调查都是家父在跟进,我并未听闻查到任家这里来。”


    “是举报。”任阮语气一沉,“且是身在京都之人举报的。此事明明并未外人知晓,却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


    这话让杜朝一下子慌得跳起来了,生怕她怀疑当时在场的自己。


    他连连摆手:“任姑娘,我可没到处乱说啊。咱俩是一块儿查案的,我这么讲义气,哪能出卖你呀。”说着,他便急于证明清白地要去给她打听。


    “我现在就去审理司那里问问去,你别担心,有我在,他们不会对任伯怎么样的。”


    急匆匆正准备冲出去,杜朝又记起之前毕恭毕敬来送卷宗的小狱卒,指着桌上那卷纸道:“对了,这是今儿从审理司那送来的,送的人还特意强调了是给任阮姑娘的,我就没打开看。”


    “估计是那天和你交手那人的审理记录,居然先送到这里来了。”


    杜朝有些奇怪地嘟囔两句,便风风火火地急着打探消息去了。


    今日又是一整个信息爆炸。任阮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取过桌上的卷宗瞧。


    纸张粗黄,封面的几个“审理文录”的大字潦草,甚至还有类似血迹干涸的痕迹。旁边记录时间地点的字迹亦草草,一看便是速写而成。


    瞧着不像是平常整理过后才送往各处的精细卷宗,倒像是直接从牢狱里审理过后直接送出来的原件。


    她的目光落到时间上。


    未时三刻?


    这不就是一刻钟前吗,难道审理出的结果反而越过寺卿少卿府尹等人,第一时间送到她这里了吗?


    犹疑的目光下滑,一个得意挥洒鬼画符似的签名在主审人处映入眼帘。


    吾十九。


    任阮心中咯噔一下。


    她迅速翻过封页,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去,瞳孔深处骤然缩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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