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思做了个混乱的梦。
梦里有一支长长的迎亲队伍,八抬大轿从城南走到城北,风光又热闹。
轿子里一身喜服,蒙着盖头的新娘满心欢喜地等着嫁作人妇。
她在震天的锣鼓声中被迎进夫家的大门,可等待着她的却不是漫天花雨,而是雪絮般飘零的纸钱。
大红的喜字成了惨白的奠字,捧花烛的小儇也成了接引往生的童男童女。
生前的遗憾、恐惧、憎恨使得她死后成了怨煞,魂灵久久不散,盘踞在这夺去了她年轻生命的宅邸里。
她永远迷失在无尽的喜宴上,重复着大婚那日的经历,一遍遍怀着欣喜与期待踏上花轿,又一次次在无助与绝望中窒息。
宋慎思感受到了她临死前的痛苦,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鬼压床。
他就这样跟看不见摸不着的魂灵僵持,突然身边的被子动了一下。
准确的说是身边的人动了一下,宋慎思被惊醒,这才想起他枕边还有个烦人的。
男人仿佛解开了宋慎思身上的禁制,一睁眼,那种窒息感终于消失,彻骨的寒意褪去,他游离的意识回归体内,急促地喘起来。
沈晋肃对他身上发生的事毫无知觉,半梦半醒间眼神朦胧地看他一眼。
“吵着困的人是你,现在瞪着灯泡似的两眼不睡的也是你,小朋友,你有点难搞。”
他的声音笼上睡意更显低沉性感。
“一边叫我小朋友,一边又不承认自己人到中年,倚老卖老还不服老,有你这样的么?”
沈晋肃点开床头台灯,看了眼腕表的时间,“1点15分,看来休息也是通关的环节之一,也被计入进度了。”
宋慎思被那灯光晃得睁不开眼,偏过头去又眯了一会儿,“你个混……为什么要关灯?也不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刚刚想骂什么?”
以宋慎思不服管的性格,他就算是为了给对方找点不痛快,也应该再重复一遍给人添堵。
可在对方反问时,他却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是一种与生俱来,让人很难忤逆的气势。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已经发生什么了?”
对方起身换下睡衣,把江住友情支援给他的那套衣服丢了过来。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这里太静了,给人的感觉不大舒服。”
“巧了,我也不大舒服,不过不是因为安静。”
“哦?我知道你被冻得不大好受,但没想到抱着你睡了那么久都没缓解。”
“……”
宋慎思愣了。
“……你说什么?”
沈晋肃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发誓是你先靠过来的,如果不是你这么热情,我也不会勉强自己献身。”
宋慎思:“……”
“还有……”沈晋肃背对他系衣扣的样子就像个拔/吊无情的渣男,“睡前我的确是开着灯的,被你冤枉两次,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你最好想办法补救一下,不然下次我就把沈白清塞过来跟你睡。”
宋慎思心里窝火,但沈白清确实是个不小的威胁,不光入戏还很能嚎,跟他共处一室绝对没个安生。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宋慎思只能暂且压下这口气,憋憋屈屈换了衣服,跟在沈晋肃身后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也就隔了一步的距离。
所以当那人转过头来,贴近他耳边,轻声说:“我还没消气,会记仇”时,宋慎思没什么防备,差点就碰上了他擦过来的嘴唇。
没有发生任何肢体接触,宋慎思却觉着比被他咬了一口还难受,浑身都不自在。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小朋友,别不讲理,是你自己跟这么近的。”
宋慎思心情差到极点,好在这时对面房间的门开了,打断了他那些可能违法犯罪的危险想法。
江住身后拖着个哆哆嗦嗦的沈白清,听声音也是刚醒不久:“老师,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们听到了什么?”
沈白清带着哭腔,抽噎着说:“唱……唱戏的声音,听不出唱的什么,有一下是在我耳边嚎的,睁开眼看又没人,吓死了!!”
江住拍着背哄他,“我也听到了动静,但没有白清听到的那么近。我们刚找过了床底,没藏着人,床边有水痕,湿淋淋的脚印一直通到走廊里。”
宋慎思从房间拿了烛台,顺着走廊里的脚印去找来处。
沈白清在后面小声叨叨:“哥,你能走我后面吗?这么黑,站在头尾我都害怕……”
沈晋肃还没习惯自己多了个这么大的巨婴弟弟,和沈白清聊了几句,委婉地问他胆子怎么这么小。
沈白清说是小时候看恐怖片留下了心理阴影,一直没好,也不知道这毛病会不会跟他到老。
宋慎思顺着脚印,带着身后几个人一路下了楼。
他问江住:“除了唱戏声,你们还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江住答:“有重击声,就像有重物从高处坠落一样,反反复复的,间隔几分钟就会响一次。”
宋慎思停在一楼的某个房间门前,脚印就截止到这里。
他俯下身去细看,门缝下积了一大滩水迹,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是血!”江住紧张道:“这是晏清的画室,身份是画家的那位!”
宋慎思立刻敲门,“晏清,你在里面吗?晏清!”
没人回应。
沈晋肃对他点点头,两人合力撞开了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紧接着沈白清的尖叫声穿透了他们的耳膜。
房间里燃着一支光线微弱的蜡烛,随着宋慎思开门的动作,阴风呼啸着灌入,险些吹灭那火光。
众人借着烛光看到满室喷溅的血迹,唯独不见晏清的人。
“这个出血量太惊人了。”江住凝重道。
宋慎思看着几乎漫过鞋底的血,“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啪”的一声,沈晋肃打开了房间的灯。
当灯光照亮整个房间时,众人的心又是一紧。
画室里随处可见散落的画笔,地板长期被颜料浸染,失去了原本的光彩,看来画家在这个房间进行创作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他的床铺摆放在被巨大的画板画架挡住的角落,半成品画作胡乱摆在地上,画面多以黑红色调为主,都很阴暗,反之挂在墙上的成品画风却很小清新。
“这位画家最近可能噩梦缠身。”
沈晋肃观察着房间正中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作品。
画作主题是一名穿着红嫁衣,面容惨白的女子,盖头被掀起一角,在风雪中格外惹眼。
仔细看才发现,背景那一片并不是雪色,而是漫天飞洒的纸钱,女子凤冠霞帔做了新娘,身上却套着沉重的枷锁,挣不脱也逃不掉。
宋慎思觉得嫁衣的颜色奇怪,伸手蹭了一下,指尖多了抹血色。
那竟是用鲜血画成的,氧化后才会呈现出这种黯淡的颜色。
这时在楼上房间睡着的三人都聚了过来,苏谪边走边系衬衫的扣子,“发生什么事了,是谁叫得那么惨?”
这下人齐了,就差本来住在这房间里的晏清了。
与此同时,大厅又传来沉重的一声,像是重物被抛落地面。
宋慎思愁眉紧锁,出门直奔客厅。
他急于确认声音的来源,大步冲向客厅,就在他要冲出走廊时,身后的人抓住了他。
“小心!”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砰!”
灯亮后,入眼的是惨不忍睹的血案现场。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地板上,四肢微微抽搐,还在挣扎,弱弱向宋慎思伸出手,眼里写满绝望。
正是失踪的晏清!
宋慎思喊苏谪来查看晏清的情况,可惜晏清伤得太重,在其他人赶到前就咽了气。
沈晋肃探着脉搏,确认了他的死亡。
“没救了。”苏谪也摇头,“送去医院都未必救得回来,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他是怎么……”
宋慎思抬头看向头顶,晏清所处的位置就在平台下方,结合方才那几声巨响来看,能造成这种伤势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被人从三楼扔下来的。”
听到这话,众人比看到晏清丧命还要沉默。
江住严肃道:“孟老板,这里没有三楼。”
沈晋肃也说:“你可能不知道,在你醒来之前我们摸清了这宅子的布局,确实没有三楼。”
宋慎思一指头顶,“那么那是什么?”
只见他手指的赫然是三楼的平台。
众人对这突然多出的一层楼充满恐惧,沈白清哭得更大声了。
连装镇定的女侦探闫浅也红了眼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楼,怎么会凭空多出一层呢?”
“可能是障眼法,也可能是集体幻觉,怎么解释都行,在这种恐怖题材的副本里,出现什么离奇的事我都不会觉着意外。不过……”
宋慎思扭头看向扯下沙发布罩盖住晏清遗体的苏谪,“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昨天应该所有人都是两人结伴住的,我和大少爷,作家和小少爷,还有侦探和十姨太两名女士,那么画家晏清就应该是和医生你。请问他为什么会单独脱队呢?”
苏谪脸色微变,“你在怀疑我?”
“不敢,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毕竟现在死了人,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面临威胁,对彼此多些了解总是没错的。”
苏谪耸了耸肩,“好吧,他确实是跟我睡的,睡前我就发现他脸色不对,说话也语无伦次,可我那时候太困了,躺下就睡着了,没来得及多问。我刚刚是被小少爷的尖叫声吵醒的,发现身边的晏清不见了,出门时刚好遇到两位小姐,这一点你可以问她们。”
“确,确实。”脸色苍白的闫浅顶着一头乱发,抓着叶曼诗睡裙的一角。
宋慎思注意到两人都还穿着睡衣,来不及打理自己,闫浅甚至鞋都没来得及穿。
反看苏谪虽然扣子系歪了,脚上却穿着皮鞋,鞋带也系得很紧。
面对这个场面,宋慎思没有多说什么。
沈晋肃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沉静道:“这宅子不安全,下次休息所有人都聚在同一个房间里吧,彼此照应总好过单打独斗。”
江住点头同意。
不过宋慎思却觉着这话另有考量。
如今死了人,再也没有人把这当作低级副本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会步上晏清的后尘。
落地钟的时间显示在2点37分,晏清的死推进了副本进度。
这在众人心底埋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他们都害怕接下来还需要死更多的人才能通关。
沈晋肃回了画室,站在血泊中凝视那幅用鲜血绘成的画作。
宋慎思也跟着他进来,见对方叼烟翻找着什么,便把他从客厅桌上拿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沈晋肃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你实在不该那样试探他,万一他真有问题,下一个被针对的就是你。”
只有最先赶到晏清身边的宋慎思和沈晋肃看到了他指向性的死前讯息。
那时晏清拼死举起手来,指的人竟是宋慎思,他们都惊异于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直到看到了宋慎思身后赶来的苏谪。
沈晋肃目光晦暗地望着那色调越发阴沉的画作,“这个人的画风中西结合,有油画丰富的层次和质感,又不失国画的细腻和温柔。”
“我见过这种画风,在故宫里。”宋慎思说,“郎世宁的画就是这个风格。”
沈晋肃没有答话。
宋慎思又道:“他有事情瞒着我们。”
沈晋肃还是不说话。
宋慎思没耐心了,“你又在闹什么?”
他就像个拿闹脾气的女友没办法的棒槌直男,对方居然还是个已婚已育的中年男。
他脏了。
“看看你的角色卡。”沈晋肃不疾不徐吐出一口烟,“我也是刚发现的,但应该有人比我们更快一步。”
宋慎思换了江住借他的卫衣和牛仔裤,更方便把两张牌都揣起来随身带着了。
听沈晋肃这么说,他还防着对方有诈,做贼一样抽出了给他安排了个狗血身份的角色卡,人一下子怔住了。
因为那原本只写着“梨园头牌”四字的卡牌上居然多了几行小字。
“当前任务……”宋慎思的声音卡了一下,尴尬地看着沈晋肃,“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每个玩家在不同时间都有不同的任务,系统在开局时就说了,任务进度慢的人更容易成为被处决的目标,除了通关进度以外,每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任务,和其他人未必是相同的。”
宋慎思垂眼看着卡牌上的小字,还在怀疑人生,试探着瞥了沈晋肃一眼,“你的任务是什么?”
沈晋肃居然笑了,“为什么觉得我会说?”
“因为我的任务跟你有关。”
明明是在求人,宋慎思却还是摆着张臭脸。
看他被气得不轻,沈晋肃越发觉着有趣,“那你可得拿出点诚意,总得先告诉我你的。”
宋慎思脸都气绿了,也的确有了诚意,“啪”的一下把角色卡拍到沈晋肃面前。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当前任务:假扮情人,调查画家晏清的死因。】
而在这行上面,还有一行灰字:
【已完成任务: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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