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胡军军就如兔子般跳了过去,边喊着:“魏校长,我是胡军军,也是您的学生啊,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快那边坐,我给您泡茶。”他早就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指着教室角落的桌子,那儿有开水瓶和茶杯。
他刚跑到魏校长面前,准备递烟,就被魏校长一手拦住了,魏校长语气带着训斥:“胡军军,我警告你,你不要行贿,我不吃你这套。”
李庆越被这“行贿”一词怔了一下,但她也大致知道了什么情况,这是魏霄兰的爸爸,也就是新花园区小学校长,当然也是现在这栋老小学的资产所属人,他是来赶人了。
“我这哪是行贿啊,校长,”胡军军苦口婆心地说,“您老先抽根烟消消气,这来龙去脉我慢慢跟你汇报。”
“没必要跟我汇报,今天如果你们不搬,我就报警,你们这种行为是可以坐牢的。”
“严重了,严重了,校长,真的严重了。”胡军军百口莫辩,开始词穷。
他正不知说什么,就发现李庆越轻盈的身子走了过来。
她刚走到近前,还喘着粗气,就笑面迎人说:“不好意思啊魏校长,这事情我有责任,本来我就是想拜访您来着,既然您来了,我正好也想和您商量,我们打算把这块地租下来,你也看到了,我们是正当经营,东西大,别的地方放不了。只要您租给我们,这所学校的危房我一定给修理好。”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魏校长语气缓了几许,也许是因为李庆越的语气很柔和,他一字一句地表明态度,“你说得再好听,任何条件,我都不会租的!”
“那魏校长,你看除了搬走,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魏校长的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国家的财产,也是集体的财产,我魏正义没有资格处理这块地,再说,就算我有资格,我也不会租给你们,你们看看——”
他手一指,声音越发激动:“这些破铜烂铁都是什么乌七八糟,还有地上的油污,简直无法无天,这是学校,是孩子们学习的地方,是美好心灵的寄托,你们把这里当成收破烂的了。”
胡军军按耐不住性子说:“校长,这地方荒废好几年了,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那也不行。”魏正义语气严厉,“这是不可污蔑的地方,我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今天必须搬,”他转头和身边的两个人说,“两位保卫科的同志,下午你们盯着他们,如果他们不搬,我马上报警。”
“唉,校长。”保卫科的人应答着。
胡军军又说了几句,李庆越知道说不动这个老头,她拉住胡军军,叫他别说了。
魏正义叉着腰站在那,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这快被“污蔑”的教室吹胡子瞪眼。
胡军军被李庆越拉到一边,他小声埋怨:“老李,我们现在没钱了,搬哪去?难道要搬到大马路上?”
“那你想怎么样?等警察来处理?把我们带去拘留。”
“这事情没这么严重吧。”
“事情可大可小,”李庆越冷静地说,“这事我们有错在先,现在最好不要连累霄兰吧。”
胡军军叹了口气。
“别磨叽了,搬吧。”李庆越打气说,“外面找块空地先放下,再想办法。”
魏正义先是叉着腰半晌,后来见屋子里的人开始活络起来,就找了一个凳子坐下。
胡军军和关新成抬着摩托车往大门口去,在校园门口,有一块空地,已经长满了青草,青草蔓延过去就是大马路。
李庆越抱了几个小零件放在地上,又在这块空地里走来走去,四处望望,由于前两天下雨,地有点潮,脚踩重一点,泥就会陷下去,她拔了一棵草,才发现根上全是水。她还是觉得要想办法找房子,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拍了拍手掌里的泥,回到教室里,两个保卫科同志像看门的一样,一左一右,看着她进进出出,那边关新成正在扒拉一辆缺轮子的重型摩托车架,打算扛起来。
她忙过去,抱住车头一起搬。
“越姐,你搬小零件。”关新成说。
“这东西你一个人搬得动?”
关新成不说话,两个人终于搬起摩托车,李庆越猫着腰,使出了全身力气,车太重,她只得走一步缓一步。
胡军军一旁走过说:“老李,要不我来吧。”
“别了,你还有那么多呢。”李庆越喊了一声使劲,再次把车头抬起来,缓缓地抬到了教室门外,保卫科的同志抽着烟,瞥了她一眼,吐了一口烟圈。
胡军军嘿嘿笑她:“我说你吧,特别喜欢逞强。”
李庆越没力气说话,只能任凭人家嘲笑。
摩托车搬到操场空地,离大门还有一段路,李庆越已经出了热汗,她精疲力尽了,一下子将车头扔在了地上,这一扔不要紧,那车头连在一起的后视镜正正好打在她的脚尖,她一声尖叫跳了起来。
疼痛神经一下子将她击垮了,她猛地坐在地上。
关新成放下另一头,忙跑过来问:“没事吧没事吧。”
胡军军也闻声赶来,蹲下来安慰。李庆越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了,她连忙脱下鞋和袜子,脚大拇指青了,所幸当时车头下落的距离不高,胡军军两个人急忙去里面打冷水,找毛巾来敷。
她想在风里晾一晾脚趾头,却发现门口的两个保卫科同志勾着头在望她的脚。
她心头一沉,连忙将袜子套了上去。
冷水毛巾送到,李庆越却穿上了鞋,胡军军不解:“哎,不敷了?”
“没事,都忙吧,下午零件得搬完呢,”她笑着说,“我没事了,我好着呢。”
两个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接下来却发现李庆越跛一下跛一下地在搬小零件。
一个小时后,东西搬了小半,李庆越在凳子上坐了会儿,喝了杯水,她发现脚拇指的疼痛缓解了不少,魏正义就坐在旁边,两人四目相对,不过一秒,魏正义就把头别到了一边。
“魏校长,冒昧问一下,这块地方也放了很多年了,你从来没想过将它租出去?”李庆越轻言细语地说,“这里一年租金少说四五千,也能用于新小学的建设吧。”
但魏正义始终没有回答,她只得起身继续去干活,魏正义突然站了起来,她以为对方改变主意了,心里忽然打起鼓来。
魏正义双手背着,向门口喊:“小赵,你们俩也给帮帮忙。”
“唉。”那边应着。
李庆越的盼望落空,但也会心一笑。
她正打算过去,外面响起了魏霄兰的声音,“哎,你们在干嘛呢?”
接着是关新成的声音:“你爸来了,这不是要我们搬吗。”
“我爸?”
魏霄兰的声音很诧异,转眼步子就到了门内,胡军军也跟了进来。
“爸,你怎么在这?”
“我还问你呢,这钥匙是不是你拿的。”
“是,是我拿的,”魏霄兰应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去翻挎包,挎包拉链打开,拿出一沓用报纸包的东西,她走上前递给魏正义,“我忘记和你说,这是四千块钱,是庆越姐给我的年租金,你收好。”
李庆越心里咕咚了下,她明白这是魏霄兰拿着自己的钱来帮她的忙,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这个时候她也不便拆穿,只能后面想办法还给魏霄兰了。
魏正义没接钱,语气依然很决然:“这不是钱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魏霄兰反问。
“这是学校!不是废品场!”魏正义义愤填膺,“你看看,”他手一指地面,“都弄得什么乌七八糟的,地上都是油污。”
魏霄兰随着他的手指望了望地面,无奈地说:“这地方早没人用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固执?”
“我固执?”魏正义的声音加重了几许,“这是原则性问题,我不可能把这块地租给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这句话将大家的希望都遏制住了,李庆越被定性为“乱七八糟”的人,这也许是无法改观的。
魏霄兰叹了口气,显得无奈又泄气,她撇了撇嘴,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开口说:“爸,你认识李庆越吗?”
“我要认识她干嘛。”
“对,”魏霄兰说,“你的确不需要认识她,但李庆越小学、初中都很优秀,她一直是我的榜样,也许如果她没退学,她今天一定会去大城市,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你说的乱七八糟,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个人总是会变的,小时候好不代表长大了还是好。”魏正义却毫无留情地说。
这些话将在场的人情绪都刺激了起来,胡军军关新成往这边走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很凝重。李庆越虽然不完全否定这句话,但是这句话明显就是针对她的。虽然她只有一部分原身的记忆,但那都是美好的,在她的记忆里,原身从来没有改变,一直都是那么善良。
“也许,”魏霄兰的声音变大了,不满的情绪加重,“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找一个好工作才是好孩子,做不到就不是?”
“你怎么理解都行。小时候的成绩,能代表什么?我教过的学生里,小时候不会念书,但现在有成就的大有人在,恰恰是,有些人不知进取,总是拿退学作为不能上进的借口,我希望任何人走上社会都保持一定的良知。”
“哈。”魏霄兰别过头,吸了一下鼻子,她似乎在压抑什么。
“没有人是无故想要退学的,”魏霄兰大概是气过头了,嗓音也开始出现哭音,“当年这间小学出现了危房,是你,力排万难一定要建立一所新小学,你如愿以偿,大家都拍手称赞你,说你是最好的校长。”
“是啊,最好的校长,”魏霄兰仰起头,试图将泪水送回去,“我从小到大,走出去别人都会夸一句,你看这孩子多好,我有吃有穿,都是拜您所赐。”
“可有个人却与我完全不一样——李庆越,她初中没读完就退学了,她去当了一名维修工,每天摸着油污污的车子,一天连半个小时休息都没有,她整天脸上都是黑漆漆的,我下课找她玩她都没有空,她一直就这样努力地工作,就是为了贴补家用,她自己一分钱都没有剩下……”
魏霄兰已经泣不成声,但魏正义却丝毫没有动摇,胡军军是最了解李庆越的,他此刻也被触动在抹泪,关新成和李庆越是多年的同事,想必那些往日的画面他印象最深,他低了低头,嘴唇一张一张地在喟叹。
而李庆越,她虽然有那么一部分记忆,但是此刻听到魏霄兰的描述,她仍然为原身感到无比的心疼,也许她真的要为她,为自己拼一把。
魏霄兰哭的声音更大了,她的声音几乎连不起来,她呜呜呜地。
“好了,回家!”魏正义安慰说,“这都是两码事!”
“这是一码事!我请您认真回忆——”魏霄兰看着魏正义,斩钉截铁地说,“当年,你逼着施工队加紧完成新小学建设,那年,有一个叫李志华的工人,他的女儿读初三了,他为了让女儿能念上高中,每天都在加班加点,直到有一天,小学快建成了,李志华却因为疲劳过度,从三层楼上摔了下来,而正在读初三的李庆越也因此退学……”
说到此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魏霄兰想说什么,这么老的故事却让人的心跌宕起来。
李庆越这才知道父亲的腿是因为她才折掉的。
魏正义别过头,即便他怎么隐藏,都看得出来,他的眼睛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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