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蝴蝶猎手 > 24-30
    第24章 故事

    “在一个大风天, 在一座普通的城市里,出车库的时候我听见‘砰’的一声,还有女人的尖叫。请还原这个故事。”

    此刻的温颂坐在酒吧里, 说完这句话她拿起酒杯,暴饮完一整杯白兰地。

    相比于中看不中用的鸡尾酒, 她总是更喜欢这些未经修饰的酒。

    坐在她对面的玛格丽特笑了笑, 跟随着酒吧里的音乐扭动着身体, 开始向她提问。

    “这件事跟天气有关系吗?‘我’是开着车的吗?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吗?”

    她们在玩的是一种名为Situation puzzle(情境猜谜的游戏), 国内俗称为“海龟汤。”

    谜面通常都很简单却难以理解, 猜谜者通过不断的提问来获知所有的真相,和温颂和祁照从前经常一起玩的游戏有些类似。

    区别在于温颂只能用很简单的词来回答,“没关系, 是,有。”

    玛格丽特思考了片刻,又继续提问, “发生了车祸吗?是‘我’造成的车祸吗?尖叫的女人是伤者吗?尖叫的女人和‘我’有关系吗?”

    只有她们两个玩这个游戏, 所以玛格丽特的问题很密集。

    温颂一面回忆着她的提问, 一面回答她:“是,不是, 不是, 有。”

    玛格丽特开始她最后一轮的提问,“伤者死了吗?尖叫的女人和伤者有关系吗?”

    “没有。有。”

    该轮到玛格丽特来还原这件事了。

    她看起来胸有成竹, “‘我’开着车出车库的时候和那个女人一起目击了一场车祸, 受伤的那个人和那个尖叫的女人有关系——这好像没什么意思, 有点失水准诶。”

    温颂低头笑了笑, 又喝下半杯酒, “如果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 且那两个人都跟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就会觉得有意思了。”

    她没有再卖关子,“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里躺着,每分每秒都要花费庞大金额的钱财来维持生命,而我现在在这里跟你一起喝着酒,是不是太没有心肝了?”

    温颂把她的车从车库里开出去,刚刚准备左转,道路上另一侧就发生了车祸,小小的温希被卷了进去。

    她没法具象地描述当时的场景,她只是对着地面上残留的血泊发了很久的呆。

    “拜托,她把你和你的妈妈也害得很惨诶,你要是同情他们,我才会觉得奇怪。”

    玛格丽特是个明艳的大美人,是爱尔兰和中国台湾的混血。

    她的眼睛和祁照一样是一种都是蓝绿色,只不过她的是偏蓝色的绿,而祁照的是偏绿色的蓝。

    这对于从小学习画画的温颂而言当然有区别。

    另一半中国血统让玛格丽特音画不符,温颂和她做了个鬼脸,而后把杯子递给一旁穿着劣质燕尾服的年轻小哥,向着他眨了眨眼。

    琥珀色的液体慢慢地重新倾注入她的酒杯,她收回手。

    “人生又不是靠比惨生活下去的。”

    手中的酒杯重新有了重量,温颂表达了对玛格丽特刚才话语的不屑。

    玛格丽特满不在乎地摆弄着她手里的鸡尾酒,她独爱血腥玛丽。

    轮到她出题了,“他很爱她,她也很爱他,但是她不愿意跟他结婚。”

    温颂微微皱了眉,先说了几句题外话,“这算是什么问题,这是再普遍不过的现象。”

    爱意并不是必然导向婚姻,婚姻也并非是一个生命体维持生存的必要条件。

    但玛格丽特很坚持,她低着头,用吸管搅动着酒杯中的冰块,她提醒她。

    “这是海龟汤。”

    温颂耸了耸肩,开始她的推理。

    “他们是同性恋吗?不想结婚是因为存在经济问题?其中一方或者双方已经结婚了?”

    玛格丽特一连回答了她三个“不是”,而后莫名有些愤怒地补上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全英国比他更有钱的人也没有几个。”

    温颂一下子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她放弃了喝海龟汤。

    “陆放峥的事情和你无关,不需要你在这里义愤填膺。”

    在她印象里玛格丽特对陆放峥的态度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放峥是Hillsborough集团的总裁,而玛格丽特是Garcia集团的二小姐,他们的父母希望他们能够订婚——他们这些英国华裔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么玩。

    但玛格丽特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作为陆放峥堂兄的埃里克。

    在伦敦的时候温颂总是间歇性地觉得玛格丽特和埃里克会在一起,后来在伦敦呆的久了她就见怪不怪了。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人际关系,这是难以避免的。

    她想再嘲讽玛格丽特一句,玛格丽特却忽而朝着进门的方向招了招手。

    温颂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祁照和埃里克正一前一后地穿过人群朝着她们走过来。

    温颂下意识地想要拿起手包,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包已经被玛格丽特按住。

    “两个人喝酒玩游戏有什么意思,我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

    温颂压低了声音,“You don't want to be the number two in Edward's story, and please don't embarrass me in Lucien‘s.”

    (你不想成为爱德华故事里的女二号,也请不要让我在祁照的故事里太难堪。)

    玛格丽特慵懒地像猫,她的两只爪子都扒在狭小的酒杯上,眼神似落非落在温颂身上。

    她也自觉地把自己的语言模式切换到了英文,是令温颂觉得无比舒服的Queen’s English。

    “I recognize Queenie Stuart.”

    (我认识奎妮·斯图尔特)

    从酒吧门口到卡座的距离只能支撑玛格丽特说到这里,埃里克走到玛格丽特身旁,而祁照自然而然地在温颂身边坐下。

    埃里克和祁照都是混血,行走的时候有无数人的目光都黏在他们身上,直到他们各自都有了女伴,才终于不那么惹人注目了。

    就算是来酒吧这样的地方,祁照也仍然是一身讨人厌的西装。

    坐下来的时候他顺手脱下了西装外套,看似随意地放在一旁,其实仍旧很整齐。

    “We can talk when we have time.”

    (我们有时间的时候可以谈一谈。)

    关于奎妮的讨论到此为止。

    祁照没有追问是什么事,他微微地侧着身体向温颂靠近,雪松的味道最能镇静她的心神。

    “我的西装外套被一些奇怪的液体弄脏了,你没有发现吗?”

    他对待她的态度太过随意且亲昵了,好像他们是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侣,把两个人的日常像同时扔进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揉杂在一起。

    这令温颂感觉到不快,昨夜奎妮对她说过什么,她仍然记得。

    “Why are you here?”

    (你怎么会在这里?)

    埃里克的中文不如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祁照的话只是说给她听的,她的话却要说给对面的玛格丽特和埃里克听。

    察觉到温颂语气不善,埃里克立刻举起了双手向她投降。

    “Nothing about me.”

    (和我无关。)

    在温颂的初印象里埃里克才是长头发、蓝眼睛,忧郁伦敦男人的代表,渐渐熟稔之后才发现他在玛格丽特面前永远都不是这样。

    总是从一个画家,变成一个谐星。

    玛格丽特把玩着鸡尾酒杯里的吸管——像是嫌弃这酒的品质不好,这杯血腥玛丽现在只是她的玩具。

    “I。's me. I need someone to pay the bill.”

    (是我。我需要有人来付账。)

    温颂下意识地想要和玛格丽特理论,可此刻争论谁应该为今晚的酒付钱显然没有意义,于是她眼波流转,笑着请一旁的年轻侍者重新为她添上了一杯酒。

    祁照没有递出他的杯子,他选择接过侍者手中的酒瓶。

    “谢谢,我们自己来就可以。”

    一人一杯白兰地,杯子碰在一起,早已经没有了伦敦岁月里的纯粹。

    玛格丽特提议继续玩游戏,出题的权力又到了兴致不高的温颂手里。

    “男人捏着一张边角被撕去的全家福,慢慢变得愤怒。”

    顺时针提问,温颂对面的的玛格丽特问她,“这个男人在照片里吗?”

    温颂摇头,把目光落在埃里克身上,他问她:“照片上所有的人物都是完整的吗?”

    在埃里克的问题得到温颂肯定的回答之后,祁照的问题让她觉得微微讶异。

    “这张全家福属于他的妻子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Yes”,玛格丽特一下子找到了方向。

    “他的妻子出轨了吗?”

    答案是:“不准确。”

    埃里克问的问题是,“这张照片上一共有多少人?”

    温颂给了他一个精确的回答,“四个人。”

    再一次轮到祁照,他握住了白兰地酒杯,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这个动作预示着他快要找到答案了。

    “有小孩,或者老人吗?”

    分开的两个答案,“没有,有。”

    祁照坐直了身体,他已经喝到了海龟汤,代替温颂向所有人展示汤底。

    “这张照片属于男人的妻子,照片上的人是他妻子的父母,她,以及她的前夫。”

    “男人并不知道她在嫁给他之前曾经结过婚,所以在偶然得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无比愤怒。”

    他甚至还顾及到了刚才并没有被任何人提及到的细节。

    “这张照片被撕去了一角,是因为那上面原本写着‘结婚纪念’这几个字。”

    第25章 汤底

    温颂和祁照平静地对视着, 他总是那么聪明,人都会讨厌自己无法战胜的东西。

    陈菁菁和温颂的父亲温稷都出生于西南一个落后而贫穷的小山村,他们相差七岁, 虽然算不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可是门对门地长大, 分开的时候彼此心中都存了一点念想。

    温颂只去过那村庄一次, 就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不是忍受不了环境, 是忍受不了他们无知愚昧的眼神, 在那里看不到一点希望。

    尽管很不想承认,她的父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凤凰男,依靠着她外祖父母的势力与财产闯下了一片天地, 就开始飘飘然,准备“兼济四方”,不再想让何婉生乘凉了。

    陈菁菁再次出现在温稷身旁的时候早已经和陈雷结了婚, 只不过那时候的陈雷因为酒后闹事被关在了监/狱里。

    她抵挡不住诱惑和他在一起, 就不得不用谎言来掩饰她不堪的过去。

    这样说起来, 温稷身边所有的女人其实都在算计着他,看起来偏执疯狂的何婉生才是最单纯的一个。

    温颂举起酒杯和祁照碰了碰, 而后将在他的目光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Well done.”

    坐在对面的玛格丽特和埃里克反而唉声叹气起来, 他们更觉得没有意思。

    玛格丽特像个愤怒的女斗士,以至于她又说起了英语。

    “I suggest Lucien not to participate in the situational puzzle in the future. He wins every time,  every time! “

    (我建议祁照不要再参加‘海龟汤’这样的游戏了, 每一次都是他赢, 每一次!)

    “Wait.”埃里克望向温颂, “You。're not cheating together,  are you?”

    (你们不会在联手作弊吧?)

    温颂伸手去拿酒瓶, 祁照先一步将它拿起来,只为她倒了半杯酒。

    “We are not lovers any more.”

    (我们不再是恋人了。)

    她觉得她很有必要这样提醒对面的阵营一句。

    祁照也喝完了他杯子里的酒,那本是他欠她的。

    “不需要我给你们提供点方向,线索或其他的什么吗?”

    “但是你不能说出答案。”

    玛格丽特很爽快地接受了他的贿赂。

    埃里克和玛格丽特出的题目都很简单,接下来轮到祁照。

    他又说起他那些老生常谈的,伦敦小男孩的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他住在伦敦的公寓里。每一天起床的时候他的妈妈都会亲吻他的额头,然后告诉他‘我爱你’。”

    “有一天起床的时候妈妈没有亲吻他,他在枕头边找到了一张写着“love you”的纸条。字迹歪歪扭扭,他把它放到了衣服的口袋里。”

    “他觉得很饿,头也有点疼,找到了餐桌上冷掉的炸鱼薯条。他想要尝试着加热一下,却发现厨房的门被锁住了,他趴在厨房门前的地板上看见了妈妈的花裙子。”

    第一个提问的人是温颂,“他的妈妈死了吗?”

    在昏暗、且不断变幻着的光线之中祁照笑了笑,他拿起喝了一口白兰地,而后点了点头。温颂知道,她已经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埃里克的问题是,“这张纸条是他妈妈写的吗?”

    祁照给了肯定的回答。

    温颂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手,看着他把酒杯送到了唇边却没有尝。

    他的眼睛被琥珀色的酒染成了更深的颜色,她好像忽而读懂了什么。

    “他妈妈的碎花裙能长到脚踝吗?”

    这其实是温颂那个问题的前置问题。如果说这条碎花裙不能长到脚踝的话,小男孩从厨房的门缝里看见的一定是一个躺着的人。

    在海龟汤和侦探故事里,躺着的人通常都意味着死亡。

    “他醒来的时候其实不是早晨,而是黄昏,对吗?”

    温颂也握住了酒杯,她觉得自己离汤底已经很近了。

    祁照点头之后埃里克又问起了另一个方向的问题。

    “他的妈妈是被别人杀死的吗?”

    “No.”是祁照的声音,和温颂的心声。

    她的确已经知道答案了。

    “小男孩的妈妈是自/杀的,在早晨的时候她在房间里释放了一种可以使人昏迷的气体。头痛是这种气体的副作用。”

    “而她也记得每天彼此醒来之后的那个仪式,她在房间里也吸入了一些气体,写字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写出来的字体歪歪扭扭。”

    至少在早晨的时候,英国人不会吃炸鱼薯条。尽管英式早餐同样让人摇头。

    “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够至少睡到黄昏,所以准备的是晚餐。”

    玛格丽特和埃里克看了一眼祁照的表情,他正望着温颂,无意识地摇晃着他手中的酒杯,满眼都是欣赏和爱慕。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后靠在了沙发上,四目相对,“So boring.”

    但温颂并没有因为她喝到了汤而感到快乐,因为她在祁照眼中读到的东西,她心里没有一点欣喜。

    她想要伸手去拿她的酒杯,一眼扫到玛格丽特没有喝完的那杯血腥玛丽,这颜色让温颂想起早晨的情形,她忽而感到一阵胸闷,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人捉来丢在血泊里的鱼。

    温希那么小……却也有那么多的血……

    温颂忍住了干呕的冲动,她不得不改换话题,给出了她的汤面。

    是她今天展示给陈菁菁看的第二张照片。

    它先到了埃里克手里,“她们两个是熟人吗?”

    埃里克只把注意力放在解题上,他并不关心照片上的人是谁。

    温颂的回答是:“不准确。”

    ?而玛格丽特接过来,一眼就认出来里面的那个小女孩是温颂。

    “Why are you getting uglier and uglier?”

    (为什么你长得越来越丑了?)

    温颂翻了个白眼,“That’s your question?”

    (这是你的问题吗?)

    玛格丽特正襟危坐,郑重地开始提问。

    “You pursue this woman, but this woman doesn。't pursue you.”

    (你认识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并不认识你。)

    “Accurate.(精确。)”

    玛格丽特在玩这种游戏的时候难得地聪明了一回。

    两瓶白兰地都已经喝完了,原本在一旁侍应的小哥被祁照遣走之后没有再过来,换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这一次温颂干脆地要了一瓶伏特加。

    祁照接过了这张照片,已经从刚才的谜题里解脱出来,手指拂过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小女孩,也同样跟着她笑起来。

    “Lovely.”

    温颂干脆利落地将照片没收,也同样收回了他提问的权利。

    埃里克的问题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

    “This woman did good deeds, so she was praised?”

    (这个女人做了好事,所以被褒奖了?)

    温颂点了点头。尽管她心里的回答是,“应该算是吧。”

    毕竟整件“好事”都是她一手策划的,陈菁菁只不过是一个配角。

    玛格丽特也选择从这个女人身上入手。

    “Is she a friend of your parents? Or a star?”

    (她是你的父母的朋友,或者明星?)

    对于玛格丽特是两个问题,对于温颂来说是三个,“Yes, No,No.”

    “父母。”玛格丽特再一次说起中文,‘Parents’在中文里可以翻译成‘父母’,所以这个女人是你父亲的朋友,不是你母亲的。 ”

    她没有等到埃里克再一次提问,“她是你的继母?”

    温颂酒杯里残余的白兰地已经喝完了,年轻的女侍者为她倒满了一杯伏特加。

    在温颂点头之后玛格丽特开始还原照片的故事。

    “照片上的你背着书包,系着红领巾,看起来应该是去上过学。你想办法找到了她,假装并不认识她,假装迷了路,让她带着你去了警察局,拍下了这张照片。”

    完全正确。

    她在七岁那年就知道陈菁菁的存在了,从温稷车上的导航里找到了他金屋藏娇的地址。

    在有一天放学之后成功地躲开了来接她的保姆,乘坐出租车到达陈菁菁住址附近。

    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她终于“偶遇”了出门扔垃圾的陈菁菁,眼泪涟涟地告诉她她在这里迷了路,希望她能够送她回家,或者送她去派出/所。

    去往派出/所的路上她一直在观察着陈菁菁,以至于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她的样子。

    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刚刚洗过,在夏夜里散发着淡淡的、在她看来是廉价的香气。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欲/望。

    陈菁菁只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对。

    她的笑容太碍眼了,她能够明显感觉出来陈菁菁在期待着什么事,那些能把何婉生完全摧毁的事。

    她不能容忍,但那时的她太过幼小了,就像是一只蜘蛛想要网罗比她大上成百上千倍的猎物。

    最后温颂请求警/察给她们拍了一张合照,是她那一天的战利品。

    她最后在陈菁菁耳边甜甜地说,“阿姨,你等我长大。”

    “她吓坏了。”

    温颂描述着陈菁菁今天的脸色,拿起酒杯,只是抿了一口,让唇齿间都沾染了伏特加的味道。

    “她和我家老头子结婚之后一直以为自己是胜利者。”

    可温颂的网其实早就已经开始编织了。

    故事只是故事,今夜她和祁照都在里面掺杂了太多的太多的现实,但更惨烈的总是那些还没有说出口的。

    气氛忽而沉寂下来,玛格丽特也和温颂一样开始喝伏特加,品尝了一口之后皱了皱眉,把酒杯推到了一旁。

    “It’s weird.”

    (它很奇怪。)

    埃里克就像是说相声一样接上了玛格丽特的话。

    “That’s how I see it,yes.”

    (我也这么认为。)

    温颂无话可说,现在的氛围太像是从前他们都在伦敦的时候。

    她最后喝完了杯中侍者刚刚满上的伏特加,错觉自己很快就要被她最开始并不习惯喝的这些洋酒给干碎了。

    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是一阵从未有过的天旋地转。

    第26章 昏迷

    温颂骤然睁开了眼睛。

    铺垫了几天的台风并没有如期而至, 将明未明的天色里窗帘的影子倒映在苍白一片的天花板上,不断地飘扬着,夏日清晨的风被她捕捉到。

    她的头在意识慢慢恢复的过程中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微微低下头,病号服微微粗砺的质感摩擦着她的肌肤, 提醒着她某种真实。

    “你醒了。”温柔又疲惫。

    像是酒酲初醒, 又像是长夜不眠。

    温颂循声望去, 祁照就站在窗前清风徐来的地方。

    日光镀在他身后, 那些风都要绕过他, 无可避免地带动着他身体上那些轻的部分。

    微长的头发,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它们向着温颂的方向奔赴, 祁照却没有动。

    他只是仍然靠在窗台上,把他的双手都插在他西装的口袋里。领带明显被拉扯过,松松垮垮地隔着衬衫挂在他的脖颈上。

    这样的场景像本科毕业之后每一次她在伦敦的酒吧里和不同的朋友喝得烂醉的时候一样。

    祁照没有继续学业, 不打算攻读硕士学位。

    学生和社会上工作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在任何国家都是真理, 他们的人生开始走向不同的道路。

    那时候他在伦敦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都打扮地人模狗样地出门上班。

    又在下班之后接到各种人的电话, 跑到伦敦的各个酒吧里把她背回Convent Garden的公寓里。

    每一个清晨他总是没有和她依偎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距离和他们在彼此心上的关系是一样的。

    在她睁开眼睛之后祁照就会什么也不说地离开公寓,对她的轻蔑藏在他垂下眼时长睫的阴影里, 房门被关上时的一声巨响就是他最大的抗议。

    他疲于奔命, 他不说话, 他蔑视她。

    而她为他不曾满足她的心愿而折磨他, 谁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不愉快又涌上心头, 温颂在心里恨恨地回答他的问题, 她当然醒了,她又不是行尸走肉,可以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睁着眼睛活动。

    她不打算求助于祁照,她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她恰好是在温希所在的那家医院里。

    纵然只有一半相同的血脉,却殊途同归。

    这让温颂觉得有点讽刺,她禁不得冷笑了一下,从手机里确认过时间,就想要从病床上坐起来离开这里。

    从一开始玛格丽特把祁照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付账,他会处理好剩余的事的。

    但温颂拔掉了左手上输液的针,想要用右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又是一阵熟悉又陌生的眩晕。

    恐惧感渐渐爬上了她的心头,“我到底怎么了?”

    房间里除她之外的人只有祁照一个,她无可奈何地向祁照求助。

    祁照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而后向着她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

    温颂的左手针孔处流出鲜血,他用一张纸巾按住了她苍白冰冷的手。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酒精中毒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会只是握着,拇指按着针眼处,剩下的手指在她手心来回摩挲着。

    “洗胃的时候做了毒物检验,在里面发现了迷/药的成分。”

    “什么!”

    温颂下意识地就想要坐起来,想要和她在一瞬间构筑出来的那个假想敌拼命。

    但就像是她刚才的尝试一样,伴随着她的是一阵更剧烈的晕眩感。

    怒火灼心,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走马观花一般地重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座位,没有发觉有任何的不对。

    祁照摩挲着她手心的动作停下来,“Margaret已经查过完整的监控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

    “因为是离开之后很久才发现这件事,残酒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意思是这件事不会有任何结果了。

    温颂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心里有摧毁一切的愤怒,却弱小到没有健康的身体。

    这种矛盾感让她忍不住对她身边的人口出恶言。

    “你可以走了,你应该跟着Queenie一起回英国去了。不要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跟着我。”

    前夜她看见奎妮深夜从他的公寓里走出来时那一瞬间的愤怒和她此刻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她已经没有任何理智。

    她就是嫉妒,她仍然错觉他是她的私有物。

    祁照反而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果说这些话,伤害我,能够让你觉得舒服一些的话,随便你。”

    这句话反而越加激怒了温颂,她一下子把她的手抽了出来,受过伤的肌肤原本那种钝钝的疼剧烈了片刻。

    “你不要在这里装什么情圣,当年分明是你先不要我的。”

    这样的话对祁照之外的任何人她都没法说地大声,她的尊严不会允许她把自己的心一层一层地剖开给旁人看。

    但在泪光之中她面对的仿佛又是那个她爱又被爱的Lucien,所有的委屈都会被包容被舔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接近她自己。

    祁照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思维的运转也迟钝,潜意识让他为自己辩驳着。

    “我没有……我没有不要你。”

    他被温颂甩开的手开始局促起来,他总是否认,而后没有下文。

    温颂闭上了眼睛,厌恶、恶心、眩晕感不断地向她袭来,她重又沉入了一片黑暗里。

    *

    温颂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窗外狂风大作,夏城大约还是没有逃脱被台风玩/弄一番的命运。

    房间里空空如也,从紧闭的窗帘里透出来的只有一小道狭长的光柱,被距离和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扭曲变形。

    温颂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有任何意思,在烦躁翻涌上来之前坐了起来。

    她的时间不能被这样浪费,她觉得自己能够下床,只是仍旧被输液瓶束缚着行动,于是她再一次伸手拔掉了左手上的针头,才发觉右手上她烫伤的,原本并不严重的伤口此刻也缠上了绷带。

    温颂静静地凝视了片刻,决定对自己稍微好一些,不把这丑陋的纱布撕下。

    昨晚她穿的分明是一双高跟鞋,病房前的那双却被换成了平底的,她也并不在意,安然地享受着祁照的殷勤。

    她推开了病房的门,适应了一下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就开始朝着重症监护病房走去。

    她对这个医院很熟悉,因为她的爸爸也是在这里去世的。

    那时候她在这里来来回回,每天都把自己弄的很累,但她其实说不清楚她对他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仍然有爱。

    而温希是在她眼前出事的,尽管和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能确定的是她心里放不下,是生是死,至少要有一个结果。

    陈菁菁就坐在重症病房监护室外的长椅上,在很遥远的地方,温颂就看见了。

    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车祸之后更不止是这一件事要处理,这恐怕是她人生中最煎熬的两天,温颂走到近处,才发现她已经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靠在扶手上睡着了。

    憔悴,苍白,原来这两、三年间没有见面,她老得如此厉害。

    温颂没有给予陈菁菁她过多的关注,她很快站在病房的窗户前,看着病床上被各种仪器固定,平躺着的温希。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熟睡着,还是仍然昏迷。

    就算有这么多的仪器,就算有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起了温希的四肢,这张病床看起来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宽敞了。

    那些绷带都是洁白的,看不见里面的血色,他现在就像是一朵棉花孤独地躺在田垄上,被拾起或是继续遗留在这里,对他而言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命运。

    在她回国之后不久,在她还被何婉生关在房间里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和陈菁菁结了婚。

    她后来看过他们婚礼的视频,那天刚好和楼阑在一起,楼阑说陈菁菁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在趾高气昂地巡视她的领地。

    她也只是跟着嘲讽了一句,如果一个女人价值只在于她的子宫的话,那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而陈菁菁下的那颗蛋孵化结束之后当然就变成了温希。

    温颂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想到楼阑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被温稷当成了她欢迎他的讯号。

    这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她在温稷面前从来都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女儿,不是一个阻碍他幸福的坏人。

    她披着这层皮,就可以更方便地算计温稷,为她自己争取利益。

    玻璃上映出来一个惨悴女人的脸,温颂看着她向自己伸出手,迅速地回过身去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陈菁菁,你想干什么?”

    玻璃上她的脸色也并不比陈菁菁好多少,但她的气势从来都可以压过她,把她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不知道是温颂过分用力,还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已经击垮了陈菁菁的心理防线,温颂的问题一下子逼出了她的眼泪。

    “小希是温稷的儿子……是他的亲生儿子……”

    在温颂的印象里,陈菁菁在温稷面前从来低眉顺眼,即便是私下里,在她面前,也从不会直呼他的名字。

    但此刻不是,她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恨意。

    温稷多么失败,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恨他。

    温颂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我知道。”

    在话音落下的那片刻里陈菁菁越加激动起来,一下子挣脱了温颂的钳制,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分明知道,还跟你爸爸说小希不是他的儿子!”

    她在安静的医院里大喊大叫起来,走廊上经过的护士很快朝着她们的方向冲过来。

    在她们被人拉开之前温颂还了陈菁菁一巴掌,看着她摔在地上,她弯下腰去抓住她的衣领笑着告诉她。

    “最重要的是温稷愿意相信。”

    不是吗?

    *

    温颂和陈菁菁顷刻之间就被人团团围住,没有人上前将她们拉开,温颂也仍旧很快松开了手。

    陈菁菁给她带来了太多的阴影,带给她原本不必殚精竭虑算计周围人的很多年,带给她一个破碎的家庭,还有她扭曲的心。

    多看一眼,多触碰到她的肌肤哪怕一刻,也觉得无比厌恶。

    赶过来的护士压低了声音训斥。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医院!医院不是你们打架斗殴的地方!都散开,不要围在重症监护病房外面。”

    看热闹的人们很快散开了一些,陈菁菁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再一次出现在温颂平视时的视线范围之内。

    仍然有一些人没有离开,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哎,这个是不是前几天新闻里那个被大婆打的小三啊,她怎么在这里?”

    “小三还那么嚣张啊,被打的是谁啊,看起来好像和视频里打人的女人看起来不太一样……她不会同时给很多人做情/妇吧?”

    “啧啧,长得倒是挺好看的。有点像那个影后,叫什么来着……安仪!”

    温颂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逡巡过一遍,他们睁着一双又一双无知的眼睛,口中传递着貌似无辜的话语,他们神情各异,讥讽、嘲笑、好奇、评估。

    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女人,却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在乎这些没有任何凭据的话语会给另外一位女性造成多大的伤害。

    在她并不友善的目光里渐渐地又有一些人离开了,人群散去之后温颂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正朝着她快步走过来的祁照。

    她望着他,温热的眼泪在他的目光中骤然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她无声地告诉他。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不要让她更狼狈。

    陈菁菁的长发凌乱,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温颂。

    她在众人的议论之中忽而活了过来,从刚才的摇摇欲坠之中清醒,在原地站定。

    “快来看看!小三打人了!”

    在陈菁菁开口的那一瞬间里温颂立刻收回了她自己的目光,一把推着陈菁菁的肩头将她按在了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上。

    “陈菁菁,你才是破坏我父母夫妻关系,害得我母亲患上双相情感障碍的的小三,你以为我爸爸死了,我们和你划清了界限就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吗?”

    温稷死了,和他一同死去的还有属于他的社交圈。

    温颂低调地接受了他的财产,和他从前的那些朋友都断了联系。

    “就算是我爸爸还在的时候,他那些朋友的妻子又何曾接纳过你,就算你成为了我爸爸为法律承认的妻子,道德上你一日为小三就终身都下/贱。”

    温颂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地太过温和了。

    “都来看看,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的这个小孩就是她和我爸爸苟合生下的野种,你们不是喜欢看吗?快过来看啊!”

    陈菁菁根本就不能反驳哪怕一句话,她只是绝望无助地流着泪,像是一只被推到砧板上即将被隔开喉咙的温顺的羊。

    但温颂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在她和何婉生所住的别墅里,她是怎么一点一点地逼得何婉生发疯,从茶几上拿起水果刀不管不顾地向她捅去的。

    十岁的温颂就躲在茶几下面,陈菁菁的手被何婉生割开时鲜血溅在她脸上。

    她怎么洗,都根本洗不去她眼前这些疯子留在她身上的罪孽。

    护士要将她拉开,祁照迅速地穿越人群将她护在怀中。

    在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更多的医生和护士在朝着她们的方向奔跑而来。

    温颂下意识地推开了祁照,望向温希的方向。

    *

    “我就是一个这么恶毒的人。”

    温颂闭上眼睛,是对她床边的祁照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除却过分虚弱了一点,她和平常已经没有太大的异样。

    她不愿意继续在医院里呆下去,那里除却摧残她的精神,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的益处。

    暗夜里祁照的呼吸声无比清晰,温颂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的手落在她面庞之上几寸的地方,又悻悻地收回。

    “做错了事情的人,没有权利不允许受害者还手。”

    温颂抓住了他的手,面朝着他翻了身,把他的手垫在枕上。

    祁照的手陷在两片柔软里,“没有枕边故事吗?”

    他的手心向上,温颂努力地去感受着他手腕上的脉搏。

    台风最终还是如期而至,外面开始刮风,她没法在这样的天气里睡得安稳。

    祁照俯下身来亲吻她的侧脸,手指轻抚着她的耳垂。

    “枕边故事应该在枕边说。”

    温颂再一次翻了身,将边沿的位置留给了祁照。

    洗完澡之后他只穿着一件浴袍,他平躺着,松松垮垮,温颂毫不避忌地将她的手放进衣物和皮肤的夹层。

    在月色下看起来很柔软的肌肤却像铠甲一般冰冷的,它在提醒着她某种真实。

    “后来呢?你妈妈……离开之后,你去了哪里?”

    海龟汤的汤底停留在那位母亲死亡的部分,但祁照的人生不是。

    他侧过身来和她面对面,像得到某种感召一样开始吻她的唇,吻她脸上其他的部分,让她一点一点地滚烫起来。

    最开始他只是试探,是温柔的,却把温颂的呼吸拖得沉重,和他的混杂在一起。

    她开始反客为主,吻至他的脖颈之后干脆立起来,在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起身追随她的时候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温柔又粗暴。

    “你去了哪里?”

    就算她仍然抵着他的脖颈,他仍然反抗着她加诸于她身上的力气坐起来,眼泪顺着他犹如雕塑一般的面颊滑落下来,打湿了她的手。

    她知道他现在很痛苦,而她从不惮于伤害他。

    她要他把从前没有剖开给她看过的心在现在捧给她看,因为她知道她也将如是。

    “我父亲找了过来。”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

    从前的那些枕边故事,伦敦街头的小男孩有了一张具象的脸。

    “我躲在橱柜里,直到房子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白天的时候漫无目的地在伦敦街头行走,夜晚的时候再回到那所房子里。”

    他就是不想要跟着那些来找他的人离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去了从前他的妈妈带着他去过的公园,站在白色的摩天轮下面发呆。

    坐在长椅上看着各种各样的人路过冰淇淋餐车,看着伦敦的天气从晴转阴,站在商店的橱窗面前观察这个对于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那时候他五岁,如果过得幸福的话,大多数人都会把这段时期的记忆忘掉的。

    但他的人生从来只有不幸,以至于每一件事都如此清晰。

    温颂沉默着,放开了掐着他脖颈的手,和他紧紧拥抱。

    “后来有一天,我再在那所房子里醒来的时候,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动静。那所房子已经属于别人,我不敢再从橱柜里走出去,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我听着他们生活的动静,笑声,我知道他们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祁照放开了她,从她的眼睛里捉到了她最脆弱的地方。

    “你一定不知道饿上三天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我后来晕了过去,从橱柜里滚了出来,终于被那家人发现了。”

    温颂想要笑,想要维持她一贯来对他的残忍,却有什么一直拉着她的唇角往下坠。

    “我们就像是两条丧家之犬,在深夜里舔/舐彼此的伤口。”

    那些痛苦好像瞬间在他心上揭过了一页,他的眸色渐渐深沉下来,落在她艳冶如玫瑰的唇上。

    他的声音是被火焰灼烫之后的喑哑,“我喜欢这个比喻。”

    温颂和祁照同时奉承着彼此,她的手总是知道自己每一刻应该居于何地,灵巧地拉开了他影子上面蝴蝶形状的结。

    白色的影子听话地滑落下去,大雨开始拍打着窗框,淅淅沥沥的就像是爱人的亲吻。

    她重新躺在一团绵软的云上,忽而有一个浪潮拍过来,让她像是一棵水草一样无可奈何地跟着它一起涨潮又退去,周而复始。

    这浪潮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庞大,在她面前具象地幻化成了一头意欲摧毁一切的野兽。

    她在浪潮下一次席卷过来的时候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直到品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祁照不自觉地停滞了片刻,而后伸手掐住了温颂的下巴,强迫着她抬起头。

    她眼中笼罩着的是迷惘和无辜,她在雨夜里迷失了方向。

    下一刻祁照再一次亲吻她,让风浪最终消失在了黑夜的海上。

    他很快又温柔下来,一点都不像是窗外正在肆无忌惮摧毁一切的大雨。

    温颂轻轻地推开了他,目光落在他正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上。

    “你知道那张照片上面‘结婚纪念’这几个字是被谁撕掉的吗?”

    他们彼此都知道,海龟汤的汤面根本都是他们自己的故事,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们喜欢看见别人揭开自己的伤疤。现在该轮到她了。

    她决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说给他听。

    第27章 恶毒

    祁照伸手遮住了温颂的目光, 感受到她在他手心闭上了眼。

    然后他将她打横抱起来,把她放在了浴室地上,和她面对面站在一起。

    温颂很怕冷, 所以即便是夏天,祁照也仍旧打开了浴室里的灯。

    温颂抬起头的时候温热的水倾泻下来, 一下子打湿了她的视线。

    祁照温柔地抹去了她脸上的水珠, 向前一步让热水都拍打在他的背脊上。

    而后他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蹭着她脸上残余的水珠, 目光好像要直达她灵魂深处。

    “是你撕掉的。”

    这一刻的氛围太旖旎, 她甚至都有些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无比后悔,她不应该在这时候提起这扫兴的话题。

    浴室里渐渐充满了雾气,她微微抬起头在他唇上扫了一下。

    而后将睫毛上的水珠都眨落下来, 用一双清冽的眼睛望着他。

    “是被我撕掉的。”她肯定了他的说法。

    话题既然有了开端,就必须要延续下去。

    “我去了陈菁菁的老家一趟,从陈雷的爷爷奶奶那里骗到了这张照片, 撕掉了‘结婚纪念’这几个字, 然后夹到了我爸爸的文件堆里。”

    它就像是一枚地雷,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她每一天都在期待着, 这让她觉得很有趣味。

    祁照开始配合地明知故问,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你爸爸她和别人结过婚。”

    “因为我想让我家老爷子自己去查,要陈菁菁也知道这件事, 要让她惴惴不安又没法为自己辩驳。”

    他紧紧地揽着她的腰, 让她不至于因为目视太阳而眩晕跌落。

    在听完她说的话之后他笑起来, 像很多次他夸赞她那样。

    “Scheming Chinese.”

    (诡计多端的中国人。)

    “那后来呢?”

    这件事情也当然会有“后来”。

    这张照片是陈菁菁和温稷离心的开端, 在后来的财产之争利它帮了温颂的大忙。

    温颂知道此刻的祁照其实无所谓谈论什么, 看起来最沉浸在世情中的人往往是最抽离的一个, 这世上只有他们能契合彼此的伤口、容纳彼此身上的刺不是没有因由的。

    温颂开了口,因为她总得说点什么来填饱祁照短暂的求知欲。

    这里不是伦敦,他们也不是仍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每一场宿醉都要有结果。

    “后来我爸爸生了病,肺癌,治不好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她觉得很庆幸,冷静下来之后,想起他那个千疮百孔的器官也还是高兴,因为她织的网可以更简单利落地收拢了。

    热水打在祁照背上又溅在她身上让她感觉到了舒服,她借此以确定自己并不是冷血动物。

    “男人的疑心就像火种,他的小妻子原来曾经是别人的妻子,那他的小儿子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别人的儿子?”

    他的唇就像是烟一样让她上瘾,她又啮咬过很久,才终于继续说下去。

    “我伪造了亲子鉴定书,成功地让他相信温希是陈菁菁和她的前夫偷偷怀上,借此逼宫的孩子。”

    温颂短暂地闭了闭眼,她被完全地容纳在浴室的光线里,没有水珠,但有足够的,让她厌倦起一切的热。

    她在这时候回想起来重症病房之外那个场景最后留在她脑海里的一瞬。

    纵然她推开了祁照,他还是很快将她重新按进了他怀里,他护着她躲开了那些喧扰,让她从他怀中的黑暗里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在旁人的事情上祁照从不会和她争论对错,只要她做了,他就觉得是对的。

    “所以最后除了一家盈利不错的,一年能给陈菁菁带来几十万收入的小公司,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

    整件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她心里还埋藏着一件这一生都不会对任何人言说的事。

    陈菁菁不懂这些事,以她的层级也不可能接触到真正能看懂那些猫腻的人。

    经过这件事……不,这两件事之后,陈菁菁手里的钱也不足以支撑她再翻起任何风浪了。

    温颂将她的头仰地愈高,“祁照,我早就说过了,我是很恶毒的。”

    祁照揽着她的腰,往旁边退了一小步,让她重新站到了水柱之下。

    他松开手,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靠在浴室边沿,他提醒着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事实。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沾沾自喜的。”

    她很快把她湿淋淋的头发撩到了脑后,“因为我从没有后悔过伤害他们。”

    她郑重地添上一句,“我希望他们也是。”

    陈菁菁显然是不会悔改的,她到今天也还在试图伤害她,做一些无用的反击。

    温颂睁开了眼睛,在温暖的光线之下他的身体散发着如珍珠一般的光泽,让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贪婪起来,想要将它偷走。

    但更刺眼的是明珠之上的瑕疵,上一次她就发觉了,这一次不能再忍受。

    “这是为什么?”

    她的手放在他肋骨附近的一处丑陋伤疤上,在他们分别之前——她说的是那一次分别,那时候它不在那里。

    “打架斗殴。”

    祁照关掉了热水,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一件干净的浴袍,想要将温颂裹住,从她的眼睛开始。“

    她知道这只是他的搪塞之词,也更知道他今夜不想告诉她答案。

    于是她顺从地转移了话题。“我不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她的抗议是无效的,祁照有些强势地开了口,“你的东西不会有人碰。”

    他没有再把她带到凌乱的,丝毫没有整理过的卧室里,而是把她丢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上次她在这里留下的烫痕当然还在,祁照就坐在她身前的地毯上,点燃一支烟塞进她红润的唇,而后再一次点燃了另外的一支烟,沉默地抽起来。

    他们各自享受着沉默的这几分钟,祁照回过头去把她的烟蒂没收。

    在尚未散尽的烟气里温颂变成了另一个人,“Queenie说,你昨天就应该跟她一起回英国去的。”

    恰是电闪雷鸣,温颂原本平躺着,在闪电的光落在她面颊上的那一瞬间猛的侧过了身,闭上眼睛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

    “Queenie的爸爸生病了,她要回苏格兰去探望他。”

    解释的只是为什么奎妮要走。

    他回过身来,整个人趴在她身旁。

    她的头发被毛巾包裹着,一张脸因为紧张而变得越发苍白,更使得她看起来头重脚轻。他总是觉得她可爱又可怜。

    “我只是恰好也要回英国,又恰好被台风困在这里,没有说要跟她一起走。”

    “Queenie总是看起来理智,其实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他们家族里的人都是这样。”

    雷声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骇人,温颂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真是讨厌死了这样的天气。

    “你明知一个女孩对你有企图,却不严词拒绝她,断绝和她之间的往来,反而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对你的好,不会觉得自己很卑劣吗?”

    温颂看起来好像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着祁照,可是她自己知道,祁照也知道,她不过是不喜欢被她标记过的东西又被别人染指而已。

    她从没有觉得祁照应当属于别人,她从不掩饰她的自私。

    他的标签应当是:“既属于她,她又可以随时放弃的人”。

    但祁照一点都不生气,他只是把他的下巴放在温颂的手背上,低着头把玩着她莹润的指腹。

    “不想如你的愿。”

    他的语气温柔到温颂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下一刻她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的动作早有预兆,为祁照紧紧地握住。

    “这里不是伦敦,没有LU能留住你,我知道你随时都会离开。”

    他的声音里有着别样的伤感,他一直都小心地珍藏着在伦敦街头漫游的那段岁月,那些痕迹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毫无预兆地从他心底流淌出来,让他迷失在伦敦的雾里彷徨又无助。

    她想起来很多年以前,她在百无聊赖的时候躺在沙发上, “Lucien, Lucien……”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就像是在森林里漫步,没有目的。

    最后她问他的名字,“Lucien是什么意思?”

    外国人的名字通常和宗教,或者某种具体的东西有关。

    他回答她,“是光亮和真理。”

    他总是在追寻这些。

    温颂的左手上戴着Graff的蝴蝶结戒指,这么长的时间,又这么用力,大约已经在沙发上留下了印记,他把她的手翻过来。

    “为什么不再戴那个用LU校徽做成的戒指了?”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哪怕只是在他们相遇的那天,在她手心里触碰过片刻。

    温颂收回了自己的手,祁照抬起头来看着她。

    “是我的那一枚,对吗?有些东西我通常随身携带,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发只是丢了那一枚毕业舞会之前我和你一起在纪念商店里买的校徽。”

    小小的一枚校徽,在她回国之后她把它交给了工匠。

    截断了水獭之外的其他部分镶嵌在了戒托上,又在戒指的内环刻下了他们的姓:“L&S”,每天都戴在手上。

    她回想起毕业舞会那夜,大礼堂外漫天的风雪。

    她穿着学士服,捧着一颗炽热的心,一个人站在路灯下面冻得瑟瑟发抖。

    他最后赴约了,但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时候她在期待些什么。

    “L&S”。

    再相遇的时候她是温颂,而他是祁照,已经不是他们。她其实很介意重逢之后他的黑头发。

    “你说你从没有回到过Convent Garden的公寓,而你今天又告诉我,你检查过你留在公寓里的所有东西。”

    温颂有些仓皇地掩饰起了她的内心,她知道她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她迅速地跑进卧室换上了她的衣服,在走出卧室的时候被前几天她送回来的西装绊了一下,差一点重重地摔下去。

    祁照总是有乱丢东西的习惯。人生的悲剧就在于人们永远不会改变。

    温颂继续往前走,脑海中的场景迅速地变成了很多年前她们在伦敦公寓里吵的一场架,是因为他们从威尼斯带回来的一副面具。

    它就像是今夜的西装一样差点让她摔跤,她为此大发雷霆,把祁照从公寓里赶了出去。

    在那愤怒的几分钟里她完全忘记了,这副面具曾经带给过她多少快乐。

    爱意无法重复,往日不可追。她告诉自己。

    第28章 偷进

    周一温颂准时到达恒诺, 发现今天的办公区似乎格外懒散。

    员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什么事,在看见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神色一变,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温颂知道昨天她和陈菁菁争吵的事已经又被人放到了网上引起了一波讨论, 此刻更令她好奇的是她们怎么敢。

    丁恒通常都会在早上六点左右到达公司,难道他今天不在?

    温颂刚用指纹解锁了她办公室的门, 利昂娜就抱着文件走到了她身旁。

    “温总, 丁总的父亲过世了, 丁总回老家奔丧, 会请假一周左右的时间。”

    “许老板去衢省出差了, 所以今天的例会需要你来主持一下。”

    她话语里的信息量有点大,只有许诺声去了衢省的事他曾经给她发了条微/信消息告知她。

    这还是温颂第一次主持周例会,在她将要离开恒诺的时候。丁恒倒是真放心。

    “知道了。”

    温颂点了点头, 快步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一走进办公室,温颂心中就浮现起一种天然的预感。有人曾经在未经她允许的时候来过。

    办公椅仍然以一个不太正式的方向放置着, 桌上的文件也都以温颂的规律摆放得非常整齐, 她的目光落在地面上, 她知道的确有人来过了。

    办公桌附近地面上的烟灰不见了,那是周五的深夜里, 她和许诺声谈话的时候留下的。

    她办公室里有很多重要的文件, 因此每一次保洁打扫的时候她自己都会在场。

    办公室里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流动的风, 那么它们就没有理由消失。

    温颂冷笑了一下, 从一旁的花盆里找到了她放置在里面的微型摄像头, 而后连接上了她的电脑。

    她把时间一直倒退回周六的凌晨, 实际上也就是她和许诺声一起离开办公室一个小时以后。

    丁恒熟练地解锁了她办公室的门, 坐在她的办公椅上, 先给她所有的文件都拍了个照,而后翻阅起来。

    荧星的,长信的,齐悦的……最后是越集,他在越集的资料上花费了最多的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又拍下了一些资料。

    做完这些之后他根据他之前拍下的照片把所有的文件整理好,整理的过程中在烟灰所在之地踏来踏去,难怪她的地面干干净净。

    好好的上个班,搞得像谍战。

    看完了视频,温颂把丁恒倾情出演的这一段拷贝了下来存在了她的电脑里,然后慢条斯理地把摄像头重新安置回去,拨通了楼阑的电话。

    楼阑似乎很忙碌,几十秒过后在温颂想要主动挂断电话的时候她才终于接了起来。

    “喂?”

    她只发出了一个音节,温颂就从里面感受到了无尽的疲,惫让她一瞬间心疼起来,什么话都好像说不出口了。

    “你先忙吧,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说。你要注意休息,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

    但楼阑并不想挂断电话,她的语气有些焦急起来,“别!”

    她像是一条将要溺死的鱼,好不容易感受到了一点潮水将至的信号。

    旋即又觉得不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她那嘈杂的背景音中过渡到了安静一些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借口从那里逃离,也需要人说说话。”

    果然如此。

    楼阑说着这些话,温颂的心好像是被一直无形的手紧紧握住了。

    那只手就按在她跳动的血管上,反复地摩挲着,像是一种威胁。

    “丁恒已经回老家来了,你应该知道他爸爸过世的事了吧?”

    利昂娜告诉了她,她当时没有追问细节。

    这一整件事里唯一和她有关的无非是楼阑深陷这泥淖中,旁的她都不关心。

    温颂知道楼阑需要她的回应来支撑她。

    “我已经知道了。许诺声也去了衢省,今天恒诺就只有我一个人。”

    她尽力地把话说地长了一些,给楼阑一点喘息的时间。

    “丁恒回来之后去见了医生,医生告诉他,他爸爸的病没法治好了。发现得太晚,年纪又太大,身体已经太过虚弱,无法支撑手术。”

    “你知道丁恒跟他说了什么吗?”

    楼阑的声音有了微微的颤抖,“他要求医生停止所有的药物输送,除了必须的氧气。他看着他的父亲在病床上挣扎,直到没了气息。”

    温颂克制不住地想象着这个画面,忽而有了恶心欲呕的感觉,她极力地克制住了。

    “你赶紧从那里回来,不要再跟他待在一起了,快回来。”

    对自己的父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旁人?

    更何况在面对一个这样的病人的时候,使用药物延长的根本不是病人的生命,而是他家人的希望。

    丁恒……她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他。

    在夏日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里,温颂甚至打了个冷颤。

    楼阑又沉默了片刻,她回避了温颂的请求。

    “Lilith也来了,还带来了他们的儿子。”

    温颂不知道在这句话后面会跟着什么,她没法想象这对于楼阑而言是多大的侮辱和伤害。

    在她和丁恒共同生长的地方,在她尽心尽力照顾了丁恒的父亲这么久之后。

    电话那头的楼阑苦笑了一下,“我成了‘大婆’,你知道吗。在葬礼上任何正式的场合里丁恒都要求我和他一起出席,以丁家儿媳妇的身份。”

    “Lilith就在一旁看着我,我没法形容那种眼神。每一次我和她的眼神对上,我其实都想告诉她,我不在乎这个位置,我一点也不为我‘打败’了她而感到高兴。”

    “她为什么不会恨丁恒呢?”

    “你为什么……”

    而温颂的问题更尖锐,为什么要甘心受这种羞辱,为什么要甘心趟这趟浑水。

    承担了别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受了别人应该受的苦,而后还不被感激。

    她替楼阑感到不值,再一次为丁恒的人品而感到不耻。

    温颂的话被楼阑打断了,“我知道我没有这个必要,我知道我这么做其实挺贱的,损人而不利己,成全了丁恒的面子。”

    “但你不是我,Scarlet。”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完,“当年我考上了大学,我父母原本是不想让我去的,我有弟弟,你知道的。”

    “是丁恒的父母说服了我的父母,并且在我出门之前偷偷地塞给我一笔钱作为生活费,让我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第一次吃饱……”

    温颂再一次听见了楼阑抽泣的声音,她没有打断她,因为她说的才是对的。

    她的确不是楼阑,没有经历过她的人生,无权评判。

    “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这句话也是苍白而无力的。

    “我希望你一切都顺利,Scarlet。”

    说出口的话忽而变成了祝愿,是在经历了痛苦之后最真挚的。

    “在这里女人的地位很低,没有什么要我做的了。我应该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回夏城去了,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温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从不觉得隐瞒这些事是对的,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最好能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来填满她的心。

    “周五那天我本来打算带许诺声去一趟塔拉,但是我的车被人划了,所以没有去成。昨天许诺声去衢省出差了。”

    楼阑几乎是没有间隙地回答她,“我知道。”

    这一句话里其实包含了很多件事,而不在夏城忙碌于照顾病人,举办葬礼的楼阑都知道。

    只能是从许诺声那里。

    温颂没有追问什么,开始说下一件事。

    “今早我进了办公室,感觉有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来过,所以我就找出了我藏在办公室里的摄像头。”

    她没有和楼阑卖关子,她知道她此刻的思维不足以支撑她做任何复杂的思考。

    “是丁恒,他解锁了我办公室的门,翻看了我的文件,尤其注意越集的项目。”

    长信,齐悦的项目都是刚刚结束不久的,她和他们都有非常愉快的合作,非常有希望续约,也都是她准备带到塔拉去的重点项目。

    丁恒大约是觉得自己没机会,所以想要插手越集这个正在进行的项目了。

    偏偏越集这个项目现在的确出现了一点小麻烦,温颂既不想,也不觉得祁照会因为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而随意地处置越集。

    工作就只是工作。更何况他们之间又算什么。

    “并且丁恒也一定知道,周五的晚上我和许诺声在我的办公室里聊了很久的天,并且一起出门打算去什么地方。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许诺声?”

    依照丁恒的手段,他很有可能会痛下决心把许诺声也从恒诺踢出去,再寻找其他的合伙人,把整个恒诺重组。

    如果许诺声没有任何准备的话,将会很被动的。

    有意无意地,温颂把选择权交到了楼阑手里。

    “等我回来再处理吧。”

    电话那头响起了唢呐,或者是其他民族乐器的声音,又有什么仪式开始了。

    温颂收起手机,发现她的微/信被一大堆消息填满了。

    在她想要点开微/信的时候,露比的电话恰逢其时地打进来,温颂自然而然地按下了接听。

    “温总,给您发的消息您都看见了吗?丁总今天让Anna和Tracy过来越集这边帮忙了!”

    第29章 嚣张

    台风过境的后一天又是再晴朗不过的天气, 落在夏城万物之上的水珠都被热量蒸发,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看不见的闷热水汽,与有序下偶尔的狼藉里。

    “……今早我一到公司, 除了我之外曾经的三巨头一个都不在。丁恒忙着回家奔丧还记得给我使绊子,想要把越集的项目留在恒诺。”

    “不过直接安插人过来到底还是太不明智了些, 不像是声东击西, 倒像是打草惊蛇了。”

    电话那头的玛格丽特似乎在轻轻敲击着她的桌面。

    “我不懂你们审计圈的事, 也不认识丁恒, 不过从你的描述听来他并不是一个很好对付的角色, 我觉得你还是要谨慎一些。”

    “就算是他没法拿到越集这个项目,也许也会想办法恶心你。他对Sandra不就是吗?”

    玛格丽特虽然并没有和楼阑见过面,可是温颂的朋友很少, 她们两个也算是神交已久。

    但,温颂更敏锐地感觉到,玛格丽特此刻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LU的时候她们几乎形影不离地度过了三年, 关系比她与谈雪还要紧密, 玛格丽特当然知道她的情绪已经传递给了温颂。

    “我想从《BELLA》辞职回英国去了。”

    她在中国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温颂才刚刚适应她在中国工作这件事。

    在进入地下车库的时候温颂把她的车速慢下来,停好车之后也并没有立刻就往上走。

    她原本只是觉得开车无聊想要和玛格丽特吐槽一下她今天的遭遇, 也顺便和她报个平安, 现在看来是要她来听她的遭遇了。

    “I don。't seem to be happy anymore.”

    (我好像不会再开心了。)

    温颂能够想象到玛格丽特一下子瘫软在办公椅上的样子。

    “If I continue to stay with people related to Edward.”

    (如果我继续跟和陆放峥有关的人待在一起的话。)

    温颂摇下了车窗,点燃了一支烟, 抽了一口之后把手放到了窗外。

    “Did she do anything to make you uncomfortable?”

    (她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吗?)

    “她”指的是陆放峥的女朋友, 她和玛格丽特同样在《BELLA》任职, 是《BELLA》的主编。

    “She didn。't do anything. It was me.”

    (她什么也没做, 是我自己。)

    玛格丽特坐直了身体, “Why are you so idle? I have a lot of documents to deal with now. I。've been chatting with you for so long.”

    (为什么你这么清闲?我现在又一大堆文件要处理, 我居然和你聊了那么久。)

    温颂掸掉了烟灰,一时无语凝噎,“I。'm very, very busy now! ”

    她解开了安全带,从车上走下来,解锁手机看完了最新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But I may go to England recently. Would you like to come with me?”

    (不过我最近应该要去英国一趟,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越集投资的那家小公司在汉普郡,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太难打发,她希望能有个伴。

    在她进电梯之前,玛格丽特并没有能够给她一句准话。

    电梯在二十二楼停下来,温颂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安娜和崔西并没有混进她的团队里,而是独自坐在一旁,抱着电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见到温颂过来之后觉得像找到救星的人不是Ruby,反而是他们两个。

    “温总,丁总想要知道越集IPO尽调的进度,所以希望我和Tracy过来。”

    安娜没有说明丁恒是要他们过来干什么的,但他们两个是丁恒团队里最有能力的两位审计师,并且原本在忙碌另一个项目。

    温颂只当作她并不知道丁恒的意图,“越集项目的进度我会和丁总同步,他现在忙着为他爸爸治丧,没有心思处理工作上的事。”

    丁恒想要借着这件事逃避温颂的追问,她也恰好利用这件事把他的人打发走。

    “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的话,我记得古诚那边的项目很麻烦,需不需要我从越集调几个人过去给你们?”

    崔西比安娜更直接一些.

    “古诚那边已经有新人过去帮忙了,丁总更希望我们能留在这里帮温总的忙。越集这里是不是有逾期的借款,以及投资了一家英国公司?”

    “听说温总不太喜欢英国,没法适应英国的气候,团队里也没有适合出差的人,我有英国签证,可以过去。”

    温颂留在办公室里的那些资料都是很多天以前的了.

    “逾期的借款财务已经解释清楚了,你们的消息好像慢了点。”

    这是她在车库里的时候Ruby发给她的最新的消息。

    而“没法适应英国的气候”更是很久之前同样有一个去英国出差的机会,她拒绝的时候随便找的借口。

    她只是没法适应英国人的无情而已。

    “至于那家英国公司,我刚好已经买好了去英国的机票,也不用丁总担心了。我想,比起Tracy你这样半路接手项目的人,还是我更适合过去。”

    安娜和崔西应该都没有想到温颂的态度会这么强势,并且堵死了丁恒从那些资料里找到的两个漏洞,一时间面面相觑。

    “但是温总,丁总让我们过来参与越集的项目,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可以和丁总沟通一下,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温颂笑了笑,随手把她带过来的文件甩到了桌面上.

    “我希望你们搞清楚一件事,不是我在为难你们,是你们口中的‘丁总’做了不该做的事。”

    “恒诺虽然是一体,可从它成立之初就立下了规矩。合伙人主导的项目是各自独立的,谁都不能在主导人不同意的情况下以任何形式插手,尤其是在项目平稳运行,并没有出现什么无可挽回的纰漏的时候。”

    她不想再和他们多说什么,毕竟的确如他们所言,她们只不过是夹在中间的受气包而已。

    但温颂需要她们去做她的传声筒,把她的态度明明确确地传递给丁恒。

    谁都知道越集的项目是块肥肉,但就算再好,也是她温颂的,别人休想分一杯羹。

    Ruby狗腿地送过来一杯咖啡,以助温颂声势,但她靠在桌子边沿喝了一口,太苦了,她喜欢甜的。

    “还不走么?还是说要我现在给丁恒打电话?”

    安娜和崔西再次对视了一眼,收拾好了自己的电脑,快步从办公室里离开了。

    温颂再尝了一口咖啡还是没法适应这种苦味,回过头去把杯子放在了一旁。

    她身后满是崇拜的眼神,温颂笑着翻了个白眼。

    “在职场上太嚣张了不好,别跟我学。”

    如果不是她很快就要离开恒诺,也不会用这种强硬的方式来回击。

    “但也不能太软弱,要守护好自己的东西。”

    她才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就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是祁照。

    温颂一抬头,白天看到他,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以有问题要询问为由请温颂进了他的办公室,关上门之后温颂就在里面随意地闲逛起来。相比于恒诺,越集在夏城更为中心的位置,和《BELLA》大楼很近。

    晴朗的时候各种各样的玻璃反射太阳光,给人带来的常常是不那么愉快的体验。

    但夜晚的时候会很美,相比于缀满繁星的夜空,她反而会更加迷恋这些人造出来的风景。

    她是个俗人,相信触手可得的才有温度。

    相比于大同小异的办公区域,她更好奇上一次奎妮所处的休息室里是什么模样。

    祁照似乎并不着急和她谈论什么事,用他用了很多年的一个Aynsley骨瓷茶杯接了一杯热水,温吞吞地跟在温颂身后。

    这个“用了很多年”,当然不是指他用一个杯子用了很多年,毕竟在他们吵架的时候这样的杯子温颂摔也不知道摔了多少个了。

    他只是习惯于用同样款式的。

    就算温颂一直觉得上面蓝色的皇冠标志很丑,他也没有改变他的习惯。

    可惜休息室里也一样乏善可陈,一套舒服的沙发,和一张美式躺椅。

    温颂从里面转了出来,随口问:“Queenie在越集是什么职位?”

    毕竟她最早的两次遇见奎妮,都是在越集。

    祁照仍然跟在她身后,见她在他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以客人的姿态,就坐回到他平时办公用的位置上。

    “Queenie是独立珠宝设计师,她不是越集,或者Rodriguez集团的人。”

    Rodriguez本来就是名表和珠宝集团,这岂不正是专业对口?

    温颂翘着二郎腿,点燃了一支烟,坐姿越发随意。

    “是吗?大集团总裁的未婚妻不是都会像Margot一样在总部,或者子公司里任职么?”

    前几个月的时候Garcia集团忽而宣布了玛格丽特将与Hillsborough的副总裁陆放峥订婚的消息,结果很快就被陆放峥本人出面打了脸,让Garcia集团和玛格丽特本人都大失面子。

    祁照双手交叠,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右手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暗沉难看的一片,在温颂注意它之前他就用左手遮去了。

    “听见你这么说,Margot会气死的。”

    玛格丽特现在已经很不开心了。

    温颂在心里回答他。而后她站起来,在祁照面前微微俯下身,把烟灰掸到了他手边的烟灰缸里。

    里面很干净,他并没有在办公室里抽烟。

    从这个角度,她更看见了半开的抽屉里一个面朝下放置的相框。

    她重新站直了,绕到他身旁,在他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轻巧地把相框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她还没有来得及看相框里照片的内容,她的手机忽而响起来。

    来自“麦烁”。

    温颂下意识地把相框放在放在桌上,在她就要按下接听键的时候祁照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也看见了她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回英国吗?”

    第30章 飞行

    放下挡光板之后温颂摘下了她的墨镜, 把座位调整到了舒服的姿态,从她随身的爱马仕铂金包里拿出了前男友面膜,照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把它敷在了脸上。

    这一趟飞行至少需要十二个小时, 伦敦也并不是她的目的地。

    她一共需要花费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路上,所以休息是尤为重要的。

    贴好面膜之后温颂看了她身旁的祁照一眼, 和她不同, 他从他带上飞机的箱子里拿出来的是一本书, 很快翻到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然后又拿出来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戴上, 开始认真地阅读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拉下了挡光板, 飞机里渐渐地昏暗下来,温颂本来想在这安静的氛围里闭上眼睛,到底还是被他吸引。

    他手里的书, 和他的眼镜。

    她从不知道他的视力变坏了。

    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字母,但组合起来却都是她不认识的单词,似乎也不属于英语。

    温颂从他手里抽出了这本书, 把里面的银质书签放在一旁, 随便看了几行。

    这下她可以确定不是她英文学的不好了, 因为这应该是拉丁文。

    “如果你这副眼镜不能自带翻译拉丁文的功能的话,那我不是很认可。”

    祁照温和地笑了笑, 把他的眼镜摘下来, 不管不顾地给温颂戴上。

    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祁照的轮廓开始向外扩散, 淡淡的光点浮现在他周围,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 将那些光芒都推回到他的身体里。

    “霍布斯的《物理学对话录》, 很多理论和文献原文都是拉丁文, 即便是译成英文有时候也不能那么准确地表达作者原本的意思, 所以这几年我都在学习拉丁文。”

    又是她讨厌的物理。

    温颂把眼镜摘下来递还给祁照,眼镜架上面沾了一些面膜上的精华,黏黏腻腻,湿答答的。

    祁照并不在意,只是拿出了玳瑁眼镜盒里的擦镜布,把它仔仔细细地擦干了,而后重新给自己戴好。

    他从温颂手中取回了他的那本书籍,“从LU的图书馆借出来的,已经快要到还书的期限了。所以到达伦敦之后我们要先去LU一趟。”

    他说的是“我们”。

    飞机早已经起飞了,温颂正在离LU越来越近。

    但这并不代表她一定要触碰到它。

    祁照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汉普郡的那家小公司,所有人是我的朋友。”

    “如果你想尽快搞清楚它的运营状况,由我来陪伴才是效率最高的。”

    温颂微微偏过头去,斜睨了他一眼,“祁照,是越集要上市,不是恒诺。”

    如果最终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更麻烦的人也会是作为CEO的祁照,她必须要提醒他。

    祁照调整了他座椅的角度,和温颂齐平,而后歪着头点了点她的。

    “是吗?那你为什么放下国内那些让你名誉扫地的事情不处理,而要跑到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憎恶着的英国来呢?”

    温颂没有接麦烁的电话,但麦烁后来给她发了消息。

    他托朋友打听到了她那些案件的进展,陈菁菁也被警/察从医院带走问了话,在陈雷和冯炎前妻的共同供述下,陈菁菁因为教唆他人故意伤害、毁坏财物,很快会面临检方的指控。

    而很多事都是要温颂自己到场签字决定的,她托律师处理的,有关于她们侵害她名誉权的后续事宜,也需要她和律师面对面地讨论敲定。

    这些事她都暂时放下了。

    温颂的目光越发冰冷下去,“祁照,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乞求你,求你陪着我一起去LU的图书馆还书,或许再在LU的校园里逛一逛。”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伦敦那些散不去的雾。

    “英国的八月一点都不炎热,树木开始落叶了,你知道的。”

    她知道的。

    在一场一场的小雨里,在伦敦的雾里,校园各处的落叶灌木快速地把城市拉进了秋天,在每一条街道上都留下它们的痕迹。

    下过雨之后它们都牢牢地黏在砖块铺成的人行道上,人们在上面留下更清晰的尘土的形状。

    那些大学建筑边缘的黑色栅栏被雨水润泽,在这时候暗沉地发着亮。

    她在每一处的栅栏前面都拍过照,它们沉闷冷肃而她柔软。远处的建筑物能够再在这里站上百年,而她短暂。

    秋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

    温颂闭上了眼睛,有些无力地为自己争辩着。

    “工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我不能输给丁恒这样的人。”

    有几缕碎发从温颂的发带里溜了出来。

    “你好像不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我不会把越集的项目交到除你之外的人手里。”

    “生意只是生意。”

    温颂轻笑出声,而后她睁开眼睛,和祁照对视着。

    “我为什么要去相信一个,在决定离开我的时候连见我一面都不敢,甚至懦弱地告诉我他已经死了的人?”

    他是要怎样赎罪,所以才能改变他一贯来的原则,把她置于他的工作之前。

    祁照的眸色一暗,他收回了他的手,转而将目光落在她扶手上的那枚银质书签上。

    是用纯银仔细打造而成的一朵玫瑰花,再用玫瑰金与纯金来为它着色,永不褪色。

    “我记得你喜欢Silverleaf的这种书签,这枚送给你了。”

    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去意大利的时候带回来过一枚,是梵高的星月夜。

    那时候她疯狂地迷恋着梵高,他几乎陪着她走过英国所有关于梵高的展览。

    祁照仍然在回避这个问题,每一次都是这样。

    更何况他觉得他可以凭借一枚书签唤起她对他的爱意吗?

    “我的确曾经拥有过一枚。”

    在她匆忙整理东西离开英国的时候它夹在某一本书里滑落下来划伤了她的手。

    就算是很小的一处伤口也流出了很多的血,逼着她停下来处理。

    如果说他们最终没法在一起的话,那一刻她就预感到了。

    所以她像发了疯一样把已经整理好的行李里所有他送给她的东西都丢了出来,又因为这样做了,差一点赶不上飞机而拖着沉重的行李在机场里狂奔。

    他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把这些快乐的细节从记忆里摘出来,能够让她回忆起旧情,感受到一星半点的温存,唤起过去她对他真切的爱意。

    温颂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勉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希望自己的理智不被那一瞬间翻涌起来的愤怒淹没。

    她的确应该睡觉了,没有什么事值得她虐待自己,她背对着祁照摘下了面膜,努力地让自己沉入梦乡。

    朦朦胧胧之间,好像有谁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Have a nice dream, my sweetheart. Nothing you worry about will happen.”

    (好梦,我的甜心。任何你所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

    温颂翻了个身,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西洋的夜晚,她下意识地问她身边的人。

    “几点了?”

    中间经过了很多个时区,时间的计算随着经度改变了很多种方式,物理的时间已经失去了一定的意义,她一眼看见屏幕上的飞行轨迹,提示她还有四个多小时他们才会在希思罗机场落地。

    她已经睡了很久了,至少比她平时上班的时候睡得要久。

    “现在是伦敦时间晚上六点。”

    祁照的声音很轻柔,没有把她残存的睡意吵醒。他伸出手,把遮挡着她脸庞的头发都别到了耳后。

    飞机里变得更昏暗了,他没有再看书。在她醒来之前他双手交叠,端正地放在那本书上。

    “你没有睡觉吗?”

    长期处在冰冷低压的环境里,睡着的时候体温更低,她的喉咙干干的,声音有点喑哑。

    祁照拿起一杯热水递给她,就算是在飞机上,他用的也还是那个骨瓷茶杯。

    “一个小时之前睡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冷。我想你也是,所以又另外要了两条毯子。”

    温颂低下头去,数了数,其实她身上一共盖着三条毛毯,有两条都是属于祁照的。

    “不是觉得冷吗?”

    “醒来之后看着你就不觉得了。”

    温颂前排的挡光板没有放下来,在他们谈话的间隙里飞机已经越过了大西洋又飞翔在城市上空。

    城市里的灯火星罗棋布,也有一些倒映在他的镜片上。

    “你看着我也是模糊的吗?”

    她指的是他不戴眼镜的时候。

    祁照很快回答她,“大部分的时候都不是。”

    因为他们的距离很近。

    他摘下了眼镜,似乎是不想让她问更多的问题。

    但温颂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弃,“为什么会近视的呢?”

    她想掩藏她的关心,语气转为嘲讽,“为了看你的那些文献?”

    这只是一根很小很小的刺,扎在身上并没有那么疼。

    祁照无所谓地笑了笑,“这种事情怎么说得清楚?也许是吧。”

    “你没有好好照顾你自己。”

    温颂喝了一口热水,转过身去拉开了她身旁的挡光板,凝视着下面的灯火,这是她坐飞机最喜欢的时刻。

    她的身体慢慢地松弛下来,“我过的很好。有喜欢的工作,合拍的朋友……”

    没有其他的了,所以她仓促地收尾。

    祁照伸出手,缓慢地将她揽在怀中,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身体的温度让她心里生出了多余的勇气。

    “你不会要带着我去Convent Garden的那所公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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