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了天字甲号房,将房间搜了个遍。
里面的物件循规蹈矩的,倒没什么可疑。如连淮所料,徐宥之疑心极重,将他与桑桑往来的信件全都销毁了。
所有上了锁的,都被连淮以蛮力强行拆开。只是那东边墙角的柜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连淮运足内力一掌劈出,瞬间木屑纷飞,却露出里面黑乎乎银闪闪的什么东西,坚硬无比。
那木质的柜门里头原来还夹着厚厚一层钢板。
这可是奇了。
恰在此时,有人来报:“二当家所说的密道被发现了,在地字甲号房。”
崔莹于是道:“这铁板一时半会儿的也破不开,我们不如先去那边儿看看。”
二人便先去了地字甲号房。
只见屋里七零八落,床板被人掀开,其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连淮对崔莹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姑娘家都是爱干净的,况她又体弱,哪里受得了在这狭窄的密道里钻上爬下。
崔莹乖巧的点了点头。
连淮点上一根蜡烛,用线悬着伸下去探了探。见蜡烛烧的稳当,想来底下空气足以让人呼吸,他便顺着密道口下去了。
初时只是几级台阶,再往下望,通道却是笔直的,其陡峭令常人望而却步。
地字甲号房在二楼,再联系密道的方位,这根笔直的通道想必就是一楼和二楼间的那根柱子了。
谁能料到这作支撑的柱子竟然是中空的,这设计实在奇巧。
往密道下探去,眼前不过数丈。
连淮纵身,轻飘飘的一跃而下。
脚下踩实了。地面微有凹凸感,似是铺了砖瓦。
烛光在方才跃下时被风熄灭了,连淮晃亮了火折,四周重又亮堂起来。
眼前是一个宽仅容一人站立的狭长的通道。通道那头漆黑幽深,仿佛要将进入之人活生生吞噬了一般。周围十分寂静,死气沉沉。
密道趋下,其势平缓不一。连淮沿洞口逐渐深入,渐觉湿气愈发浓重,空气中隐隐有些腐臭的味道。
走了约一炷香时刻,道忽然变得宽敞。阵阵冷风自洞穴尽头吹来,寒气入骨,令人战栗不绝。
风乍起,股股涌入。连淮看见拐角处有光亮,当即加快了脚步。
一拐弯,视野中央出现了一块圆形空地。有束光线自上而下投射于那片地面上,虽不如外头的日光亮堂明晰,较之小小的烛台,却好了十倍百倍。那片地上影影绰绰叠着什么东西,横七竖八,凌落孤寂,折射出幽幽银光,显得阴森可怖。
周围湿气很重,四壁所铺的砖块上皆长满了青苔。抬头望去,空间沿着四壁笔直向上,顶端是一个小小的圆口,强烈的日光从上面直射下来。
这原来是一口枯井的井底。
连淮俯下身来查看,这一看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铺在井底的不是人骨头又是什么?
腐臭和腥味扑面而来,那尸体原来还没烂的彻底,有部分骨头由腐肉粘连在一起,蛆虫横爬。尸体早已散成了骨架,若不是头盖骨尚在,这尸首是不是人的都分不出来了。
连淮细细查看一番,企图找到些许线索——身体的烂肉尚在,说明距离死者身亡不会超过一年,衣服首饰不可能完全腐烂消失。然而,尸体的旁边没有任何衣服首饰的痕迹。
连淮心下思量:这具尸体显然是被人为收拾过的。只是,那收尸之人既然来了,怎么还任由死者横死在井底?
只怕那人拿走死者身上的一切东西,并不是出于人道主义收尸,而是另有企图。
他将烛台举高,无意间照亮了壁上深深的划痕。
那划痕皆刻在砖上,被青苔密密的覆盖住了,难以察觉。
连淮提剑沿着划痕有序的清理出一片区域。
划痕与剑的走势十分贴合,一路通畅无比。他心下明了:那划痕想必就是用剑刻出来的。
图案渐渐明晰。那一笔一划越发的叫人眼熟。
壁上有字!
连淮心头一震,逐个看去。
那是几个狂草般的字,张牙舞爪,凌乱疯狂。
“燕某人之墓”
连淮愕然。难道这死尸的主人就是燕小公子?
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徐宥之与燕云飞向来水火不相容,据传言,徐宥之五年前退隐江湖也与燕云飞有关。江湖上虽无人知他们缘何结仇,却也见怪不怪,毕竟,燕云飞心高气傲,风流又多是非,在江湖上树敌不少,也不差他一个。燕云飞的死讯传开时,甚至颇有人拍手称快。可怜燕盟主一世英名,受敬爱无数,却生出了个这样的儿子。
若说燕云飞是徐宥之杀的,那一切便可以解释了。徐宥之与他有仇,故诱骗桑桑将燕云飞引到自己的客栈,然后施计对他下杀手,将他的尸体藏在密道中作墓以泄愤,又防被人发现,就将他的一切衣物皆毁去了。再者,那癫狂般的字迹饱含恨意,书写者显然对那所谓的“燕某人”恨之入骨。
燕云飞向来风流莽撞,武功虽高于徐宥之数倍,却未必不会死在他手下。
于情,徐宥之有充分的杀人动机,于理,证据确凿。
如此,这案子便算是解开了。
连淮却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喜悦。
其一,他无法确认这具尸体一定是燕云飞的。其二,他脑海里尚有种种疑窦未解,便知这至少不是真相的全部。
死案的起因是燕盟主收到凶手的来信,上附燕小公子自出生起从未离身的玉佩,又有些绣有他性命的贴身衣物,信上言道,燕小公子已被来信人杀于洞庭湖。燕盟主大惊,急忙去查燕小公子的踪迹,却发现整个镖队都似人间蒸发,杳无音信。凭他武林盟主的神通广大,仍然查不出分毫的蛛丝马迹,这才有了召集天下群雄,许诺谁能查出凶手,便得他终身衣钵之事。
洞庭湖在千里之外,燕云飞的尸首又为何会在此处?但洞壁上的字又刻得明明白白。
二者孰真孰假,抑或皆不可信?
四下搜查一遍再无收获,连淮忽然想到:既然井底已是如此,我何不上地面看看?
念头刚转,身形已动。连淮气沉丹田,足下猛然发力一跃数丈。待冲劲过了堪堪要下落之时,足尖在砖壁上一蹬,又稳稳的直上丈。如此只蹬了三四下,连淮便一口气到了井口。
若有旁人见此情景,必要惊得瞠目结舌。谁能信这样好的轻功竟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施展出来的。
日光明烈。
连淮只觉双目微微刺痛,连忙阖上双目,再缓缓睁开。
眼前是一个废弃的木屋,那口井就在屋子正后方,想来是给屋子从前的主人供水用的。只是不知为何,井水枯了,屋子也常年无人居住,一片荒芜。
连淮敲了敲屋门,门上的沉灰扑簌簌落下。
他推开木门。里面是间朴素的斗室,一张桌子并旁边的柜子,地上铺些稻草,东边开了扇小窗,用纸贴住,唯这几样而已。
房内到处是蜘蛛网,上面多黏着飞尘,每走动一步,地上尘土飞扬,十分呛人。
这屋尘封多年,并无人迹,显得普普通通。
连淮退出屋,四下里查看了一番,并无发现。再瞧屋子所处的位置,近处是一片荒田,杂草横生,田垄都快平了;远处则青山遮目,视野所及,荒凉不见人家。
客栈设在郭内,而密道长度未及一里,此处的位置想必是易得的。不妨暂去,若是必要,回头也可重回此地慢慢查探。
如此想着,连淮便顺着密道原路返回。他来时走得谨慎,回时却放开了速度。耳畔风过,不过半盏茶时分,便到了客栈。
崔莹却不知哪儿去了。连淮问时,丫鬟说有她午后小憩的习惯,这会儿还在房中躺着。
她明明说好了在此处等我。连淮心中欲恼,话到口边却是:“别惊扰了她,随她醒了来找我吧。”
丫鬟点头应了。
脚步声急,有几人匆匆而来。为首的穿着褐色的大棉褂子,正是大当家。
“连公子,”大当家的见着连淮忙躬身行礼,“可否随我到天字甲号房瞧上一瞧。那位姑娘……”
连淮到时才知道,大当家的没说完的话是什么。精致典雅,雍容华贵的天字甲号房早已面目全非,房内的物件儿东倒西歪,一地的碎瓷片。
“这是什么?”连淮一指地上方不方圆不圆,五颜六色糊成了一团的东西。
旁边有汗流浃背的小厮喘着粗气答道:“泥菩萨的像,教那姑娘弹指间晃出火苗来,一把给烧化了……”
有人接着补充道:“边烧还边说着胡话:糊不糊,糊哉?糊哉?疯疯癫癫的。那姑娘将屋里的金银器物摔了个遍,小的们都吓傻了。”
“她这样胡闹,你们也不拦着些!”连淮心头微怒。
“谁拦得住啊?”连家庄的管事道,“她是公子的朋友。公子向来待她……亲近有礼,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怎敢忤逆于她?”话里还藏了一句:这姑娘将来要成了连夫人,记恨于他可怎么办?
连淮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管教不当。”
又道:“她人呢?”
大当家的适时地凑上前来:“那位姑娘闹腾累了,许是随意找了间屋休息了。”
崔莹将一屋子的东西能摔的都摔烂了,也实在是闹腾得过了劲,现在薄汗沾衣,浑身乏力,难受得紧。
起初她摔得爽快,叮叮哐哐的碎裂声叫人听着神清气爽,后来脱了力,也无人肯帮她砸东西,不禁气恼。
忽听有人敲门,崔莹脱口而出:“滚出去!”
“崔莹!”门外那人惯常温雅的声音此刻含了无穷怒意,竟直呼了她的名字。
崔莹心想:生气到了这个地步,换作她早就破门而入了,连公子竟还会敲门,真是好修养。
她沉默了片刻,道:“你进来,叫旁人远远地呆在门外。”
话音刚落,连淮便推门而入。果然只有他一个人。
“你为何要砸天字甲号房内的东西?”他沉声责问,面上难得的带了些怒容。
不料,香风拂面。
额上覆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带着清甜的馨香。连淮不由自主的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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