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定是被没日没夜的点滴打坏了脑子,竟然真的在月黑风高夜跟着卡维从香醉坡一路向北,去到了个临近护世森边界的偏僻之处。
把我们在一处山谷放下之后,负责护送的镀金旅团便驾着驮兽车渐行渐远了。
诡异的寂静中,我沉默了足足三分钟之久,问卡维:“你说的卡萨莱拉宫呢?不是说比智慧宫还要气派吗,在哪儿呢?”
“那叫卡萨扎莱宫,不叫卡萨莱拉宫。”卡维无语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向山谷尽头扬了扬下巴,“耐心点,再往前稍走一段就能看见了。”
“……”
算了,来都来了。
我叹口气,小跑着追上卡维的背影,跟随他继续向前走去。
林间路灯在黑暗中亮着柔和的暖光,静谧的山谷中唯有我俩的脚步声和枝叶的哔剥声在回响。
穿越狭窄的山谷,视界豁然开朗。
倾泻而下的月色映亮我眼前的景致。群山环抱之中,飞湍瀑流之下,庞大的建筑群坐落于一座地势稍矮的山坡之上。建筑群仅用一座由粗壮的树枝改造成的桥梁与外部相连,远远望去,竟宛如悬浮在低空中一般,直叫人惊奇。
“目前两处偏殿都已经完工了,主殿的主体工程还在施工中。安妮塔,相信我,最后的成品绝对会让你震撼的。”
站在山坡边缘的卡维用语言描绘着自己的心血与梦想,此时此刻,抬着手臂向我比划起卡萨扎莱宫的他,浑身都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卡维的身上有着我所向往的特质。
那是敢于将淬炼到极致的感性作为一切言行的源动力的勇气。
他是个纯粹的梦想家。
然而,待到感动的余韵渐渐淡去,我忽然想起当下最为严峻的问题。
“可是……我们真正的目的地不是化城郭吗?”利用虚空终端调出地图再三确认后,我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这里和化城郭一个北一个南,中间隔了一整座须弥城,我们现在该怎么回去?”
“……”
听到这话,卡维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看表,最后诚实地回答道:“不知道。”
我沉默了两秒。
偏偏这会儿,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我的脸上。像是为了验证我自踏上卡维贼船的那刻起便浮上心头的不详预感一般,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便接二连三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砸得叶片啪嗒作响。
“……”
我再也不会迎合卡维那些随性而为的奇思妙想了,我发誓。
-
见雨势愈发大起来,我俩只能就近找了处山洞躲避进去。
和我把同一条大毛毯罩在头上瑟瑟发抖的卡维看着洞口外声势浩大的雨幕,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般深陷进当机状态。
“我已经用虚空终端联系聚砂厅尽快派人来接我们了,不过看这天气,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先在这乖乖等着吧。”
这么说着,我在斜跨包里翻找出一包枫丹进口的果酱饼干。正想掰下一半递给卡维,却见他依旧端着一副闷闷不乐的神色。
怎么了?”
“没什么。”卡维摇摇头,声音却蔫蔫的,“就是没想到害你也困在了这里,有点愧疚。”
“……”
我把半块饼干强行塞进他嘴里,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早就习惯了。”
记得有一回,深入沙漠采风的卡维误入了一个原住民部落,妙论派出身的他由于误用了沙漠民古文字,结果被当成对赤王不敬的异端分子给绑了起来。若不是收到求救信号的艾尔海森及时赶到,他估计已经作为活体祭祀者被送上赤王陵剖腹剜心了。
还有一次,他因为无法接受邻居在位于市中心的住宅前种萝卜土豆,便以改造审美统一市容为由,在隔壁房子前开渠引流造了座精美程度堪比妙论派年度十佳建筑作品的蔷薇花园。可惜隔壁老爷子并不领情,甚至被气得险些犯了心脏病。若不是我这个和事佬连夜替老爷子拔光蔷薇把土豆萝卜重新种回去,卡维肯定会被一纸诉状告上教令院。
还有……
回忆到这儿,我才发现卡维因感性而致的乌龙事件不胜枚举。
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意思,气温也愈发低了起来,我只能抬起双手冲着掌心呵气取暖。这时候,卡维掀开毛毯站了起来,走到山洞角落的柴火堆前用钻木取火的方式点起一处光源。
“过来坐吧,应该能暖和些。”卡维冲我招招手,又在洞内环视了一圈,“看来之前有林间修行的学者在这里待过。”
我拖着毯子小步挪过去,对着烈烈燃烧的篝火发呆。
与身体的疲惫形成对比,我的大脑此刻异常活跃。纷乱的思绪最终收束在一个关键点之上,我静静地看向卡维:“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
“总之,我现在心里所想的有且仅有一件事,那就是将卡萨扎莱宫建成最理想最完美的样子。”
我叹口气:“不论如何,总得考虑一些更现实的问题吧。欠的那笔钱你打算怎么还?”
卡维将后背靠在山洞的岩壁上,手臂枕在脑后,眼眸被火光映得通亮。他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语气轻快地说道:“那就再建十座比卡萨扎莱宫更气派的宫殿喽。”
这话从被誉为妙论派之光的男人的口里说出来,信服力可见一斑,至少我已经打消了继续啰嗦下去的念头。
“不过,那个叫多莉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是个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的商人。只要你摩拉管够,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她都能想办法给你摘来。”
我若有所思地问:“只要花钱,她什么都肯办?”
“没错。”
“她能帮人偷渡去稻妻吗?”
“肯定可以啊,像这种胡来的事她绝对没少做过。”卡维刚不假思索地答完,就蓦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警觉地盯住我,“你不会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吧?我可警告你啊,这回就算是把你五花大绑塞进地窖,我也绝对不会放你回稻妻送死的。”
我双手合十,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卡维学长,你就帮帮我吧。”
卡维被我如炬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他慌乱地转移开视线,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般清了清嗓子。
“……给我个理由。”
“既然已经找到了对抗所谓祟神诅咒的方法,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对那些正在饱受病痛折磨的稻妻人坐视不管吧。”见卡维明显有所动容,我顿了顿,缓声继续道,“所谓知识,不正是为了造福人类而存在的吗。”
卡维微微一怔,随即狐疑地斜乜住我:“你不会是故意挑着我爱听的话在说吧。”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这么虚伪啊。”
“因为这确实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啊。”卡维抱起双臂,老神在在地说道,“在不近人情这一点上,我一直觉得你跟艾尔海森很像。只不过比起那家伙,你至少还懂得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掩饰掩饰。”
“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我算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我静静地说,“放心吧,这一次我不为自己,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罢了。”
卡维若有所思地注视了我半分钟之久,终于叹出口气,将手掌摊开在我面前。
“有纸和笔吗?我把多莉的地址写给你。”
我将随身携带的便签和铅笔递过去,然后裹着毯子挪到卡维身边坐下。我俩一个在专心致志地写,一个在聚精会神地看,谁都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挨得过分近的距离。
直到男人冷彻入骨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还真是好兴致啊,倒是我来得不凑巧了。”
我与卡维对视一眼,身体不约而同地僵了僵。
我向声源望去,只见艾尔海森背对着洞口外的雨帘而立,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水汽。雨水顺着他手里的雨伞伞面活泼泼地向下流淌,将他脚下的土地濡湿成一片泥泞。
卡维的惊讶程度更甚于我,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怎么来了?”
艾尔海森冷哼一声:“一听提纳里说去接安妮塔的人是你,我就知道肯定没好事。事实证明,你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卡维眉角一抽:“你什么意思……”
“……”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在我脑海深处唤醒了一段糟糕的记忆。
记得是在我和艾尔海森二年级的时候,他和卡维在兰巴德酒馆为了是否有必要保留传统艺术形式的论题争得热火朝天。从来没能在辩论上压艾尔海森一头的卡维被气得只能埋头喝闷酒,最后在酒馆耍起了酒疯。
姗姗来迟的我只是个被妙论派和知论派的同期们拉去凑热闹的局外人,谁知我刚一进门就被迎面飞来的餐盘给砸得头破血流。最后我被送去健康之家缝针,他俩给酒馆赔了餐具,还被教令官抓去一人写了一份三千字的检讨书。
想到这儿,我心有余悸地捂住额角上那道再也没能消干净的伤疤,默不作声地往山洞深处挪了挪屁股。
“还有你。”话音刚落,艾尔海森冷冷的目光便朝我扫了过来,“他是不要脑子,你是不要命。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断两条手脚才能长记性。”
“……”
我依旧没敢放下捂住脑袋的手,撇过脸嘟哝一句:“就是因为记着疼,所以才要离你们俩远一点。”
“艾尔海森,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闭上你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我深更半夜带着三十人团来到这里是为了组织团建吗?”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看向卡维,淡淡说道,“当然,我的建议是,在你的大脑皮质发育完全之前,还是留在这座山洞里潜心修行为好。”
眼见卡维硬生生被气成了一只风史莱姆,我的内心顿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卡维就随手抓起了什么冲着艾尔海森砸了过去。当我发现被他扔出去的是那本记有多莉地址和接头暗号的便签本,登时两眼一黑。
“……”
眼疾手快将便签本接下的艾尔海森垂眸一看,尔后撕下一张用手指夹住,审视的目光在我和卡维之间缓缓转了一圈。
——“你们谁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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