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SAVE 91
时隔两天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温黎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轻松。
别人的身体再好,也还是属于她的用起来更踏实。
她轻快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甚至在原地小跳了两下, 但却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动作倏地僵在原地。
在她还在珀金身体里的时候, 她总以为时间还很漫长,不需要急于一时。
——所以,她需要兑换生命蜡烛的肢体亲密度,根本还没有刷到。
温黎僵硬地点开游戏面板。
昏暗长桌上无声燃烧着的生命蜡烛。
它已经几乎被烧尽了, 只剩下一个指节长度的蜡烛依旧在顽强地燃烧着。
蜡油长长地滴落下来,在烛台旁边凝固成了一滩不规则的形状。
火光不时闪烁一下, 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在旁边, 硕大的鲜红色数字不断地跳跃着。
【14:29:36……】
浪着浪着, 竟然就只剩下半天的时间了?!
温黎又看一眼肢体亲密度余额。
390点。
——距离兑换一根生命蜡烛所需要的500点还差110点。
温黎欲哭无泪。
早知道她就应该在互换的时候最后在身上乱摸几把, 那样差距都不会这么大。
在珀金保持清醒状态的时候,半天从他身上捞110点肢体亲密度?
这真的可能吗。
【所以说,你着什么急呢?】系统幽幽地说。
温黎扶额,无法反驳。
她只能说, 关心则乱。
或许是在珀金的身体里一口气以第一视角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实在太有代入感。
她有时候不能完全以第三方的角度去极度冷静客观地判断分析问题。
——这是一个对珀金而言, 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代。
此刻他甚至不仅失去了自己的身体, 还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神术。
刚才她所想的, 全都是如何让珀金早点多少抓住哪怕一丁点安全。
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游戏世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吃。
彻底接受了重新回到她身体的事实之后, 温黎回头去看珀金。
“您真的……不去看看她吗?用您自己的身份。”
这个问题她一早就想问。
也是她想要早一点和珀金换回来最根本的原因。
顿了顿,温黎补充了一句, “她的身体好像……真的快要不行了。”
她对于珀金生母的感官说实话非常复杂。
但她能够感受到,珀金对于这名金发女人并不是全然没有任何情感。
珀金淡色的薄唇掀起一丝冷笑。
“有什么好看的。”
他下颌微微扬起,是一个倨傲的姿态,嗓音冷淡,“一定要我说的这么明白,你才能懂吗?”
——“她就是我亲手杀死的。”
虽然这一点温黎一早就清楚,但是冷不丁听见珀金用这样事不关己的语气承认这件事,她还是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珀金的状态实在是太稀松平常了。
就好像是在和她谈论今天天气怎么样,而不是在说明自己的生母死在自己手里。
“……您恨她吗?”
温黎轻声问。
“恨她?”
珀金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狭长的眸底泛起一层冷色。
“不。”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动手,给我们彼此一个痛快。”
他的语气迅速聚集起一种温黎似曾相识的狠辣。
在温黎跟在他身边被迫欣赏那些所谓的“血腥表演”时,她总会听见珀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但这一次,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戾之中,温黎却听出了几分深掩在下的茫然若失。
既然后悔没有早点动手。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对房间内的女人做任何事?
分明对于现在的珀金来说,即使是没有神术,可杀死一个缠绵病榻的虚弱女人,也再简单不过了。
温黎叹了口气,走到珀金身边,像是在魔渊中无数次那样半蹲在他身侧。
做工精美的躺椅换成了简陋冰冷的椅子,质感滑腻的纯白色西装变成了灰白破损的长袍。
她却依旧陪伴在他身边最近的位置,就连神情都从未有什么改变。
珀金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察觉到她的靠近,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动。
然后他听见她很轻却很认真的声音。
“珀金大人,我想……您还是在意她的。”
珀金一愣,忽地笑出声来:“你在跟我开玩笑?”
温黎迎着他不加掩饰的嘲讽笑意,脸上表情却丝毫不变,正色道:“不,是我感觉到的。”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少年近在咫尺单薄清瘦的心口。
“在这里。”
[肢体亲密度+20]
珀金脸色骤变。
不知道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还是不习惯和她这样亲近地接触,唇线紧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但终究,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反客为主地扣住少女纤细的手腕,珀金微一用力将她的手推离几寸,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肢体亲密度+15]
他别过脸,视线透过狭小的窗户,看向望不见边际的远方。
这是他曾经最常坐的位置,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只这样看着。
云层美轮美奂地变幻着,仿佛在这逼仄的方寸之外,拥有着能够成全所有人美好幻想的世界。
珀金唇角勾起一抹很淡的弧度,像是自嘲,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语气吐出几个字。
“随便你怎么想吧。”
的确。
在最初从人界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也是兴奋新奇的。
这里是神国,拥有着传说中最美丽的景色,最强大的神明,还有最神秘的关于整个世界的传承。
如果他从前的伙伴知道他来到了这里,并且能够长长久久地居住、生活,他们一定会羡慕他到发疯的。
但是这种新奇,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痛苦淹没掩盖了。
在被所谓的“兄弟”以友善的名义接近他,实则却只是为了欣赏他一颗付出的真心被狠狠摔碎的丑态,然后变本加厉地羞辱他取乐之后。
他灵魂深处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应声而裂。
那时他单纯得可笑。
受了委屈只知道扑到母亲怀里,哭着喊着恳求她带他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看似华美,实则冰冷残忍的地方。
“妈妈,我好痛,浑身都好痛。”
“妈妈,我们回去,回到我们之前住的地方吧。那里有香甜松软的饼干和醇香的牛奶,这里什么都没有。”
“妈妈,带我离开这,好不好?”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不是母亲春风化雨般温柔的劝解和安慰,而是一顿令他此生难忘的毒打。
珀金想不通,在那样虚弱瘦小的身体里,究竟是怎么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的。
数不清的拳头和巴掌落在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火辣辣地发痛。
可他却一动不动。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无数折磨和痛楚中,依旧被他小心地保存着毫发无损。
可就在这一瞬间,它似乎猝不及防地碎了。
他就连本能护住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那时候,他已经全然呆滞住了。
就这样愣愣地缩在墙角,看着不远处熟悉却陌生的女人。
她好像已经疯了。
有的时候她清醒着,秀丽的五官染着愁绪,一边默默地为他上药,一边无声地流泪。
不清醒的时候,她会看着他和她相似的发色还有和众神之主相似的五官狠狠地打他。
然后用那种凄厉刺耳的声音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不来看她。
后来,他再也没有勇气提起离开。
他分明身在光明之中,却仿佛身处黑暗。
在他挣扎着沉沦的每一个日夜,噩梦像是跗骨之俎紧紧地缠绕着他。
他渐渐开始沉默,开始离群。
有时候他会一声不响地留下足够的食物离开家,到一个没有任何人在的角落里蜷缩起来,一蜷缩就是好几天。
直到强烈的饥饿感提醒他即将死去,他才会拖着麻木的身体行尸走肉一般重新回到大众视野里。
他身边总会路过很多人,或者说神明。
但他们的眼底却从来不会倒映出一个小小的他。
哪怕偶尔有人看向他,那些目光也是充满着恶意和奚落的。
所以他学会将那些希冀和脆弱藏在眼睛的更深处,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软弱和绝望。
他不想被人当做一个人尽可欺的懦夫。
但那些过去距离现在的他已经太遥远了。
在他已经几乎记不清的时候,他以傲慢之罪堕落。
在被规则的力量排斥进入魔渊之前,他也没有忘记在最后把杀戮降临在曾经羞辱过他的几个银发神明身上。
惊惧的眼神和屈辱的表情果然令人心情愉悦。
踏着一地的尸体走向光明的尽头时,他心里浮现起这样的声音。
——原来他和那些曾经欺侮过他的神明,根本也没什么不同。
只可惜,在魔渊中他尝试过无数次。
死在他手中的女仆不胜凡举,他却再也没有体会过那一瞬间心跳加速的兴奋感。
漫长的岁月越来越单调乏味,在他原本以为就要永久这样无趣下去之际,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她比他曾经见到过的所有人都要蠢,明媚的笑容永远挂在脸上。
仿佛从来也没有,也永远不会感受悲伤。
她傻兮兮地在初次相遇时便一腔热忱地倾吐着对他的爱意,然后莫名其妙成了他的贴身女仆。
陪他参加无聊得令人生厌的魔渊宴会,整天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用一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讨好和渴望向他不断地索求各种东西。
现在,他们甚至共享过彼此的身体和神力,拥有了这世界上最怪异却也最亲密的关系。
他怎么会和这样的人……
珀金手指揉上眉心,唇角却不自觉漾开一抹很浅的弧度。
他睁开眼睛,起身:“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交握的手还没有松开,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忘记了。
温黎被扯得一个趔趄,连忙跟着站起身:“去哪里呀珀金大人?”
珀金脚步微顿。
他轻咳一声看着她。
“以后,可以不用叫我……珀金大人。”
在此时此刻的神国,恐怕也只有她会对着这样的他一口一个“珀金大人”了。
温黎眨了眨眼睛,半晌才明白珀金顾虑着什么。
正好,她也想改口很久了。
每天这么叫简直像是个“卑躬屈膝的保姆”。
温黎三两步跳到他身边,另一只手也扣紧了他的手腕,顺水推舟地笑眯眯问:“那以后我应该叫什么呀?”
[肢体亲密度+10]
珀金指节不自觉蜷了蜷,有点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你应该怎么叫,为什么要问我?”
“哦~叫什么都可以吗?”
温黎眼前一亮,就着两人牵着手的姿势煞有介事地开始思考。
“直呼其名叫‘珀金’好像有一点生疏,而且不太礼貌,毕竟您比我大了这么多,是我的‘长辈’。”
“要不然……阿珀?唔……‘破’听起来寓意也不太好。”
“阿金?哈哈哈哈,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阿三’?”
“……”
少女声音轻快悦耳,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响起,像是同时有无数只鸟在枝头高歌。
珀金冷白指节按上眉心,却破天荒没有打断她。
另一边,少女依旧在和“究竟叫什么昵称”这种无聊的问题作斗争。
他的名字在她口中翻来覆去,变成无数种甜腻又古怪的音节。
不知道想到什么,少女突然眼前一亮,猛地抬起头来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盯着他。
“那我以后就叫您小金金咯!”
咳,是小金金不是小xx,她真的一点都没有想歪哦。
珀金:“……”
看着温黎魂不守舍显然正在想象着什么的表情,珀金脸色一黑,额角青筋直跳。
“不行。”
“不是说好了我自己决定,不需要问您吗?”少女不满的抱怨声传来,听起来失望得要命。
珀金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按了下眉心。
她的声音清脆,在耳侧忽高忽低地响着,吵得他头痛。
却莫名不觉得厌烦。
果然,他自己的声音配上这样聒噪的声音,太过奇怪了。
他只是更习惯现在这样而已。
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淡金色的碎发掩住少年神明耳根的绯色。
“……随便你吧。”
就在这段时间里,温黎收获了意外之喜。
——只要是牵手不会松开,每过一段时间,系统提示音就会跳出来响一次。
在成功将肢体亲密度刷到535点之后,她火速给自己兑换了一根崭新的生命蜡烛。
看着可怜巴巴的35点余额,温黎十分惆怅。
“钱”还没捂热就花出去了,好心痛。
但下一秒她就感觉到珀金的脚步停顿下来。
她一怔,思绪瞬间被珀金磁性的声音拉回现实。
“还傻愣着干什么?抬头。”
温黎下意识顺着珀金的话抬起头。
随即,她便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惊得愣在了原地。
他们此刻似乎在神国最高处的平台上,云层浮动,在他们身侧的空气里穿行。
一时间,他们就像是站在云雾之间,身处仙境。
不远处,绚烂的霞光在涌动的云海间碰撞着深深浅浅的色泽,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握着七彩的油画棒,为这个世界降下最动人的色彩。
万丈光芒在层层叠叠的云层中穿透而出,为整片云朵镀上深浅不一的金边。
这简直比温黎曾经看过的任何一张摄影作品或者插画还要令人震撼一万倍。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就连呼吸都放轻了,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巨大的惊喜之中,不忍心挪开视线。
天地寂静,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是我曾经最喜欢的地方。”
珀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落到耳畔。
温黎回过神来,转过脸看他。
“这里是公共区域,不属于任何一位神明。所以,这片美景可以属于任何人,也就能够属于曾经一无所有的我。”
从云层中洒落的光芒安静地落在珀金眉眼间,碎金般的光晕坠入眸中,像星河般流淌。
那张原本就精致俊美得过分的容貌也被衬得愈发出色夺目。
温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过分养眼的画面,手肘搭在护栏上支着下巴。
“真好。”她眯着眼睛由衷地感叹道。
“我很感谢,曾经有这份美好眷顾这您。”
说着,她狡黠地眨了下单边眼睛。
——“而现在,您愿意将它分享给我。”
珀金指尖轻敲着护栏,没有抬头。
他似乎对这场盛大的美景兴致缺缺,闻言带着点嘲弄地勾唇:“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连你从前从我神宫中搬走的任何一个小物件都不如。”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不可闻,像是对自己没什么意义的呢喃。
“也只有你,才会这样大惊小怪。”
但是温黎却听见了这句话。
她伸了个懒腰,笑意盈盈地说:“其实也没有啦,虽然很美,但是我已经见过更美的风景。”
她倏地凑近珀金,扬起脸来凝视着他眸底来不及收敛的错愕。
“对我来说,最漂亮最温柔的光芒,就是您神宫中的神光。”
两人鼻尖几乎相抵,鼻息纠缠,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气息却无端凌乱了一瞬。
错乱的气息包裹住少女含着笑意的声音。
“在我心里,您比神国最高处才能看见的光芒还要耀眼。”
努力平复的呼吸再次乱了一拍,珀金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错开目光,避开那道几乎直直映入他心底的视线。
她的视线像是他年少时在人界看过的日出。
冲破黑暗,点燃天际,明亮得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而他早已经习惯了黑暗。
乍见春光,只会被灼伤。
“够了。”
珀金眼神穿过护栏和云层,落向不远处奢靡神宫前的身影。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辨不清情绪的气声。
“你说的,应该是他才对吧。”
温黎有点困惑地顺着珀金的视线看过去,眸光猝不及防地一顿。
视野的尽头,她看见一道熟悉的纯白色身影。
银发的神明身披一件设计繁复的神袍,身姿修长,脊背笔挺,冰蓝色的眼眸淡漠而深邃,正向一个方向缓步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但却很沉稳,透露着一种长期身居高位的贵意。
浑身纤尘不染,只是简单的动作,看上去却有一种高高在上、居然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神圣感。
在他身边,有数十名天使。
他们伸展着巨大的纯白色羽翼,神情小心而崇敬地簇拥着正中间的卡修斯。
这就是她曾经在[哆啦B梦の时光机]里曾经见过的卡修斯。
淡漠出尘,高傲清冷。
在这一瞬间,温黎突然明白了珀金刚才那一句话的拒绝。
卡修斯就像是天边最纯净的皎月,而他则是地下最平凡卑微的尘埃。
何来耀眼。
温黎心情很复杂。
作为博爱的all推玩家,她公平地爱着每一个帅哥,也见不得任何一个心碎男孩无家可归。
但从来没有人教她应该怎么处理现在这种情况。
她动了动唇,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在她身侧,珀金倒是比她想象中反应平淡许多。
在魔渊中珀金和卡修斯便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温黎甚至曾经亲眼看见他们在魔渊宴会中的争执。
然而此刻,珀金的神情却很平静。
他看着尚且年轻圣洁的身影慢慢走远,脸上没有显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好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倒是让人觉得有点新奇。”
珀金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你知道他这是要去哪里吗。”
温黎诚实地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
但如果没有意义,珀金为什么会问她?
温黎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珀金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卡修斯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接到了神谕。
现在正在赶往他那间破败冰冷得几乎称不上家的房子。
然后不带一丝情感地夺走他母亲的生命。
珀金眸色渐深。
之前他也是站在这里,原本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放空自己,却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一瞬间,强烈的愠怒、惊讶、怨恨、难以置信等等情绪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溺毙。
原来那个未曾谋面的父神,真的如此狠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尝到口腔里浓郁的血腥味。
当年的他咬着牙发誓,既然要让那个女人死去,那她也应该死在他的手里。
——他才是最恨她、最想让她死去的那个人。
她的命应该是他的,怎么能让别人从他手里夺走。
……
金发的女人病得太严重,曾经饱满的脸颊凹陷,细腻的皮肤干枯得像是老树皮,眼眶深深地凹下去,只剩下一双勉强还算动人的绿色眼眸。
她活得太痛苦了,就连呼吸都痛得颤栗。
珀金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个他应该称作母亲的女人感受到他的到来,奋力睁着那双浑浊茫然的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她丝毫没有察觉即将降临的灾祸,依旧喃喃地说着想要再见他一面。
这个“他”是谁,珀金根本不需要去思考。
“他不会来的。”
他讽刺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带着点恶意地故意告诉她最直白的真相。
“知道吗?就是你此刻想要见到的那个‘他’,却派了他最信任宠爱的继承人,此刻正来要你的命。”
女人眼睛陡然睁大,两颗浑浊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滑落出来。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再来看我一眼吧,只需要一眼……”
“他曾经说过的,我的头发像是金子揉碎的锦缎,我的嘴唇像是玫瑰一般红润饱满,他最喜欢的就是我的眼睛,像东方最神秘的翡翠一样莹润,耀眼……”
她神经质地念叨着不成字句的话,声音越来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最后彻底癫狂一般尖叫起来。
“啊——”
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她疯狂地挣扎扭动起来,似乎要将生命中最后一点力量全部发泄出去。
“那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杀了我,杀了我——!”
金发女人似乎终于在珀金的话中认清了现实,随即就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眼睛失焦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用几乎撕裂喉咙的声音尖叫着,想要一个解脱。
实在是太丑陋了。
珀金冷静地看着她挣扎扭动的样子。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一幕。
第一次,他的身体几乎被浓稠复杂的情绪淹没操控。
他甚至没有意识去看她的表情,在盛怒之中亲手扼住了她的脖颈,毫不犹豫地掐死了她。
在那之后,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空虚感笼罩了他。
这一次,他不再愤怒。
就像是在第三方的角度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能够看见她因为窒息而颤抖的睫毛,每一次痉挛的幅度。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然后弧度就越来越微弱,直至静止。
珀金缓缓松开手。
“这是最好的结果。”
温黎站在门外,听见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微弱,然后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在她猜到卡修斯的去向之后,珀金便带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这里。
之后,他便把她留在外面,独自一人进了卧室。
他们只是通过时间之神的神术回到了过去,过去不可以被更改。
该发生的一切,依旧需要发生。
猜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成了现实,温黎缓缓捂住嘴巴。
直到在高台上得知真相之前,她都误以为珀金最终选择弑母,是因为在各种浓烈怨恨情绪的挤压之下,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可是在这浅显的事实之下,原来还掩藏着更深的隐情。
在珀金转身的前一秒,温黎最后一次问了他。
“您真的不恨她吗?”
珀金转身的动作一顿,随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他说,“我不在乎她。”
然而即使重来无数次,那个嘴上说着不在乎的人,最后却依旧一次次地选择了牺牲自己。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是一种解脱。
可漫长的痛苦,却都倾轧在了仅剩在世的那个人。
珀金终将觉醒神格。
温黎很清楚,他所拥有的神术哪怕是面对堕落后的六翼炽天使卡修斯都可以不落下风,与他并驾齐驱成为魔渊四主神之一。
在神国,他本也可以拥有更光鲜的未来。
就连接替卡修斯,成为众神之主的继承人也未必做不到。
可他却固执地选择了黑暗的那一条路,一个人背负所有。
真正傲慢的人,又怎么会放弃大好前程,固执前往那个充盈着他厌恶的黑暗中的世界沉沦呢。
“您知道这么做,最后会以傲慢之罪堕落吗?”
在珀金重新从房间里出来之后,温黎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主动问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向外走去。
闻言,珀金不甚在意地嘲讽道:“你又在想象些什么无聊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她太吵,吵得人心烦。”
顿了顿,他漫不经心地说,“而且,就算堕落,也是我彻底觉醒神力拥有神格之后的事情。现在对于我来说,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连神明都算不上,又怎么成为堕神?”
温黎:“……”
她竟然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
但刚才凝集在她心底的沉重感莫名就随着这几句话随风消散了。
就在这时,珀金突然倾身欺近。
淡淡的薄荷冷香悄无声息地包裹住她。
温黎一顿,突然感觉后脑处传来一阵柔和的力道,把她的脸朝着另一边掰。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她听见珀金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倨傲清高。
“神国我已经呆腻了,根本不稀罕留下。”
所以他的决定不需要怜悯。
诚然,他曾经真的恨过那个女人。
恨她给了他生命却不照顾好他,恨她将他带来这受尽苦难的人世间,恨她成了他被攻击却无力反抗的污点,恨她害得他在神国中举步维艰。
也恨,她成了他唯一的软肋。
第一次杀死她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崩塌的无力感。
曾经的曾经,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中,他靠着一束微弱的光艰难地支撑下来。
但是最后,这束光被他亲手熄灭了。
可黑暗却永无止境。
他似乎失去了最后一个做好人的理由,更无所谓堕落与否。
但是现在,有另一束更温暖明亮的光跌跌撞撞地试图闯进他的世界。
还扬言要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他,直到永远。
珀金收回手,唇角却忍不住牵动。
扬起一抹很清浅的、一瞬即逝的弧度。
但很快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皱了下眉,生硬把唇角重新压下去。
他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第92章 SAVE 92
跟着珀金在神国明丽的云影中穿梭, 温黎却发现身边的光线越来越黯淡。
清透的空气也逐渐变得朦胧,像是吸满了水汽的薄膜,悄无声息地坠在人心间。
沉甸甸的, 带着点风雨欲来的不安宁感。
他们不知何时走入了峡谷般狭窄的甬道。
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山脉,金光洒落在山脊上, 反射着大片大片金橙色的光芒。
珀金牵着她的大步走入那些耀眼的光芒之中,背影挺拔,金色的碎发在气流拂动中飞舞。
透过他此刻过分清瘦的背影,温黎却仿佛看到了魔渊中那个高傲得仿佛永远不会低下头的傲慢之神。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温黎忍不住主动问道。
“混沌之巅。”珀金轻描淡写地回答。
说着, 他微微侧过头看她一眼,眼神稍微染上些许正色, 像是在确认什么,“总之, 接下来跟紧我。”
那里混乱无序, 是众神最初诞生的地方。
但同时, 也蕴藏着能够与神力抗衡的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所以哪怕是对于神明来说,那也是一个危机四伏却诱人流连的地方。
——只要能够付出对等的、或者让混沌之巅满意的代价,任何愿望都可以被实现。
温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混沌之巅。
但是她曾经无数次听到“混沌之巅”这四个字,所以下意识把每一次听见这个词语时相关的讯息都牢牢印在了脑海里。
所以他们现在要去的, 就是造成他们互换最根源的地方?
云层在身后涌动,光线越来越黯淡, 形成一种介于魔渊和神国中间的晦暗色调。
就像是纯白和墨色的颜料糅合在一起, 旋转搅动着融为一体, 泛起丝丝缕缕深浅不一的灰色云烟。
温黎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有些冷。
她紧紧跟在珀金身后,走过转角, 视野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
——他们正站在陡峭的高崖之上,身前是沉浮的灰白色层云, 脚下是万丈深渊。
在望不见边际的云雾尽头,橙红色的光芒不时闪烁着,就像是一轮即将冲破黎明的朝阳。
自从到达这个位置,温黎就感觉体内沉睡着的神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
那股力道在她的身体中横冲直撞着,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亲切熟悉的气息一般,想要脱离她的掌控。
温黎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些异形寄生类的恐怖电影画面,把她自己恶心了个够呛。
啊啊啊住脑!
只能说,不愧是魔法世界。
她正在心里胡思乱想,悬崖前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异象。
无声沉浮的云雾像是被一阵吸力聚合在一处,随即缓慢地凝集成一个瘦长的虚影。
一个声音辨不清性别也辨不清年龄,从空旷幽深的断崖深处传来,像是一阵风吹过的声响。
“来者何人,竟敢扰我沉眠——”
层云被风吹散,更加明亮的光线从厚重的云中落下来,映在珀金淡然精致的脸上。
风声突然停止了。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风更加猛烈的吹拂起来,就像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你?”
“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珀金平淡而随意地打断深渊吹出的声响,脸上看不出多少多余的情绪。
随着他干脆利落的尾音落地,风彻底停下来。
整个天地间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静得一丁点声音都消弭殆尽。
这种寂静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很像是恐怖片里即将上演恐怖场面之前,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温黎感觉自己汗毛都要倒立起来。
“去后面站好。”
珀金迈步走向悬崖边缘。
他的姿态很随意,临了脚步微顿,回过头看向温黎。
珀金抬了下眉梢,“不要待会不小心掉下去,我可没有心思救你。”
“我才没有笨到那种程度。”
温黎有点不满地抱怨,但脚步乖乖地顺着他的意思向后退了几步。
她知道这其实是珀金别扭表达关心的方式。
而且,她还不至于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牵扯到“混沌之巅”,她什么内情和背景信息都不了解,多半帮不上什么忙。
“离开了神国,你看起来适应得很好——”
“跟在你身边的那位美丽的少女是谁?让我猜一猜——你从前肆意妄为,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开窍了……”
和温黎想象中高深莫测的样子截然不同,混沌之巅凝成的虚影听起来语气十分轻快活跃。
就像是独自在这孤寂的地方沉睡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几个活人,想一口气多聊会天。
可对面的人显然并不打算配合。
“我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陪你做这些无聊的客套上。”珀金眼睫微微低垂着,看起来兴致缺缺。
他撩起眼皮,直截了当道,“我们直接开始吧。”
“好,当然,没有问题。”
混沌之巅的语气听起来包容而随性,似乎并没有被珀金略有些冒犯的态度激怒。
深不见底的断崖中吹过一阵风,风呼啸着穿过嶙峋的峭壁,听起来像是一种从远古传来的哭号。
混沌之巅语调微微一变,随和调笑的薄纱被风吹散,露出其中深秘的危险和主宰感。
——“那么,你要用什么作为筹码与我进行这场对话?珀金。”
珀金没有立即回应深渊的质疑。
“在这之前,我也需要确认你能否满足我的‘心愿’。”
他波澜不惊地抬眸,与半透明的那道虚影遥遥相对。
“这也是与我对话,你所需要付出的筹码。”
短暂的沉默之后,混沌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笑声。
“哈哈哈哈——”
“有趣,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有性格的小辈了。”
混沌之巅并未动怒,反倒有些惆怅地叹息道,“现在的神国比起曾经无趣太多,在你和那个叫卡修斯的小家伙之后,我还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对我口味的小朋友。”
“看在这个份上,说说看吧,你这次来找我,想要实现什么样的‘心愿’?”
珀金回眸扫一眼温黎,嗓音平淡:“你再看看她。”
混沌之巅安静了一会,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半晌,恍然大悟地低笑一声。
“原来是这样,你希望我让你们回到正轨?”
珀金没有否认。
他薄唇掀起一抹不知是冷笑还是嘲弄的弧度:“你办得到吗?”
“神力冲撞在此之前已经经历了两次,实话说,的确稍微有点麻烦。”
混沌之巅缓慢地笑了一下,“但对我来说,这并不难。”
虚影如风吹沙般散去,下一秒,再次凝集。
这一次,虚影出现在珀金身前咫尺之间,近得几乎扑到他的脸上。
“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做没有酬劳的事情。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愿意为此付出些什么?”
珀金眼神平静如水,抬手挥散虚影化作云雾。
“你想要什么。”
温黎没来由地心头一跳,仿佛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不能预料也不可控的事情。
她下意识上前两步,想要赶在混沌之巅开口前接过这个话题。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想好说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断崖中的狂风已经送来了混沌之巅莫测的声音。
“我要你最在意的东西,珀金。”
“你的性格很少允许你低头请求别人帮助,既然我替你解决了一件足够让你走到这里的事情……”
“那么,作为交换,拥有你另一件最在意的东西很公平,不是吗?”
温黎瞳孔猛缩。
珀金……最在意的东西?
他在意的东西原本就不多,永远都是倨傲地孤身一人。
刚才,他甚至还亲手夺走了亲生母亲的生命。
现在,混沌之巅却还要拿走他生命中最珍视的东西。
会是什么?
温黎一把抓住珀金的肩膀,本能地想让他再考虑考虑。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哽住了。
——除了这唯一的一条路以外,她也想不到什么他们能够早点回到正轨的办法。
现在她游戏背包栏中的道具通通派不上用场,如果永久地滞留在这段剧情里,她就无法完成通关,更没有什么机会继续挣金币开宝箱获得新道具。
温黎只能更用力地收拢指节,仿佛能够从他们紧紧相贴的位置和力道,带给他哪怕一丁点的力量和支持。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因为她霉运附体的debuff而起的话……
她好像真的把珀金坑惨了。
温黎抿了抿唇角,看向不远处安静沉浮的虚影,试探着问道:“事情因我而起,您想要的代价……可不可以让我来承担?”
只要别剥夺她回到现实的可能性,就算是把所有可攻略对象的改造度都清零,她也可以接受。
不然,她总觉得于心有愧。
改造度清零了她还可以再刷。
现在的她对于他们不要太了解,重新刷到这个程度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可如果珀金的某样东西被夺走,那却是永久的、不能回头的。
就在她话音出口的瞬间,温黎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
仿佛她被放置在一个透明的容器里,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将她锁定,无处可逃。
她的头皮瞬间炸了起来,顺着脊柱流淌起一种冰冷的凉意。
这就像是来自混沌之巅无声的警告。
温黎却努力地抬起头。
虚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
在她周围是开阔而空旷的悬崖,光线明明昧昧地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阴翳,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就在更加彻骨的冰寒降临在身上之前,温黎感觉眼前覆上一抹温热,视野瞬间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
一只手轻柔盖住她的眼睛。
后背紧接着贴上了什么,温黎闭着眼睛,感受到涌入鼻尖的一缕淡淡的薄荷冷香。
“平时说你蠢,难道你还真的要表演给我看吗?”
珀金清冽的声音落在她耳畔,带着点无奈的叹息,“你不是神明,拿不出能够让混沌之巅认可对等的代价。”
温黎一怔。
的确,她最重要的一切都和游戏世界本身无关,来自于游戏之外的世界。
混沌之巅夺不走它。
紧接着,视野一亮。
那只手向下滑落扣住她的右手,没有给她任何反抗机会地向后一扯。
温黎紧紧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悄悄话说完了吗?你们其实没有必要搞成这副样子。”
“这样一来,我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混沌之巅再次飘出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
随即,温黎发现悬崖最边缘的一个角落倏地笼罩下一道莹润的神光。
那道神光焕发出格外夺目的光彩,下一刻却又缓缓熄灭。
然后,就像是呼吸一般反复明灭着。
“站上去试一试吧,小姑娘。”
混沌之巅的声音里染着古怪的笑意,“看样子,他最在意的东西就在你身上了。”
温黎心头一跳,下意识抬眸去看珀金。
后者却松开她的手,垂下眼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袖口,似乎对此刻正在发生着的一切毫不在意。
“按照他说的做。”
仔仔细细将袖口理顺,珀金纤长浓密的淡金色睫毛才微微向上抬起,露出那双绿碧玺般迷人的眼睛。
“放心,如果你失足掉下去,我会勉为其难地把你捞上来。”
“……好。”
虽然说相信珀金的判断和决定,但是恐高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温黎根本无法掌控。
一想到要站在悬崖边上,她还没走过去就已经开始浑身发软了。
或许珀金说的没错,如果不是远远地站在后面,她可能真的会一不小心掉下去。
短短几步距离却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
温黎用龟爬一般的速度缓慢挪动到位置之后,便迅速闭上眼睛不再向下看。
她其实站在人行道的正中间,她正站在人行道的正中间。
温黎飞快地默念着试图催眠自己。
可是一阵又一阵从身前扑上来的阴风,却清晰地提醒着她恐怖的事实。
但下一刻,温黎就无暇顾及恐高带来的惊惧了。
哪怕是闭着眼睛,她都能够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光线洒落在眼睑上。
那光芒浓烈的几乎穿透她的眼皮,把整个空间映得亮如白昼。
她脚下明暗闪烁的地面,倏地亮了。
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闪烁时都要耀眼。
这说明了什么?
温黎试图思考,但是很快“她正站在悬崖旁边”的认知便让她身体恐惧得不自觉开始发软。
可现在她可以移动吗?
温黎僵硬着站在原地,却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冷淡味道。
这味道很淡,却莫名让她放松了一点。
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温黎倏地睁开眼睛,看见咫尺之间珀金精致得几乎毫无缺憾的五官。
“刚才……”她下意识开口。
珀金正低垂着眼眸看着她,眉心微微皱着,唇角的弧度说不上是关切还是讥诮。
见她提起刚才的状况,他稍稍别开视线。
“神光明亮,说明你身上的确有我在意的东西。”
温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真的?”
她身上有珀金在意的东西……
珀金在意的,该不会是她吧?!
多少有点自恋了,温黎脸上一红,但很快就重新白了下去。
——混沌之巅想要的,正是珀金最在意的东西。
如果珀金在意她,难道她要被作为筹码永远留在这里?
珀金显然也思索过这个问题,眸底浮现起一瞬间的冷意。
但那道冷芒很快便消逝了,被浓密的睫羽遮掩着,看不真切。
“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
暗色的云影再次凝集成型,瘦长的剪影单手托着下巴,仿佛在思考。
“只不过,令它闪耀起来的,究竟是你的神力,还是她呢?”
对,神力。
温黎猛然抬眸。
珀金的神力还在她身上。
这也说得通。
对于珀金来说,神力觉醒的那一天就像是他漫长生命中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他那样高傲的人,神力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如果珀金失去神力……
就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句简单的困惑掀起了如何的惊涛骇浪,那道虚影动了动,变成双手负后的姿势,幽然飘动过来,停留在珀金身前。
“或许两者都有。”
“不过,我并不贪婪,你只拜托我做一件事,我也只会要求你留下其中一样。”
混沌之巅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任何一样都可以,我并没有倾向。”
说完这句话,虚影便再次四散化作虚无,仅剩空旷回荡的声音。
“——接下来是属于你的时间。”
“珀金,你会选择留下什么?”
交错的光影落在那道清瘦的身影上,珀金的半张脸都陷落在阴影里,显得侧脸线条更加清晰,甚至透露出些许冷漠的意味。
他倏地勾起一抹带着凉意的笑:“别忘了,我要的是回到正轨。留下她,你认为这个前提还成立吗?”
呼号的风送来深渊的回应。
“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你拥有正确的时间,正确的身份,还有……充盈的神力。”
“对于你来说,这就是你想要的正轨——和她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但既然你这样说……是做好了决定,选择留下她身体里属于你的神力吗?”
珀金唇角抿成平直的线条,没有说话。
温黎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挣扎情绪,不动声色地问系统:
【如果我选择留下,我真的会永远被困在这?】
系统沉默了一会,才有些迟疑地回答:【……理论上说不会,但是隐藏剧情设定在这里,不是为了让傲慢之神把你舍弃的。你明白吗?】
也对,文案组应该根本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性。
但是现在一切却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
作为前来修正的玩家,她经历的剧情有着极大的自由度。
珀金冷不丁开口:“这段时间,‘傲慢之神’做得开心吗?”
话题跨度跳跃的实在有点大。
温黎没想通珀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坦诚点了点头。
“还……挺开心的。”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需要为生命奔波的生活,谁会不喜欢?
一阵风掠过,吹动天边厚重的层云。
一道光束穿透空气撒落在珀金身后。
他逆光而立,柔和的光芒鎏金般在他金色的发丝间流淌,也朦胧柔软了他眸底的微光。
“那就好。”
像是听见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他破天荒勾唇笑了一下。
这弧度清清淡淡,却像是一道穿越阴霾的暖阳,瞬间点亮了他向来沉郁阴鸷的眉眼。
温黎突然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
可她的指尖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他的袖摆,一触即离,便在交错时分开。
珀金大步走到温黎刚才所站的位置。
“放她走,这件事和她无关。”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嘲弄道,“我最在意的,是自己。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把刚才做过的再重复一次。”
但这一次,他脚下的地面并未再次闪跃起刚才那样绚烂的光芒。
不知是他说了谎,还是混沌之巅根本没有依照他说的话进行确认。
混沌之巅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他这样的反应。
静默良久,才再次传来回应。
“你确定?”
风声急促起来,高高低低的像是呜咽。
“事先声明,不要在这里卖弄你们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爱情游戏——如果你真的这么决定,我是不会拒绝的。”
珀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嗤之以鼻道:“爱情游戏?我看起来难道很无聊吗?”
说完这句话,他便冷漠地闭上眼睛,“少说点废话,或许还赶得及在日落前回去继续睡你的觉,开始吧。”
实际上,在神光照耀的瞬间,珀金也是讶异的。
不知道多久了,久到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意兴阑珊,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原来他还是有在意的东西……
或者人的。
答案究竟是神力还是她,珀金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仔细想来,他做傲慢之神也已经够久了。
在无垠的黑暗中周而复始,他早就腻得不行。
现在有另一个人愿意接过这个烂摊子,那就让她去当好了。
珀金沉默而专注地想。
他想要修改他刚才所许下的“心愿”。
他知道混沌之巅能够听见他内心的声音。
他不要一切回到正轨。
他要她用她习惯的这副少女的身体,继续去做她喜欢的“傲慢之神”。
她那么容易犯蠢,又懒惰。
他的神力留在她身体里,或许可以偶尔保护她。
但与此同时,她最好忘记他。
忘记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荒诞滑稽的事情。
忘记他曾经对她的不好,忘记他在她面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窘迫神情……
忘记他最后这一刻的选择。
只不过有点可惜。
珀金看着天边来去卷集的云。
他曾经觉得自己身处地狱,在驱不散的黑暗中找不到一丝光明。
沉沦在泥淖中,也辨不清自己存在的意义。
其实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让他庆幸着此刻发生的这一切。
他好像找到了自己刻意遗忘了很多年的真实。
也突然觉得纵然这世间肮脏无趣,却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令人厌倦。
可惜。
可惜就在他刚抓住什么,甚至来不及辨清,就已经不得不做出选择。
大片的光线从他身后的云层中射出来,落在他清瘦修长的身体上,揉出一团轻盈朦胧的光晕。
珀金站在悬崖的边缘,湛碧的眸底褪去了一切犀利的刻薄。
他平静地注视着温黎,淡金色的睫毛上流淌着光,流光溢彩。
“祸害遗千年。说真的,你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吵,吵得人头痛。”
珀金唇角扯起一抹似曾相识的讥诮弧度。
“以后,总算不用再被你祸害了。”
还有最后。
谢谢。
但或许是寒风灌入喉咙,像是化作了刀刃,割破了嗓子。
这最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从无形的缺口中逸散了出去,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狂风从深渊中涌上来,吹得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更显得身影单薄。
温黎感觉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也顾不上恐高,连忙朝着珀金的方向靠近。
但这一次,她连珀金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看着他的身影急速从高空坠落。
像是一张轻盈的白纸,直到最后一块衣角都被深渊吞噬。
温黎一个脱力跪坐在地上,一时间有点茫然。
珀金难道真的……
可这么发展下去,《堕神的新娘》岂不是要成为第一个可攻略男主噶掉,全体玩家守寡的里程碑游戏?
也顾不上深渊是否在一边观察着她,温黎飞快地点开游戏面板,切换到改造度界面。
立绘中,白衣金发的神明淡淡地注视着她,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狭长的眼眸流露着些许轻蔑倨傲的意味。
没有变成灰色。
她又点开[浪漫佳约]玩法界面。
属于珀金的分类依旧流淌着游戏光效,看上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
剧烈的风吹动她的长发,发尾凌乱地扫在脸上,甚至有点微微的刺痛。
温黎第一次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就在这时,游戏光屏突然闪烁了一下。
两个熟悉的选项键姗姗来迟,徐徐浮现在她眼前。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但含泪接受他的安排】
【You jump,I jump!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起跳下去】
第93章 SAVE 93
这个问题还需要回答吗?
温黎眼也不眨地选择了【You jump, I jump】,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珀金这样的安排。
这未免太冷漠了。
她可是时刻牢记做一个合格的乙游女主。
她的品格上不可以有这种程度的污点!!
而且, 游戏面板上珀金并未失去色彩的立绘也给了她这么做的底气。
——珀金没有死去。
虽然不知道原因。
但多半哪怕是她跟着跳下去,也不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冷意逼人的风掠过身畔, 仿佛化作尖利的刀锋刺破她的身体,温黎感觉浑身皮肤都泛起隐隐约约的刺痛。
失重感传来,简直就像是在坐十倍速的跳楼机,还是黑黢黢一片看不见底的那一种。
温黎强忍着尖叫出声的冲动, 死死地憋着喉咙处的一口气。
罡风扑面,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憋昏过去。
夭寿啦。
她去游乐园可是从来不玩这种惊险刺激项目, 只在地面上负责看包拍照看戏的呜呜呜。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大的。
就在她即将被这种强烈的失重眩晕感冲击得失去意识时,温黎突然感觉身体一顿, 向下坠落的势头猛然一停。
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提了起来, 又像是被无色透明的网兜住。
温黎甚至顺着惯性向下俯冲了一下, 然后像是掉到了蹦床里重新弹了起来。
她试探着眨了眨眼睛,轻轻睁开眼,看见一片五光十色的空间。
莹润的神光点亮黑暗的深渊,在朦胧的光晕中, 像流星一般来回流淌。
这是哪里?
混沌之巅的内部吗?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温黎动了动手指, 脑海中不自觉闪过那些科幻电影里的画面。
她就像是那些电影中穿着厚重宇航服在太空中漂浮的主角。
好在之前在那面水镜之中不知道被困了多久, 温黎已经适应于在这种不便发力的姿势下自如游走, 还不至于东倒西歪找不到方向。
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她就习惯了用这样的姿态飘动, 想象着自己正沉入幽邃的深海中潜泳,划动手臂双腿向后蹬力, 开始寻找珀金的踪迹。
“珀金大人——”
“珀金!”
“小金金!”
空荡不见底的深渊传回她的回音。
温黎朝着一个方向游动了很久,眼前光线却越发稀薄黯淡,仿佛不见光的海底一般深不可测。
再向前走似乎不太对。
难道她的霉运附体debuff还没有消失吗……
温黎绷紧腹部拧腰调转方向,朝着另一边游去。
这一次,方向肉眼可见地靠谱了不少。
光线一点点随着她向前而明亮起来,无数种微妙却和谐的颜色包裹着柔和的神力,在她身边涌动沉浮,璀璨生辉。
很快,温黎便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金发少年身上松散披着一件被洗的发白的灰色长袍,一双狭长的眼眸轻轻阖拢,脸上的五官松弛,俊美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少有的放松和恬淡。
他安静地睡在在一片乱窜的流光中,金色的碎发在气流中拂动,柔软地掠过眉间。
光晕在他眉眼间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边,更衬得那挑不出瑕疵的脸夺目不可方物。
温黎的视线落在他身体上,但不过是片刻,便向上望去。
那里有一条薄薄的平直的线,像是一道细细的光带。
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间,有什么不经意间滴落在上面,漾开一片圈圈点点的涟漪。
就像是无声氤氲开来的水面,隔绝着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世界。
在水面之上,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涟漪之上。
属于少年的身体抽长显得愈发颀长挺拔,瘦弱的身体上覆上恰到好处的肌肉,滚着暗纹的华美白色西装袖口间,白皙却线条清晰的手腕若隐若现。
白衣金发的青年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镜腿处的细链沿着颈侧滑入锁骨间的凹陷。
似乎察觉到什么,镜片后那双犀利的眼睛缓缓转过来,不偏不倚地看向她。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属于傲慢之神的模样。
温黎愣了一下,随即就敏锐地察觉到,那道目光穿过了她,虚虚落向她身后望不见边际的远方。
她小心地向前游动,靠近之后发现了更多端倪。
那个令她感觉更熟悉的身影并不是实体,看上去有点通透的半透明状,好像不过是灵魂状态。
也对,这里是混沌之巅。
虽然温黎至今都不知道混沌之巅究竟是什么,但是仅凭之前时间之神的只言片语,还有刚才珀金的所作所为——
她大概能够猜测到,这里是游戏世界中众神起源的地方。
类似于盘古开天辟地?
在这里,任何的秘密都无处遁形。
就像是所谓的“照妖镜”,清楚地映出在人类少年的身体里,正装着千年后强大神明的灵魂。
但这些,温黎觉得和她没什么关系。
在意识到傲慢之神的灵魂并不会伤害到她之后,她就不再迟疑,飞快地上前赶到珀金沉睡的身体旁边。
“醒醒,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
少年的身体像是沉入了水底,轻盈地漂浮着,发丝在光影流淌间浮动。
温黎一把拉住珀金的手,凑近他耳边轻声:“珀金?”
视野里是珀金纤长浓密的睫毛,可此刻却死气沉沉的,没有丝毫动静。
温黎深吸了一口气,就着紧贴珀金耳侧的姿势,大声道:“小金金!”
这下总该醒过来,然后用那种熟悉又傲慢的神色对她冷嘲热讽一番了吧?
可出乎她预料的,珀金眼睫无动于衷地低垂着,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
温黎伸手覆上他的手背,用力掐了一把。
[肢体亲密度+10]
“醒醒!”
这一次,异变突生。
珀金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以他们交叠的双手为圆心,陡然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强烈的神力。
这股神力像是已经被尘封了许久,差点被憋坏了。
此刻总算找到出口,就像是困兽出笼一般四处横冲直撞起来。
轰——
混沌之巅的峭壁发出沉重的哀鸣声,碎石簌簌滚落。
温黎愕然一惊,突然感觉身体里不安的神力像是被一股力道牵引着,奔涌向她的指尖,然后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滚滚向外涌去。
就像是被压缩进了吸尘器,浑身都不受控制地被抽干。
这是一种极其不适的感觉,温黎本能想要抽回手挣扎一下。
可身体却突然像是被502胶水粘满了,她动弹不得。
水面之上修长的半透明身影似有所感,纯白色的西装衣摆翩跹,若有所思地低垂下眼眸。
空茫的深渊中,冷不丁响起一道虚幻的声音。
“放轻松,小姑娘,你们都不会有事。”
温黎猛然抬眸。
她还记得这个声音。
是刚才和珀金对话混沌之巅中传来的声音。
温黎稍微放松了一点,试图平复那种来自于本能的抵触。
她知道混沌之巅没有必要欺骗她。
碾死她对祂来说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根本不需要花费这么多精力。
生死危机彻底解除,她心口紧压着的巨石瞬间松快了,有点僵硬的大脑也再次旋转起来。
温黎蓦地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向神光流动的空气,就像是正看着隐没在其中无处不在的什么人。
“难道是珀金大人他——”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聪明一点。”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仿佛来自于四面八方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这里是混沌之力最浓郁的地方,也是规则秩序最初诞生的地方。”
“你的身体里有着不属于自己的神力,规则会自动为你们纠正错误,将它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
一阵更加猛烈的狂风袭来,吹得温黎几乎睁不开眼睛。
龙卷风刮起来也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她艰难地眯着眼睛。
珀金的身影已经彻底被五彩斑斓的神光包裹,她仰起脸,正对上半透明傲慢之神狭长眼底深邃的眸光。
紧接着,神光大盛,半透明的灵魂体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化作万千光点四散纷飞。
就像是一场绚烂的流星雨,散入虚无,落入包裹着珀金的神光之中。
下一秒,脚下的空间开始轰然震动起来。
就像是火山里压抑已久的熔岩即将喷发出来,温黎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冲击力,她头脑一阵晕眩,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断崖边。
呼啸的狂风拂过她的身体,掠过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丝丝凉意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阵阴冷瞬间将温黎的意识拽回现实。
她倏地清醒起来,左右张望一圈,看见珀金正躺在她身边。
那双向来轻蔑锐利的眼睛紧闭着,光线穿过云层,丝丝缕缕落在他侧脸上,将冷白的肤色映得更惨白,透露出几分脆弱的透明感。
温黎指尖下意识一动,突然感觉指尖触到什么,她低头一看。
他们的手依旧交叠在一起。
反正现在珀金昏迷着,什么也不知道,还不是任她摆布?
温黎干脆不撒手了,反而变本加厉地滑入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这样刷得更快一点。
[肢体亲密度+15]
[肢体亲密度+15]
[肢体亲密度+15]
[……]
提示音响到第五次的时候,混沌之巅总算忍耐不住地打断这格外温馨的一幕。
“他不会死的,你不需要做出这种殉情一样的事情在这里守着他。”
祂的语气古怪,似乎有点嫌弃,然后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行了,你们走吧,我要继续睡觉了。”
温黎有点意外,没想到混沌之巅竟然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她还没有忘记刚才她试图去直视祂的虚影时,那一瞬间紧锁住她的冰冷杀意。
想了想,温黎还是决定道谢:“谢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混沌之巅选择了放过她和珀金。
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两个字,混沌之巅有点意外地笑了几声。
在起初的诧异之后,听起来心情不错。
“没什么,小姑娘,这并不算什么。”
它悠悠笑着说,“我要的是有趣的东西,但神明的性命显然很无用。”
温黎一怔:“那之前……”
明明祂之前说不会拒绝珀金的献祭,而且说得很痛快好吗?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混沌之巅夸张地大笑了几声,口吻揶揄:“之前我只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不过——”
祂话音微顿,语调里染上几分正色和感慨,“既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那么,我就当做他已经留在这里了吧。”
温黎心头一热,正打算再次道谢,便听见深渊里吹来一阵凉风。
“但是,我并不满意这个结果,所以只能实现他一半的‘心愿’。”
“剩下的部分,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混沌之巅冷哼一声。
“还有,下不为例。”
风停了。
温黎等了一阵子,直到任何声音都消失殆尽,天地间静得仿佛凝固,她才终于确认。
混沌之巅再次陷入了沉眠。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温黎看着无知无觉陷入昏迷的珀金,沉吟片刻有了思路。
她抬起眼:【我要带着珀金去找时间之神。】
现在神力也回到了珀金体内,只剩下最后一步,他们就可以彻底恢复正常。
——回到正确的时间点。
而现在,放眼整个神国,只有时间之神有能力做到。
问题是她要怎样才能见到时间之神?
她只是个黑户罢了。
而且……
温黎看向珀金。
她还要带着一个毫无知觉的少年。
此刻的珀金虽然还没有长成日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但对于她来说,分量也着实不算轻。
温黎想了想,倏地眼前一亮,点开游戏背包栏。
[R:ZOO!动物园游会
一张看起来有些中二的邀请函,上面写着一行日文,翻译成中文的意思似乎是“心仪动物一日体验”,快点拿起笔在受邀人的空格处填上你的名字吧!
Tips:爱护动物,人人有责。]
温黎在那张花里胡哨的票根图标上轻点一下,然后在空格处写上“珀金”二字。
一阵华丽酷炫的游戏特效登时亮起,光晕如雨落在珀金身上,然后光点渐渐在他身体上扩大,一点点包裹住他的身体。
温黎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发生的一切,眼睛不自觉微微睁大。
灰白色的长袍逐渐干瘪下去,就像是它掩在其中的肉.体正在缓慢消失融化。
光芒散去,长袍空落落地坠在地面上。
温黎狐疑地瞥一眼。
哪里有动物?
她正困惑间,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嘶嘶声。
温黎眨了眨眼,正要凑近仔细听,便看见长袍的领口处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什么在里面迷了路,正在找寻出口。
紧接着,一条细细的小蛇从领口处探出了头。
它通体莹白,间或夹杂着一点淡金色的纹路,眼睛是绿碧玺一般迷人的绿色,大概只有一只手指那么粗。
此刻它似乎有点困倦,小脑袋摇摇摆摆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温黎瞳孔地震。
她生平最怕软体冷血动物,吓得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白蛇看见她好像也肉眼可见地突然僵硬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愿意面对什么,微微撇过了头。
如果蛇也有表情的话,这大概是一个很不好意思的表情,温黎麻木地想。
但是僵硬只是暂时的,对于小蛇来说,看见她的安心显然盖过了一切负面消极的情绪。
它慢悠悠地爬过来,头高高昂着,无端流露出些许优雅傲气的气息。
紧接着,它爬上温黎的指尖,然后顺着她的手背一路爬上小臂。
细溜溜小身体在她手臂上绕了好几圈,小尾巴轻轻甩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睡、睡了?
温黎身体依旧僵硬着。
但她猜得到珀金或许仍然受到混沌之力的影响,此刻状况应该依旧不算好,再次攀着她的右手臂陷入了昏迷。
她必须要快一点找到时间之神。
温黎站起身,盘着小蛇的右手直直地紧绷成了一条棍,距离身体远远地,然后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开始向回走。
她一边头皮发麻地安慰着自己。
没事的,那其实不是真的蛇,是变成小白蛇的珀金。
现在的她就是性转版的许仙,手上盘着她的“白娘子”。
一边再次点开游戏背包栏。
[SR:一张破损的日程表
看不清它所属的年份,但纸张还算干净,应该还可以使用。
Tips:写在上面的事情必须注定会发生,但是由于日期已经被模糊,所以它或许可以提前或者延后哦~]
注定会发生……
温黎垂眸看向右手臂。
小蛇软绵绵地垂着头靠在她身上,闭着眼睛沉睡着。
绕在她手腕处的小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在空气中晃呀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它比刚才变得更白了点。
她和傲慢之神珀金必然会在神国见到时间之神温德尔。
那么,就让这件事提前吧。
提前到此时此刻。
神光流动的神宫里,天鹅绒的地毯踩上去柔软得深陷入脚踝。
翅膀莹白的少女天使穿着褶皱层层叠叠的斯托拉,低垂着眉眼轻盈地舞动着身体。
竖琴泉水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潺潺流淌着,正中高高的神座上坐着一名身披纯白神袍的橘发神明。
他的面容看上去英俊而年轻,此刻视线却漫无目的地落在身前的空地上,显然对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兴致缺缺。
“够了吗?每次来都要看这些无聊的东西……好吧,之前托你帮过我的忙,这算是我欠了你的,不过下次可以换点别的报酬吗?”
温德尔忍无可忍地扭过头,做出一个夸张的呕吐表情,“说实话,这首曲子我听得已经快要吐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他下首左手边,坐着另一名橘发神明。
但与温德尔不同,他的橘发更短,短得几乎只有几寸硬挺地立在发顶,完全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也暴露出锐利的侧脸线条,蓝色的眼眸看上去甚至透着点生人勿进的冷酷。
命运之神切斯特视线依旧一错不错地落在舞动的天使身上,直到这一支舞蹈告一段落,才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不能。”他简单粗暴地拒绝。
温德尔颓废地揉了揉额间的碎发。
他早该知道是这样。
他这位名义上的兄弟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在神国中名声响亮得仅次于未来的众神之主卡修斯。
但只有他知道,切斯特其实是个看见貌美天使就走不动道的神明。
“那我希望以后你能够直接在自己的地盘上看,想看多少都可以。”
温德尔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惆怅道,“你知道吗?现在因为你我的名声有多么狼藉——”
“神国到处都在传闻我是个垂涎天使的变.态,天知道!我真心喜欢的只有妮可,可她却总是对我不屑一顾,她一定是因为这些传言误解了我……”
切斯特无动于衷地垂眸喝着酒。
半晌,眉眼突然一凛,侧过头朝着门口望去。
不知何时,那里站着一名穿着蓬蓬裙的金发少女。
温德尔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脸上调笑的神情悉数收敛,原本风流的五官瞬间显得有些冷厉。
“原来是一位美丽的小姐。”
他挑眉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在告知我你的来意之前,我更好奇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身为时间之神,神宫周围都有专门的天使看守。
他们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可疑的陌生面孔畅通无阻地走到他眼前来,在此之前甚至没有传来任何一点消息。
温黎神情镇定地与时间之神对视。
但实际上,她心里也十分懵逼。
她是怎么来的?
她只不过是使用了游戏道具,写好了日程之后就被送到了这里。
但这些,时间之神怎么会相信呢?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傲慢之神送我到这里来的。”
命运之神手中动作一顿。
温德尔显然比他性格更加外放,直接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傲慢之神?”神国没有这样的神明。
温德尔又回忆了一下魔渊那边出名的能够拥有这样神格的神明。
除了魔渊之主还有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之外,也就只有一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嫉妒之神泽维尔而已啊。
温德尔一无所获地摇头,“据我所知,魔渊并没有这样一位神明。”
“以后就会有了。”
温黎没有被质疑激怒,语气很平淡地说。
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唬人。
小白蛇在她手臂上闭着眼睛摇了摇尾巴,似乎在认可她说的话。
“以后?”
温德尔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似乎从里面品出了什么来,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所以,你是来请求我将你送到那个所谓的‘以后’的?”
和聪明人谈话就是轻松。
温黎点了点头,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我会在之后补给您等价的报酬。”
“可我不认为你有能力付给我这样的报酬。”
温德尔轻笑了一下,向后靠在椅背上,“的确,你能够出现在这里与我对话,一定有你的本事,但我依旧保有我的质疑。”
更何况,他不知道这个“以后”究竟是多久之后。
但无论怎么样,施展这样的神术都会消耗他的神力。
温德尔不认为自己有必要为了一个陌生的、与他无关的事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温黎抿了下唇角。
她在来之前就预料到了时间之神拒绝的可能性,也想过应对的办法。
她的背包里还有一些道具。
虽然用处和现在的状况相差稍微有点大,但是勉强能够达到让时间之神同意帮忙的目的。
就是副作用稍微有点大。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希望这样做。
接下来……或许她应该再尝试一下说服他。
“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其实……”
可还没等温黎说完,温德尔便干脆利落地打断她。
“不,我拒绝。”
温黎抿唇。
或许现在就是她万不得已的时候。
她不动声色地点开游戏背包栏,可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见左手边传来一道细微的轻响。
似乎有人把酒杯放在了桌面上。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不。”
“你同意。”
第94章 SAVE 94
温黎:???
竟然有友军!
她有点惊讶地止住了动作, 朝着刚才发出第二道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橘色短发的神明缓缓抬眸,却没有看她,侧头看向温德尔。
温德尔像是见了鬼一般盯着切斯特。
他太了解切斯特了。
所以, 他深深知道除了貌美的天使以外,没有任何让切斯特感兴趣的事情。
这也是切斯特第一次主动插手干涉他的事。
或者说干涉任何神明的事务。
但也正是这样, 温德尔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沉默了一会,语气突然一变,轻快道:“那这一次,就当是我帮了你一个忙。”
“如果一定要这样你才会出手的话。”
切斯特幅度很小地颔首, “可以。”
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温德尔心底狐疑困惑更深。
但这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便顺着切斯特的话头接下去。
“那作为报酬, 至少一百年不许再在我这里看天使小姐们的舞蹈表演。”
他可不想再替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背黑锅,被当成神国中最变.态的神明看待了。
切斯特举杯喝了一口酒, 不置可否地默认了。
“好吧。既然这样, 我答应你。”
目的达成, 温德尔浑身轻松,就连接下来要消耗不少神力也感觉无所谓了。
他一拍膝盖站起身来,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去,最后在温黎身前站定。
温德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独身一人闯入他神宫的少女, 视线最后定格在她右手臂上缠绕的白色小蛇上。
他微抬眉梢,稍有兴致地打量了它片刻, 看得温黎稍有些不自在时才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那么, 准备好了吗?美丽的小姐。”
……
温黎缓缓睁开眼睛。
温凉的光线穿过落地窗上的彩绘玻璃, 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阴翳,天边涌动着绚烂的神光。
一切都静谧美好得不可思议, 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仿佛先前惊心动魄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一些零碎的记忆和画面渐渐在脑海中闪回,温黎瞬间清醒过来, 腾地一下坐起身。
这一起身她突然感觉重心不稳,这才发现她正靠在躺椅的边缘。
摇椅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摇晃起来,她一个不留神便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倾身栽倒。
地毯精美的花纹在视野中迅速逼近。
这是什么乙游女主必平地摔的定律吗?
温黎紧紧闭上眼睛。
还好是地毯。
就算是结结实实地摔一下,应该也不至于破相毁容。
然而摔落的痛楚却并未降临,温黎感觉腰间一紧,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身体轻松向上一捞,便稳稳地止住了她身体下坠的趋势。
清淡的薄荷冷香悄无声息地蔓延而来,不知何时笼罩住她整个感官。
温黎试探着睁开眼睛,撞进一双幽邃莫测的狭长碧眸。
珀金逆光而立,一只手扶在她月要间,碎发浮动,身上的纯白色西装衣摆也随着气流向后飘动。
神光洒落在他淡金色的发间,更衬得他面容俊美无俦。
“还好有您在!”
温黎心里一松,飞快地顺着珀金的力道站直身。
少女自然地双手环住他的手臂,笑眯眯地问,“您已经没事了?”
与她轻快的姿态不同,珀金的回应很平淡,甚至称得上有些冷淡。
他飞快地挪开视线,避开和她的对视,眼也不抬地低应了一声:“嗯。”
怎么一点都不热情???
温黎有点奇怪,却不经意间看见他金色碎发间若隐若现的耳根。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原来是害羞了呀。
温黎恍然大悟,回想起混沌之巅前他最后说的那番话。
——“这段时间,‘傲慢之神’做得开心吗?”
——“你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吵,吵得人头痛。”
——“以后,总算不用再被你祸害了。”
珍重之意再也无从掩饰无处遁形,被他用最轻松讥诮的字眼包裹着。
看似轻如鸿毛,实则却重于千钧。
温黎眼底浮现起笑意,盯着珀金泛红的耳根目不转睛地看。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那里的色泽肉眼可见地愈发浓郁起来。
终于,珀金忍无可忍地转过头:“看什么。”
好可爱!
温黎变本加厉地凑近他:“当然是看您啦,您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神明。”
珀金鼻腔里逸出一声冷笑:“真有意思,说得好像你见过多少神明一样。”
可耳根却再次变得愈发绯红。
温黎煞有介事地“唔”了一声:“的确,没有见过多少位神明呢……”
满打满算,和她有交集的也不过就是一位暴食之神,一位色谷欠之神,一位嫉妒之神……
说着,她像是陷入了回忆和沉思之中,当真在认认真真地思索曾经见过的神明究竟谁更俊美。
珀金眉心微皱,狭长湛碧的眼眸微眯,转过脸来不悦道:“你——”
“但是我想了想,无论我见过多少位神明,您都是我心目中最好看的那一位哦。”
温黎原本就是有意逗他。
见珀金上钩,趁着他还没有开口,她便笑意盈盈地打断。
“毕竟,我最喜欢您。”的脸。
珀金眸色渐深,薄唇动了动,略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
温黎感觉到他的身体比起刚才更加僵硬了几分,似乎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
她憋着笑,冷不丁说:“啊,带您回来实在是太辛苦了,突然感觉有一点口渴呢。”
先前被封在她身体内所经历的事情仿佛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珀金下意识垂眸给她倒了一杯茶。
就在他将茶杯递到她手边时,他似乎才察觉到自己条件反射做了什么,脸色愈发复杂难看。
……他是不是疯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金发碧眸的神明脸色越发阴沉,温黎却轻轻接过茶杯,美滋滋地抿了一口。
嗯!真不错呀,果然还是别人倒的茶最好喝最解渴。
她应该也算是真的翻身把歌唱了吧?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喝到傲慢之神亲手为她倒的茶。
【可攻略对象,[傲慢之神,珀金]改造度+10,当前改造度60】
[改造对象:傲慢之神珀金
中级目标:主动为你提供服务(NEW)(11)
高级目标:尚未解锁]
[作为第一个能够让傲慢之神自愿服侍的美少女,快尝一尝,傲慢之神倒的茶是不是比平时的茶水更好喝一点呢?]
温黎再次小口抿了一口,茶香入口瞬间漾开。
好像真的更甜一点呢!
温黎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便听见珀金带着点不自然地打断她:“安静点。”
“不是渴了吗?那就好好喝你的茶。”
温黎眨了眨眼睛,故意把茶杯拿得远了一点,大大张开嘴,作出一个假装要大说特说的假动作。
然后唇瓣便一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在上面。
珀金皱眉看着她。
少女的脸很小巧,他只随意一抬手,便遮住了她整个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又圆又明亮的鸢尾色眼眸,无辜地注视着他。
温热的鼻息有规律地一下下扑在他掌心,珀金突然感觉掌心一烫,不自觉松开手。
终于重获自由,温黎大大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眼见着珀金耳根即将红透,她不打算再继续逗他,带着点狡黠地解围:“其实我是想说,我们回来了,真好。”
珀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是,真好。”
然而与他口中浅淡笑意截然不同的是,金丝镜片后的双眸流露出阴戾嗜血的杀意。
真好。
他总算有机会把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始作俑者揪出来,然后好好款待。
该怎么款待她呢?
看来之前的教训,他给得还不够。
珀金薄唇畔笑意渐冷。
除了妮可,他想不到第二个能够如此执着于针对他贴身女仆的可能性。
不过,的确,他承认,之前的他对于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上心。
那时候,他只觉得她是个还不错的贴身女仆。
虽然懒惰了些,娇气了些,但至少并不让他觉得厌烦。
所以,在他察觉她遇到危险时,他不介意保护她。
但如果说为了她去弑神,他的确不会真的这么做。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对他来说,不仅是贴身女仆那么简单……
脑海中还未成型的思绪紧绷了一瞬,然后倏然断裂。
珀金猛然抬眸。
对上他那双眼睛,温黎身体本能地一僵。
珀金的眼神向来蕴着彻骨的凉薄,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能够感受到他眸底的冰川一点点融化。
面对她时,偶尔会有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和笑意流淌。
然而这一刻,一切仿佛都回到原点了。
甚至比原点还要更糟。
他的视线在压抑克制的愠意和杀意间变幻,隐约还藏着什么更朦胧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温黎心底下意识一凛,突然想到什么,浑身瞬间僵硬起来。
——她还没有拿到泽维尔的升级道具,没能把真正的[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身份卡升级到能够使用的程度。
而她之前用作遮掩气息的道具有效期只有二十四小时。
而现在……
温黎看向游戏背包栏里鲜红的倒计时数字。
【00:00:00】
二十四小时期限,已经到了。
她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就在这一刻毫无遮掩余地地在整个空间里逸散开来。
无从辩解,无从掩饰。
事态紧急的转变来得太突然,系统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傲慢之神厌恶人类。
这是背景设定里白纸黑字写下的,根本不可能改变!
更何况,之前只是隐约怀疑温黎的人类身份时,他就做出了那样残忍血腥的试探。
现在在傲慢之神面前暴露人类气息,他真的会杀了她的!
【现在还来得及,快点使用你[色谷欠之神未婚妻]的身份卡,一瞬间怪异的气息你完全可以用言语来化解他的怀疑。】
温黎沉吟片刻,坚定道:【不。】
或许之前她还有过忐忑迟疑,但她和珀金刚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不会杀了她。
珀金对她早有怀疑,多半是拜爱神所赐。
但那一次,他就没有选择杀死她。
可是如果被珀金察觉她其实是赫尔墨斯的未婚妻,那可就不好说了。
被一早默认的隐患和还未被发现的背叛相比,温黎果断选择前者。
更何况,现在把这层遮羞布撕碎,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一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真相一早就深埋在他们之间,只是他们都视若不见,佯装它不存在一般用最平常的方式相处着。
但这不代表,这颗定时炸弹并不存在。
现在炸了也好,不过是那些不必多说的事实被直截了当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她的身份的确是人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似曾相识的人类气息盈满了鼻尖。
这种深深镌刻在他灵魂里的气息太过惹人厌烦,轻而易举地就勾起了珀金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
珀金感觉太阳穴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
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住心底沸腾汹涌着的杀意。
他一点点地撩起眼睫,原本漾着淡淡柔和的眸子里,此刻却如同沉潭中忽然落入一颗石子,掀起无数涟漪。
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风暴在他心底狂舞。
好像有一颗艰难剥落尘封石壁的真心在他即将心甘情愿送出去的那一秒,被轰然碾碎了。
珀金没有问她之前是如何遮掩气息的。
他的嗓音嘶哑,只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惜耗费这么多的精力,编造那么多谎言,冒着这样的风险,也执意要留在他身边。
温黎神情平静,实际却紧紧地留意着珀金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听见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如果想要杀她,珀金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尽管珀金没有直说,但她却莫名无障碍地理解了他问的问题。
为什么留在他身边?
当然是为了刷改造度,顺便享受一下男色当前的美好生活。
——她当然不能这么说。
温黎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她突然回想起曾经对卡修斯撒过的谎,干脆搬到这里一口气用出来。
“因为……您是我信仰的神明。”
珀金站在不远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一双眼睛紧锁着她,碧眸底仿佛蕴着一团即将灼伤她的火。
这种视线让人稍微有点招架不住,也辨不清喜怒。
温黎抿了抿唇角,飞快地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从来没有欺骗过您——我是真的喜欢您,很喜欢很喜欢。”
这不是假话,她真的很喜欢珀金。
虽然她也平等地同时喜欢着卡修斯、赫尔墨斯和泽维尔。
还有其他游戏里的纸片人老公……
珀金的眸光渐深。
良久,他自嘲一笑。
喜欢?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或许在上一秒听见她这样说,他心里会涌现出一些令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愉悦感。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是那种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煞费心机地来到魔渊,接近他、闯入他的生活、扰乱他的思绪,甚至和他一起经历那么多荒诞事情的喜欢?
他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珀金脑海中回响起女人虚弱中染着淡淡不甘怨愤的声音。
“人类和神明不该相爱,也注定永远不会有任何结果,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恶毒残酷的诅咒。”
“人类的生命是那样渺小而短暂,对于神明漫长的生命而言,就连打个盹的时间都不如,他们又怎么能够相守?”
“人类要接受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漫长时光中,有无数个比你更优秀、更美丽、更尊贵的人与你分享。分享那个你拼尽全力用尽一生去爱的对象。”
“对于人类来说,那个爱慕的神明就是她的全部,可对于神明来说,她简直不值一提。”
“多可悲,多可笑!哈哈哈哈——”
一切声响在女人陷入癫狂的尖笑声中消弭,然后归于寂静。
珀金闭了闭眼睛。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再逃避、欺瞒自己。
其实,他早就清楚,只不过不敢承认。
不敢逼着自己去面对,他第一个任命第一个信任第一个宠爱的贴身女仆,竟然是一个混入魔渊的人类少女。
不愿面对他甚至开始不知不觉间沉沦在她永远明媚的笑意中,一点一滴地将她纳入他的生活,就连身体和神力都曾与她共享。
不想去承认。
他明明那么深刻地怨恨着人类,却在心底那个声音清晰告诉他她的身份时置若罔闻。
就这样捂住耳朵不去听,遮住视线不去看,然后心安理得地沉浸于每时每刻的平静,放任那点不知名的情绪发酵,野蛮生长。
他好像对她,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感情。
如今真相淋漓摆在他面前,他却终究还是不愿杀她。
不仅如此,他甚至有些想要忘记这一切,屏蔽五感,然后自然地……
留下她。
一切都像从前那样。
珀金眸底涌起剧烈的挣扎晦暗情绪,修长指尖按上眉心,喉结上下滑动,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话到喉头,却又顿住。
【可攻略对象,[傲慢之神,珀金]改造度+15,当前改造度75】
[改造对象:傲慢之神珀金
高级目标:对你的偏爱压过自己的执念(NEW)(11)]
[清高傲慢的人做决定时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意见和感受,他们在意的只有自己。]
[而你竟然让傲慢之神放弃屈从本能,让他为了你挣扎犹豫,为了你放弃恪守的信条。]
[他一定是深深地迷恋上了你吧~]
温黎若有所思地抬眸,看见珀金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
她心底叹了一口气.
也怪她忘记了遮掩气息这件事,才会上一秒温情脉脉,下一秒闹到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
温黎主动起身行了一礼:“但无论怎么样,我的确遮掩了身份。很抱歉,珀金……大人,我现在就离开。”
说完,她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迈步离开,丝毫没有半点欲擒故纵的意思。
系统愕然,如果不是没有实体,都恨不得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按在这里。
【你去哪?你要干什么?现在明明形势大好!】
【傲慢之神并没有打算深究,看上去也不打算杀了你!】
【但是留下来,只会不断消磨这种他对我的感觉。】
温黎脚步不停,冷静地分析道。
【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地和我相处、信任我、对我好了。】
可是如果她现在主动离开,就可以有意识地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让它彻底结束在他们之间。
因为它已经有了结果。
只有这样,在以后再相见的时候,她才有办法重新开始。
系统感应到温黎心里的想法,悚然一惊:【重新开始?!】
【是呀,重新开始。】温黎露出一个假笑。
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
她现在刷到75的改造度就像是被封印了,看起来似乎重回到了原点。
但只需要一个契机,她就可以解开这些封印,让进度条重新回到四分之三的位置。
温黎缓步离开了房间,一步也没有回头。
看着少女一点点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掠过转角,连最后一点蓬蓬裙的蕾丝边都看不见,珀金才脸色冷郁地收回视线。
他没有挽留,也没有动作,就这样站在原地。
身影被光晕拉长成一条瘦长的剪影投在地面上,在光影交错的华美房间里,却无端显得有些孤寂。
比起曾经那个简陋逼仄的小房子里,日日夜夜坐在坚硬椅子上隔着一小块窗户眺望远方的身影,还要孤寂无数倍。
时间的流速在这片空间里无限变缓,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边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珀金大人,温黎小姐她……”
珀金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像是从牙关中挤出来:“让她走。”
他神色冰冷地转身在躺椅上坐下,又像是回想起刚才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幕,脸色越发寒凉地重新站起身。
珀金将那杯还温热的茶眼也不眨地在指尖捏碎。
锋利的瓷片划过他的掌心,却伤害不了他分毫。
仅剩迅速冷却的茶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滑落下来,濡湿了他纯白的袖口。
“从今往后,我的神宫里不再有贴身女仆。”
早在珀金碾碎茶杯的时候,女仆就已经条件反射地跪了下来,生怕下一秒被捏碎的就是她的喉骨。
听见珀金的话,她肉眼可见地惊讶了一瞬间。
但求生欲很快占了上风,她压抑着恐惧的颤抖小声问:“那么……应该怎样对魔渊宣告这件事呢?”
珀金眸光微顿,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窗边盛放的白玫瑰花丛上。
良久,他有点疲惫地闭上眼睛。
“就说她……”
“死了。”
女仆愕然一怔。
温黎小姐……明明好端端地活着,刚才还脚步轻快地当着她的面走了出去。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但温黎小姐和珀金大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不是她能够过问的,所以她只是短暂地困惑了一下,便再一次恭敬地低下头行了一礼。
“是,珀金大人。”
女仆轻手轻脚地离开,偌大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一个人。
珀金负手站在落地窗边。
澄莹的神光洒了他满身,却驱不散他浑身逸散的阴冷气息。
哈,真有趣。
他这是被一个贴身女仆……不,是一个胆敢隐瞒身份欺骗他的人类少女给甩了吗?
一种说不上的烦躁感纠缠着他。
珀金垂眼看向被神光沐浴的躺椅。
在那里,曾经有一名少女胆大包天地用他的身体拥抱住他。
珀金眸光沉郁,淡金色的睫羽掩住翻涌的情绪。
她只是个人类,离开他,又能去哪里?
那么笨手笨脚,娇气又懒惰,万一遇上了危险……
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竟敢离开他身边。
有本事走,那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珀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涌动的杀意再次铺满眼底。
很好啊,妮可。
就算温黎现在离开了他,但她到底曾经是他的人。
……以后,也一直都会是。
敢对他的人出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神国之中神光涌动,云端传来天使们空灵悠扬的歌声,光影交错流淌,云层变幻着不同的形状。
一片静谧安宁,然而下一刻,倏地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轰鸣声。
天使们的歌声瞬间停止了。
无数道洁白的身影朝着声源处看去,几名天使迟疑地对视一眼。
“那个方向……好像是爱神的神宫?”
“又发生什么事了?爱神今天好像并不在神国呀。”
“……”
他们不明所以地低声交谈着,喧扰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惊呼。
“快看!”
“那是——”
像是惊醒了什么,无数道视线下意识朝着前方望去,然后便定定地黏在了缓步靠近的雪白身影上。
金发碧眸的神明穿着合身的白色西装踏着云端而来,怀表链在马甲扣眼处随着气流摇曳。
他身形清瘦修长,面容俊美,金丝眼镜的反光后掩着一双优美而冰冷的眼睛。
金色的链条在他颈侧摇晃,每一步都晃进所有人的心底。
珀金在被震惊得沉默凝滞下来的天使们面前停下来。
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下颌微微扬起,是一个极度高傲而骄矜的姿态。
“爱神在哪?”
天使们似乎已经被惊呆了,一时间没有人回答。
珀金有点不耐烦地微微皱眉,就在他即将开口催促的前一秒,一个声音回答。
“今天……妮可大人并不在神国。”
“还真是不巧。”珀金唇角掀起一抹嘲弄的冰凉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扣,漫不经心抬起眼,用那种古怪而讥诮的语气道:
“从现在开始,以后再次见到你们的‘妮可大人’时,请代我献上我最诚挚的礼物和问候。”
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间,天使们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
或惊讶,或恐惧,或好奇,或茫然的神情尽数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出一辙的麻木和顺从。
珀金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嗓音残酷而嗜血。
——“代替我,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天使们机械性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原本圣洁空灵的音色也无端染上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不远处,有路过的天使瞧见这一幕,惊愕地发出一声惊呼。
又远远望见这道修长的白色身影,眸底惊恐之色更甚。
——“是傲慢之神!傲慢之神来了!”
珀金无动于衷地任由那名天使慌乱地离开,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应该是去通知一些能够与他抗衡的强大神明了吧。
无所谓,这正和他的心意。
和这些杂鱼烂虾耗费时间,他无聊得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也没什么意义。
珀金饶有兴味地垂眸打量着身前神情茫茫的天使们。
直到他看得有些腻烦了,转身正要离开,不远处风云突变。
“哦,终于来了?”珀金眼底浮现起讽刺,好整以暇地顿住脚步,立在原地等待。
不多时,天边开始凝集起一些密密麻麻的小白点。
那是遥遥当空的天使们,他们手持利刃,皆戒备而警惕地在高空中俯瞰着他。
和这样的千军万马相比,地面上孤身一人的他的确看起来太过凄凉了。
珀金脸色却丝毫没有掀起分毫波澜。
仰着头的动作他本能上厌恶,干脆转过头只当作四周压根没有对着他虎视眈眈的天使,转身就走。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自上空砸落,四面八方而来。
“珀金——”
珀金脚步一顿。
众神之主的巨大虚影在半空中徐徐展开,庄严悲悯的脸庞微低,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你这是要跟整个神国为敌吗?”
浩瀚的威压随着每一个字如洪流般轰然压下,珀金却嗤之以鼻地嘲弄道:“这很难看出来吗?”
威压穿过他的身体,像是摩西分海般自发向两侧奔涌而去。
气流掀起珀金的衣摆,他却连头也不抬。
气氛陷入僵滞。
半晌,众神之主收回威压。
珀金的神术太过强悍无解。
凡是比他弱小的神明和天使,在他的绝对臣服神术笼罩下,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被掌控的命运。
而神国中,比如今的他弱小的神明,实在太多。
众神之主忌惮着珀金的神术,缓缓开口:“为什么这样执着于爱神?”
“执着于她?话为什么说的这么恶心。”珀金不屑一顾地嗤笑了一声。
“如果你不总是把别人想象得和你一样下流的话,或许信仰你的愚蠢信徒会比现在多很多。”
珀金说话夹枪带棍,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许久没有听到旁人用这种口吻冒犯他,众神之主的脸色微微沉冷。
但想要净化[绝对臣服]带来的影响,需要耗费他很多神力。
这里受到影响的天使和神明这么多,众神之主不打算浪费这么多的神力在这种小事上。
他耐住性子冷声道:“弑神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难道在魔渊中住了千年就全都忘记了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现在收手,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发生过的事情,怎么才能当作没发生?”珀金唇角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收起你那副虚伪的做派,我没兴趣陪你演‘父慈子孝’。”他喉间逸出一声没什么情绪的冷笑,“我要的就是爱神的命。”
众神之主脸色更冷,但却破天荒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原因呢?神国神明的命,也是你说要就要的?”
珀金薄淡的唇角掀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这么简单就放弃了爱神,倒真是他的作风。
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珀金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他压根不理会身后围拢过来的包围圈,转身迈开长腿朝着神国的尽头走去。
“错就错在,她想要一个不该想的人的命。”
第95章 SAVE 95
魔渊中永夜无边无垠, 晦暗的天地间唯有稀薄的血月光辉笼罩在地面上。
一道纤细的身影无声地行进着。
墨色的长袍掩住她的身体,宽大的兜帽垂落在肩头,遮住她的神情。
血腥的色泽在她身体上变幻着光影, 与间或露出的浅粉色长发掩映着,看上去格外不祥, 却掩不住她姣好曼妙的身材。
一位路过的邪神眼底露出志在必得的垂涎,夸张地吹了个口哨:“之前没见过你,今晚有约吗?”
妮可脸色阴沉地扯了扯兜帽,一言不发地直接越过他, 厌恶地加快了脚步。
真是该死,无礼。
魔渊中的神明果然下流。
之前她向来都被神国中的神明们捧得高高在上,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冒犯?
想到这里,妮可脸色更冷了一点。
她原本以为杜勒斯已经将事情办妥, 正在圣泉之中享受美妙的时光。
却没想到突然听说傲慢之神只身一人杀上了神国。
先前神座被轰成渣的记忆瞬间闪回她脑海里, 几乎是一种本能, 妮可猜测到珀金这次来多半是找她的。
……难道杜勒斯又失败了?
来不及多想,妮可当机立断离开了神国。
她和珀金名义上是平起平坐的神明,但是珀金的实力实际上远远高于她。
遇上他那种霸道的神术,她说不定会像之前自爆的那名天使一样死无全尸。
但妮可没想到,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听见众神之主与珀金达成约定。
——但凡她出现, 众神之主将会亲手将她送给傲慢之神。
她就这样被放弃了。
妮可眼神阴戾, 决定前去魔渊。
一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必珀金也想不到她竟然会主动跑到魔渊去。
二来,她可以亲自出手。
那个人类少女……
妮可不相信, 区区一个人类,她身为神国中享誉盛名的神明, 还能除不掉她。
这已经无关乎魔渊四主神之中的任何一位。
那个人类少女让她屡屡受挫失利,现在又几乎将她光明的未来也一并断送了。
妮可心中已经压抑了厚重的不悦和不甘。
——怎么会这样?
妮可精致的脸上闪过恨意。
她的神宫,她的自尊,她引以为傲的一切,似乎在那个弱小的人类少女面前,全都失去了应有的光环。
她竟然会被一个人类逼到这么狼狈的地步!
妮可转身拐入转角,步入一间不起眼的酒馆。
她拉低了兜帽遮住自己的脸,推门而入。
酒馆中坐着几名堕天使,正漫无目的地吹牛闲谈。
浓郁的烈酒味道涌入鼻腔,妮可嫌弃地狠狠皱眉。
杜勒斯竟然约她在这里见面,他想熏死她吗?
妮可飞快地扫一眼,酒馆并不大,只有几把看起来脏兮兮的桌椅,空气中充斥着堕天使腐朽的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她一眼便看见窗边独坐的那道黑色身影,湖蓝色的发尾在衣领处若隐若现。
妮可冷着脸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杜勒斯。”她的声音很冰冷,“你失败了。”
杜勒斯缓缓抬起头,替妮可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很抱歉,妮可大人。”他轻声说。
在魔渊中传闻傲慢之神和他的贴身女仆都许久没有露面之后,杜勒斯就意识到,他的计划再次失效了。
可是就在不久前,傲慢之神离开了神宫。
与此同时,传出了他的贴身女仆死亡的消息。
“那个人类少女,似乎已经死去了。”
杜勒斯看着妮可将那杯酒厌恶地推开,抿唇将他收集到的讯息转告她。
妮可动作微顿,冰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你确定?”
杜勒斯脑海中闪过他曾经在那个人类少女身上看过的未来,有些迟疑地没有回答。
实话说,他并不确定。
但既然傲慢之神已经亲自确认了他贴身女仆的死亡……
珀金并没有什么欺骗戏耍整个魔渊的必要。
“这是傲慢之神神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傲慢之神”四个字出口,妮可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
她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珀金竟然是个肆意妄为的性格。
之前炸了她半个神宫不说,这次竟然直接追上了神国只为了取她性命。
他竟然要为了那个人类少女弑神吗?
愤恨和妒意在心口沸腾燃烧,妮可玫瑰色的眼底染上赤红。
如果杜勒斯说的是真的……那么那名人类少女已经死了。
为了一个死人,珀金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耗费这么大的代价吗?
他又能做给谁看?
可如果珀金真的为此而发疯想要杀了她,或许侧面更证明了那个人类少女已经死去的真实性。
妮可心中突然流淌起一种快意,就连她此刻被逼得只能仓皇逃离神国的狼狈都不在意了。
很好。
她失去的不过是权利和荣光,可那个人类少女失去的却是性命。
两相比较,是她赢了。
珀金不愿意站在她的身边,还把她害得如此狼狈。
那她就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现在的他,一定比她还要痛苦一万倍吧?
妮可唇角勾起一抹畅快的笑意。
她总算有了一点好心情,抬头直视着杜勒斯。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对吗?”
这一次出手影响到了珀金,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杀上了神国,她都无暇再估计杜勒斯的生死。
珀金找到杜勒斯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先前他还招惹了嫉妒之神泽维尔。
她现在分身乏术,没精力去保他的命。
被当作了用之则仍的弃子,杜勒斯的神情却十分平静,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埋怨和悲伤。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又或者是认了命,淡淡点头:“您放心。”
杜勒斯深深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妮可。
他爱慕着她,这份感情持续了上千年,却从未减淡消失,反而每分每秒都愈演愈烈。
为了她,他甘愿付出一切。
即使是生命。
“无论是哪一位大人最终找到我,我都一定不会说出任何对您不利的话。”
妮可满意地点头。
她最后嫌恶地瞥一眼脏兮兮的桌面和那杯不知道用什么酿出来的酒,拂袖起身。
这里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要不是为了得到杜勒斯的保证,她根本不会来这里见他。
现在目的达成,妮可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杜勒斯注视着妮可离开的背影,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眷恋。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但他没有阻拦她,直到她即将推门离开时,才忍不住开口。
“您接下来要去哪里?魔渊对您来说……并不安全。”
妮可脚步微顿,她转过头看着这个追随了她千年的身影。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杜勒斯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她现在的狼狈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他带给她的。
最后,她还是狠心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什么也没有说。
杜勒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门缝缓缓阖拢,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闭了闭眼睛,最后轻声说,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请您保重。”
就在这时,桌面上的酒杯微微一震,杯中酒泛起点点涟漪。
空气里的温度骤然冷却下来。
杜勒斯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垂眸朝内望去。
起伏的酒面被凝固在了一个怪异的角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有大人物来了。
只不过,究竟是哪一位先来呢。
依照现在的状况来看的话,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一位。
杜勒斯已经预料到什么。
他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将手中的酒杯安静放在桌面上。
嘈杂惊恐的喧嚣声中,冰冷的黑色烈焰在他身周沉浮。
杜勒斯抬起眼,指尖拂过掠向颈间的黑焰,对上泽维尔居高临下的冰冷视线。
“原来是你。”他了然地感慨。
泽维尔抬起一条腿踩在杜勒斯对面的椅子上,屈膝倾身,手臂懒洋洋搭在膝头。
他掀起一抹嗜血的笑意:“还真是让我好找。”
像是察觉不到高悬于头顶的死神镰刀,杜勒斯无波无澜地看着泽维尔。
“抱歉,之前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摘下兜帽,露出那张英俊冷淡的脸,丝毫没有反抗意思地站起身。
“要在这里动手吗?”
泽维尔鼻腔里逸出一声夸张的嗤笑声。
他随意碾了碾鞋底,脚下的椅子发出“吱呀”哀鸣声,无声地被踩下一个深深的凹陷。
“虽然想象过很多种直接碾碎你的方式,但是你这样自觉,我突然不想立刻这么做了。”
泽维尔冷笑一声,“在这之前,如果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或许我会乐意给你更痛快一点的死法。”
杜勒斯叹了一口气:“请说,但我不保证一定会回答。”
泽维尔打了个响指,右手边的空气瞬间扭曲。
他抬起手臂探入畸变的空间,再次抽回手时,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一面水镜的残片。
“这玩意,不是你的吧。”泽维尔挑起单边眉梢,漫不经心抛气残片,复又稳稳接在掌心。
杜勒斯只扫了一眼熟悉的水镜,便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看来的确不是。”
泽维尔黑眸危险地眯起。
“下一个问题,时间之神和爱神是什么关系?”
杜勒斯眸光微动,薄唇轻抿,没有说话。
半晌,他闭上眼苦笑。
“您还是直接动手吧,何必在我身上多费口舌?”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
泽维尔抬腿一脚踹碎桌椅,毫不留情地踏在杜勒斯身上将他碾在脚底,声线陡然变冷。
他一撩衣摆,姿态潇洒地坐在虚空之中,黑袍随着气流上下翻飞。
“笑话,你不会真的以为,为了那些无聊的问题,我就不敢杀你吧?”
杜勒斯胸口传来剧痛,被一股猛力踩着胸口仰倒在地面。
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可这一脚力道丝毫没有收敛,简直像是山岳压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杜勒斯压抑地呛咳两声,有点意外地看向泽维尔冰冷的侧脸。
他尽管没有神格,但在神国中实力不仅不弱,反而数一数二,甚至能够和不少六翼炽天使和神明平分秋色。
可在泽维尔脚下,他竟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见杜勒斯还有余力打量他,泽维尔不悦地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最后一个问题。”
他克制着战栗的杀意,缓缓问,“你做的那些恶心事情,是受爱神指使的。我说的没错吧?”
眼睫替杜勒斯掩住眸底的情绪,他闭上眼睛。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见关于妮可大人的话了。
杜勒斯唇角浮现起些许笑意,第一次,也最后一次回答了泽维尔的问题。
“不。”
他是心甘情愿的。
听见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泽维尔心头一阵烦躁。
他正要再加重些力道逼问,余光扫过杜勒斯的动作,瞳孔猛然一缩。
下一刻,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轰——
猛烈的气流轰然炸开,强烈的声响湮没了一切声音。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只一个瞬间就将整个小酒馆夷为平地。
尘烟四散,残垣断壁稀稀拉拉地坠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血月无声地洒落着猩红的光辉,为倾頽的惨状和黑暗中隐没的枯树镀上一层不详的红光。
良久,树干前的空气扭曲变形。
一条长腿当先迈出来,随后是飘扬的衣摆,劲瘦的腰身,缀满了铆钉的腰带上,黑猫胸针反射着红光。
泽维尔黑着脸走出来。
“自尽得倒是痛快。”
他伸出手指插入发丝,烦躁地揉乱额间的碎发。
“便宜他了。”
……
几乎能够与神明比肩的天使自爆时,造成的冲击波和动静可见一斑。
妮可还没有走出多远,便听见响彻云霄的轰鸣声。
紧接着,她熟悉的气息逸散开来。
是杜勒斯的气息。
但那阵似曾相识的气息消散得很快,仿佛风一吹就灭了。
随即,是愈发浓烈的死亡气息。
只一瞬间的停顿,妮可便目不斜视地穿过停步看热闹的人群,朝着距离爆炸中心更远处走去。
杜勒斯死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魔渊对她来说不算安全。
昏暗中树木山峦连绵起伏,黑压压一片,远远望过去格外压抑。
妮可走向魔渊最北方的尽头。
在魔渊和人界接壤的地方,坐落着色谷欠之神的神殿。
无数人界的信徒在那里供奉着色谷欠之神。
同时,他们也会源源不断地培养听话貌美的女仆,每个月在固定的时间送往色谷欠之神的神宫。
——她要伪装成女仆被送到赫尔墨斯身边。
妮可拨弄了一下长发,眼底闪过势在必得的暗芒。
她的美貌驰名神国,她就不相信,向来暧昧风流、来者不拒的赫尔墨斯会拒绝她。
只要赫尔墨斯迷恋上她……
妮可舔了舔唇瓣,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
对上泽维尔或者珀金时,他就会心甘情愿地保护她。
空旷的神宫中,四根罗马柱上缀满的骷髅雕塑反射着血月的光辉。
泽维尔双手插着裤兜一脚踹开宫门,跨步走到神座上靠在椅背上。
他姿态豪放地叉着腿,仰头抬手揉了揉眉心。
自从从水镜里出来,他就一直在追查那个古怪的蓝发神明的下落。
他本想抓住对方,然后交给那个女人一个交代任凭她处置发泄。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抢先一步自爆了。
真是该死。
泽维尔冷着脸,指节搭在扶手的斯芬克斯浮雕上,力道之大险些将扶手生生捏碎。
“泽维尔大人,您回来啦——”
一道甜美萝莉音倏地响起,泽维尔不感兴趣地撩起眼睫,看见一道火红色的小团子飞快地飘近。
就在小火团就要扑到他怀里之前,他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开它。
“什么事?直接说。”
“泽维尔大人,嘤嘤——”
小火团安静了片刻,随即便发出一串响亮的嘤嘤哭声,委屈巴巴地飘远了一点。
泽维尔揉着眉心,这一幕几乎每天都要上演无数次。
“说,不然把你扔回冥河喂亡灵。”
小火团身体一抖,火苗颤巍巍摇曳了一下,刷的一下从橙红色变成了淡黄色。
黑雾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
稀薄的黑雾包裹住小火团,将它推得远了一点。
随即,正太音公式化响起。
“不久前,傲慢之神的神宫中传来了一个消息。珀金的贴——”身女仆死亡了。
“傲慢之神?”
泽维尔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不感兴趣地打断:“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还需要再想想,应该再找些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一下那个女人的注意。
自从上次分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竟然一次都没有主动出现在他眼前。
分明她之前找他那么勤快。
呵,还真是说消失就消失。
但游戏规则是他来制定的,哪有她说走就走的道理。
所以她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些什么?
重要到把他彻底忽略了。
泽维尔狭长的眸底掠过一抹晦暗的情绪,突然想到什么,倏地放下踩在矮几上的长腿,起身坐直。
难道她真的一门心思都扑在赫尔墨斯身上?
可恶,他到底哪里比不过赫尔墨斯那个无聊的家伙了?
……
色泽沉郁的华丽神宫中,墙壁上的夜明珠两步一枚,莹莹散发着温润的光晕,点亮整个宽阔的空间。
造型奢侈华贵的沙发上,赫尔墨斯指尖捏着一只高脚杯,稍有兴致地抬起眼。
“哦?竟然死了。”
他骨感的手腕规律地摇晃着,深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玻璃杯中旋转出不同的角度。
厚重的长袍松垮披在他身上,腰间松松系住,露出若隐若现的蜜色胸肌和起伏的腹肌线条。
长袍如瀑顺着沙发边缘垂落在地面,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不远处,是匍匐在地的女仆。
“是的,赫尔墨斯大人。”
“傲慢之神亲口确认,他的贴身女仆已经死去。从今往后,傲慢之神的神宫中贴身女仆的位置空悬。”
赫尔墨斯抬了抬眉梢,抿了一口杯中红酒。
“有趣。”他的嗓音低沉磁性,带着点兴味的笑意。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珀金对于那名贴身女仆的看重爱护几乎没有丝毫遮掩。
所以,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并不难猜。
没想到,距离那一次宴会连一个月都没有过去,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赫尔墨斯回想起那天他们短暂而疏离的接触。
那双美丽且似曾相识的鸢尾色眼眸注视他时,那种灵动而充满生机的眼神甚至让他有一种错觉。
好像她就是他家养的那支野玫瑰。
不过,她们的气息没有丝毫相同之处,他也没有兴趣把关注放在一个赝品的身上。
赫尔墨斯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不再在意这条消息。
他慢悠悠轻笑一声。
珀金啊。
还真是老样子。
……
“听说了吗?卡修斯大人荒芜衰败的花园,几天前突然盛开了满园的红玫瑰。”
“我昨天正好轮到去维护花园,所以亲眼看见了那种盛况——”
“火红的玫瑰花海,这简直是魔渊中最浪漫美丽的地方,比傲慢之神的白玫瑰园也不遑多让。”
“真是羡慕你啊,我只负责巡逻阁楼,只能远远看上一眼。”
“羡慕我做什么?还不如羡慕能够让卡修斯大人为她开花的那位小姐。”
“嘘,小声些,卡修斯大人在休息……”
“……”
门外传来一阵规律而轻盈的脚步声,尽管对方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可细微的声响却在穿过门板的时候千万倍地放大。
环着手臂躺在软塌上浅眠的银发神明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维克一直守在软塌边,见他苏醒过来,连忙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
卡修斯大人不喜欢吵闹,每次被噪音从睡眠中吵醒之后,总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嗜杀和危险性。
“挪开你的眼睛,我没事。”
卡修斯冰冷的声音响起,维克本能地顺从着扭开脸,随即想起什么,重新转了回来。
“卡修斯大人,傲慢之神那边有些动静。”
“他的事情与我无关。”卡修斯懒倦揉了下额角,兴致淡淡地重新闭上眼睛。
“如果不是珀金现在正站在我的门口的话,闭上嘴,出去。”
维克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傲慢之神的贴身女仆是温黎小姐的孪生姐妹。
她死了,温黎小姐应该是关心的。
温黎小姐关心的事情,和卡修斯大人应该算是……有关吧?
“不,这次可能与您有关。”
想了想,维克补充了一句,“或者说,和温黎小姐有关。”
说完这句话,维克象征性向后退了两步,但余光却观察着卡修斯的反应。
不出他所料,在这句话落地之后,卡修斯没有继续赶他离开。
一阵衣衫摩挲声响起,银发神明掀起眼皮坐起身,冷倦扫来一眼。
“什么事。”
“嗯……听说傲慢之神的贴身女仆死了,她似乎是温黎小姐的……”孪生姐妹。
话还没有说完,维克便不可思议地止住了未尽的话。
他看见卡修斯的眼睛。
那双向来淡漠无澜的眼眸,竟然会流露出这样多而浓烈的情绪。
那种厚重得似乎承载了万千复杂思绪的眼神,就像是一座最沉重的山。
迎着这样的目光,维克突然觉得喉咙一紧,莫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卡修斯一步一步走近,后者向来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声线里染上浓郁而晦暗的情绪。
卡修斯在维克身前站定,眸光冰冷更甚冰封万里的霜雪,脸色沉郁得可怕。
“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说。
第96章 SAVE 96
神光涌动的神宫中, 一名女仆低着头飞快地行进着。
在雕满独角兽花纹的门前停下,她恭敬敲了敲门,没有贸然进入。
房门内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一道冷冰冰的男声。
“进来。”
女仆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房间里的光线比走廊中还要更亮, 宽阔的落地窗前,白玫瑰无声地绽放着。
金发白衣的神明负手立在窗边,背对着房门,没有回头。
但哪怕是这样, 女仆也不敢将视线过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她跪在地上轻声道:“消息已经在魔渊中传开了,珀金大人。”
珀金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蜷。
抬起眼时, 眸底却蕴满了冷漠的讥诮。
“这种无聊的事,没必要通知我。”
他兴致索然地摆手, “行了, 以后关于她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滚吧。”
房门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轻响, 整个空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珀金脸上刻薄轻蔑的神情缓缓收敛,面无表情地转身在躺椅上坐下。
窗外是明媚的花园,纯白色的花瓣反射着光芒,一眼望去就像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白色海洋。
这样的光线和静谧, 正适合阅读。
珀金下意识抬起手去拿桌上的烫金诗集。
指腹触到坚硬的封皮时,动作却猛然一顿。
少女认真整理书架时精致的侧脸在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
分明是那样瘦弱的身材, 却像是在那一刻拥有了无尽的力量一般, 在书籍之间穿梭。
那一瞬间她眸底的光亮, 仿佛比他神宫中耀眼的神光还要更明亮。
少女笨手笨脚要摔倒时落在他怀中的触感,也似乎残存在指尖。
珀金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冷着脸用力翻开封面。
不该想这些的。
是她自作主张要离开的,他何必再去想她。
她就是个高明的骗子。
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油墨味道, 飘逸的花体字翩跹着,勾勒出一行行优美的诗句。
珀金盯着这些文字,耳中却隐约听见少女安静朗读诗句的声音。
——“我喜欢像一块土地的你,
因为在它星球般的草原,
我别无其他星星,
你复制了不断繁衍的宇宙。”
——“你是上帝展示在,
我失明眼睛前的,
隐约,天穹,宫殿,
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
隐秘而没有穷期。”
少女的声音轻柔悦耳,像是穿行在空气中最温柔的那一阵风。
又像是悄然包裹住他的最绚烂的那一束光。
捏在纸张边缘的手指倏然收紧,在平整的页面上按下一个深刻的指痕。
珀金“啪”地一声阖拢诗集,紧攥着书脊狠狠摔向一边。
没有她,难道他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吗?
他端起崭新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这些茶是新换的,在她还在时,他从来没有喝过。
茶杯也是新的,她碰都没碰过。
没有她,他的生活还会正常运转。
听不见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反而更清净。
而她却不一样。
珀金“砰”一声把茶杯按在桌面上。
她只是个人类。
在魔渊这种地方,她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
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大发慈悲地接纳她、保护她?
恐怕无声无息死在哪个角落里,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珀金心烦意乱地按了按眉心,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躺椅随着他的动作轻柔摇曳起来。
他手背搭在前额,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天花板上。
所以,聪明点的话,还不快点回来他身边?
他可不想在她又惹出一堆麻烦之后,再跟在她屁股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
光晕温润地倾落在金发神明修长的身体上,空气中安静得过分。
珀金突然觉得什么地方有点空。
他分明不喜欢听见噪音,但此刻却真实地在心里感受到一种失落感。
他烦躁地闭上眼睛,想把这种陌生的情绪掐灭,房门却猛然再次被打开了。
“珀金大人——!”
“我不是说了,和她有关的事情不许再拿来烦我吗?”
珀金赫然抬眸,绿碧玺般深邃的眸底染上嗜血的杀意。
“还是说,你想死?”
“不是的,珀金大人……”
女仆“扑通”一声跪下,身体本能般服从着恐惧开始颤抖,喉咙中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是、是暴食之神他……”
她话还没有说完,窗外就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声。
砰——
哗啦——
一瞬间,落地彩绘玻璃窗轰然破碎,碎片四散如雨纷飞。
整个房间被一道锋利的风刃拦腰削平,在剧烈的颤抖中,天花板也被这阵猛烈的风登时掀飞。
一时间,空气中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下一秒,不知是谁忍耐不住地发出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叫声。
“啊——”
然后,就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几乎把剩下一半岌岌可危的房顶也一并掀翻。
珀金眸光微冷,倒是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吵死了,吵得我耳朵痛。”
他纹丝不动地靠在躺椅上,一身纯白西装在失去遮蔽而愈发耀眼的光线掩映下更显得夺目。
然而冰冷而锋利的玻璃碎片却像是化作了这世间最美丽却也最伤人的刀刃。
瞬息间朝着他浑身席卷而来。
可尖利的碎片却在珀金身前一寸处就像是嵌入了透明的屏障之中,不上不下地凝固在原地。
随着他轻描淡写一摆手,蕴着森冷杀意的碎片便瞬间失去了束缚,哗啦啦无力坠了一地。
珀金精致俊美的脸上温度彻底冷却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鞋底碾过遍地的残片,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咯啦”声响。
“你不是最痛恨吵闹了吗,突然发什么疯到我这里来制造噪声——”
他压着愠意抬起眼。
“卡修斯。”
不远处缓步走来一道墨色的身影。
银发神明身上披着厚重的黑色神袍,身周环绕着风卷。
狂风吹动他的袍角,上面不死鸟的花纹滚动着,仿佛振翅欲飞。
卡修斯的神情比平日还要更冷,漠然的冰蓝色瞳眸里染着浓烈而肆意的杀意。
“她是你杀的?”他薄唇轻启。
这个“她”没有丝毫指代,但几乎是瞬间,珀金便知道卡修斯正在说谁。
他心底猝然涌起一种怪异的情绪,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不敢置信一般不愿承认。
珀金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他嘲弄地冷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染上多管闲事的毛病?”
卡修斯神情不动,只是盯着他冷冷道:“回答。”
珀金气得笑了。
他心情原本就一团乱麻。
现在被卡修斯横插一脚毁了半个花园的白玫瑰,一股浓郁的不悦直涌上心头。
“真可笑。”珀金语调冰凉,“我的贴身女仆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有什么必要向你解释?”
说着,他唇角掀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还是说,只是因为之前你想要她,而我没有答应,所以你耿耿于怀一直到了现在?”
“心胸宽广的卡修斯大人,心眼倒是比我想象中狭隘了不止一星半点。”
察觉到珀金动了真怒,卡修斯眸底的杀意却反而淡了一点。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杀了珀金的准备,只待他说出真相。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但此刻珀金避而不谈,反而有余力与他争辩,状况似乎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
卡修斯淡淡抬手,风刃散入空中。
他不疾不徐地迈步靠近:“她的尸体在哪里。”
珀金表情短暂地凝滞了一瞬间。
随即,他唇角再自然不过地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
“很想知道?但很遗憾,一个不重要的贴身女仆,并不值得我记住她尸体的位置。”
珀金随意碾了碾地面,唇角掀起冷意,“或许在这里。”
然后他微抬下颌,示意卡修斯脚下,姿态倨傲,“也或许——就在你脚下。”
说完这些,珀金好整以暇地撩起眼睫,轻笑:“谁知道呢?”
卡修斯若有所思地垂眼。
地面上除了残破的玻璃碎片以外,还有一些委顿的白玫瑰。
花瓣和枝叶在狂暴的风中已经破败不堪,此刻也沾染了尘土,看起来泥泞而脏污。
但脚下的土地却肉眼可见的十分肥沃。
比起魔渊中任何一位神明的神土,都要肥沃无数倍。
——在这片看似寻常的土地之下,必然埋葬着数不胜数的累累白骨。
卡修斯了解珀金。
在神国中时,他便对珀金的性格有所耳闻。
对方算得上神国中最乖张妄为的神明。
觉醒神力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残忍地杀死了几名曾经欺辱过他的神明。
然后带着满身血污和唇角畅快的笑意,潇洒转身堕入魔渊。
但只用“杀死”这两个字简简单单地描述珀金的所作所为,程度似乎远远不够。
——当时见识过那几位神明尸体的天使们,无一不是面如菜色,浑身发软。
天使并非从未见过残酷的死亡。
但尽管是这样,他们依旧由衷地感慨珀金手段的狠辣,残忍程度简直令神国上下都胆寒后怕。
当时,这件事情曾经轰动神国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就在珀金堕落之后很久,神国中都会流传着“幸亏他去了魔渊”一类的声音。
卡修斯淡漠的眼眸微眯,落在珀金脸上的视线辨不清喜怒。
——有着这样的性格,珀金又怎么会用这样的口吻和态度配合地回答他的问题。
她多半没有死。
珀金见卡修斯沉默着盯着他,只当他当真在辨认地下令人作呕的复杂气息。
他俊秀的眉宇不自觉紧锁。
为什么卡修斯这么在意他贴身女仆的死活?
就像卡修斯了解他那样,珀金同样了解这个曾经圣洁清高的神明。
在神国时卡修斯就几乎没有任何情感。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源自于神明居高临下的悲悯和责任。
所以在听说对方为了一个人类堕落时,他才会觉得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不可思议。
而卡修斯堕落之后,就连高高在上的悲悯情绪也从身上消失了。
他就像是一潭死水,一块石头,一个只知道浑浑噩噩沉眠的神明。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毫不在意。
珀金狭长湛碧的冷眸微眯。
为什么这样的卡修斯……会对他的贴身女仆这么看重。
看重到主动杀到他这里来,只为了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珀金心底突然涌起一种心爱物品被觊觎、被争夺的危机感。
这种蓦然升起的情绪在心口滚动一圈,化作最尖锐的刀锋掠过咽喉,从口中吐出来。
珀金冷不丁嗤笑一声。
“想知道又能怎么样。”
他脚尖轻点两下,笑得恶意而讥讽,“你知道这里,埋葬着多少具枯骨吗?”
“难不成,你还要把我的神宫整个翻个底朝天,然后一个一个依次辨认?”
珀金不紧不慢地迈步上前,直直盯着卡修斯的眼睛。
“就算我给你这个机会浪费我的时间,面对那些腐烂得早已不成形状的尸体,你又能真的认出什么?”
卡修斯冷淡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一定会认识她。”
他一言不发地与珀金对视片刻,缓慢地说,“我答应过她,会记住她的脸,记住她的样子。”
——“我永远不可能食言。”
这句话没有什么遮掩的意味。
珀金终于意识到那一点被他刻意忽略的不对劲源自于哪里。
——听卡修斯的语气,他们之间很熟悉啊。
他脸色骤然阴郁下去。
“她就是你那个神秘的甜点师?”
卡修斯没有说话。
但此刻的沉默,却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认。
珀金视线紧锁着他,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良久,他一字一顿从牙关里挤出来:“原来如此。”
原来她就是卡修斯那位受尽宠爱的甜点师。
珀金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金发神明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略有些凌乱。
这是他刚从神国兵荒马乱中赶回来时无暇顾及的细节。
他一向是个注重细节的人,也讲究形象,从来不愿意沦为别人眼中的小丑或者笑柄。
然而此刻他却倏地大笑出来,笑得弯下腰,完全没有顾及任何形象。
珀金笑得太畅快,甚至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大脑似乎有点缺氧,一种晕眩感束缚住他。
有些曾经没放在心上的画面也在这一刻自发闪回在他脑海里。
在那场魔渊宴会之后,少女笑意盈盈对他说要去卡修斯的神宫里找到那个甜点师,向她学习技巧。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做给他尝一尝能够令暴食之神如此钟爱的甜点。
他竟然相信了。
珀金笑了下。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以为,她愿意这么做,是因为他在那场宴会上不经意提到过,他也想要品尝一下那个神秘甜点师的手艺。
他其实很清楚,那其实只不过是自己想要刁难嘲弄卡修斯的借口。
他以为她傻乎乎地当真了,在心底不断蔓延的热流和甜意中无声地嘲笑了她很久。
现在看来,他才是真正的那个应该被嘲笑的傻子。
口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蕴满了淡淡的血腥气,珀金用力咬了一下舌尖,逼迫自己露出一个游刃有余的笑容。
“如果你是以为我对此一无所知,所以今天才特地来提醒我的话——那只能显示出你的愚蠢。”
说到这里,珀金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了。
他微弯的腰背重新直起来。
“我想你的脑子应该不会因为睡得太久而僵化到这种地步。”
珀金挑了下眉梢,“她既然只愿意在你身边做个神出鬼没的甜点师,却甘心作为贴身女仆长长久久地留在我身边——”
——“在她心里,究竟谁更重要,简直一目了然。”
说着,他指尖掠向卡修斯衣摆处的不死鸟纹案,眉眼间流淌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所以,就算是死了,她也要留在我的神土。”
“永远。”
就在珀金即将触碰到飘扬的不死鸟图案时,卡修斯悬于腰侧的细剑发出一声冷峭的嗡鸣声。
他撩起淡银色的睫羽,露出那双沉静迷人的冰蓝色眼睛。
向来无波无澜的眸底漾起一抹很淡的冷意。
一阵风掠过,将卡修斯的衣摆向后吹起。
“她真正信仰的神明并不是你。”
他语气平淡,却蕴着一抹与他平日冷倦截然不同的占有欲。
“你不过是她失去记忆之后,凑巧鸠占鹊巢的那个幸运儿而已。”
“借了别人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珀金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他轻描淡写地收回手臂,低眸看去。
袖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横上一道裂口。
对方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只需要再进一步,就会穿透层层叠叠的衣料划伤他的皮肤。
卡修斯的话中含着太多讯息,和许多千丝万缕的过去紧密纠缠着。
珀金感觉头痛,所以下意识不愿意去想。
他修长的指节抚上衣领,慢条斯理地把破损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到地面上。
珀金鞋面不偏不倚踏过那件雪白的外套,碾过被污泥沾染的位置,把破损的袖扣踩到泥土里。
“无论怎么说,在我这里没有‘有借有还’这种规矩。”
他微一偏头,示意脚下踩着的西装外套。
“不喜欢的东西,就扔掉。喜欢的就留下。”珀金挑了下眉,“就是这么简单。”
“这里是我的神土,归属于我的东西或者人,只需要服从我的规则。”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卡修斯。
“至于你,属于我永远不想在自己神土上看到的秽物。”
“在我暂时没心情对你动手之前。”
珀金单手插着裤兜,姿态倨傲下颌微抬,“路在那里。”
卡修斯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冒犯的不悦。
他古井无波地看着珀金克制着愠怒的眼睛,冷不丁开口。
“所以,她还活着。”
珀金脸色冷郁。
他眯起眼睛对上视线,淡色的薄唇微动,没有否认。
卡修斯定定看他片刻,一甩衣摆转身便走。
他需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也就懒得继续和珀金斗嘴争辩。
从他遵从着神谕去处决珀金生母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现在不过打破了这场诡异僵持了上千年的平衡,也在针锋相对上更增加了永远不会退缩的筹码。
一阵狂风掠过,卡修斯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神光安静地流淌着,穿过残破的花丛和断裂的墙壁,撒在珀金肩头。
他依旧站在原地,神情一点点冷下来。
失去记忆之后鸠占鹊巢?
珀金喉间逸出一声辨不清意味的冷笑。
他知道温黎是人类,也知道卡修斯当年究竟是如何堕落的。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逐渐拼凑成型。
这种念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下来。
难不成。
她就是那个令卡修斯堕落的人类少女。
叫什么来着。
……加西亚?
离开珀金的神宫之后,温黎就没有任何压力地切换回了赫尔墨斯未婚妻的身份卡。
这里毕竟是魔渊。
虽然最近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舒服太多,但是温黎一刻也不敢忘记她刚穿进游戏里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追杀。
在这里,用人类身份走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是所有堕神和邪神都能够像卡修斯和珀金一样善良的。
温黎站在空旷的路口,系统突然上线。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温黎有点意外地眨眨眼睛:【当然是去找泽维尔。】
她还没有拿到他的专属升级道具,给她的[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身份卡升级呢。
系统狐疑道:【为什么?短时间内你和珀金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更何况,他已经发现了你人类的身份,还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
【当然是为了帮他躲过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温黎微微一笑:【整个魔渊都知道,珀金厌恶人类。但如果我就这么回到他身边,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留了一个人类在身边。】
系统懵逼:【有什么关系吗?】这不是标准的霸道总裁剧情吗?
原则为你下线,你和别的人类好不一样好清纯不做作什么的?
【珀金那样自尊心强的性格,一定很厌恶别人对他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温黎好心情地解释道:【就算他愿意承受,但如果我主动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也一定会开心的。】
重逢的时候一定多少带点尴尬,这就是化解尴尬最好的“伴手礼”。
她正要往泽维尔的神宫方向走,便突然感觉身侧的树干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树干愈发弯折畸变成漩涡一样的形状。
温黎一怔,突然意识到什么朝着扭曲的正中心看去。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省得她再走那么远的路去找他。
视野里,一条长腿潇洒迈出来,随后是劲瘦的腰身,挺括的皮质夹克外套。
视线再向上,是一张熟悉的俊美的脸。
黑色碎发随风飞扬,带着点桀骜不驯的味道。
泽维尔掀起唇角,嚣张的声音落入她耳畔。
“喂,这才多久没见,盯着我看得都要入迷了。”
他一步跨到她身边,俯身欺近。
“这么想我?”
第97章 SAVE 97
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 温黎觉得自己的确算得上很“想他”。
但温黎了解泽维尔的性格。
如果她真的这么说了,后面她要做的事恐怕会从简单模式变成地狱模式。
于是金发少女只是露出了一个有点意外的表情,瞥了泽维尔一眼:“你怎么来了?”
闻言, 泽维尔那张俊美脸上张扬恣意的神色一敛,脸色显得有点冷郁。
他双手插兜站直身:“有什么事情是我见不得的。”
话音微顿, 挑了下单边眉梢,语气辨不清喜怒,“我不能来找你?”
“当然不是。”
少女惊愕地睁大眼睛,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伸出手轻轻掩住嘴唇。
“您怎么会这么想?”
黑发黑眸的神明皱着眉双手插兜后退一步,金发少女反而笑眯眯地倾身靠近, 睁着眼睛说瞎话。
“除了赫尔墨斯大人以外,您是和我关系最亲密的神明了。”
“您说是不是……泽?”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 泽维尔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类似不好意思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很快就被他霸道地强行压抑下去。
“除了你, 恐怕根本没有人敢这样叫我。”
泽维尔一把揽住她,嚣张地笑了一下,“你要做这个特例,我得收点报酬。”
温黎不置可否地微笑:“您请说, 不过答应不答应我可不保证哦。”
礼尚往来。
他收一个报酬,她待会也收一个。
这样不就可以把[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身份卡升级了吗?
“你必须答应。”
泽维尔压低声音, 克制已久的占有欲总算爆发, “不是之前就说好了吗?以后在我面前, 不准提到赫尔墨斯。”
“那是之前。”
金发少女煞有介事地垂眼,像是真的在回忆之前他们约定好的内容。
半晌, 她才接着说,“可是离开水镜之后, 您已经不再是我的唯一……”
“少废话。”
少女话还没有说完,唇上便倏然一热。
泽维尔单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扯到自己身前,薄唇覆上她的。
霸道凛冽的气息瞬间霸占了她所有的观感。
他惩罚般在她唇瓣上反复啃噬着,像是不仅满足于堵住她这张不断说出他不喜欢话的嘴,还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一刻。
[肢体亲密度+50]
良久,泽维尔才气息不稳地松开她,按在她后脑上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
“现在呢,答应了吗?”
听着肢体亲密度刷刷进账的系统提示音,温黎心情十分美妙。
她顺水推舟地点头:“那好吧。不过刚才的事情,在赫……”尔墨斯大人面前不可以哦。
迎着泽维尔阴沉的视线,温黎恰到好处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总之,下不为例哦。”
【为什么这么说?】
系统刚从一堆马赛克中挣脱出来,就听见温黎说出这句话,瞬间精神了。
它不赞同地说:【你不怕以后在嫉妒之神身边,再也刷不到肢体亲密度吗?】
温黎坦然道:【不担心。】
反正越是这么说,泽维尔越会叛逆不去遵守。
她只不过是随口维持一下人设罢了。
她没有立刻和系统解释,慢悠悠抬眼看一眼泽维尔:“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只是心情好正巧在这附近散步。”
“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身材颀长劲瘦的黑发神明环臂靠在树干上,漫不经心地说。
他线条凌厉的薄唇掀起一抹没什么所谓的弧度。
“就是突然想告诉你,有你陪在我身边的那几天,挺开心的。”
温黎有点莫名其妙:“就为了这个?”
她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错,就为了这个。”
泽维尔肩膀用力从树干上直起身,潇洒耸了下肩。
“有什么问题?我想当面说。”
温黎眨了眨眼睛,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
直球yyds!
她永远都会为直球心动的好吗!
跟傲娇款的珀金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一下子碰上“长嘴了的男生”,温黎竟然感觉自己有点热泪盈眶。
呜呜呜对不起金金老公,她爬个墙一会就回来。
温黎沉浸在莫名的感动中没说话。
泽维尔垂眼盯着她,脸色黑了黑。
就这个反应?
他吹了一下坠在额间的碎发,抬起眼。
“喂,我专程过来夸了你,你不打算表示点什么吗?”
温黎恍然大悟。
之前为了刷改造度,她似乎当着泽维尔的面夸奖过赫尔墨斯。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泽维尔应该不至于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吧?
也……
太可爱了吧!
温黎连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谢谢”憋回去。
她眼底浮现起笑意,刻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听懂,歪头无辜道:“嗯?表示什么?”
泽维尔直直盯着她,缓缓磨了磨后槽牙。
这个女人每一种说谎的表情都几乎刻在他灵魂里。
根本不需要辨认,他就知道她现在正在装傻。
但他现在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遇到这种状况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泽维尔冷笑着并拢双指点了点额角:“对我的表示。”
“唔……原来是这个。”
温黎露出一个醍醐灌顶一般的表情,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
泽维尔黑寂的眸底流淌起些许兴味。
虽然她这次这么配合有点出乎他预料,但这没什么不好。
她会表示点什么呢?
他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少女身上。
这样极具探究和侵略性的眼神粘在身上,她却丝毫不受影响。
良久,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
少女真诚道,“那就奖励你——”
泽维尔一挑眉。
——“让我这一秒种好好地陪着你吧。”
在少女几乎忍耐不住笑意的视野里,泽维尔脸色瞬间黑下来。
他喉头逸出一声辨不清喜怒的冷嗤,不屑一顾般转身就走。
“用不着。”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冷冷一挥手,“走了。”
温黎笑意盈盈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果不其然,泽维尔向前走了不过十步,便冷着脸再次转身绕了回来。
他表情阴沉地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几乎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就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温黎故意佯装看不出他即将爆发的愠意。
她偏头一笑:“那你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泽维尔黑眸微微眯起。
她是故意的。
所以……她应该也不是真的不想见到他吧。
泽维尔眸光稍缓。
“我看你没什么挽留的意思,看来很期待我离开?”他懒洋洋道,“那我偏不顺你的意。”
温黎故意坏心思地逗他:“啊,可是我正要回赫……那位大人身边哦。”
明明第一个音节都故意说出来,后面还欲盖弥彰的遮掩。
哈,可真行啊。
泽维尔刚稍有缓和的脸色登时再次阴沉下去。
金发少女却像是察觉不到黑发神明愈发不善的脸色,夸张地作西子捧心状。
“他要是长时间见不到我,一定会担心我的。”
哈哈哈逗醋王弟弟,看他一边吃醋生气一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可真好玩。
泽维尔眉目冷沉地压着眼睫看她。
但出乎温黎预料的是,他没说什么。
“那我就陪你走回去。”
泽维尔眼底冰凉,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说完,他当先一步走在前面。
“快点跟上。”
温黎有点意外。
她没想到泽维尔竟然真的这么想和她多相处一会。
就连“陪着她一起去找赫尔墨斯”这样的借口都能忍耐。
突然就有点怜爱了。
温黎也不再继续逗弄他,快走两步跟上泽维尔和他并肩而行。
魔渊中冰冷的夜风无声地穿行,拂过泽维尔宽大的神袍,几乎与无垠的夜色融为一体。
风吹过灌木丛,在一阵此起彼伏的簌簌声响之中,温黎敏锐地察觉到身侧草丛里似乎藏着什么。
她脚步一顿,还没上前查看,就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拦在胸前。
“站着别动。”
泽维尔撩开衣摆上前,指尖跳跃着冰冷的黑色火焰。
黑焰如水朝着灌木丛奔涌而去,瞬息间便将浓密的草丛焚烧殆尽,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失去了遮蔽,瞬间暴露在他们的视野里。
黑焰在空气中沉浮,危险而森寒的气息蠢蠢欲动。
见泽维尔表情无所谓地就要再次抬手,温黎连忙一手按住他:“等一等。”
她放轻了脚步凑近那片被烧得光秃秃的灌木丛。
察觉到她的靠近,小兽身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朝着灌木丛更深处躲了躲。
泽维尔皱眉扯住她的手臂:“喂,别靠近。你就这么肯定它不会伤害你?”
温黎直觉不会。
这只小兽看起来有些像她曾经见过的布偶猫,只不过毛发看上去没有那么蓬松,反而像是钢针一般坚硬,在血月下反射着冷芒。
……勉强算是,黑化版的布偶猫?
它的眼睛圆溜溜的,像是乌黑的玛瑙一般,直直地注视着她。
看上去有忐忑、好奇、恐惧。
唯独没有攻击性。
“它是什么?”温黎没有甩开泽维尔的手,扭过脸问,“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泽维尔垂眸扫一眼,少女兴致勃勃盯着草丛看。
她穿得并不多,纤细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空气里,在碎发若隐若现的遮掩下,依稀起了一层淡淡的鸡皮疙瘩。
——被他的地狱之火冻的。
真娇气啊。
泽维尔有点不耐地轻啧一声,倒是抬手收敛了周身沉浮的黑焰。
他百无聊赖道:“这是一种魇兽,专门吸食亡灵之气生存。”
泽维尔稍俯身凑近观察它。
小兽似乎还记得刚才他手中释放出的黑焰,惊恐地一头扎进更深的灌木丛里。
泽维尔不屑地嗤笑:“它看起来还没断奶,估计是不小心迷了路。”
说着,他看向温黎,恶劣地抬了抬眉梢,“你想知道它长期吸食亡灵之气之后的样子吗?”
看他这个表情,温黎就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可爱的样子。
“不想。”她很干脆地拒绝。
泽维尔:“……”
灌木丛一阵轻响,小兽去而复返,却也不敢贸然现身。
只安静地待在草丛后方,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温黎被盯得心都快融化了。
她都快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去猫咖享受过了,猫瘾发作。
她想靠近,但也怕吓到它,只能不远不近地蹲下,情不自禁感慨道:“可是它现在看上去非常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
泽维尔额角青筋一跳。
他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呵。”
温黎抬头,看着他比夜色还沉的脸色,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是吧,连“小猫咪”的醋都要吃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她有意继续逗他,故意问。
泽维尔眉目沉郁,半晌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
“……嗯。”
他一开口,似乎感受到他恐怖的气息,小兽本能地朝着灌木丛深处又躲了躲。
看来今天她是没办法撸到它了。
温黎叹了一口气,认命般起身。
“走吧。”
还是早日完成任务,早日集齐回家的机票,早日去真正的猫咖潇洒吧!
想到回家,温黎大脑就不受控制地开始转动。
虽然票根距离集齐还有很漫长的距离,但四位可攻略男主的改造度大多都已经过半。
希望就在前方!
梳理着接下来的计划,不知不觉间,他们就靠近了赫尔墨斯的神宫。
泽维尔倏地停下脚步。
温黎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拽回过神,抬眼一看。
晦暗的天幕里,一幢巍峨的神宫在混沌中若隐若现,零星的火光从哥特式建筑的尖塔玻璃中透出来。
泽维尔竟然真的陪着她一路走回了赫尔墨斯的神宫。
温黎正要抬步继续向前走,手臂便骤然一紧。
泽维尔拦住她的动作,沉着眉眼死死盯着她。
他没有说话,但抗拒的姿态实在明显得难以掩饰。
温黎有点头痛,轻轻挣了挣:“说好的陪我走回来,现在我到了,你却……怎么,你反悔了?”
“我就是反悔了,那又怎么样?”
温黎一怔,下一秒便被按着肩膀抵在一旁的树干上。
泽维尔靠得很近,属于他身上的凛冽雪松味道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就像是想要隔绝什么,将她严丝合缝地包围。
赫尔墨斯的神宫近在咫尺,温黎甚至能够听见穿越空气落入她耳中的各种声响。
女仆们的脚步声、交谈声,杯盏碰撞的清脆声……
而在各式各样热闹喧嚣的声响中,泽维尔磁性低哑的声音以一种压倒性的姿态传来。
“我不想你离开。”
温黎讶然抬眸,对上泽维尔眸底氤氲的晦暗情绪。
他不想她离开。
这么久了,他们自从离开水镜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这段时间里,他满心满脑子都是她。
泽维尔想过来找她。
但是一想起那天她窝在赫尔墨斯怀中温顺的姿态,他心底便汹涌起一种无名的妒火。
他才不要主动去找她。
她不是很喜欢赫尔墨斯吗?
那就再也不要来烦他了。
可是他的神座上就像是长了刺一般,刺得他坐立难安。
算了,他泽维尔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
想做什么就做好了。
他也不求太多,跟她说几句话而已,这有什么不行?
不算丢脸。
可这一路上,她什么话都不跟他说,自始至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泽维尔眼神幽邃沉冷。
他不愿意去想她是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赫尔墨斯。
对了,她为数不多的注意力,也都被浪费在了那个该死的魇兽身上。
所以他反悔又有什么不对?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
按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加重,泽维尔盯着她冷声道,“不重要到我明明就在你身边,你却没有哪怕一秒钟在意过我。”
他眸底渐渐染上赤色,温黎不知道这短短瞬息间,泽维尔到底脑补了什么。
但是她感觉不太妙。
怎么突然开始上演典中典之红眼文学了?
【快和他好好解释,嫉妒之神真的嫉妒起来可是会杀人的。】
【得不到就毁掉!真的不是开玩笑!】
系统焦急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温黎脸色却很平静。
她没有解释什么,反而主动上前抬起手臂环住泽维尔的脖颈。
她贴近他的耳边,用一种甜蜜的语气轻声说。
“谁说我不在意你?”
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微扬,缓慢吐出两个字,“哥哥?”
少女温热馨香的气息拂在耳廓,泽维尔面上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松开手。
这一瞬,天地之间静谧的声响在他耳中无限放大。
不知名的虫鸣声,风声,层云涌动的声音。
呼吸声。
还有他的心跳声。
今天的魔渊似乎比平时都要明亮。
夜风也更暖。
所以她刚叫他什么?
趁着泽维尔失神的一瞬间,金发少女已经灵活地松开手,从他怀中钻出去。
“好啦,谢谢你送我回来。”她弯着眼睛笑着挥挥手,“下次再见哦。”
说完她便担心泽维尔回神之后再次反悔,连忙加快脚步向前走了几步。
一定是有下次的。
她的改造度还没刷完呢。
还有女仆身份卡的升级道具。
温黎无声地切换到游戏面板,盯着[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身份卡简介。
【嫉妒之神泽维尔的花火(01)】
搞不懂是什么东西。
但感觉不是这一路简简单单就能要过来的东西。
算了,徐徐图之。
她不心急,有的是耐心。
温黎脚步轻快,身后突然传来泽维尔冷冽的声音,语调意味不明。
“喂,等一下。”
温黎动作一顿,转回身看他。
泽维尔还站在刚才的位置。
巨大的树冠掩住月色,他的半张脸都陷落在阴影里。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再次阻拦她,只缓慢地抬起手。
泽维尔偏了偏头,修长冷白的脖颈从神袍衣领处显露出来。
他指尖轻轻点了下颈侧。
“那个东西,摘了。”
温黎意识到他在说赫尔墨斯送给她的那条“屏蔽仪”项链。
她低下头,脖颈处空空如也。
做“人类”和“傲慢之神”做了太久,她竟然忘记戴那条项链,难怪泽维尔会找到她。
温黎心下微微一凛,不动声色地把项链挪到游戏背包栏第一个格子里。
这样最显眼,下次绝对不能再忘记。
她和泽维尔对视着,没有说话。
这要求她可不能答应。
否则,如果泽维尔在什么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场面岂不是会很尴尬?
似乎看出她的顾虑,泽维尔眸底掠过一抹自嘲般的情绪。
他揉了揉耳廓,冷冰冰嗤笑一声:“我保证,不会在你不喜欢的时候随便来找你就是了。”
温黎惊讶地睁大眼睛。
泽维尔却直接转过身,黑色的长袍如水般飞扬。
他懒懒摆了摆手。
“再玩失踪的话,别怪我亲自来这里提你。”
【可攻略对象,[嫉妒之神,泽维尔]改造度+15,当前改造度60】
[改造对象:嫉妒之神泽维尔
高级目标:主动将你拱手让人,虽然只是暂时的(NEW)(11),尚未解锁]
[能够让一个占有欲强到令人发指的神明将你送到情敌手中,这简直不可思议!]
[喜欢是放肆,喜欢是占有,而爱是放手,爱是成全(音乐起)]
想不到啊,底迪竟然这么上道。
主动来给她送改造度。
温黎心情愉快地转身,朝着神宫大门走去。
以后要不要对他稍微好一点呢?
……
在温黎看不见的地方,泽维尔的脸色一点点冷淡下去。
他没有施展时空神术,就这样踏着夜色原路返回。
直到逐渐靠近一片光秃秃十分突兀的灌木丛时,他才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
死寂的灌木丛中倏地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胆怯地朝着更深处蜷缩了下。
泽维尔唇角掀起一抹残忍嗜血的笑意。
黑色的烈焰在指尖跃动。
他没有再靠近,任凭冰冷的火焰朝着灌木丛席卷而去,瞬息间便吞噬了整片草丛。
霸占她视线的、分走她关注的、被她真心实意喜欢夸奖的……
都去死吧。
晦暗的火光映在他黑寂的眸底,偌大一片灌木丛在弹指间便被焚烧殆尽。
连一点灰烬都没有剩下。
泽维尔畅快一笑,转身离开。
温黎穿行在奢华的走廊中,心里稍微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这一次,她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段时间。
她甚至已经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圆了。
温黎停下脚步,头脑风暴思索着待会见面时应该说点什么,身边突然传来一道恭敬的女声。
“赫尔墨斯大人请您去书房找他。”
温黎若有所思地垂眸。
她刚回来没多久,赫尔墨斯就派人邀请她去书房。
她的行踪对他来说简直了如指掌。
但既然赫尔墨斯已经开了口,她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知道了。”
温黎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微笑,就像是对此格外受用一般,把玩着指甲扭动细腰向书房走去。
女仆没有跟在她身后,而是选择了安静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温黎心里有点忐忑,不自觉回想起先前在神殿里看见过的画面。
那样冷漠、残忍、嗜血、高高在上仿佛掌控着一切的赫尔墨斯……
如果他真的因为她这次的不告而别而动怒,他会怎么处置她?
站在书房门前,温黎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收敛了些。
她再次检查了一下游戏背包栏,确认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有足够的几率逃出生天之后,才做了个深呼吸,推门而入。
房间天花板的正中间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夜明珠层层叠叠拢合在一起,散发着莹润的光晕。
温黎一眼便望见不远处高大颀长的背影。
赫尔墨斯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光影在他宽阔的肩膀处交错,分割成明昧交织的色块。
看上去简直像是艺术展馆里完美得无可挑剔的雕塑。
听见房门的声响,他半侧过身。
“甜心,到我身边来。”
温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赫尔墨斯的五官比其他三名可攻略男主都要更偏欧洲人的深邃,骨骼立体,眉弓很挺,眼窝深邃。
这也使他的眼神看上去永远那么深情,这一眼望过来时,就像是在金眸中藏匿了一片温柔的海。
温黎摸不透他的想法,干脆顺水推舟地走到他身边。
她一靠近才察觉到,在赫尔墨斯身侧的墙面上正挂着一幅画。
只不过在她刚才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被他过分优越的身材完全遮蔽住了。
温黎有些惊讶地盯着那幅画。
那正是之前在她解锁的约会剧情中,街头画师为她和赫尔墨斯现场以神术绘制出的画像。
只不过,当时只是轻飘飘一张纸,但现在那张纸却被人细心地放置进了精美的透明画框里。
画框边缘雕着栩栩如生的狮鹫兽浮雕,象征着色谷欠之神尊贵的身份。
这无疑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这幅画属于色谷欠之神。
而且是他格外珍视的一幅。
“这个位置还满意吗?”
赫尔墨斯声音松散地落在耳畔。
他的语气很散漫,染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任何负面情绪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
温黎点了点头,她对这幅画究竟出现在哪里其实没有太多计较。
顿了顿,她试探着问:“您不问我这些天去了哪里吗?”
赫尔墨斯轻笑一声,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手抚了抚画框,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少女带着甜蜜微笑的唇角。
“你呢,愿意说给我听吗?”
当然愿意啦。
只不过是不是真话就不一定咯。
温黎张了张口,唇瓣便倏地覆上一抹温热。
赫尔墨斯的指腹不算细腻,甚至称得上稍微有些粗糙。
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她唇瓣上碾过,带着点黏腻暧昧的意味,却又无形中充满了掌控感。
“世间最危险的毒药,总是掩藏在最诱人的美丽陷阱之下。”
他唇角噙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缓慢地、一点点向前俯身。
赫尔墨斯的眼睛是浅淡的金色,像是流淌着的琥珀,深深浅浅的色泽交映,引得人不自觉就沉沦溺毙其中。
“接下来你想要说的话,是糖果,还是毒药呢?”
他俊美的脸上笑意浅淡,看上去多情又薄情。
这张脸实在太过犯规了,再加上他磁性华丽的声线,温黎不自觉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当她回过神来时,赫尔墨斯已经直起身。
“甜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他勾着慵懒笑意,“你是我的未婚妻,但与此同时,你也有保有你秘密的权利。”
温黎一愣,感觉按在唇瓣上的力道缓缓向下,辨不清意味地抚过她的脖颈。
“比起这个,我更不希望你用这样美妙的声音对我说谎。”
赫尔墨斯的声音低下来,涌动几分无声的危险和压迫感。
“谎言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东西,能够令一朵美丽的花瞬间枯萎。”
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
“会让动人的容颜腐朽。”
就像是冰冷的毒蛇在她身体上缓慢爬行,而她却动弹不得,毫无反抗之力。
温黎抿了下唇角,认真道:“我永远不会欺骗您,赫尔墨斯大人。”
至少,拙劣低级的谎言她不会再在他面前说了。
这个男人实在太敏锐。
与其和他拼城府,还不如老老实实坦诚一点。
——反正他似乎也并不打算限制她。
她直直地盯着赫尔墨斯,后者额间的金坠在空气中摇曳,反射着绚烂的金光。
她看不出赫尔墨斯究竟有没有相信她所说的话。
他只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然后自然而优雅地转换了话题。
“那么,我可以预定你明天的时间吗,我的甜心?”
温黎只犹豫了一小会,就直接点头答应,甜丝丝道:“当然可以了,能够和赫尔墨斯大人多相处一会,我求之不得呢。”
她干脆一把抱住赫尔墨斯的手臂,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
“所以,明天我们要去做点什么呢?”
宽大松散的长袍下,掩着极具力量感和男性荷尔蒙的肌肉线条。
赫尔墨斯稳稳地拖住她的身体,单手支撑着几乎她全部的重量却连一点吃力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
他稍一用力将温黎向怀中带,抿唇轻笑,迷人深邃的金眸注视着她:
“明天有一场宴会,你愿意做我的女伴吗?”
温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意识到什么,她才惊讶地忍不住感慨。
不知不觉,时间竟然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
魔渊宴会又要召开了。
还真是物是人非。
上一次,她以傲慢之神贴身女仆的身份陪伴珀金出席,可现在她已经失去了这个身份。
但与此同时,她先前无论如何暗示都被置之不理的赫尔墨斯,竟然主动邀请她作为他的女伴一同出席。
就在她心绪纷飞的时候,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可攻略对象,[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改造度+10,当前改造度43.5】
[改造对象: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
中级目标:认真将你当作未婚妻对待(NEW)(11),尚未解锁]
[风流成性的海王也会有收心的一天吗?色谷欠之神竟然愿意带着你出席这样重要的场合。]
[你在他心目中,一定拥有着几乎能够成为他神后的地位吧~]
第98章 SAVE 98
温黎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她已经用赫尔墨斯未婚妻的身份见到过卡修斯了!!
当时或许卡修斯不清楚事实。
但如果她顶着这个身份陪着赫尔墨斯出席了魔渊宴会……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金发少女有点迟疑地抬起眼盯着赫尔墨斯。
“我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样重要的场合, 万一不小心做了什么不优雅体面的事情,会让您难做吧?”
她没有明说,但是疯狂暗示。
所以快点收回这句话收回收回!
她就可以顺水推舟留在房间里自由自在地吃香喝辣了。
然而这一次, 赫尔墨斯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
又或者是并不赞同。
“做我的甜心,只需要随心所欲就好。”
赫尔墨斯轻轻笑一下, 声线华丽磁性让人耳朵怀孕。
“你的存在就是优雅本身。”
他眉眼深邃,轮廓英挺,一双金眸像是汪洋般包容而静谧,在几乎将她溺毙的温柔中, 温黎隐约看见深处不易察觉的强势和控制欲。
他看上去虽然风度翩翩,骨子里却是一个十足的掌控者。
温黎叹了口气, 只好应下。
她很难拒绝赫尔墨斯。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地上线。
【亲爱的玩家, 祝您好运。】
奢靡绮丽的宴会厅中, 金发白衣的神明脸色冷淡地靠坐在沙发上, 显然兴致不高。
泽维尔懒洋洋坐在他对面,两条笔直的长腿恣意搭在茶几上上下交叠着。
他一手垫在脑后,一只手随意戳着一黑一红两个小团子。
小火团被他捏在掌心向外抛得眼冒金星,晕乎乎地飞回来。
“呜, 泽维尔大人,好晕——呕!”
话还没说完, 它就发出一阵干呕声。
另一边的黑雾团子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但是它向来浓郁的黑色雾气却肉眼可见地稀薄了不少, 看起来状况也没好到哪去。
“啧, 平衡能力还有待锻炼,不然以后怎么跟在我身边走时空隧道?”
泽维尔百无聊赖地收回手。
“算了, 去一边休息一会,待会继续。”
小火团和黑雾团萎靡地应了一声, 转身离开时却像是满血复活一般,欢天喜地地飘走了。
耶,终于逃出了泽维尔大人的魔爪!
泽维尔用力向后一靠,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瞥一眼珀金面无表情的侧脸。
“喂,听说你那个贴身女仆死了?”
珀金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就连姿势都没动一下,狭长的碧眸沉沉,似乎在出神。
直到听见泽维尔不怀好意的问题,他才缓缓抬起眼,似笑非笑地转过脸。
“你很关心?”他语调讥诮地问。
“放松点——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泽维尔扬眉对上他的视线,随口道,“上次见时,你不是还很宠爱她吗?”
说到这里,他稍有兴致地倾身,手肘支在膝盖上。
“怎么才一个月过去,你就把她杀了。她做了什么?”
珀金拧眉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说话间,厚重的殿门传来一声轻响,然后徐徐向着两侧打开。
卡修斯肩头披着墨色神袍缓步入内,一张俊美的脸不复曾经事不关己的漠然,冷若冰霜,不知道将他们刚才的对话听进了多少。
珀金眉间皱得更深,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在卡修斯身上。
卡修斯也冷冷扫一眼珀金。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空气瞬间凝滞下来。
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和火药味瞬间蔓延开来。
半晌,两人神情一个冷郁,一个讥讽,同时转开视线。
泽维尔隐约察觉到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卡修斯和珀金不和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事。
不说神国,自从到了魔渊就从来没有见他们好脸色对上一句话。
他看戏般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靠枕上,慢悠悠地说:“哟,卡修斯。难得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
卡修斯淡淡瞥泽维尔一眼,迈步在距离他们最远处的沙发上合衣躺下。
他迷人的冰蓝色眼睛兴致缺缺地阖拢,淡色的薄唇也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平日里始终冷倦,就像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很少能够见到现在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
泽维尔揽住珀金的肩膀,无视他比刚才还要阴沉的脸色,口吻恶劣地揶揄。
“你又怎么招惹他了?”
珀金冷笑:“你的辨识力简直匮乏得令人叹为观止,为什么不能是他招惹我?”
他心情不佳,平时说话便不算悦耳,此刻语气更是夹枪带棍。
泽维尔唇角的笑意淡了点。
他怀疑珀金就是因为这张嘴而堕落的。
——他不信神国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能够受得了他。
泽维尔原本对珀金贴身女仆的死亡并不感兴趣,但他敏感地猜测这或许和卡修斯有关。
——上次宴会时,他们争夺她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值得魔渊两位主神为她争执这么长时间。
但不得不说,他被勾起了兴趣。
泽维尔掀唇一笑:“那聊聊刚才没说完的事,那个金发女仆又是怎么招惹你的?”
魔渊宴会是他觉得最无聊的事情没有之一,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更令他厌恶,那应该是在这里无聊地等着所有人到场的过程。
好在上次看了一场戏,这一次也有点能打发时间的小“惊喜”。
泽维尔原本只是不经意一问,珀金却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倏地冷下来。
他冷不丁掀起眼皮转过头,压着戾气盯着泽维尔,像是在辨认什么。
良久,珀金才一字一顿道:“她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草木皆兵。
实在是卡修斯的突然出现,令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连带着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泽维尔黑眸微眯,脸色也渐渐黑沉下来。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性格。
被珀金这样接二连三地冒犯,烦躁感已经彻底掩盖压制住了好奇心。
泽维尔抱着手臂冷嗤一声。
他可不是卡修斯那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好脾气。
让他心生不悦的,他必然要百倍千倍地奉还。
“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样傲慢、薄情。”
他恶意地挑了下单边眉梢,语调恶劣又乖张。
“所以,不可能有人会真心爱你、关心你,而你更不会这样对待任何人——我说对了吧,是因为这种原因,你才会杀了她。”
珀金直直地和他蕴满了恶劣的目光对视。
他牙关不自觉紧咬,一股剧烈的不悦如惊涛般涌上心头,眉宇不自觉压下来。
但很久过去,他却什么都没说。
珀金不得不承认,泽维尔说中了他的心事。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在他还没有表态的时候,就主动提出要离开他。
——明明他当时只是随意说了几句话。
好吧,他承认语气或许不太好。
可被欺骗的人是他,难道他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吗?
还是说,她一早就打定主意想要离开了,只是坏心眼地继续在他面前表演着情根深种的样子,冷眼旁观他犯傻。
这几天珀金一直都在想卡修斯最后的那几句话。
莫非温黎就是那个冰块千年前心甘情愿堕落的原因?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之间的关系——
珀金眸底的温度彻底冷却。
虽然看上去她现在失忆得显而易见,不仅根本不记得曾经和卡修斯的那段过往,还口口声声地说喜欢他……
但是这些好,曾经不属于他。
而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另一个人。
珀金眼神晦暗沉郁地看向卡修斯。
后者放松地躺倚在沙发上,肤色苍白,五官俊美,银发陷入软枕。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看上去却清冷养眼,气度斐然。
但这改变不了卡修斯只是一个没有感情、冷冰冰的石头。
他究竟有什么好?
珀金忍不住去想象温黎和卡修斯曾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一想到她或许会用对着他微笑的嘴唇亲吻卡修斯,或者那双圆润明亮的眼睛里只能倒映出卡修斯一道身影,他就觉得浑身都像是被反复磋磨一般不舒服。
她性格那么聒噪,和卡修斯一点也不合适。
他们之前只能落得这样的惨淡收场,就算有机会重来一次,稍微聪明点的话,她也不应该再选择卡修斯。
可她又的确是个……不知道恐惧、不知道后悔、每天只知道笑眯眯的笨蛋。
珀金修长的手指揉上额角,皱眉闭上眼睛。
他原本心里就很烦躁,现在被泽维尔几句废话说得更烦躁。
所以制造这些噪音究竟有什么意义?
魔渊的规则倒是不少,但可笑的是几乎没有什么用处。
什么时候可以加一条[让所有废话连篇的神明都在他面前闭上那张该死的嘴]。
“所以,赫尔墨斯在哪?”
珀金支着额角转移话题。
他抬眸打量一眼紧闭的殿门,嗤笑道,“我宝贵的清晨时光,并不是专门留给他肆意浪费的。”
“他?”
泽维尔蓦地冷笑一声,黑眸泛起一抹冷光。
赫尔墨斯恐怕还沉溺在温柔乡里爬不起来吧。
就在这时,殿门再次传来动静。
随着一道清脆的“咔哒”声响,泽维尔瞳孔愕然一缩,脸色瞬间变了。
与此同时,卡修斯向来无波无澜的神色也沉下去,在一瞬间的怔然之后冷却下去。
紧接着,赫尔墨斯染着松散笑意的声音响起。
“日安,各位。”
“抱歉稍微有些迟,但为了美丽的小姐而等待,是每一位体贴的绅士都应该做的,不是吗?”
与赫尔墨斯噙着笑意的声线截然不同,泽维尔的眼神愈发阴郁。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赫尔墨斯身后半步的身影上。
黑发黑眸的神明眼神直白热烈,没有丝毫掩饰。
与他相比,卡修斯的目光要内敛得多。
但他的眼睛却自始至终不偏不倚地注视着那个位置,眸光沉冷幽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整个房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赫尔墨斯身后的金发少女身上。
珀金不明所以地撩起眼睫,冰冷而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她穿着一件贴身的包臀鱼尾长裙,裙摆曳地长长拖在身后,腰身臀部勾勒出曼妙有致的身段。
可更令他挪不开视线的,是那张精致动人的脸。
珀金眸光渐深,心底涌现出一种无法言明的微妙感。
这张脸,对他来说有一点太过熟悉了。
蓬松的金发,明亮的鸢尾色眼眸,小巧的鼻尖和红润饱满的唇瓣……
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
但是在这一层熟悉之下,是即将破土而出的陌生感。
眼前少女的长发更加卷翘,大波浪妩媚地掠过脸侧,掠过锁骨,略有些凌乱地垂落在胸口。
而另一个住在他心底的身影却向来喜欢把长发盘起,用一种浮夸得可笑的蕾丝蝴蝶结固定在发顶。
眼前少女的身材也更丰满一些。
不像她,几乎整个身体都被严严实实地笼罩在蓬蓬裙里,清瘦而寡淡。
尤其是那双眼睛……
在少女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脸上的时候,珀金皱着眉撇开视线。
这双眼睛,实在是太过勾人了。
眼尾上扬,眼角下勾,令他想起人界深林中狡猾灵活的狐狸。
她却永远是明媚阳光、灵动娇俏的。
像,又不像。
珀金不自觉再次揉了一下额角,语气辨不清意味:“这就是你的未婚妻?”
他开口时没有指代,但很显然这句话是在对赫尔墨斯说。
赫尔墨斯勾着笑漫不经心地点头。
但他没有开口,反而稍微侧了侧身,一只手自然地牵起少女的手将她带到身边。
“甜心,想打个招呼吗?”
……
直到进入宴会厅的前一秒,温黎都是面带微笑着浑身僵硬的。
她已经不想去想象卡修斯看见她之后的反应了,只能一遍遍在心理安慰自己。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老公总要见另一位老公的,大家一起和和美美幸♂福生活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区区……(消音)
她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自我暗示起了效果,在赫尔墨斯推开殿门的时候,温黎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她不过是身处于修罗场中心的美女罢了。
老公们之间的竞争,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进门,温黎便感觉整个人都立刻被三道目光紧紧锁定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选择先去看暂时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珀金。
虽然也刚离开没几天,但她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小金金了。
竟然有点怀念!
而且也有点好奇。
没有她在身边,他过得怎么样?
温黎抬起眼,正对上珀金辨不清喜怒的视线。
反正珀金没有见过她这个身份,她的心态放得很平。
——长得像算什么,娱乐圈著名共用一张脸的例子还少吗?
觉得奇怪那就是少见多怪。
温黎拿捏着豪门富太太的人设和姿态,微笑着小幅度颔首。
然后她视线一扫,转向泽维尔。
泽维尔的脸已经彻底黑透了,眼睛定定地盯着她,沉郁的眸底几乎燎起一团汹涌妒火。
“你——”
他咬着牙,只从牙关中挤出这一个字,便狠狠盯着她不说话了。
那眼神简直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又吃醋啦。
温黎看得想笑,但碍于场合比较正式,她忍住调侃的笑意,佯装不认识一般正经地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泽维尔大人。”
泽维尔沉着脸看她。
金发少女脸上自然的笑容就像是一把刀刺进他的眼球,然后一路刺到心脏里。
她竟然陪同赫尔墨斯出席这场宴会。
这是魔渊中最正式的场合,她的出现,无异于和赫尔墨斯彼此间默认了她未来神后的身份。
很好啊,她得偿所愿了。
那他呢?
昨天还贴在耳边叫他“哥哥”,今天就用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她把他放在哪里了?
泽维尔心口翻涌着一种浓烈的不甘和嫉妒,最后深深看她一眼,环着手臂冷嗤一声挪开视线,没有说话。
赫尔墨斯却慢悠悠笑了一声。
“泽维尔,注意你的态度。”
他语调悠然,尾音拖得很长,蕴着点不着痕迹的警告,“对待长辈如此无礼,这就是魔渊教会你的规矩?”
泽维尔用力磨了磨后槽牙,力道之大几乎把牙根碾碎。
他眼神晦暗地盯着金发少女看了半晌,周遭的空气似乎骤然冷却了不少。
良久,泽维尔才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冷如淬冰的字眼。
“叔母。”
赫尔墨斯眉眼间流淌起清浅的愉悦,揽着温黎转向卡修斯。
重头戏来了。
温黎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抬起眼和他对视。
金发少女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般礼貌而疏离,笑眯眯道:“卡修斯大人。”
卡修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冰蓝色的眸底情绪逐渐浓稠。
他平时几乎不会对任何事物体现出一星半点的关注,此刻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格外久。
温黎从来没有见过卡修斯露出这样的眼神。
就像是静谧的晴空染上阴霾,然后渐渐沦陷在辨不清情绪的晦暗之中。
和往日的静谧温和截然不同。
她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直到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怪异之前,卡修斯挪开了视线。
他薄唇轻抿,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
姿态看上去懒倦而淡漠,似乎对此刻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更不在意赫尔墨斯的未婚妻出现在这里。
仿佛刚才的凝视不过是一场错觉。
珀金翘着腿靠坐在沙发上,显然心不在焉在走神。
泽维尔则沉沦在中烧妒火中,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赫尔墨斯意味不明地垂眸,看着卡修斯清冷的侧脸。
人鱼膏点燃的温润光芒落入他璀璨的金眸中,眸光忽明忽暗,安静地流淌着,将他英俊的五官衬得愈发幽邃莫测。
卡修斯对他的甜心,竟然有些出乎他预料的关注。
尽管对方掩饰得很好,但他细微的异样并不会逃过赫尔墨斯的眼睛。
他的目光并不尖锐,但存在感极强,就像是一层厚重的薄膜包裹住卡修斯。
似乎察觉到这道探究的视线,卡修斯稍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对上赫尔墨斯的视线。
他的神情冷淡,却不闪不避,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剑柄。
“她看起来并不喜欢这种场合。”
卡修斯没什么情绪地扫一眼温黎,嗓音清淡。
赫尔墨斯脸上没有流露出多少不悦的情绪。
他微微一笑:“她或许不习惯各位略有些放肆的气息,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喜欢我的陪伴。”
短短瞬间的对话却像是突然按下了什么开关,双手插兜靠在一边的泽维尔倏然抬头。
他黑着脸看向温黎:“他倒是提醒了我——你还真乐意陪这个老家伙来参加这么无聊的宴会?”
老家伙?
温黎不着痕迹地抬眸看向赫尔墨斯格外深邃俊美的侧脸。
虽然理论上这么形容也没有什么错,但总觉得……
不太对劲?
可不等她回答,泽维尔便自顾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
“你倒是爱他。”
他的语速很快,显然是被妒意折磨得濒临理智绷断的边缘。
温黎:“……”
她能够感受到,在泽维尔这句话落地之后,几道灼灼的视线瞬间扫到她身上。
不过这种程度的修罗场还只是小意思啦。
既然卡修斯没有什么拆穿她、发难的意思,她乐在其中还来不及。
温黎唇角扯出一个完美的假笑,唇瓣上扬的弧度无懈可击。
修罗场剧情她小说游戏电视剧不知道看了多少,这时候应该做出什么反应简直是刻在了骨子里。
她正打算微笑着用一种公正客观的端水态度说点什么,稍微缓和一下此刻稍有些诡异的气氛,便听见赫尔墨斯低沉磁性的声音慵懒落在发顶。
“我想,让她以我未婚妻的身份结识各位,并不应该被归纳为一件无聊的事。”
赫尔墨斯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浅金眸底漾着沉暗冷芒。
可他的声音却依旧带着优雅的笑意。
——“这是绅士应该给予心爱的美丽小姐最重要的仪式感,不是吗?”
泽维尔倏然勾唇冷笑。
他锐利的眉间一片乖戾,语气隐隐含着妒火席卷的愠意。
“哦,未婚妻啊。”他夸张地冷笑一声,“那不是也还没有成为你的神后吗?”
泽维尔嚣张抬起一条长腿踩在身侧矮几边缘,单手微屈手臂撑在膝头,挑衅地对上赫尔墨斯的视线。
这是一个极具攻击性和侵略性的动作,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比姿态还要狂妄千万倍。
他扬了扬眉梢,唇畔噙着狂妄笑意:“说不定,下次她会以我神后的身份再一次和你重新认识。”
赫尔墨斯低笑一声。
他稍俯身,抬起手理了理温黎耳侧的碎发。
卷翘发尾在他指尖眷恋地缠绕了一圈,在隐晦的掌控感和宣誓主权的动作间,暧昧无声涌动。
“勇气可嘉。”他语调没有流露出多少愠意,依旧轻缓,甚至带着点笑。
“如果你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的话——”
赫尔墨斯金眸微眯,噙着一抹玩味笑意,“试试看。”
泽维尔面沉如水地和他对视片刻,突然身体一歪,朝着温黎的方向自然靠了几步。
他皱眉似乎在隐忍什么痛苦,“嘶”了一声按着心口,薄唇紧抿。
这又是突然发什么疯?
温黎满头问号,但还是很配合地关心他:“泽维尔大人,您怎么了?”
泽维尔压抑着轻咳了两声,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开口声音却中气十足。
“咳,可能是之前震碎水镜时受的内伤还没完全好。”
说到这里,他大步朝着她又迈了一步,肩膀不着痕迹地贴紧她的,微侧身将一部分体重转移到她身上。
“这可都是因为你才有的问题,你是不是该负责到底?”
温黎:“……”
她看着泽维尔漏洞百出的浮夸表演,忍不住想笑。
内伤?这是什么离谱借口。
不过真的好可爱啊啊啊。
酷盖年下偶尔撒个娇,真的让她完全抗拒不了!!
但温黎还足够理智。
在这样令她窒息的修罗场剧情里,她最好谨言慎行,缩小存在感。
端水,是每一个all推玩家的基本素养。
正思索着应该如何不动声色地避开泽维尔,卡修斯冷冽磁性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你也认识她。”
他的语气很淡,陈述句,似乎早已得到答案。
泽维尔不明所以地扭过头。
卡修斯今天有些反常,他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情这么关心了?
但身侧就站着赫尔墨斯,泽维尔感觉满心醋意和独占欲几乎喷涌而出。
他故意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语调暧昧不明。
“我和她,可不仅仅是认识的关系。”
泽维尔回应得实在太快,温黎连想要制止都来不及。
——虽然卡修斯看上去没有什么和她计较的意思,但是也经不起这么刺激啊。
她还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和泽维尔有任何交集。
温黎稍有点心惊肉跳地看向卡修斯。
对方脸色沉静似古井无波,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冰蓝眸底一片沉寂,没有丝毫情绪。
麻了。
算了。
摆烂吧。
温黎唇角短暂僵硬的笑意重新恢复了正常。
赫尔墨斯却略一抬眉梢,视线若有似无掠过卡修斯比起平日还要更淡的表情。
似乎有些秘密,就藏在卡修斯和他的甜心之间。
这边一片兵荒马乱,另一边珀金不远不近地坐着,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心情原本就差,此刻更是心烦意乱,一边按着眉心一边抬起眼。
真是搞不懂。
怎么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所谓的未婚妻感兴趣。
无趣。
珀金神色已有几分不善,冰冷的视线再一次扫过温黎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这一次,他看得比第一次要仔细得多。
随着他的目光流转,珀金心底那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便愈发浓重。
她们之间……不仅长相相似。
就连无措时垂眸的小习惯,竟然也一模一样。
第99章 SAVE 99
这一场魔渊宴会, 前半段酸爽,后半段……
温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什么叫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如鲠在喉!
原来做万人迷也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只有爽没有尬啊。
被以这种方式过分关注的同时还要努力微笑着端水的感觉……
就很难评。
跟着赫尔墨斯回到神宫之后, 温黎感觉整个人都像是散架了一般,简直比跑了一场马拉松还累。
她一进房间门就直接飞扑到柔软的床垫上,躺在床上发呆。
温黎忍不住回想刚才和卡修斯对视时,他的眼神。
这些天她忙着和珀金把身份换回来, 之后又阴差阳错和泽维尔赫尔墨斯相处,对他似乎少了一点关心。
作为一个合格的博爱all推人, 她有必要好好去安抚一下!
她不允许任何一位老公独守空房,午夜心碎!
休息了一会, 温黎感觉自己又满血复活了。
她翻身下床, 在梳妆台前坐好, 对着镜中细细观察。
金发少女长卷发披肩,皮肤白皙细腻,鸢尾色的眼眸妩媚上翘,鼻尖小巧挺立, 唇瓣饱满得像是盛放的玫瑰。
艳丽有余,但稍微有点太勾人了。
卡修斯好像还是更喜欢清丽美人。
温黎这次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身份。
反正已经明牌, 她懒得再在卡修斯面前遮遮掩掩。
但是投其所好还是需要的。
她在桌面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化妆品里挑挑拣拣, 在下眼角添了几笔淡色眼影, 把眼尾向下稍微拉了一点。
嗯,这样看起来清纯多了。
温黎拿起一张纸抿了下过分红艳的口红, 把唇色也染得稍微浅了一点,又在眼下鼻头多扫了一层淡淡的腮红。
这不就是纯纯高中校花?
温黎心满意足地对着镜子左右又打量了几遍。
老娘真美。
要是她是个男人, 也一定会为这样完美无缺的脸折服吧。
系统:【……】
它能够感受到玩家的念头,对于温黎这种不要脸的想法表示唾弃。
但是……
它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那张脸。
它愤怒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反驳!!!
哼。
系统高贵冷艳地收回视线。
既然没有办法从本质上提出异议,它只能吐槽她的人格了。
——就没有见过这么自恋的玩家!
温黎没有察觉到系统正在痴迷和鄙视之间反复横跳。
她并没有在改好妆容之后直接离开,而是点开游戏面板,在一个地雷图标上轻轻点击了一下。
[SR:一个老式游戏机
啊哦,上面除了扫雷以外,什么游戏都没有。
Tips:有什么想要守护的稀世珍宝吗?把扫雷buff放在ta身边,任何威胁靠近的时候你都会第一时间知道哦~]
想要守护的稀世珍宝嘛……
温黎眼底浮现起笑意。
稀世珍宝谈不上,但是ATM算一个。
游戏画面呈现出像素风的老实显示屏,光标闪动着,米灰色的键盘出现在她视野里。
温黎缓慢地输入[赫尔墨斯]四个字。
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出于一种直觉。
她总觉得爱神接下来会选择靠近她的爱马仕老公。
这么帅气又大方的提款机,她怎么能拱手让人呢?
温黎笑眯眯收回游戏面板。
脚步轻快地哼着小调,转身离开。
“您……是来找卡修斯大人的?”
维克看着身前高挑明媚的金发少女,眼底是掩饰不住的讶异和狐疑。
这位美丽的小姐……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不应该是色谷欠之神那位正受宠的未婚妻吗?
之前,维克曾经代表卡修斯大人前往宴会献礼,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她看上去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对卡修斯大人的熟稔。
她和卡修斯大人……是怎么认识的?
温黎眨眨眼睛,小幅度点了一下头。
她始终觉得维克这种冷脸帅哥逗起来非常有趣。
更别提他本人似乎是个极其擅长脑补的性格。
温黎故意歪了歪头,将脸凑得更近了一点,笑眯眯道:“您看着我的脸,不觉得有些熟悉感和亲切感吗?”
她有心误导维克。
后者也正如她所料,几乎是没有任何挣扎地掉入了她准备好的陷阱里。
维克面无表情地打量她,视线在她似曾相识的发色和瞳色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似乎早已经接受了这种稀奇瞳色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身边,他甚至有点麻木地恍然大悟道:
“莫非……您也是温黎小姐的孪生姐妹?”
温黎险些笑出来。
她憋着笑意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么,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维克下意识侧了侧身,为她让出半个身位,抗拒和戒备肉眼可见地减轻了不少。
但下一刻像是想到什么,他又突然皱了皱眉,有点迟疑。
温黎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加上这张熟悉的脸让维克下意识降低了戒备,他提醒温黎:“您现在最好不要进去。”
“卡修斯大人他……”
似乎在斟酌措辞,片刻后,维克才语气有点古怪地说,“现在的状态不太稳定。”
状态不太稳定?
温黎脑海中闪过一双暗红色的瞳眸。
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吧……
每次回想起那时见到的卡修斯,温黎都觉得热血沸腾。
那样粗暴、热烈。
撕碎了平时清冷自持面具,将一切邪恶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她眼前。
而且只这样对她一个人。
该说不说,虽然她没有什么受虐倾向,但是她真的觉得好带感!
“没关系。”温黎瞬息间做好了决定,直接推门而入。
她才不会说她其实有一点期待呢。
吃起醋来的卡修斯单独相处起来会是什么样?
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的苗头,大不了她就用传送阵逃走嘛。
没什么大不了的!
金发少女神情笃定,虽然推门的力道并不大,但却走出了一种“舍我其谁”“不容置喙”的感觉。
维克竟然一时间没有拦她。
就在他这一刻的愣神之后,再次回过神来,眼前的房门已经再次关闭。
金发少女的身影被隔绝在紧闭的门板之后。
……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半掩着,黯淡的血月光辉从缝隙中朦胧地映入地面。
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负手立于窗边。
卡修斯没有穿那件象征着暴食之神身份的黑色神袍。
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
银白色的碎发垂落耳际,在月色下被染上一层柔和血腥色彩。
地面上铺着的地毯吸收了一切声音,温黎上前一步。
“卡修斯大人?”
她有些辨不清卡修斯此刻的状态。
和她想象中曾经打过照面的偏执相比,卡修斯此刻冷静得多。
仅看背影,甚至和平时并没有多少差别。
黯淡的光影在他立体俊美的脸上交错,更衬得脸廓清俊冷峻。
卡修斯没有转身,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到访一般。
“我知道你会来。”他的声线没有多少起伏,“我在等你。”
但这种平静,在死寂的空间里无端听上去有些诡异。
就像是深深掩着什么晦暗不明的躁动情绪,只待撕裂一个细小的缺口,便似熔岩般肆意迸发。
【暴食之神看起来有一点异样。】系统甜甜的萝莉音抖了一下。
它最害怕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它也是饱览恐怖片的系统,非常有经验。
通常这种最安静最安全的气氛下,很快就会出现可怕的画面!
温黎细细观察卡修斯片刻。
他看起来还算正常,不像是之前“发病”时那样判若两人的样子。
她大胆再次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阵破空之声呼啸而来。
温黎脚踝一痛。
藤蔓冲天而起迅速缠绕住她,力道不轻不重地将她带至空中。
这其实是有点刺激的感觉。
温黎感觉就像是在坐海盗船,而且还是温和版的海盗船。
——既有那一瞬间的爽感,又不会因为失重而感觉太过痛苦。
显而易见的是,哪怕是濒临失控的边缘,卡修斯依旧拿捏着力道。
他并不想伤害她。
温黎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把始终悬浮在身侧的游戏面板无声地关闭。
看来她应该是用不上传送阵了。
还是好好享受吧!
温黎垂眸看一眼脚踝上的藤蔓,感觉重心有点不太稳,身体摇晃着稍微挣了挣。
她没有什么挣扎着想要逃脱束缚的本意,但是藤蔓却显然会错了意。
察觉到她细微的反抗,那些隐忍着力道的藤蔓瞬间缠得更紧了。
紧接着,一条更粗的藤蔓从天花板上垂下,贴着她的衣料滑到月要间,一圈圈用力缠绕固定住她的月要身。
微凉的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缓慢滑动着,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吐着蛇信子,虎视眈眈地考验着它的猎物,巡视领地。
这种被束缚的感觉稍微让人有点没安全感,但是不算严重的失控感反而加重了人的感官。
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更生动地呈无数倍放大。
一条柔嫩纤细的藤蔓绕过她的脖颈挑起她的下颌。
温黎被迫扬起脸。
卡修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身欺近,站在她身前。
那张冷倦俊美的脸上,一双狭长幽邃的眼眸漾着猩红的赤色,正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温黎有点惊呆了。
卡修斯竟然已经“变身”了。
但是比起上一次的失控,这一次他显然克制了不少。
她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切换到了这个占有欲更重也更邪肆的人格。
卡修斯的视线自始至终黏在温黎的脸上,她一瞬间的失神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缓慢而古怪地笑了一下。
“见到我,你很惊讶?”
卡修斯的声线原本偏清冷,但这时不知为什么带着点微微的沙哑。
这是一种介于冷淡和性感之间最微妙的气质。
温黎听得耳朵怀孕,飞快地摇了下头:“不惊讶。”
岂止是不惊讶,她很惊喜好吗?
清冷老公偶尔热情似火一下,这谁能抵得住啊。
卡修斯红眸微眯,唇角掀起一抹薄淡的笑。
“是么?”他轻笑,“那么我和他,你更喜欢谁?”
这也可以比吗?
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好吗!
卡修斯切换人格不是第一次。
经过之前的经历,温黎大概能够猜得到,当卡修斯平日的主人格重新恢复掌控权之后,副人格发生的一切他都会清楚地记得。
她可不会乱说话得罪他。
温黎弯眸一笑,语气真诚地道:“我当然喜欢卡修斯大人,每一种卡修斯大人。”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卡修斯忽地笑出声。
“看来你不想聊他,真遗憾。”
他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虚划过温黎的下颌。
然后微微用力按住她的唇瓣。
“那就让我们聊一聊——别的人。”
卡修斯的语调倏然低下来。
他俯身欺近,薄唇紧贴在温黎耳畔轻声。
清冷的冰雪味道糅杂着更加复杂辨不清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温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然后就被紧紧纠缠着的藤蔓以一种更坦诚的姿态舒展开。
“赫尔墨斯,他碰过你哪里?”
卡修斯低淡的声线染上危险的蛊惑。
与此同时,一条柔软的藤蔓钻向她,顺着脖颈向下轻扫。
“这里?”
幼嫩的藤蔓刚发了芽,叶片轻扫过皮肤,带来一阵麻痒的刺激感。
温黎不自觉发了个颤,身体向后避了避。
好痒!
她最怕痒了!!
然而下一秒便被箍在月要间的藤蔓重新拖回原地。
她避无可避,只能任凭那条细嫩的藤蔓继续向下滑动。
“还是这里?”
藤蔓像是一条灵活的小蛇,顺着心口向下游动,又痒又别扭。
温黎控制不住地向后缩,脑后却冷不丁按上一只微冷宽大的手掌。
卡修斯按着她的后脑将她压到怀中,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颈侧,低头轻嗅。
“是我不喜欢的气息。”他含混而低哑地开口。
“那个……”
温黎正要说点什么,便突然感觉颈侧一痛。
濡湿的触感掠过,没有温度,但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像电流一样流淌过全身。
意识到那是什么,温黎不可置信地抬眸。
“卡、卡修斯大人?!”
他在干什么!!
卡修斯慢条斯理地舔舌氏过她沾染了别人气息的皮肤。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甚至带着一点神圣专注的意味。
但这样迟缓的动作对于温黎来说,却更像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舌尖每一寸扫过的触感,然而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
温黎的身体不自觉轻颤,她缩了缩脖子,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
“您这是要做什么……?”
回应她的是颈侧一阵轻微的刺痛。
像是为了惩罚她,这次卡修斯的力道大了不少,先前刻意收敛了的掠夺感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完了。
温黎都不需要照镜子,就猜到她的脖子肯定红了一片,说不定都破皮了。
她学乖了点,也不敢再出声打扰或者反抗,只能忍耐着卡修斯的动作。
大概是一种类似于雄性兽类用气息宣誓主权的心态?
有了别人标记过的气息,那就把它格式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温黎甚至感觉刺痛都开始有点麻木,卡修斯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舌尖轻扫过唇瓣,食髓知味一般。
分明是这样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和着他看上去禁欲的气质和莫名妖异的红眸,看上去就无端要多涩气有多涩气。
“令我厌恶的气息,现在没有了。”
卡修斯指尖轻轻一勾,一根藤蔓穿过他的手臂游向温黎的脖颈。
它躯干浸染着一种不知名的黏液,似乎是一种蕴着神奇功效的药水。
温黎感觉脖颈处被它沾过的位置瞬间轻松了不少,火辣辣的刺痛感被清凉取代,伤口也迅速被抚平了。
但这种自持体贴的做派,却让她有点该死的熟悉……
卡修斯的副人格真的会有这么贴心吗?
温黎意识到什么,试探着去看卡修斯的眼睛。
然后她就对上一双幽邃迷人的异瞳。
卡修斯的左眼已经恢复了冰蓝色,像是一汪静谧深邃的湖泊,沉静而包容。
可他的右眼却依旧染着瑰靡的赤色,像是传说中地狱之门前盛放的曼珠沙华,靡丽而暧昧。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完美的五官上交织,看上去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神圣又妖冶。
卡修斯凌厉的眉宇紧皱,像是在艰难地克制着什么。
他喉间清晰的喉结上下滑动,零星逸出一两声难耐的喘.息。
金发少女被藤蔓束缚着,身上华贵的包臀长裙被勒出深深浅浅的褶皱,有些地方甚至有点破损,看上去格外狼狈。
分明是那么熟悉的一张脸,但现在看上去却让他觉得陌生。
在赫尔墨斯身边见到她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用了多么强烈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
分明就在几天前,他刚在阁楼里见过她。
那时候的她和现在的五官略微有些差异,更趋近于他熟悉的另一张脸。
那时候,她也用那种甜蜜的微笑神情注视着他,叫他“卡修斯大人”。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过,既然加西亚能够在众神之主的神谕压制下死而复生。
那么她能够改变气息、甚至能够成为另一位魔渊主神的未婚妻,好像相比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值得奇怪了。
只要她活着就好。
卡修斯这么告诉自己。
但却抗拒不了一种不知名的隐痛不断攀爬,落在心里,又酸又涩。
他体会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乎在千年前,他听见风中传来的声音。
听说她要嫁给另一个人。
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这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了。
但是那个时候,他太冷漠,太自负,觉得这种情绪太过微末,根本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就像是千年前的那场噩梦重现了。
这一次是真的,她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而他却找不到抢回她的立场。
——毕竟,到头来,他从来都未曾拥有过。
可他从未拥有过的人,现在却要属于别人了。
卡修斯感觉额角一阵抽痛。
他隐忍地皱眉,手指揉上眉间。
在赫尔墨斯身边见到她时,他比得知她成了珀金的贴身女仆要生气数百倍。
卡修斯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嫉妒。
但他似乎错得离谱。
他现在嫉妒得要命。
之前少女以一种玩笑一般口吻留给他的问题在卡修斯脑海中闪回。
“没错,该是吃醋,而不是简单的生气。”
卡修斯垂眼盯着温黎。
两种极具对比的色泽冲.撞,他视线明昧意味变幻,指尖轻轻穿过她额前的碎发。
“不然,无法解释——”
他低声呢喃,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温黎还是自己听。
“为什么你让我这样生气,我却还是不想伤害你。”
呜呜,好温柔。
其实她也可以被稍微伤害那么一小下下的。
老公不用怜惜她!
温黎正满脑子黄色废料地想着,蓦地感觉下颌微微一痛。
她睫毛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对上卡修斯愈发晦暗不明的眸光。
他左眼中清澈冷静的蓝色肉眼可见地一点点褪去,愈发浓稠似血色的赤红蔓延而上。
银发红眸的神明舔舐了一下唇瓣,薄唇微勾。
“但是,除了让你痛苦以外,还有很多其他惩罚的方式。”
一种前所未有浓重的危险感自他眸底漾开。
温黎浑身不自觉一僵,感觉像是被巨大的猎食动物锁定了。
她从未如此深刻而清晰地认识到,站在她身前的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神明之一。
源源不断强势不容拒绝的气息散发出来,温黎感觉浑身肌肉都本能地僵硬,任凭她如何挣扎都连分毫都无法挪动。
但很快,这种怪异的僵硬感便渐渐褪去了。
与之相反的,她开始感觉浑身都丧失了力气,就像是不住地漏气一般向下软倒。
如果不是无数条藤蔓依旧牢牢地缠绕束缚着她,恐怕她下一秒就能直接躺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温黎敏锐地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
除了无力以外,还有一点不可言说的位置开始发热。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狐疑,系统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提示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警告!】
【亲爱的玩家,请提高注意,刚才接触你的藤蔓分泌出的液体中含有催情成分。】
【请注意,我们官方虽然是18+游戏,但某些大家都懂的内容是严厉杜绝的!】
【请立刻扭转局面,改变现状,将清水还给广大玩家!】
第100章 SAVE 100
系统提示音一声接一声, 刺激的温黎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好好好知道要过审了。
打工这么久竟然连口肉汤都不给喝!该死!
文案组就不能写点意识流让她爽一下吗?
温黎一边暗暗腹诽,一边丝毫不慌乱地切换到游戏背包栏。
面对不复平时冷静的卡修斯,她当然不会全无准备。
在察觉到情况隐约开始不太对劲的时候, 温黎就一早准备好了应对方案。
在身体愈发脱力到不能动弹之前,温黎强打起精神看向被她提前放在第一排的游戏道具。
[SR:通透的玻璃罩(一次)
它无色无味, 擦得很干净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不存在一样。
Tips:但是可不要小瞧它哦,它可以隔绝一切物理以及神术伤害。]
有它在,藤蔓分泌的催情成分对她就不会生效了。
温黎浑身发热。
这感觉实在不太美妙, 就像是高烧四十多度一样乏力晕眩。
小说里的春.药桥段亲身体验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温黎迫不及待地点击玻璃罩图标,莹莹流淌的游戏光效迅速覆盖了图标四周的边框。
几乎是瞬间, 她身上那种躁动不安、忍不住想要扭动缓解的冲动就消失了。
还是健康的感觉好。
温黎稍微轻松了一点。
但知觉渐渐从朦胧混沌恢复清晰之后,她才感觉到束缚着她的藤蔓缠绕得更紧了几分。
箍在月要间的力道越来越大, 藤蔓边缘甚至自发开始撩动她的领口, 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心口装饰用的纽扣中钻。
她的问题解决了。
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需要解决。
温黎缓慢抬眸, 看向卡修斯。
房间里光线昏暗,一片幽寂的光线之中,卡修斯的身形被拖拽得更显颀长。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半张脸都沦陷在阴影里。
昏暗模糊了他的脸廓, 银发在月色下泛着不详的绯色光晕,暗红深邃的眼眸漾着诡谲的情绪。
卡修斯慢条斯理地解着右手袖扣, 察觉到她的视线, 撩起淡银色的睫羽。
“看清楚, 现在对你做这些事情的人是谁。”
温黎睁大眼睛:“卡……”修斯大人!
话还没说完,一条柔嫩的藤蔓便顺着她脖颈一路爬上来, 像是一条冰冷的小蛇,束缚住她的唇齿。
“嘘, 安静一点。”
卡修斯偏头扯了扯领口,略微俯下身。
“接下来,有的是你出声的时候。”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蕴着一种浓烈的偏执,语气却又无限温柔而深情。
“记住了吗,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温黎忍不住痛呼一声:“唔!”
救命,她感觉月要间的藤蔓更加用力了,几乎要把她掐断。
卡修斯到底要做什么?
不会是把她腰斩吧。
她拼尽全力挣脱了一点手腕上的束缚,在卡修斯没有察觉的瞬间点击游戏背包栏里的麦克风图标。
[SR:梦想成真话筒
传说中,只要对着它说出你的愿望,宇宙就会听到你的声音,并且为你实现哦。
Tips:实现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真实本身,或许还可以玩一些小把戏,比如让你信以为真。]
不管到底是真的成真,还是假的成真,她现在需要卡修斯信以为真。
不然,她真的要被掐断了。
温黎毫不犹豫地使用技能,但她不敢确定卡修斯心底到底希望对她做什么。
原本她还是多少有点心猿意马的,但是这个状态的卡修斯比平时危险了太多。
感受到浑身令骨头都隐隐作痛的力道,温黎丝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放纵他肆意妄为,她甚至可能会经历一些几十度灰的十八禁剧情。
达咩达咩。
口嗨归口嗨,她还是有点子怕痛的!
本着多说多错的思路,温黎心下一横,干脆偷梁换柱在心里默念:
——卡修斯希望做的事情已经做成了。
然后,她就闭上眼睛装作脱力昏厥。
整个人都软绵绵地挂在藤蔓上,实际眯着眼睛偷偷打量卡修斯的反应。
说实话,她真的有点好奇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又怂又爱玩说的就是她了。
自从使用了[梦想成真话筒]之后,卡修斯的动作就猛然停顿下来。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梦魇,冷峻的眉宇紧皱,苍白修长的手指按上额角,像是在克制隐忍着什么,于一片迷蒙之中沉沦挣扎。
无论是千年前身为高贵的六翼炽天使,还是千年后魔渊中最尊贵强大的四主神之一,卡修斯向来都是冷倦沉稳的。
温黎几乎没有看见过他流露出多少波动的情绪。
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他们并肩面对着千军万马的追杀时,他也永远是那样冷淡而给人安定感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在卡修斯脸上看到这样……
蛊惑的神情。
一向无波无澜的眉眼间染上谷欠色,忍耐微阖的眼尾泛着不易察觉的红意,深邃的眼角甚至逸出些零星的水光。
温黎突然间就悟了一句话。
最高级的性感不是暴露,而是欲露还羞。
沉沦入情谷欠固然风情,但最勾人的却恰恰是那一分在谷欠火中挣扎的清冷自持。
隐忍总是比放纵更动人。
温黎感觉视线像是有自己的主意,无论她如何控制都不愿意从卡修斯脸上挪开。
就在她一瞬不瞬地欣赏着他难得一见的模样时,卡修斯倏然睁开眼睛。
他额角不知何时已经渗出细汗,汗珠浸透了银色的碎发,一缕缕黏湿紧贴在前额。
汗珠沿着太阳穴向下缓慢滑落,水光看上去格外暧昧性感。
然而那双眼睛已经再次恢复了冰蓝色,猩红的色泽褪去,眸光重新沉入一片汪洋般的幽邃之中。
卡修斯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没有动作。
他的视线落在温黎身上。
少女身上穿着贴身的包臀鱼尾裙,曼妙有致的玲珑身段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来,在狰狞的藤蔓丛中更显得身材纤细,有一种残酷而破碎的美感。
她的金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脸侧,挡住了半张精致的脸,灵动的眉眼也恹恹地低垂着,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的虚弱感。
卡修斯感觉麻木了许久的心脏仿佛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随即,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蔓延而上。
像是被这种刺痛感拖回了现实,缠绕束缚着温黎的藤蔓自发松开,向着四周散去。
失去了支撑,少女的身体软软向下坠落。
卡修斯掀起一阵风,柔和的风卷托住她的身体,他却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指尖也迟疑地凝滞在半空,不敢靠近她,触碰她。
刚才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像是被禁锢在透明的水底。
只能远远旁观着水面上发生的一切,任凭他如何愕然,如何惊怒,如何挣扎也不得挣脱。
他只能就这样看着她在他身边被那样残酷地侵占,看着她流泪,求饶。
而这样对待她的人,甚至就是他自己。
灵魂就像是被生生撕裂成了两份。
他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却继承了那部分自己的记忆。
他能够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失控,如何掠夺,如何对她的呜咽视而不见,反而更加疯狂地占有。
更令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的是——
他竟然在继承着另一部分自己的全部感官和记忆的同时,不受控制地开始享受沦陷在这一场欢愉之中。
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蚀骨销魂。
温柔的风浮动卡修斯眉间的碎发,他静立在月色间,深深凝视着风中安静沉睡的少女。
在今天之前,他都可以欺骗自己,将曾经那些闪过脑海中的癫狂念头尽数推给掩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怪物。
可如今面对着同样迷恋着那场旖旎的自己,他没办法再否认。
他其实和怪物没什么不同。
他也是这样阴暗,这样邪恶。
在面对着她的一颦一笑时,脑海里却无时无刻不想象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切。
他和那个怪物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卡修斯抿唇靠近温黎,指尖轻轻替她将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少女如画般的五官从发间显露出来,纤细的眉微皱,睫毛也不规律地轻颤着,睡得似乎不是很安稳。
光影在卡修斯脸上切割出泾渭分明的阴暗线,他就这样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眸光莫测变幻间,缓缓俯身在她饱满的前额印上一吻。
他眼睫轻阖,声线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却似乎压抑着更浓重的疯狂。
“抱歉。”他轻声说。
但他并不后悔。
卡修斯甚至头一次有一点感谢另一个自己。
做了他始终想做,但又不敢去做的事情。
他空落了上千年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落回了实处,结成了青涩却饱满的果实,填平了他撕裂的空洞。
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曾经和什么人在一起,好像都一点都不重要了。
温黎一直闭着眼睛装睡,但就在卡修斯倾身极尽珍重亲吻她额头的时候,她有点忍不住了。
所以卡修斯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她快好奇疯了!
在卡修斯睁开眼睛的瞬间,为了做戏做全套,温黎就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她根本看不见卡修斯的动作,只能感受到紧紧束缚她的藤蔓散开。
然后她落入一片风中,就像是掉到云层中一样轻飘飘的被包裹着。
但是之后卡修斯竟然没有任何动作。
温黎放松身体缓慢加快呼吸,小幅度地眨了眨眼睛,假装成刚刚苏醒的样子,缓慢睁开眼睛。
然后她就对上一双深邃迷人的冰蓝色眼眸。
虽然压根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在游戏道具生效的那段时间里,其实温黎也忍不住在脑补。
现在正面脑补对象的美颜暴击,她脸不自觉红了,稍微有点尴尬地开口:“卡修斯大人……”
这一份尴尬落在卡修斯眼底,却反而更坐实了他脑海中那些活色生香的记忆。
那些他有意压抑的触感仿佛在这一眼中再次席卷而来。
她的呼吸,她的柔软,她属于他的一切……
卡修斯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一下,眼睛却紧锁着温黎,视线寸步不移。
“哪里不舒服吗?”
嗯?
除了之前他发疯时收紧藤蔓的地方有点隐隐作痛以外,其实并没有。
温黎想了想。
她还不确定卡修斯是否还在介意她成为赫尔墨斯未婚妻的事,暂时决定低调做人。
金发少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舒服的。”这是实话。
卡修斯薄唇微抿,没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视线细细扫视她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
在她刚才犹豫的短暂时间里,随着她的动作,卡修斯瞥见她身上若隐若现的红痕。
那些应当是藤蔓束缚留下的勒痕。
但除了这些露出来的以外,在她衣裙遮蔽的地方,应该有更多更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都是他用各种涩情而凶狠的方式制造出来的。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不适?
她这样拒绝他。
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在怪他?
但尽管她想要拒绝,他也该照顾好她。
温黎只看见银发神明安静了片刻,下一秒他便大步靠近她。
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拦腰抱起。
“!”金发少女一声惊呼,猝不及防的失重令她下意识伸出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勾住卡修斯的脖颈。
但还没等她稳住重心,就突然感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向身前,不由分说地开始撕扯她的衣领。
温黎吓了一跳,连忙两只手护住领口警惕抬眸。
“您这是要干什么?”
虽然她也很想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可是她也只能想想罢了,系统不允许啊!
少女的抗拒在卡修斯看来,却像是承受过他侵略的本能惊惧。
他眸光微黯,薄唇轻轻抿起:“放心,我只是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我身上其实没有什么伤口。”温黎真诚道。
卡修斯没有说话。
她……就这么厌恶他吗。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才缓慢点了下头。
“好。”
卡修斯单手扶着少女的后背,掌心涌出源源不断的神力。
他不勉强,但她身上的伤势却必须处理。
但好在有脑海中的记忆指引,他不需要掀开她的衣领就能大概判断她伤处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温黎感觉隐痛的皮肤和骨头瞬间恢复了。
“我好多了,卡修斯大人,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卡修斯揽着她的手臂却纹丝未动。
“你想去哪里。”他垂下眼睫,眸光专注,“我抱你去。”
她倒也没有很想去哪里。
如果非要说的话,她应该是比较想去收集还没集齐的升级材料。
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温黎只好摇头:“就在这里就好。”
这种前后矛盾的表达实在太明显了,但她也顾不上这么多。
卡修斯显然也听出了她这一层显而易见的拒绝,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再次开口。
“还有哪里痛么?”
“……不痛的。”
“你……”
卡修斯眸光下敛,淡银色的睫羽扫下来,“想吃点什么吗。”
温黎:?
天啊,真的没有一种道具能让她变成卡修斯肚子里的蛔虫吗?
谁能告诉她卡修斯脑海里的小电影究竟播放了些什么样的剧情。
他才会对她有这样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
明明她刚来时,他还像是刚从醋坛子里捞出来,浑身都散发着阴郁危险的气息。
现在倒好,简直是个标准的二十四孝好老公。
系统幽幽上线。
【我差点就要下载高级版马赛克文件包了,你觉得呢?】
温黎:【我有个朋友,她说她想看看细节。】
不过,她不太擅长应付现在这种状况。
毕竟她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经验,咳(脸红)。
接触得太多了,或许反而容易露馅,让卡修斯察觉到异样。
温黎沉吟片刻,决定趁早找借口离开。
她来这里的目的是安抚住卡修斯。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该把升级[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身份卡提上日程。
还差泽维尔的升级道具没有拿到呢!
“我其实是偷偷出来找您的,现在该回去了。”
温黎半真半假地正色道,“如果赫尔墨斯大人太久没有见到我的话,他会不开心的。”
卡修斯慢条斯理地抬眸,目光辨不清喜怒。
系统震惊:【你怎么还在暴食之神面前主动提色谷欠之神,就不怕刺激到他再发生刚才那种事吗?】
温黎没有回应,而是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卡修斯。
她也没办法呀,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更多呢。
不光是卡修斯,每位可攻略男主都需要早点习惯。
大家都是她的好老公,她可不想为了哪一位放弃一整片森林。
与她游刃有余的状态不同,系统可以说是极度戒备地观察着卡修斯的反应。
它被吓怕了,刚才险些被关数据紧闭的经历给它幼小的心理蒙上了一层阴影。
它有幽闭恐惧症的!
但是出乎它预料的是,卡修斯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情绪。
夜色中,他的侧脸线条冷峻,血月的光辉倾洒在他的身体上,瑰艳的色泽却无端显得清冷而寂寞。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好像沉入一片无边的沉湖。
就像是已经餍足的雄性巨兽。
这一次,他没有对“赫尔墨斯”这四个字再表达出什么不悦。
四目相对间,良久,卡修斯缓慢吐出一个字:“好。”
“如果你希望这么做的话。”
系统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冷倦俊美的脸。
传说中男人在某些时候格外好说话。
原来这都是真的??
温黎则直接顺水推舟地从他怀中跳了出去。
走到门边时,她听见卡修斯清冽如冷泉般的声音。
“这扇门,永远为你敞开。”
温黎一怔,扭过脸看他。
卡修斯静立在月色间,墨色的阴影勾勒出他的身形,衬得他身姿越发笔挺修长。
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她的时候,古井无波的眼底涌起波澜,看起来比往常淡漠的眸光耀目许多。
“你随时可以回到这里。”他说,“在任何你喜欢的时候。”
魔渊北部的边界,浑浊的空气凝集成实质化的结界屏障,在空气中涌动。
这里隔绝着魔渊和人界的界限。
也同时坐落着供奉魔渊四主神之一,色谷欠之神的神殿。
人界中属于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最虔诚的信徒,无人不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来到神殿侍奉真神。
同时,这里也有着人界最华丽的绸缎和轻纱,最貌美曼妙的美丽少女,还有传说中最神秘强大的神术。
“明天就是为赫尔墨斯大人献上新的女仆的日子了。”
走廊中,一名步履匆匆的信徒低声对身边的人解释说。
“今夜是教皇最忙碌的时候,每个月他都会把即将献给赫尔墨斯大人的女仆亲自过目一遍,以彰显他最诚挚的信仰。”
身披长袍的身影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嘲弄的冷笑:“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竟然还能找到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
“真不愧是色谷欠之神的教皇。”
“你——”
信徒眼下一片青黑,因为纵欲过度而显得有些浮肿。
这饱含怒意地一眼瞪过来时,因为看起来过分虚浮而几乎没有什么威慑力。
身披长袍的身影又是一声冷笑,随意抬手一挥,就将意图攻击她的信徒狠狠扫向墙面。
轰——
突如其来的变故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原本就是色谷欠之神神殿中最忙碌的一夜。
无数赤.裸的身体横陈遍地,空气中充斥着各种暧昧的声响和味道,浓重得令人作呕。
身披长袍的身影——爱神妮可厌恶地抚了下胸口。
魔渊真是名副其实的污秽之地。
她的眼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折磨?
要不是珀金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她又何必来这种地方吃苦受罪。
为了遮掩踪迹,她甚至连神降都不行,只能用这种最愚蠢的办法登门造访。
然后被这群熏心的蠢货当成赫尔墨斯的普通信徒那样敷衍招待。
想到这里,妮可心底更加烦躁,再次一道神术打在正中心的罗马柱上。
“叫你们教皇出来见我。”
随着她冰冷的声音响起,坚硬的罗马柱轰然碎裂。
这是由人界最坚固的材质经过最娴熟的工匠打造而成,寻常的神术师反复击打上百次都不会出现一道裂纹。
这一次,没有人敢怠慢妮可。
一名信徒直接从身下瘫软的少女身上爬起来,随意披上衣服朝着教皇所在的方向赶去。
妮可再次嫌恶地皱眉,抬起手搭在眉间,眼不见为净。
呕。
真恶心。
好在,似乎意识到了来者不善,这一次脚步声很快就靠近了她。
教皇衣衫不整地跟在几名信徒身后匆忙赶来。
他昏花的核桃眼在看见她兜帽中垂下的浅粉色发丝时微微一怔,脸上还未散去的谷欠念瞬间散去了。
“您、您是——?”
妮可冷漠瞥他一眼,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竟然是来自神国的大人物。
而且听说,是神国中公认最貌美的那位女神。
教皇脸上瞬间爬满了谄媚讨好的笑容:“实在是失礼了,麻烦您移步内间,无论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您效劳。”
色谷欠之神从来不在神殿露面。
他这里虽说理论上是人界里地位最崇高的神殿之一,但却从来没有接待过任何一位真神。
他们这座神殿也没少因为这一点,而被其他神殿冷嘲热讽。
与教皇的积极截然不同,妮可的反应十分冷淡。
“内间?”她意有所指地讽刺,“不会也能看到这些弄脏我眼睛的东西吧。”
“那里只会有为您准备好的最昂贵的茶点。”教皇微笑着说,没有介意她对于他们信仰的冒犯用词。
妮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多待。
她现在耳边都还萦绕着刚才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
她跟着教皇回到内间,在柔软的沙发上优雅靠好,便长话短说:“明天你们打算献给赫尔墨斯的女仆现在在哪里?我要过目。”
教皇的动作微微一僵,混沌的眼底露出几分清明的狐疑。
他没有贸然同意,而是反问道:“您这么做有什么原因吗?”
“并非是对您神格的挑衅,只不过,您刚才提到的是与色谷欠之神有关的事——这似乎和您无关。”
“很简单,因为这是赫尔墨斯拜托我做的。”
妮可放松地倚在沙发里,大方摆弄着纤细的手指,“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去找他确认。”
赫尔墨斯是个心思散漫的神明。
自从以色谷欠神格诞生之后,就从来没有和属于他的神殿有过任何关联。
这在魔渊和神国中都不是秘密。
妮可根本不担心教皇去找赫尔墨斯确认。
除了每个月献上女仆以外,她相信教皇和赫尔墨斯的交集还不如她多。
不出她所料,教皇的表情凝固了片刻。
似乎是妮可的神情太过笃定,他实在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好相信她。
“好吧,既然是赫尔墨斯大人的意思,请您跟我来。”
“算了。”妮可突然开口。
她改变主意了。
看教皇衣衫凌乱的样子,她就大概猜得到那边刚才正在发生什么。
她可没兴趣去观摩全程。
“把长得最漂亮的那个女人叫过来。”妮可淡淡道,纡尊降贵摆了下手。
“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教皇脸色有些尴尬。
显然,刚才他“过目”的那位就是妮可亲口点出来的这一位最漂亮的女仆。
但他没有反抗,行了一礼后便拖着臃肿的身躯退下。
不多时,门板被轻轻扣了两下。
妮可挑眉睁开眼睛,来了点兴趣:“进来。”
随即,一名金色长发的少女便怯生生地走了进来,恭敬地跪拜在地上。
“妮、妮可大人……”
她身上穿着轻盈的薄纱裙,只能勉强遮住重点部位。
大片牛奶般瓷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四肢纤细,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妮可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俯身将指尖插入少女金缎般的长发里。
感受到她因惊恐而微微颤栗,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晦暗的笑意。
还真是长得不赖。
正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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