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渴到骨子里。


    仿若被架在滚烫的铁板上炙烤,全身上下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细胞,都皲裂干涸。极致的干渴带来灭顶的折磨,心脏鼓噪,头晕耳鸣,嗓子冒烟。


    尖锐的响声在脑中不停撞击,他痛苦地掐着脖子,血液都要烧起来。


    断断续续地抽搐了十来分钟,最后,他死得悄无声息。


    付允书眼皮一颤,模糊的感官逐渐清晰。


    “快,给允少爷拿药!”


    “来了来了,赶紧包扎!”


    几条人影浮动在眼前,他定了定焦,看清了围在身边的人。


    管家着急地拿着纱布凑过来,手指抖得厉害,声音也是抖的。


    “允少爷,有没有事?”


    付允书望着自己擦破皮、往外冒血珠的手,深深怔然。


    “就算是信息素再弱的残废,他也是alpha,不过摔一下,还能要他的命?”清脆而熟悉的嗓音从斜上方传来。


    穿着一身白的青年骄矜地从旋转楼梯走下,重金堆出的气质,一动一静尽显优雅。


    付允书平静地抬眸,若无其事地别过脸。


    下楼的付羽君一愣,心中微震——这个眼神太陌生了,不带一点感情。


    付允书名义上是他的哥哥,实际在付家连一条狗也不如,不管人前人后,只会讨好巴结。


    竟敢这样看他,竟敢无视他?


    怒意冲上脑顶,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度,“你们都下去,不许替他包扎!”


    管家动作一顿,面带恳求地往楼梯上看了看,欲言又止地退到角落。


    要是他们给允少爷说话,反而会让他受更多苦,这样的例子在付家发生过太多次了。


    脸颊有种液体滑落的黏腻感,付允书一抹,一手血红。


    他浑不在意,缓慢却坚定地从地上站起。


    “付允书,我命令你替我联姻,应付那个重病要死的戎家家主,死聋子听不懂?”咄咄逼人的付羽君一靠近,玫瑰味便浓郁起来。


    馥郁醇香的信息素气味,独属于稀有的高级omega。


    付允书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左右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如同接受了海量信息的计算机,终于缓慢开机。


    他向来爱笑,今天的笑比往常更加纯澈,不疾不徐道:“让我给你办事,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争锋相对,语气都是含笑的。


    付羽君比付允书矮,为了在视觉上造成压制,他特意站在两层台阶上。


    可对方这么一笑,他竟有种心思无处遁形,被人从高处俯视的错觉。


    他压住没由来的慌乱,冷嗤一声,从口袋夹出一张卡,“给你一千万,你这个废物滚出付家!”


    还有这种好事,小钱钱get!


    付允书的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好耶,成交。”


    实打实的愉悦让付羽君更加嫌恶,食指一弹,飞出的卡刮过付允书侧脸。


    他不甚在意地弯腰捡卡,还未起身,膝弯忽然被人用力一踹。


    重心不稳,他再次摔倒。


    星星点点的血珠坠在米色地毯上,满眼刺目的红。


    一旁围观的厨娘陈妈双手握拳,盈满泪花的眼中全是不忍。


    都是老爷的儿子,小的受尽宠爱,大的备受欺凌。今日二少爷得知要与戎家联姻,一个电话把允少爷叫回来,逼着他嫁。允少爷好言好语地商量,二少爷却不耐烦地把他推开,允少爷因此从楼梯上滚落,撞到了头,额上都是血。


    不让处理伤口就算了,侮辱人的替嫁允少爷也答应了,为什么二少爷还不放过,难道真要把人逼死才行吗?


    付允书余光扫到陈妈,冲她眨了眨眼,俏皮一笑。


    陈妈当下愣住,眼泪流得更凶。


    “一条残废狗,既然要嫁去戎家,不如和你那病秧子未婚夫一起死在外面,别来碍我的眼。”付羽君心中满是快意,见付允书想起身,故意走过去,踩在他手上。


    预想的惨叫没有到来。


    越是不服软,就越让人想击溃他的骄傲,彻底击碎他的自尊。


    付羽君吹了吹指甲,恶意满满地讥讽,“早点去死,也能早点见到你那恶心人的妈。”


    厅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陈妈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付允书,他脸上本来还有零星笑意,这一会儿,笑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不辨喜怒道:“让开。”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还想让我去联姻吗?”


    “你!”付羽君被捏住把柄,就算再厌恶,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放过,离开前,脚重重在付允书手指上碾了碾。


    付允书仿若没有痛觉,不叫一声,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缓缓站起,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流血更多,他随手一擦,血将白衬衫的衣袖染成红色。


    他眼眸低垂,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轻轻道:“付羽君。”


    得到一声不屑的回复:“什么?”


    “付家给你花的那些钱,不如拿去喂狗。”


    他语速偏慢,却猝不及防地抓住付羽君的头发,猛地用力,把人往前拖。


    惨叫顿时响彻别墅。


    “啊啊啊,好痛,给我放手!付允书,你找死!”


    付允书神色淡淡,不顾手下的人挣扎得多么剧烈,脚步始终不停。


    “允少爷!”管家急急上前一步。


    付允书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弯。


    管家抬起的脚收回,重新落入暗处。


    “死残废,我好痛,放开我!”


    付允书眼中起了一点兴味,不但没放手,速度反而更快。不费力地将人拉到墙边,“嘭”一声,压着付羽君的头往墙上撞。


    力气不小,付羽君尖锐嚎叫。


    “我是残废a?”付允书歪头一笑,“没错。不过再怎么弱也是alpha,对付一个omega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说呢?”


    “付允书,你这个垃圾废物!所有的alpha都必须呵护omega,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要弄死……”


    付允书毫不留情又是一撞,直接让付羽君失语。


    周围静下来,他才淡淡道:“我保护了二十多年,还不够?弟弟是珍贵的omega,不会连这也顶不住吧?”


    付羽君疯狂挣扎,却不能撼动分毫,付允书又接着撞了第三下。


    墙上挂着一副油画,嫣红的底色变得更深。


    “我都要离开付家了,怎能不对弟弟好一点,对不对?”


    话说得轻松,动作却狂放粗暴,一下接一下。


    付羽君头嗡嗡作响,血顺着脖子流入衣领,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付允书疯了,根本没打算收手,这样下去,他会活活弄死自己!


    从小被高高捧着,别说皮肉之苦,连搬行李这样的活都没做过。在付羽君的认知里,世界上最痛的应该是被标记时生殖腔成结那一刻,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暴力会发生在他身上。


    “嘭!”第四下。


    恐惧如蛆跗骨,付羽君眼泪倏地流下,哪还敢嘴硬,痛哭失声:“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妈妈,不该踩你,不该推你,你放过我。”


    “放过?”付允书与付羽君保持着距离,像是怕沾到他的血,更像是不喜他的气味,“弟弟说的什么话,一直不肯放过的,不是弟弟你吗?”


    “哥……哥!”二十年来,不管人前人后,从没这样叫过的付羽君第一次破例。


    他自以为受尽屈辱,以为叫一声哥是给付允书最大的体面,可付允书听到这声称呼,又笑了。


    他用手抓着付羽君的伤处,丝毫不管下方的杀猪痛叫,厌恶道:“你不配叫我。”


    继而放远目光,悠悠感叹,“一个人死好亏,我死了,你也得跟我一起下地狱。”


    语气平静,声音却比以往都要低沉。


    “叮叮。”密码锁开锁后特有的轻快铃声响起。


    看得目不转睛,只觉空前爽快的陈妈心里一紧。


    糟了,先生回来了。要是先生看到二少爷被打成这样,允少爷绝对不止受皮肉之苦这么简单。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往门边走想拖延一二,可看得太投入,时机已经晚了。


    拿着公文包、穿铅灰色高定西装的付捷进门,首先看到付羽君脸上的血迹,面色明显一沉。


    都是儿子,明明付允书距离更近,明明付允书头上的血更多,模样更狼狈,他却没分出一点目光。


    趁机挣脱的付羽君抽泣着跑到付捷身边,抓住他的衣袖,哭得直抽抽,“爸,付允书打我,我好痛!爸要为我做主,把这个残废赶出咱家,把他的腿打断,不让他进家门一步!”


    付捷冷酷的视线锁定付允书。


    付允书理了理血色衣袖,笑容淡淡,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


    作为付家的掌舵人,付捷年岁尚不足五十,正是当打之年。他是顶级alpha,身量高,过多的应酬下依旧保持着劲瘦的身形,气质冷硬,眼神锐利如狼。


    那目光落在旁人身上,像刀子;落在付羽君身上,便柔成了水。


    前世,付允书多么希望,父亲能用这样温柔爱护的眼神看他,哪怕只有一眼。


    可直到死,他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渴死在监狱中后,这两个他血缘上的至亲,甚至不愿意来给他收尸。


    死后,付允书才知自己是一本娱乐圈文中命运悲惨的男配,哪怕在书中,也只配寥寥几笔,交代昙花一现的一生。


    而付羽君是万人迷主角受,立着娇气作精人设。他绑定了万人迷系统,能将别人的喜爱转化成积分,在积分商城里兑换各种道具。提高颜值、提高信息素甜美度、提高唱功的,种种buff应有尽有,被所有人宠爱。


    付允书不知为什么能重活,但确定的是,他不想再与付家扯上关系。他生下来活一辈子,不是为了做谁的配角,而是做自己的主角。


    他眼皮低垂,笑得有些漫不经心。


    与平时一进门必然恭敬问好的模样截然不同,付捷心中起了一丝异样。他盯着付允书的脸,不可避免地触及对方太阳穴流下的血。


    看到了他的惨状,却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付捷上前几步,扬起手,就要往付允书挥来!


    陈妈心疼得无以复加,别过脸不忍再看。


    预想中的击打声并没有到来。


    付允书后退一步,躲开了付捷,似笑非笑道:“付总,你儿子把我搞成这样还不够,你也想来?也好,最好把我弄残,想来戎家家主就喜欢半身不遂的,应该能卖个好价。”


    带着怒意的付捷动作猛地止住。


    “爸,付允书竟然敢打我,他就该去死!”偏偏后方的付羽君不依不饶,又来拉付捷的胳膊,撒娇恳求。


    “啪——”


    一个巴掌反手击在他脸上,白皙的皮肤登时印上浅红的五指印。


    付羽君不敢置信地看着付捷。


    不仅是他,陈妈和管家都惊诧不已。


    先生向来把二少爷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二少爷在外面受一点委屈,先生都要动用家族权威报复别人,这么多年,冲他动手还是第一次!


    成串的眼泪滑落在付羽君脸颊,啜泣声越来越大。


    他委屈又伤心,恨恨地瞪了付允书一眼,哭着跑上了楼。


    付捷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忽而一脚踹在环形沙发上,“还愣着干什么?都是死的?付允书伤得这么重,都是瞎子看不见?”


    管家赶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擦掉付允书脸上的血,喷上碘伏,纱布在头上缠了一圈。


    “叫医生过来给羽君看看。”付捷眉头皱得死紧。


    “是。”


    退到一边的陈妈气不过地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先生怎能如此偏心。从来不曾亲昵的叫允少爷“允书”,他伤势那么重,叫医生过来,竟只想着二少爷一个。


    难道二少爷才配医生看?


    别家的孩子要是受了苦,能回家找父母倾诉,可在付家,连一个为允少爷说话的人都没有。


    太苦了,这么苦的日子,允少爷过了二十多年。


    “你跟我上来。”


    付允书安静地走在付捷身后,认真细致地扫过每一处。


    客厅油画绚丽的色彩,转角绿意蓬勃的植物,走廊扶手的雕花纹路,无一不在提醒他,真的重活了。


    真挚的笑意如繁星坠入眼中。


    随付捷进了书房,他随手把门关上。


    “坐。”


    付允书依言坐下。


    付捷阅人无数,与资历尚浅的付羽君不同,只一眼就能看出付允书的反常。


    没了之前的讨好,更没了身为劣质alpha在严父面前的紧绷。他肩膀打开,脊背挺直,手指闲适地敲击着椅子扶手,泰然自若。


    明明头上还包着滑稽的纱布,胸前、衣袖都是血迹,若是寻常人,再怎么也该狼狈、局促。可付允书身上看不到一点瑟缩的自卑,沉静中自有两分惬意。


    整个人放松下来之后,反而有种旁人难以忽略的气质,如同不可攀折的白杨。


    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是信息素淡不可闻的残缺alpha,放在外面,也会是受人追捧的对象。


    付捷担心小儿子,心中本来有股气,这一刻竟无法发泄在付允书身上,语气难得一见的软和,“羽君骄纵惯了,总喜欢闹你,你是哥哥,多让着他是应该的。”


    付允书不置可否,笑意未曾从脸上褪下。


    就算是背景再硬的合作伙伴,在付捷面前都得给几分面子,鞍前马后的伺候,恭敬地叫一声付总。


    没人敢这样不接他的茬,更没人敢无视他的话。一个不该出生在世上的种,竟敢如此挑衅他的权威。


    付捷压不住内心的厌恶,生意场上那一套打压人的话术信手拈来,“联姻的事羽君大约和你说了。你信息素残缺不全,我也依旧养了你那么多年。羽君是柔弱的omega,怎能应付戎家家主那样的人,你嫁过去替他联姻。”


    语气虽然不强硬,可话是不容反驳的。


    年轻人的傲骨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三言两语就能摧毁。


    预想中的生气、失落、质问通通没有出现,付允书反而笑得更加开怀。


    他马上收敛了,矜持地咳嗽一声,“可以可以。”


    为了让他答应联姻,付捷才装模作样打了付羽君,希望给他出口气。


    没想到,付允书答应得如此轻易,他那一巴掌,竟像白打了。


    以他的阅历,一时之间都看不透付允书的心思。


    付捷思忖片刻,问:“你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还真有一个。”付允书笑着抬了抬下巴:“从今天起,我与付家,与你付捷,与你儿子付羽君恩断义绝,以后付家的一切和我没有任何瓜葛,这条件你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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