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心里咯噔一跳,喉头甚至滚了滚。
下一刻,床上那人又喊了声:“水,给本王倒水。”
这屋外头也没有其他人,乔楚唯有从桌上拿起杯子倒水,结果发现茶壶里的水竟然是温的。
她也没多想,连忙将水送至床边。大概赵春芳醉得不是很厉害,还能接过杯子,自己将水饮尽。
往日总是透出淡漠的眼,今夜被浅浅的茫然笼罩着,他将杯子塞进乔楚手里,又栽进枕头内,好看的眉皱得紧紧。
乔楚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头,”赵春芳闭着眼,手握成拳敲了敲头部,“本王头好疼。”
乔楚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赵春芳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带着几分孩子气,好像……有点可爱。
不过,那只手又轻捶着头,赵春芳甚至蹭了蹭枕头,要蹭掉这么恼人的头疼。
要不替他叫大夫吧?
可是她上哪找的大夫?
乔楚又再到门边看了看。
没人。
总不能看着他这样不管,乔楚想要伸手替他揉一揉。但是手伸半空,又缩了回来。
他……不喜欢自己,如果自己碰了他,他会生气吧?
乔楚暗暗叹了口气,无意间目光却瞥见旁边书案上放置的一物。
长形的盒子。那是之前她交到赵传芳手上的,这盒子装的是那支“九霄”!
忍不住上前打开盒子,果然,那支绝世珍品静静躺在里头。
是了,赵传芳告诉她,在同心殿时,这支“九霄”是赵春芳新送的,为的也是他的大哥赵传芳。
床那边又传来低低的□□。乔楚回过神,索性拿起箫,坐在床边椅子上。
双手持箫,她双目注视着这张熏熏然的容颜,缓缓吹奏。
悠扬舒畅的音调从这支名箫中流泄出来,低吟婉转,像是夜间的风,轻拂着,能抚去所有的烦闷与忧愁。
床上,赵春芳仍是合着眼,可是动作却渐渐慢下来,直至手一点点的,无力垂落在枕头上。
乔楚眼中染上悦色,萧声却没有停。
顺着风,箫声在这寻常的夏夜回荡在庭院。庭前花草在风中颤了颤,仿佛也醉在其中。
刚急忙忙解完手,想回来伺候主子的王管家,在屋外却被桃红拉住手。
她指了指屋内,王管家才恍然大悟。两人交换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索性坐在庭前,静静聆听这美妙的萧音。
……
翌日,赵春芳醒来时,看着熟悉的床帐失神片刻,记忆才开始回笼。
昨夜母后寿辰,赵德特地在御花园摆宴庆贺。既是家宴,他不免也得跟着多喝了些。但是昨夜的酒后劲太大,他回王府后头疼不已,不过却听到令人感觉舒服无比的箫声……
在王府,会吹箫的只有一人。
他视线落到枕头旁,手从被子上拾起一根乌黑细软的长发。
眸色骤然变得深沉。
……
“所以,我说您可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桃红弯腰铺床褥,仍是忍不住念叨。
乔楚已经听了一天,却依旧尴尬:“我跟殿下真的不是……”
桃红哪里相信?喜欢赵春芳的小姐是多不胜数,可主子何时对她们多看一眼?
如今这位乔姑娘可是住在府里,还是以贵客的身份住下的,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只可惜,昨夜慎王酒醉,乔姑娘进了他房内,她与王管家守在庭前,最后却是听了大半宿的箫声。
“乔姑娘,喜欢殿下的小姐可多着呢!就司徒丞相府的千金,还说此生非殿下不嫁。您可要抓紧机会呐!”
乔楚哭笑不得。
不过,赵春芳文能治国、武可安邦,又长得那么俊俏,那些小姐们倾慕他也是正常的。
不过丞相府的千金……那可真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大概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赵春芳。
乔楚垂下眸,不知为何,心底有些苦涩。
她摇了摇头,丢掉莫名其妙的伤感。如今她寄人篱下,幸得赵家兄弟相助。等下一次赵传芳来了,她要当面跟他说清楚。
她欠赵家的,总归要有个说法。
只是乔楚没想到,她没能等到赵传芳的到来。
皇后寿诞才过几日,这天早朝后,赵春芳才出了金銮殿,赵传芳的贴身宫人便请他到东宫。
刚进东宫,赵传芳眉头深锁,见他来,赶忙拉着他的手,“二弟,事情不妙了。我听说父皇让刑部的人给同心殿那具尸首验尸。”
赵春芳笑道:“这有何可担心的?我不是说了,那具尸首完全是按着宸妃娘娘来找的,无论是从年纪、身型完全相似,更何况那场火烧得那么大,尸首烧得面目全非,刑部就算验,也是验不出什么。”
他办事向来稳妥,可赵传芳仍是感觉不安,“但我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这回验尸的可是那位天下第一验尸官孙表。”
传言,在这位孙大人手上,就算是白骨也能说话。
赵春芳敛眼,不经意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朝妃嫔,父皇他竟如此大费周章,倒是叫人意外。”
他摇头表示不解:“之前去越郡前,李氏宫中也有些嫔妃不愿离开神都自缢而亡,父皇只叫人草草葬了了事。可这宸妃……还要动用孙表亲自去验,难不成父皇是不舍得她?”
说罢,他瞧见赵传芳神色大变,当即又道:“是我失言了。说不定,父皇此举也只是想确认下宸妃的‘死因’,毕竟,宸妃娘娘她……声名在外,查清楚了,也好过外头那些人暗地里风言风语。”
赵传芳却沉默不语。他回想起在御书房内,只要他一提起乔楚,赵德便对他多加呵斥。还有,攻入皇城翌日,赵德看见乔楚时那般温和亲善的姿态……
或许,他的父皇也——
赵传芳握紧拳头,对自己的二弟道:“最近,父皇那边肯定会派人盯着我。我不便到你府上去了,乔姑娘还需要你多加照看。”
“这个自然。只是……”赵春芳看着他,意味不明问:“倘若孙表真的验出什么来,大哥,你又要作何打算?”
若是真验出乔楚未死,他的父皇又存着那样心思,就算交出乔楚,他此生也不可能与乔楚……
想起那张倾国之颜,赵传芳眼底闪现绝决,“那我就带她走。”
****
赵春芳回到府中,正是夕阳照着万物,一日之中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刻。往日他便是直入中堂,今天,他在门口沉吟片刻,却是往左边走去。
走下抄手游廊,他便听见一些乐音,像是箫声,又不像,曲调悠扬,像是倦鸟归巢,令人心安。
王府里谁有这样的技艺,自然不言而喻。往前再走,便能看见一主一仆坐在庭前。
乔楚正在吹奏的,是一根竹子。
桃红在旁边听得如痴如醉,见赵春芳来,赶忙行礼。连带着,乐声也停下,乔楚也起身拜见。
赵春芳摆了摆手,视线却落在乔楚手里那根竹子。
桃红见状,立刻就道:“王爷,乔姑娘好厉害呀。她让奴婢寻了根竹子来,用火在上面烧了几个洞,然后就能吹出好听的曲子了。”
她自然不知,自己日夜服侍的是当今天下首当一指的洞箫大师。
乔楚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无聊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赵春芳没再说什么,只是打发桃红去沏茶,自己坐在石椅,平静地问乔楚:“宸妃娘娘在此可还住得习惯?”
“习惯。”乔楚站在旁边,点了点头。
大概是瞧出她的紧张,赵春芳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虽然对方口口声声叫她一声娘娘,但乔楚心中清楚,自己这所谓的“娘娘”,尚不如寻常女子。她听话坐下后,直视前方石桌,等待着对方开口。
可惜,赵春芳也沉默不语。
搭在裙上的两只手互相绞着,乔楚脑海里浮现那晚赵春芳的酒态,忽而又想起那晚自己想要找他说的话。顿时,她暗暗吸了口气,说道:“殿下,那晚……”
话才起了个头,赵春芳抬眸看她。
乔楚缓了缓,又道:“其实我想跟您说,我想清楚了。”
“太子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惠王又因我变成那样,我……只要太子殿下需要我的话,要做任何事情,我也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出于道义,却非情意。
赵春芳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低下头,青丝被落日余晖染成金色,可他仍记得,掉落在枕头旁边的那根秀发乌黑又细软。
心中想着,他却是站起身,直言:“宸妃娘娘深明大义,实乃我大哥之福。”
乔楚抬起头,微微笑了。只是,笑里却泛着几分苦涩。
赵春芳没再说什么就走了。乔楚能感觉到,他大概是满意的。
若能让所有人开心,又有何不可呢?反正她欠赵传芳、赵春芳、赵继芳这三兄弟的太多了,既然无力弥补赵继芳,那起码她若是回应了赵传芳,连赵春芳也会高兴。
皆大欢喜。
赵春芳走后,乔楚在庭前坐了好久好久,直至桃红踩着愉悦的步伐走进来。
“姑娘您看,这是王爷让人送过来的。”
赵春芳?
乔楚看着桃红手里那个熟悉的长木盒,心中怦怦跳着。她打开一看,果然,是“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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