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夏炎热又少雨,总是烈日当空。一日当中,唯有辰时这时分,还带着清晨的凉意,又夹带微风,稍感舒服。
赵春芳下了朝回来,司徒礼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说事。忽而,就见府中庭院下人三三两两的,互相招呼着往西边走去。
“殿下,您说他们一个劲往西厢,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吗?”司徒礼好奇问道。
西厢……
赵春芳眸色一沉,随即也折向西边。司徒礼本就好事,立马跟了上去。
二人刚走近西厢,便见一拨人围在墙外,争先恐后惦高脚往里探着头。
风中也飘来阵阵悦耳箫声。
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美人吹箫真有那么好看吗?司徒礼暗忖王府这些人也没见识,就见赵春芳已经正大光明走进西厢庭院。
司徒礼正想见识见识这位传闻中的“祸国美人”,甫一入院,整个人却被愣在原地。
在迈进这道个庭院之前,他曾经想过,里头坐在着的会是一位如何绝世倾城的美人儿。
可他从未想过,竟然会见到这样的奇景。
一位身着黄裳的妙龄女子正坐在石椅上,她双手持箫,闭着眼,神态悠然。箫声空灵悠扬,如同从天际传来,引得众鸟垂首聆听。
那些鸟儿停在黄裳裙边,偶有一两只扬翅低飞,却是顽皮地飞至女子肩旁,亲昵不已。
一时间,无论墙内墙外,皆无人敢开口,生怕打扰到这副奇景。
他们如同这些鸟儿一样,静静听着,直至一曲终了,箫声停罢。
吹奏者睁开眼,她站起身,周围群鸟霎时腾飞而起。
司徒礼又是惊愕片刻,才恍然回过神。手中折扇拍了好几下手,他难掩惊艳:“果真绝色佳人。”
乔楚先是看见赵春芳,这才发现他旁边这位俊雅公子,可是他眼中,那股熟悉的惊艳却令乔楚感到不适。
“殿下。”
赵春芳看向墙上雕花石窗,外头那些下人们赶忙散去。乔楚才后知后觉,外头竟然有那么多人在偷看。
“司徒礼见过宸妃娘娘。”
俊雅的白衣公子朝她行礼。
乔楚心中一紧,直接看向赵春芳。后者只淡淡说道:“司徒礼是我的幕僚。”
“司徒公子你好。”乔楚回礼。
“宸妃娘娘不仅美貌天下难寻,这洞箫更是引得百鸟伏首,当真世间一绝……”司徒礼正侃侃而谈,他旁边的主子却是转身。
“走了。”
司徒礼愣了愣,正欲与这绝世美人多聊几句,可赵春芳大步往外走,无奈之下,他唯有追了上去。
“宸妃娘娘,不好意思,改日得空,在下必定再来请教您洞箫奥妙。”
说着,白衣匆匆追着前方的慎王而去。
这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特别是赵春芳,他什么也没说。但比起那位舌灿莲花的司徒公子,赵春芳的冷淡却更加让她觉得安心。
乔楚握紧手里的“九霄”,心田却涌入一股暖流。
刚才他是特地来听她吹箫的吗?她的箫声,他……会喜欢吗?
若是——
乔楚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来。
“殿下,等等我嘛。”司徒礼加快脚步,才追上赵春芳。
此处周围并无其他人。司徒礼由衷感叹道:“殿下,难怪裕庆帝会为红颜亡了国,宸妃娘娘如此绝色,试问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过得了她这个美人关?”
说罢,他瞧见赵春芳一脸淡漠。
哦,还有一人,便是他们这位慎王殿下。
“在她面前,你说话小心点。”赵春芳轻哼,“她看上去柔弱,但人可不蠢。”
司徒礼立马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位绝色美人在主子的棋局里,充当着怎样的角色。
此时,他们又听到一阵箫声。不同于刚才的和缓,这首曲子多了些缠绵悱恻,像极了夏日晚开的风荷,摇曳生姿。
赵春芳看了一眼乐音来源的方向,随后转头便走。
司徒礼却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他盯着赵春芳的背影,百感交集。
可惜,他这位主子不通乐理。否则便会听出,西厢里的那位如今吹的是《盼君怜》。
思君念君无处放,唯有盼得君轻怜。
这样的曲子自然不可能吹给他这个首次见面的陌生人,那便只有……
司徒礼摇扇轻叹。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可惜、可叹。
****
端午佳节,若年赵家向来举办家宴。如今赵德当了皇帝,这个例俗依旧未改。
一家人在中宫聚首。赵继芳被赵春芳带着,坐在饭桌上,对宫女呈上来的御膳十分好奇,时不时就想用手去碰碰,还是赵春芳在旁不断按住他。
皇后见状,失笑道:“这阵子不见,这孩子倒是顽皮了许多,还是辛苦春芳了。”
“母后说哪的话,三弟这些日子功课长进许多。只是我忙于公务,确实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时常陪他。”赵春芳看向幺弟眼中充满怜爱。
“唉,”皇后眼见小儿子如孩童般懵懂,忽而又忆起从前:“若是以前,继芳还会当场赋诗,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说着,她又抹了抹眼。
赵传芳立马安慰她:“母后,三弟聪颖,想必假以时日,定能如从前那样。”
“说就容易,当年大夫也说了,他这病怕是终生难愈。说来说去,都怪那个祸水——”
“够了,”坐于主位上的赵德突然开口,“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皇后暗暗看丈夫一眼,心中怨气难消。
赵德看向赵继芳,却问:“这些日子在你二哥府里住得如何?夫子都教你些什么?”
已经年过十八的男子睁着清澈无邪的眼,掰开手指数着:“夫子教了《大学》《中庸》,还学了珠算。”
赵德捻着胡须,甚是满意。
赵继芳说罢,又扬起笑,“我喜欢在二哥哥府里,他会陪我放风筝。还有,有个长得超级、超级漂亮的姐姐会吹很好听很好听的箫,还有好多鸟儿会停在她身边,我偷偷看的……”
他一开口,赵传芳脸色当即大变。
赵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声音渐渐沉下来,问自己二儿子:“慎王,怎么,你府里还有人会吹箫吗?”
赵春芳闻言,只是淡淡笑道:“前些日子,礼部尚书许仪之子许仕峰送个几个乐师到儿臣府上。本来嘛,儿臣不喜这些丝弦音乐,不过想着,三弟从前便喜好风雅,若是留下她们,偶尔抚琴吹箫,或许也能让三弟想起从前之事也说不定。”
皇后一听,当即满怀期待:“当真?那、那继芳听了后,有没有想起以往的事?”
“这……”赵春芳苦笑:“怕非一日两日之功。”
皇后难掩失望之色,可她也不忘叮嘱赵春芳,要多些想办法让赵继芳忆起往事。
话题围绕着赵继芳的病,赵传芳一直沉默不语,他抬头,就对上赵德深沉的目光。
……
家宴持续到日薄西山。赵春芳带着赵继芳出宫,果不其然,半路赵传芳就叫住他。
赵继芳懵懵懂懂先被带上马车,赵传芳拉着他到墙角,神色凝重。
“二弟,我看父皇八成是起疑心了。”
赵春芳自责道:“对不起大哥,我实在没想到三弟无意间竟然会说出宸妃的事。”
“你不用道歉。”赵传芳摇头,“此事前后本就与你无关,你是被我拖下水的。前两日,我早就听闻父皇单独召见了孙表。以孙表验尸的水平,我怕……父皇早就知道同心殿死的并不是乔姑娘。”
“那大哥,你现在打算如何?”
赵传芳沉下声,“无论如何,你府里也不安全了,父皇迟早会派人去查的。”
刚才,赵春芳虽是巧妙圆了过去,可是回过头,若是赵德想清楚了,暗中派人调查,乔楚在慎王府怕是瞒不住的。
赵春芳将兄长眉眼间的焦急看在眼底,却道:“大哥,我有一个办法,就不知你是否同意……”
……
今夜又是月圆。
乔楚坐在窗边,托腮遥望天边银盘,心中想的却是那日赵春芳不知听没听那首曲子。
他若是听到了……
乔楚又自嘲笑了笑,若是听到也不一定听得懂,即便听得懂……又当如何呢?
如今这日子,像是偷来一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这样的人生,又岂敢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
她垂下眸,掩去所有的惆怅。此时,桃红匆匆进来,“姑娘,王爷请您过去。”
乔楚登时转过身,胸腔底下那颗心怦怦跳着。
赵春芳想见她?
她强压下澎湃的思绪,双脚不禁加大步伐。
赵春芳要跟她说什么?是要问那首《盼君怜》吗?若是问了,她该如何解释?
不,依他刚正坦荡的性子,又怎会提及此事?
可是,万一、真的凡事有个万一……
乔楚难以按捺心中那股不敢言喻的期盼,甚至,体内有一把声音告诉她,若是他不懂、不问,她为何不能向直接跟他说?
就说,她喜欢他。
纵然她的喜欢没办法开花,更没办法结果,可是起码,他知道了。
她想告诉他的。
乔楚这辈子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勇气。她知道赵春芳不会喜欢她,也知道这份心思,说出来也是枉然。可无论如何,她就是想让他知道。
乔楚喜欢赵春芳。
短短这段路,仿佛是乔楚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
可当她带着满腔决心踏入赵春芳房内时,一道熟悉又温润的嗓音夹带着惊喜,直叫她如坠冰窖。
“乔姑娘!”
是太子赵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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