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既望,八月流火。神都的八月,风中已夹杂着些许凉意。
不过纵然这样,仪仗行队就在城外候着,也是难挡热气袭来。
“母后,儿臣让人沏了些菊花茶,清暑降火。不过此地简陋,只能寻些普通溪水,还请您不要介意。”赵春芳捧着茶,亲自送到皇后的马车内。
皇后接过茶,笑道:“这说的什么话?难得你细心,这会儿没法那么多讲究。”
说来也无奈。今日清早,皇后乘坐凤驾,还有慎王、其他一品夫人陪同,羽林军护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护国寺祈福。偏偏出了城,皇后的随行才发现竟然忘记带上皇后亲手誊抄的两卷经书。
这可是皇后抄了多个日夜,特地为了此次祈福大典。
待祈福仪式开始,最重要的就是将那两卷经书放在佛前祭拜。于是队伍唯有在城外停下,等着人回去将那两卷经书取来。
这人去了也有些时间,赵春芳伺候完皇后用茶,又扶着她下来透透气。
二人缓步在山野草地行走,赵春芳陪着母亲闲聊,便问:“说来,儿臣最近事忙,还不曾问过母后是抄了哪两卷经书?”
“是《法华经》和《文殊师利宝藏陀罗尼经》。”皇后远眺青山绿水,叹道:“《法华经》是替你大哥祈福,他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担着那么大的担子,希望佛祖能保佑他早日生得慧根,莫要被那些邪魔妖女迷了神。”
赵春芳垂下眸,“那《文殊师利宝藏陀罗尼经》便是替三弟祈福的了。”
“是啊,你三弟如今这个样子,我也只能祈求文殊菩萨保佑,希望他早日恢复神智。”
说起长子与幺儿,皇后长吁一口气。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次子正将视线放在她的双手上。
为了赶抄这两卷经书,这位一国之母右手食指与中指,甚至还微微弯曲着。
赵春芳眸色黯了黯。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等回到车队时,远远就瞧见前方快马奔来。
皇后还以为经书已经取来,正高兴着,没料到那匹快马急急停下,马上的将士下了马,满面焦急跪道:“娘娘、王爷,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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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未嫁进赵家之前,亦是世家大族的贵女,自小端庄有礼。她生平,从未有过像这样脚步匆匆,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大宸宫。
等进了大宸宫,这满屋子的红刺痛了她双眼,可当她目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顿时便软了腿。
幸而旁边的赵春芳扶住她。
匆匆闯进门来的人都傻了眼,唯有赵春芳瞬间从惊愕中回过神,大喊道:“太医!太医何在?立刻叫太医来!”
他这声吼叫,所有人才从眼前的惨剧中找回自己的思绪。
这屋内挂满各种各样的红,红烛、红绸、红色的喜字,可都不如地上、墙上溅满的鲜血来得触目惊心。
床边,躺着一个穿着喜服的人,他背后被砍了一剑,血从伤口处冒出来,在他周身汇成一滩腥红的液体。
而不远处,年轻男子颓然会在椅子里,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滴血的剑。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皇后猛地扑向趴在地上的血人,结果一翻开,果然是赵德。
“皇上!”
她这声凄厉的哭喊瞬间让另一个大吼道:“是我!是我杀了父皇!是我!”
赵传芳坐在椅子内,双目空洞,放声大笑出来:“是我杀了父皇啊……”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这个逆子!你胆敢弑父?”
赵传芳笑着笑着,却哭了出来:“母后,我、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也瞧见了,他要娶楚儿。他怎么可以娶楚儿呢?我爱她,她是我的命呀!”
皇后这才发现,床上还有人。
那张昔日令她无比厌恶的面孔,如今苍白无比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还穿着嫁衣,红色的衣裳被褪下大半,露出里头大片红色肚兜……
再傻的人也知道发生何事,更何况,皇后本就聪慧。
丈夫背叛了她,而儿子又重伤父亲。皇后悲愤欲绝,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床上的女人。
她愤而指着乔楚:“祸水,你真就是个祸水。你害得李氏亡了国,如今又要来祸害我们赵家!来人,立刻替本宫将这祸水拖出去五马分尸!”
侍卫们当即提刀而上,此时,赵春芳沉声道:“等等。”
他上前扶起皇后,“母后,眼下是让太医赶紧替父皇医治,其余的,尔后再说。”
话音刚落,太医急匆匆赶来,场面一下子又变得混乱起来。
皇后刚站起身,忽而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赵春芳见状,唯有命太医赶忙替赵德医治,而赵传芳则被羽林军带走。
约莫是亲手砍杀父亲,刺激过大,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又是哭又是笑,实叫人心怵。
场面瞬间就被赵春芳控制住,处理好其他人,他才看向还缩在床尾瑟瑟发抖的女人。
他走至床边,乔楚的视线恍然才对上他。
“太子……太子他不是故意的……他是为了保护我……”她喃喃道:“是皇上先说要杀他,所以他才动手的……”
赵春芳盯着她,冷声道:“好好看着她。”
“是。”左右将士回道。
说罢,他转身即走。乔楚回过神,凄厉地喊了声:“慎王殿下!”
男人跨出门槛的脚步骤然顿住,可仅仅一瞬,尔后仍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乔楚整个人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哭,是为了赵传芳救她而砍杀自己的父亲?还是让赵春芳看见如此不堪的局面?
……
宫女匆匆端出铜盆,里头又满满是血水。
皇后看着,当即又是眼前一阵晕炫,忙抓住赵春芳的手。
“母后小心。”
“我、我没事,”她定了定神,强撑着站稳身子。
此刻,殿外跪满一众大臣。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倒下。
很快,三位太医从里头出来,见到她当即跪下,其中太医院院首泣告:“启禀皇后、王爷,皇上背后的剑伤虽深,可未曾伤及五脏六腑。但他额头撞到床角,这却伤及他的头部。如今皇上龙体失血过多,头部瘀血也无法清除,怕是……”
他重重叩头:“请恕臣等医术不精,实在是无力回天。”
皇后听完,当跪下哭道:“皇上……”
这时,何公公出来喊道:“奉皇上旨意,请皇后、慎王、司徒丞相、罗太尉、秦司空晋见。”
被喊到名字的三公彼此相视,心中均已了然。
皇帝……大概是要临终传位了。
一行人连忙到内室拜见。龙床上,赵德因伤到背后,只能趴着。
他招手示意他们上前,随后,他的手颤巍巍地伸向赵春芳。
赵春芳立前接住,“父皇!”
“朕……朕是不行了……”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衰弱的赵德,用浑浊的眼扫过眼前一张张面孔,艰难地道:“太子、太子无德,难堪重任。着即,传朕旨意,废赵传芳太子之位。朕死后,皇位传……传……”
赵春芳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难掩期盼。
“传慎王赵春芳。”
“是。”三公立即叩拜。
赵春芳俨然松了口气,可赵德又握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还有,丽妃……朕要丽妃随朕同去。”
皇后忍不住喊道:“皇上!”
赵德却死死抓紧赵春芳,仿佛儿子若不答应,他将死不瞑目。
赵春芳沉默片刻,才道:“放心吧,父皇。”
得了这句,赵德如同紧绷的弦,“呀”地一下断了。
这位在位不过半年的开国之君,就这么走完他传奇的一生。
八月的盛夏,神都皇城敲响了丧钟。
旧的时代已然过去,属于赵春芳的时代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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