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她抽空去了几次心理咨询机构，就患者能否记得之前发生的事进行咨询，并询问了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
得出的回答不容乐观。
“因重大刺激患上精神障碍的人在少数，这属于持续因，是由于长时间的心理抑郁最终导致心理障碍。”
医生说，“这类人会将这部分恐惧隐藏在大脑深处，平时表现无异，可以说是应激性精神反应是一种较轻的精神症状。”
宋宛央问：“如果还原当时的场景，并用恐怖的记忆反复刺激她们，她们能回忆起清醒之前的事吗？”
医生说：“有可能，但这本身就是对精神病人的一种伤害，如果使用不当反而会加重他们的病情。”
宋宛央心里大概有了数，谢过医生后离开。
几次做义工下来，她已经将疾控中心的内部结构摸透。
它是社会公益性机构，福利少资金少，连摄像头都没安装。十来个护士照顾着年过半百的老人。
她一直按兵不动，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十月中旬，机会来了。
寒流袭来，天气骤冷，走在街头都能瑟瑟发抖。精神中心的各种活动都由室外改到了室内。
此次义工组织的活动是包饺子。
几十个精神病患者就跟老小孩一样，义工和护士手把手地教他们，他们搓成了面团子，咿呀咿地笑，跟老小孩一样。
饭后，有位患者突然发病，几位护士便去照顾。义工陪着其他病人在文娱室看动画片。
顾佳永远是安静的那个，过了回她突然起身朝门外走。
宋宛央拉住了她：“你去哪里？”
她不说话，手只抓着裤子原地踱步。
护士路过瞧了眼，告诉宋宛央。
“她想上卫生间。”护士指道，“麻烦你带她去一下可以吗？走廊尽头右拐，谢谢。”
“好。”
宋宛央睫毛微垂。
她握着顾佳的胳膊往前走，谁也没有格外关注她们。
过了拐角后，她并没进卫生间，而是带着顾佳进了电梯，摁负一层。
电梯门重重一阖，也阖住了宋宛央努力抑制平静的脸。
她攥紧手，仿佛在给自己不要退缩的勇气。
精神病院的负一层是极恐怖阴森的存在，哪怕是对于精神紊乱的患者，在捣蛋调皮后也会“嘘”的一声——
不听话是被要关小黑屋的。
小黑屋就是他们关禁闭的所在，四方空空，灯一关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十八层地狱。
因为没有任何贵重物品，护士连锁都没上。
顾佳进去后，迫不及待将裤带扯了。她目光在找能坐的椅子，找啊找茫然了。
小坑呢，小坑怎么没有？
宋宛央自身后将门阖紧，她手慢慢触上开关按钮。
她看着顾佳的目光怜悯而不忍，逐渐饱含泪水。
对不起啊，顾佳。
将无辜的你拖了进来。
可我父亲还在医院，生命不足两年，为了他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是成为面目全非的傀儡！
如果顾秋予的死真的另有隐情，如果你的精神障碍来源于路炀，如果你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你若清醒，肯定也想大白于天下的对吗？
对不起！
“坑呢，坑坑？”
孟佳对周遭一切毫不知情，正埋头找坑突然，“啪”的一声，灯骤灭。
周遭陷入死寂般的黑森，像是一双魔爪突然覆盖上孟佳的喉咙，狠狠一掐。
“亮亮，我要亮亮！”
她陡然尖叫，六神无主地捂着脑袋，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打转，哭喊。
她要跑，要逃，手拼命地去抓墙壁。
“要亮亮！要亮亮，呜呜...”
“嘭”的重重一声，钝器猛然砸在门上。
顾佳捂着脑袋失控嚎叫。
然而，一下又一下地剧烈砸门声反反复复。
顾佳越哭越凶，她仿佛经历着浑身皮开肉绽般的疼，把自然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墙壁。
“亮亮...亮亮救我。”
她疯狂揪着头发，“不要过来，不要杀我！不要...”
“顾佳！”
一道冷沉的女音在密闭空间里响起，宋宛央握着铁器，狠狠一下砸门上。
“顾佳，谁要杀你？”
她又是一砸，“你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不要杀我…不要…”
突然，一镐头狠狠一砸，顾佳茫然望天，无穷黑暗涌进了她惊恐混乱的眸底。
看到了...
烈火熊熊包裹，浓烟扑鼻，她仿佛被铁链缠紧喉咙窒息无力，她要逃；
可下一秒，她透过阳台玻璃的缝隙，看到妆容精致的女人步步走进房间。
那张脸明明那么漂亮，富贵，却陡然阴沉，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恨意。
她用长长的指甲去刮刚出生小孩的脸，小孩哇哇大哭。她再去掐床上女人的脖子，笑里夹着恨。
“我们两个之间。”
她缓缓凑近，勾唇，“看来是你输了，顾秋予。”
顾佳死死捂着嘴，半丝声音也不敢出。
床上的女人才生下孩子无比虚弱，顾佳远远看着她脸色都白了，脚用力得在床单上蹭，手也拼命去抓对方手腕。
她想活。
为了刚出生的孩子，她得活着！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啊！
孟佳捂着嘴泪流满面，有没有人啊！
有没有人来救救小予！
“说，你都看到了什么？！”钝器砸上门发出恐怖的声响。
“说！”
孟佳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她手在脖子上狠狠地抠，一下一下尖锐地呼吸，浑身发抖。
“是...是她杀了小予！”
宋宛央冷声：“是谁杀了谁？”
“是汪蔚然杀了小予，是她杀了路征！”
*
淮阳区警察分局。
下午四点分外忙碌，出勤归队一拨接一拨，抱怨家里遭小偷的大爷大妈将门堵得水泄不通。
湛也路过时，一杵拐杖的大爷踉跄了下，正要摔倒地上。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稳稳扶住，落地的拐杖也放到了大爷手里，大爷感激道。
“谢谢你啊小伙子。”
湛也微呡了下唇，不苟言笑的脸添了丝柔和。
他手里握着个小小优盘，径自大步上二楼，朝监控室走去。
这个点监控室没人。
机器按帧播放时发出一一沉闷声响，湛也坐在凳子上，屏幕上的蓝光在他眼窝处落下一抹阴影，衬得眼眸黑而亮。
他在看畅播文化这一周的录像带。
前后几天都无异常，视频几乎是以n倍速播放，直到几个工人抬着大型盆栽走进视野里。
他才双击视频，正常播放。
三五分钟后，只见天台进来位穿亚麻色风衣的女人，一头卷发被贝雷帽轻轻压住，发尾俏皮又慵懒地向外卷开。
湛也指腹轻轻抚过嘴角，已经猜出来是谁。
她气质太过出众，仿佛清冷的一朵云，悄无声息地向旁边席卷。
太好认了。
光看帽檐下女人如茱萸般的红唇，湛也便猜到了是谁。
宋宛央。
她指挥着两位工人放盆栽，手不知道触碰到哪里，突然铁栅栏被推开，她小半个身子探出去又赶紧退回，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工人上前询问什么，她摇摇头，并将铁栅栏重新关上。
视频到这便结束，后面再没有人上天台，而不足一周，便发生了傅妗推顾欣欣下楼的事。
湛也手指在这段视频滑动，在反复观看。
暗淡的光在他黑亮眼睛里跳动，他喉结轻轻往下滑，带着筋络，脖颈线条流畅。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但职业习惯让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
门突然被推开，余猴探出头来：“也哥，畅播文化的文涛已经到了。”
他目光仍盯着电脑，淡淡“嗯”了声。
湛也进接待室的时候，文涛紧张得搓手手。
打小文涛就怕警察，他们扣着肩章的执勤服一穿，魁梧而高大。偏偏湛也面色严肃，浓眉下一双漆黑眼睛，盯着人看时自带几分力量。
他口干舌燥，道：“警察叔叔好…”
叔叔…
湛也坐他对面，瞧他一眼。
“别紧张，叫你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他声音沉着，“宋宛央和你公司发生运输交易是于十月二日，她后来隔了几天，晚上又返回公司是因为什么？”
这些话湛也问过宋宛央，如今是核实。
文涛推了下眼镜：“她运送的盆栽在两三天后发出异味，有接二连三的同事都来反应，我找不到办法这才向她求助。”
湛也道：“为什么会晚上找她？这属于工作之外的时间。”
“其实白天我打过，但她没接，晚上我打过去的时候也没指望她回接，猜测可能人在忙吧。”
文涛道，“不过她接得很快，并一口应承当晚就来公司看看。”
湛也语调平常：“你同意了？”
“我当时挺不好意思，还说可以推迟到工作日再看也没什么。”
文涛道，“但她特别热心，执意说分内事当天就要完成…”
文涛夸宋宛央的话一大堆，眼角也眉飞色舞的，湛也瞥了他一眼。
同为男人，他一秒就看出文涛对宋宛央的心思，可湛也得注意力却不在这。
他眼睛盯着文涛，仿佛在辨别，又像是透过他去捕捉其他的信息。
“所以当晚，是宋宛央执意要来畅播文化？”
文涛点头。
湛也了解了，又问：“宋宛央送盆栽那天，除了工作有没有和你聊其他的？”
“没有啊…对了！”
文涛道，“她提醒我天台危险，建议返修，谁知道后来会发生这种事。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她——”
“行，你可以走了。”湛也出声打断。
他懒得再听一堆废话。
“哦。”
文涛大气不敢出的，特别是在对方沉沉的黑眸之下。这个警察比其他都吓人，眼睛带着重量，压迫感十足。
文涛起身离开，湛也却没走。
他背靠在椅子上，明明是极为放松的姿势，可他双手在腿上搭在拱桥，在沉默地思考。
直觉告诉他，宋宛央这人有古怪。
*
宋宛央从星河区精神疾控中心出来已经傍晚了。
老城区人流相对较少，几辆客车停在路边将等车的行人带走，街道就变得伶仃。
风卷过树叶，再卷起宋宛央长款大衣的一角。
顾佳断断续续说完那番话后就晕厥，宋宛央将她背回了三楼，医生护士在一旁照顾治疗。
组织义工的队长将她痛骂了一顿，说她无组织无纪律，随意将病人带着到处走，出了事情谁担责，以后永久将她拉黑。
宋宛央再三道歉，想去看看孟佳怎么样，但没人准许。
她灰溜溜出门了。
衣服口袋正躺着一只录音笔，她揣兜用力握紧，直到金属杆染上她的温度。
风又一阵刮过来，真冷。
宋宛央心情无比沉重。
她已经通过孟佳破碎的只言片语，猜到二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真的话…
她呡紧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太遗憾了。
风在她脸上呼呼地刮，宋宛央将围巾往上扯，挡住了她半边脸。
也挡住了她眼里的动容和可惜。
路炀，希望知道真相的你，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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