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其实在“爱过”两个字被说出来的那个瞬间, 什么复婚、和好,都已经不再重要。
那两个字就像游戏里的读档密钥,说出“爱过”, 获得六年前的游戏档,继续游戏。
言灼回吻他, 颤动的睫毛在他眼皮轻扫,秦渡凉羽绒服里面只有一件黑色工字背心, 这是言灼没想到的。
“这么性感吗?”言灼似笑非笑地问,“该不会预谋好的吧?”
秦渡凉靠在床头, 留宿得逞之后不管不顾,把他往怀里一拉:“天天都在谋, 总算用上了。”
言灼趴在他身上,眯眼问:“在珠海的时候,赛服里也穿的这个?”
秦渡凉按着他腰:“内衬里是裸的。”
“哇。”言灼故意瞪大眼睛哇塞的样子, “看看。”
秦渡凉按灭床头柜的灯,棉被一蒙,在狭小黑暗的被窝里激烈又疯狂地吻他。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性感得要命, 言灼毫不客气地上手体验,恰到好处的力量感,以及大型动物的压迫感。
浓烈的情感终于爆发出来,吻得一刻不想分离,恨不得今晚就窒-息在对方身上。
好像特别害怕这是在做梦, 梦醒没有面前的这个人, 梦醒了他们还是孑然一身。一个在赛道狂奔,一个在电脑前不眠不休地熟悉游戏。
是做梦也没关系, 那就在梦里放肆无度。
秦渡凉终于松开他嘴唇,把他卫衣推上去扯掉扔地上, 言灼以为要做,结果……
“……”言灼猛地吸气,喉结两边的筋骤然暴起。
秦渡凉他,用嘴了。
这真的超出了言灼的承受范围,连带着大腿差点抽筋,理智告诉他这实在有点过火,本能告诉他,动一动会更爽。
然而现实却是临到最后,秦渡凉用的嘴,他用的腿。
次日早,秦渡凉迟到了。
言灼半梦半醒之间看见秦渡凉着急忙慌地起床穿衣服,他懵懵地告诉秦渡凉,卫生间柜子里有新牙刷让他自己找。
秦渡凉过来亲了他一口,然后跑去洗漱,又回来亲他一口,说自己先走了。
雨已经不下了,空气湿度很高,湿润地面跑车是非常重要的练车项目。
秦渡凉来的时候整个人神清气爽。
“不好意思啊,起晚了。”秦渡凉边说边往更衣室走,“我先去换衣服。”
经理摆摆手:“哦,没事,明天一早去你家接你啊,去上赛。”
秦渡凉脚下一停,回头:“这么早就去?不是一月初吗?”
经理迷茫 :“现在不就是一月初吗?”
“可我……”秦渡凉十分无奈。
上赛指的是上海国际赛车场,承办相当多的汽车、摩托车场地赛,这次场地赛是顾稚辰加入飓风车队的第一场,车队很重视,又是开年,想要讨个好彩头。
经理:“你怎么了?”
“我没事……”秦渡凉百感交集地去更衣间换赛服。
可我才刚刚复婚啊!
另一边,言灼终于睡饱了醒过来。睡得特别好,尤其一翻身,床头柜贴了张便利贴:老婆,我去工作了。
言灼摘下来,端详了片刻,然后用手机拍下来,发给秦渡凉。
「言灼:我以为你会放一沓现金」
中午的时候秦渡凉回过来:「哇我卖力我买单?你该经商啊。」
言灼失笑,接着秦渡凉又发来:「明天去上海了,有比赛。」
一个爆哭的表情,感觉他本人比emoji哭得更凶。
「言灼:加油。」
「秦渡凉:谁加油?」
「言灼:阿凉哥哥加油。」
「秦渡凉:[昏厥倒地.gif]」
言灼笑笑,刚好西甲电竞的解说组负责人把他拉进了小群,在群里发了赛程以及参赛名单。
1月5号开赛的西甲电竞举办地在北京,1月4号,也就是后天就要出发。
上赛的场地赛则是3号练习赛,4号正赛,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工作。言灼把赛程截了个图发给秦渡凉,打字:「我后天也走了。」
「秦渡凉:北京离上海好远啊QAQ」
「言灼:机车暴徒不要打‘QAQ’」
「秦渡凉:QAQ」
北京离上海真不远,比起埃及,比起曼岛,比起北疆、西藏,北京真的离上海不算远。
还是要工作的,还是要有梦想的。言灼从床上爬起来,卫生间里多了根牙刷,想来秦渡凉早上洗脸的时候兵荒马乱,镜子前的洗面奶和牙膏东倒西歪,他笑笑,拿起自己的牙刷,掰开牙膏的盖子。
新年的第二天,还是很快乐。
上午秦渡凉练车的间隙给他发了几条微信,问他有没有吃饭,告诉他多穿点衣服,发了北京的气温,给他叫了个外卖,里面是暖宝宝和一组旅行用的牙刷以及沐浴露洗发水。
不难想象秦渡凉下单的时候有多开心,这种非常私人的空间他现在有立场有资格去侵占。更不如说是,用沐浴露来代替自己……
言灼哭笑不得,给他发微信:「草莓味?」
秦渡凉装傻:「什么?」
言灼不跟他过招:「我以为你会买两盒草莓味的安-全-套,结果你给我买了瓶草莓味的沐浴露。」
可恶,秦渡凉捏着手机,长大了会反过来撩他了。
而且自己根本受不了。
他只能——
「秦渡凉:QAQ」
「言灼:你机车暴徒人设塌了。」
「秦渡凉:我能塌在你床上吗?」
「言灼:你确定在我床上是‘塌’着的?」
果然专业解说。
「秦渡凉:宝贝你是不是仗着我现在在动车上。」
「言灼:对呀。」
对呀。
而且接下来两个人的工作安排,起码两个礼拜见不到面,既然最终的走向肯定是草莓味橙子味各种味,那么为什么不先在嘴上嚣张一下。
言灼做这么多年电竞解说,国内国外的比赛,打不打得过另说,反正开局先打个“GGWP”把话丢出去,今天打死我算你赢,天塌下来也要先嚣张一下。
傍晚言灼收拾了一下行李,西甲电竞的赛程三天,从1月5号到8号,1月9号就要马不停蹄地从北京赶回烈火TV大楼,在演播厅解说Dota2梦幻联赛,紧接着1月12号的“电竞之星晚会”在海南。
他知道秦渡凉这阵子也是连轴的比赛,其实过去六年,这两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节奏。
不能停下来,不能闲下来。最好白天累得半死,夜里倒头就睡,别思念,别想念。
而世界好像真的是守恒的,从前每一次想要回忆的瞬间化作羽毛,塞进白色的枕套,到如今,羽毛的枕头崩开,漫天飞扬,让人无处可逃。
言灼想他了。
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想。
言灼看向镜头,导播灯亮,他微笑:“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西甲电竞联赛的现场,我是解说言灼。”
另一边,上赛的正赛结束后,秦渡凉还得去拍一组广告,得在上海耽误两天。
此时的秦渡凉正在酒店天台抽烟,看言灼解说的比赛。足球他能看得懂,所以足球游戏也能懂,不过这会儿心思压根不在比赛画面上,而是在听解说的声音。
言灼声线柔和,听很久都不会疲劳,有很长一段时间,秦渡凉都靠他的回放入睡。
“一个相当漂亮的长传直塞球啊,罗德里格的大力直塞,单刀,能防住吗,射门!漂亮!”言灼解说的激情程度永远恰到好处,他的解说风格不是用语速和音量来表达情绪,而是用坚毅、笃定的方式,“精彩的比赛,为大家演绎了FIFA的变幻莫测,恭喜Alica!”
这边打完,秦渡凉立刻发过去一条微信:「言老师辛苦了。」
大约五分钟后,言灼回过来:「言老师可太辛苦了。」
「秦渡凉:好想你啊。」
想了六年,每天都想,终于能说出来,而不是每夜每夜痴望着月亮。秦渡凉把最后一口烟吐出来,夜风撩着他领口,头顶的月亮懒洋洋地斜躺着。手机震了一下,秦渡凉低头看。
「言灼:我也每天都很想念你。」
老实说,几乎所有认识秦渡凉的人,都觉得他是个潇洒的人。秦渡凉笑起来的样子随性不羁,好似无牵无挂,死在哪就埋在哪,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有时候秦渡凉自己也觉得,能把时速拧到280,那个初恋怎么就放不下。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放不下,他在还没搞懂“爱情”的年纪里就已经爱上了一个人,这种情绪和执念会像纹身一样,洗一次疼一次,还洗不干净。
而言灼,正如他自己所说,秦渡凉是他遇见过最好的人,以后也是。
穿行在职业电竞行业,无数优秀的年轻人,无数热血拼杀的同龄人,再没有谁能让他有一丝丝动心。
言灼想过那是秦渡凉的阴谋,仗着自己极致的优秀,恐怕会让自己单身一辈子。
于是,言灼枯等。
在每个无法入眠的深夜,和早早醒来的清晨。等一个或许已经忘记自己的人,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那些年里他看过印象最深刻的句子,是法国女作家写的《毒》中:当我们再也找不到可以拥抱的对象,当孤独变成即使没有人要求你也会做下去的一件事,人生该有多悲凉。*
言灼想让自己别再庸人自扰,可事实是又难忘,又绝望。
他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缠上重重枷锁,他自己走去囚笼的最角落蹲坐在那儿。他自找的悲凉。
他真的,每天都很想念他。
终于能在今天告诉他,自己每天、每天都很想念。
「秦渡凉:我一直爱你。」
「秦渡凉:从我开始爱你的第一天,一直爱你。」
第42章
言灼没想到的是, 秦渡凉的广告出现在了梦幻联赛的大屏幕上。
他笑得已经超出了一个解说面对观众和镜头该有的情绪,因为实在忍不住。
这广告就是为飓风车队的赞助,也就是颜晓琳家的公司拍摄的骑行服宣传片。画面取景在上海国际赛车场, 秦渡凉身穿黑金配色的骑行服,骑一辆同样黑金涂装的赛用奥古斯塔。滑胎漂移、翘头压弯、刹至翘尾, 几百斤的重机犹如指尖来回抛转的笔。
广告片的最后,秦渡凉单腿撑地, 摘下头盔。由于广告需要,里面没戴头套, 他左臂随意地夹着盔,眼睛轮廓狭窄而长, 眼睫稠密,他出了些汗,显得湿漉漉。
很帅, 言灼端坐在解说席,看着面前屏幕里的青年。
嘴角像AK,难压。
旁边小熙哭笑不得:“欢迎回来, 这里是Dota2梦幻联赛的实时直播!”
言灼舔舔唇:“依然感谢‘心纵旅行’对本直播间的倾情赞助,主舞台双方战队队员入场,今天是小组赛败者组淘汰赛,俗称‘回家局’,让我们期待一下中国队的表现。”
本届梦幻联赛的举办地在莱比锡, 解说组没有去现场, 而是在国内的演播厅进行线上解说。
“双方落座,开始BP。”
导播画面切走, 言灼和小熙的坐姿都松泛下来,他手边有几张资料, 是口播的广告,和队员的资料:“先后手分边,来自中国赛区的Cat战队分边后手选人……很果断,直接选了屠夫。”
言灼这边很快进入状态,努力把刚才广告里秦渡凉的身影抛开。
结果这个BO3中场休息的时候,导播又递进来一张口播广告:“这个很短,等会儿下一轮BP前念一下哈。”
言灼接过来点点头:“好……嗯?”
“嗯。”导播说,“别忘了啊。”
说真的,言灼的业务能力在解说圈可以说是第一梯队,不仅是反应能力、专业性,更重要的是他很稳。
今天有点绷不住了,连带旁边的小熙都有些意外。
“怎么了?需要我来念吗?”小熙见他表情有点纠结,不知是苦笑还是憋笑,所以提出由自己来口播广告。
言灼回神:“喔没事没事,不用的,我自己来就行。”
BO3的第二轮,开打前,言灼看着镜头:“欢迎回来,本场比赛由飓风车队友情赞助,‘一号车手秦渡凉,邀您驰骋疆场’。”
说完,导播切去现场,言灼终于可以放心地笑起来,只要不笑出声就行。
搞得小熙很茫然,不知道他是抗拒还是喜欢。
这场BO3结束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言灼非常迫切的想去见秦渡凉,这份迫切比六年来的每一次都要夸张。
今天飓风车队在上海佘山镇跑一个街道赛,比赛从镇子的街道上佘山,再进佘山的天马赛车场。接着第二天就是天马赛车场的圈速赛,算是个半街道半场地,偏向拉力竞速的比赛。
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结束了。
言灼的解说结束后,他松了松领带,烈火TV大楼的食堂有供应夜宵,言灼没有和同事们一起下去食堂,而是叫了个出租车,目的地是高铁站。
他现在……想要去上海找秦渡凉。
最后一班开往上海的高铁是九点十分,言灼拉开车门坐进去,毅然买了车票:“师傅,有点赶,麻烦了。”
司机师傅比了个“OK”,问:“不晕车吧?”
“不晕车。”
大概每个出租车司机心里都有速度与激情,能勾起司机师傅灵魂深处那团火焰的,大概除了“跟上前面那辆车”,就是“赶时间,不晕车”。
一路超车变道加塞,言灼心虚地在平台给司机补了个红包,然后踩着发车的极限时间过了闸机,跑上了车厢。
好险,赶上了。
高铁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或疲倦地靠在椅背,或在小桌板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工作。
言灼跑的有些喘,他坐下之后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解锁手机。
秦渡凉一连发了好几条微信,但他在赶高铁没能及时回复。
导致这位机车暴徒在呜呜呜呜。
「言灼:刚刚有点事。」
发完,他看向车窗。车站漆黑一片,窗户映出自己的脸,和自己脸上陌生的表情。
大概是,期待。
「秦渡凉:我还在开会,今天车出了很多问题。」
车队一般在赛事中心开会,那么就是在佘山的天马赛车场里面,言灼抬腕看表,到上海很近,一个小时而已。他知道秦渡凉住在哪个酒店,有点紧张。
车厢中响起广播,提醒乘客们,列车正在前往下一站。
高铁已经可以达到300的时速,言灼低头回复秦渡凉:「汽车工业不过百年,出问题很正常。」
「秦渡凉:车链锯车架,后刹失灵,后轮频繁抱死。」
「言灼:车架低了吧,不要过分追求低风阻,你们又不是方程式。」
「秦渡凉:好想你喔。」
「言灼:你好乖喔。」
「秦渡凉:可以语音亲一下吗?」
言灼失笑,想跟他说你不要总是在开会的时候玩手机,又想说你别急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上海。
「言灼:不可以喔。」
「秦渡凉:QAQ」
言灼轻笑了笑,列车已经稳定保持在290km/h,向着他爱人所在的方向。言灼只穿一套单薄的西装,领带松下来一些,衬衫第一颗纽扣也被他解开,车窗外一片黑暗。
他微微侧脸看出去,六年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列车里,也是去看秦渡凉。
分手的那个暑假,秦渡凉终究一个人去了新疆。秦渡凉骑一辆KTM,头盔里的通话器连接着车队大营,那是他的第一场环塔拉力赛。
他曾以为言灼会永远在自己身边,高考之后秦渡凉满心欢喜地告诉言灼,他已经报名了环塔,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沙漠了!
沙漠啊。
彼时的言灼想,那一定很漂亮吧,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沙丘,太阳落山的时候,沙丘会变成什么颜色?漫天繁星的时候,沙丘又是什么样子?
在那些沙丘上飞驰的,他爱的少年,又是什么样子?
他太想看看了,于是那个暑假他买了最漫长,最便宜的车票,去到了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
欢迎报考石河子大学,双一流,三千八百公里,民航都得飞五个小时,够远吗?
你要是去北京了,我就签北京的车队。你要是去上海,我就住在上赛。
那些话支撑着十八岁的言灼,走过很多、很久难熬的时间。那年昆仑天路下了一场大雨,雄鹰张开双翼,大雨冲刷着山壁。
初来环塔的秦渡凉没有退缩,他骑在KTM上像个亡命之徒,像个无牵无挂不惧生死的暴徒。
他在昆仑天路的每一次侧滑、每一次摔车,雨里另一个少年的心脏就被鞭挞一次、油烹一次。
“前方到站……上海虹桥……”
言灼回神,车要到站了。
“请要下车的乘客,从……”
他要去见他,不能等了。不能再等到梦幻联赛结束、电竞之星结束,他立刻就要去见。
他等够了。
十点十分的上海站依然很多人,虹桥站太大了,言灼向地铁入口奔跑,顾不上这套斥巨资购入的西装崩掉了纽扣,西装下摆在他奔跑时不停向两侧后方飘扬。
再坐三十分钟地铁,就到了。
「秦渡凉:哇终于结束了。」
「秦渡凉:好冷,现在回酒店了。」
言灼捏着手机,见不到秦渡凉的时候会恐慌,他很怕一抬头,天空出现一道裂痕,接着一只手落下来,掐住他的脖子,说,你该回归现实了。
然后再睁眼,秦渡凉从未回来过他身边。
地铁运行轨道的风声像是琴弓在反复拉大提琴最粗的C弦。
他能想象到那根弦在颤抖、震动、嗡鸣的样子。
“唰——”
地铁门打开的瞬间,冷风涌进来扑在他脸上。
好冷,他穿得太少了,西装外套和衬衫根本没有任何御寒能力,甚至他没了纽扣,只能用手按着。
直到,他看见了秦渡凉。
秦渡凉在酒店门口抽烟,他侧后方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铺在秦渡凉的后背,同时,言灼的手机在震动,是秦渡凉在给他发微信。
大约是问,怎么不理我啦。
或者,是在发一些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夜风刮在言灼身上,他头发摇摇摆摆。接着,秦渡凉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他夹下烟,朝这边看过来。
那截烟灰落在人行道地砖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秦渡凉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在垃圾桶灭掉烟,手机揣起来。
两个人同时走向对方,便利店的落地窗擦拭得很干净,明亮的灯光透出来,让幽暗的路灯无地自容。
抱住言灼的瞬间,秦渡凉感受到他身上透骨的凉意,他搓着言灼的后背:“你怎么跑过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怎么穿这么少啊?”
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言灼颤着肩膀,不该哭的,没想哭的,但就是哭了。
秦渡凉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把他包住,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泪痕,没有宽慰,也没有说别哭了之类的话。
秦渡凉朝他笑:“傻不傻,你自己说。”
言灼就点头。
“给你买点吃的,然后我们上去睡觉,明天还有工作吗?”
言灼又点头。
秦渡凉帮他拽着羽绒服的袖子,好让他穿上,同时看见了他西装失去了纽扣。很狼狈,可以想见跑过来的时候有多急切。
秦渡凉捧起他脸,便利店里是有人的,里面的人随时可能看过来。
可秦渡凉不在乎,他吻下去了。
第43章
言灼捧着从24小时便利店买回来的关东煮, 穿着秦渡凉的羽绒服,乖巧地坐在沙发里吃。
秦渡凉在行李箱里翻出了自己的西装,还没熨, 有折痕。
他拎起来:“试试?但好像大了点儿。”
“没关系,我在解说席是坐着的, 可以用别针夹一下。”言灼说。
东西吃完,言灼还缩在那儿, 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他。
秦渡凉稍稍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来, 包住他手:“如果不想提前让我知道,打算给我个惊喜, 下次挑个暖和点的时间来找我。”
言灼闷不吭声地点头。
秦渡凉在他雾霾蓝色的脑袋摸了两下:“去洗澡吧,洗澡要陪吗?算了陪吧,来哥哥抱你去。”
说着伸手就要去抱, 言灼赶紧往后缩了缩:“不用,我自己去!”
“你是不是想我了?”秦渡凉抬头含笑看他,没等他回答, “反正我想你,我本来打算电竞之星活动的时候去海南的现场,花都订好了,结果你先来了。”
言灼伸手碰了碰秦渡凉下颌,他自己也搞不清是想他了还是患得患失, 总之见到秦渡凉的一瞬间, 那些酸楚滞涩被一键清除。
言灼说不出口,怎么说, 我害怕这一切都是幻境,太不真实了, 你怎么会回来我身边。又或者,街道赛摔车了没有缓冲区,我很担心你。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他指尖停在秦渡凉的下颌角,然后扑过去,二人摔坐在地毯,他抱住秦渡凉的脖子凶狠地吻。
其实言灼并不是看起来的乖乖模样,他只是长得乖,骨子里还是野的。
秦渡凉劲瘦的腰被言灼跪在身侧的腿并得很紧,他能感受到言灼像个考拉抱住枝干,于是他更用力地抱回去、吻回去。
两个人都明白六年的空缺没有那么容易在一朝一夕填补,可大家的工作特质就是这样,从前是怎么不让自己闲下来,今天就是怎么在碎片缝隙时间里谈恋爱。
“我去洗澡了。”言灼亲完就要爬起来。
秦渡凉一条胳膊就把他捞回来,按在自己大腿上:“哇亲完就跑,像你这样的总有跑不掉的一天。”
说完秦渡凉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那巴掌绝对不轻,但言灼急着逃,没来得及回头瞪他一眼。
其实谁不懂呢,谁没有呢,谁没硬呢。
秦渡凉慢吞吞地也爬起来,叹了口气,应该说,缓了口气。
人是会变的,人唯一不变的就是人一定会改变。
就像命运的公平在于它对谁都不公。
秦渡凉从没自诩过天之骄子,不论外界如何评价,在他脑袋上加上多少前缀和多少特效称号,他都没办法盖棺定论笃定地说,自己还依然能完美吸引言灼。
竞技体育的人需要两样东西,天赋和自信。
因为努力谁都会,当所有人都在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地训练时,最后拼的就是天赋和自信。这点秦渡凉很明白,这也是秦渡凉职业生涯迄今,第一次产生不自信的念头。
优秀的人太多,闪耀的人更多,他把自己藏在头盔里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没人看得见。
他不懂,喜欢一个人会变自卑吗?
他现在想抽根烟。
但他在忍。
卫生间里是言灼嗡嗡吹头发的声音,秦渡凉记得里面有一件干净的浴袍,他甩了甩头警告自己别再乱想,然后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刚想出声告诉言灼,穿那个浴袍,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了。
言灼没有穿浴袍,言灼的白衬衫只扣了第四颗纽扣,西裤的腰带在脏衣篮上方的钩子挂着,裤腰松松垮垮。
浴室氤氲绵柔,像开了虚化滤镜。
青年神清骨秀,刚刚洗完热水澡的皮肤透着一点点像过敏的粉色,他身上并不是干燥的,所以有一些衬衫布料贴在他皮肤上。
秦渡凉在他开口说话前把他推回了浴室。
太荒谬了,言灼想,有点不对劲,他来上海的初衷并不是想睡他一下。
不对,言灼被顶在潮湿的瓷砖的瞬间,猛地偏过头,强行结束这段亲吻,说:“不行,我明天一早还要回去。”
秦渡凉无辜:“我什么都没想干啊。”
言灼笑的肩膀都颤了一下,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专业解说这时候能用八百个字的小作文说满五分钟的枯燥对线,不过言灼暂时没说,言灼先上前半步,让自己衬衫后背别再浸着水淋淋的墙。
“是,你把我推进来,一定是想跟我聊聊抛弃ABS坚持自主抱死,捍卫双缸信仰结果在赛道上熄火了你非说是节气门该洗了。”
一些回忆开始攻击秦渡凉,比如你就像那个扛了5轮Boss没有奶妈奶你……
“这就是专业解说吗。”秦渡凉真诚询问。
言灼悻悻地移开目光:“是、是吧……”
他真不是来睡秦渡凉的,至于秦渡凉想不想,眼下非常明显了,起码在生理上,非常明显了。
秦渡凉解开他衬衫唯二的两颗纽扣,手掌托住他后背,脱下他衬衫。之后,秦渡凉三根手指便扭开他腰间扣子,两只眼睛说要把他吞了也不为过。
结果,他捡起言灼的裤子,搭着言灼的衬衫,指了一下淋浴房侧边挂着的浴袍:“穿那个,我下去让客房服务给你洗了烘干,明天穿。”
然后秦渡凉就走了。
当晚二人什么都没做,相拥入眠,言灼要赶最早的那班车回去他住的城市,梦幻联赛还没结束,接下来要继续解说半决赛和总决赛。
没成想,秦渡凉定了个闹钟,起了个大早。
轻手轻脚爬下床准备悄声走掉的言灼拎着自己的皮带,活像被抓了个什么现行。他扭头望着秦渡凉,问:“怎么了?”
“你要溜?”秦渡凉问。
“我是想让你多睡会。”言灼审视他,“能不能尽量把别人往好处想。”
上海大部分区域禁摩,秦渡凉没法骑车送他。今天秦渡凉在天马赛车场有一场圈速赛,言灼边穿皮带边说:“我自己走,没事的,多大的人了不用送。”
“你再睡会吧。”言灼又说,他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西装外套已经被熨烫平整,挂在衣服撑上,“我先走了。”
这边转身,那边秦渡凉已经随便套了件衣服,把昨晚那间羽绒服披在他肩膀,说:“穿外面。”
言灼没拒绝,手臂穿进袖子:“真得走了,解说没有替补。”
秦渡凉点头,他确实没办法把他送去车站再折回来,上海太堵了,又堵又禁摩,大家都有工作,不再是提一杯接着回学校上课的小混头了。
“路上注意安全。”秦渡凉笑着摸摸他蓝莓棉花糖似的脑袋,“海南见了。”
言灼点头:“好。”
理智告诉言灼说,让他别去了,从海南再赶去漠河,五千多公里,折腾死了。
但那是电竞之星活动,言灼会被颁发年度最受欢迎男解说,以及CS:GO的最强男解说两个奖项。
他想让秦渡凉在现场看看优秀的自己。
六年前一个25万能让两个人自此分开天各一方,六年后一百个25万他俩都能凑出来,但今朝的水救不到往日的火,大家还是被烧得没一块好皮。
高铁离开上海,车厢里的人安静坐着。有人对着手机屏幕傻乐,有人满身的倦意,言灼拢了拢羽绒服,大了点,很暖,还沾着一丝秦渡凉身上的橡木味道。
十点三十五分,Dota2梦幻联赛半决赛准时打响。
秦渡凉在发车区,跨在车上,旁边有摸鱼的工作人员在用iPad看直播,他瞄过去,屏幕上恰好是解说席画面。
“昨天的淘汰赛相当精彩,Cat战队搏杀出了一条血路。”小熙一边说,一边偏头和言灼互动,“言老师聊聊昨天的感想吧,昨天比赛结束回家有回味最后一把吗?”
没有。
因为昨天压根没回家。
言灼笑着点头:“昨天最后一局43分钟中路的高地团战,可以想象得出,Cat战队的小俊跟队友说:‘没事没事,我ti上翻过超级兵’。”
小熙:“也是在那波团战之后,Cat战队严防死守,让对方始终没有进展,最终翻盘获胜。”
言灼微笑:“好的,那么今天跻身4强的Cat战队依旧是首轮首战,对阵来自独联体赛区的KOM战队。”
小熙:“那么言老师有什么话交代给冲上来的Cat战队呢?”
言灼:“恶战未熄,望君勉励,别回头,别停留。”
解说的声音通过烈火TV演播厅的直播间麦克风传输到全世界线上观众的音响、耳机,他们是唯一拥有梦幻联赛授权的官方直播间,所有看中文流解说的观众,都听见了这句话。
言灼的解说总是这样,张弛有度,可以幽默风趣,也可以鼓舞人心。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以体育频道解说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他潜心钻研过央视的《天下足球》,努力向那样优秀的解说员靠拢。
诚然,人家那种体量和规模,想跻身进去可真是太难了。但言灼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坚韧,有毅力,他会看着那唯一的靶心。
少年时,谁都觉得……星亦可摘。
秦渡凉扣上镜片,停上发车格。
气动避震让车架慢慢下沉,秦渡凉伏在车上,伺机待发。
这是弹射起步模式,车身降低后,秦渡凉把重心压在车身前半部分以防起步翘头,接着,油门直接干到底,捏紧离合。
赛车的动力在持续、线性地输出,引擎低吼,所有人都是这样,二十辆赛用摩托在各自的发车格上原地轰鸣。
然后,灯灭起跑。
第44章
总决赛的BO5打满了, 所以下班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
小熙伸着懒腰问言灼去不去喝酒,言灼的双眼充满疑惑,问道:“你还喝得动啊?”
小熙面无表情地说:“运气好的话今晚喝死, 明天就不用开晨会了。”
“……”言灼没法接,只能当作对方在开玩笑, “哈哈。”
秦渡凉的羽绒服穿在外面,即便西装失去了纽扣, 但羽绒服的拉链可以完全拉到下巴尖儿。
他边打车边给秦渡凉回微信。
天马赛车场的圈速赛早在下午五点就结束了,比赛结束后秦渡凉给他发了好几条不知道哪儿搜来的土味情话:
「灼灼你是碳酸饮料修炼成人的吗?我一想到你就开心的冒泡泡」
「灼灼我给你买了瓶酒, 是我们俩天长地久」
「灼灼你知道我是什么星座吗?是为你量身定做」*
言灼看着手机:“……”
很难想象,两个月前, 自己在这个时间下班的时候,耳机里听张学友听陈奕迅,现在居然捧着手机在人行道傻笑, 然后点开秦渡凉分享过来的音乐,是王心凌。
他戴上耳机,边听, 边给秦渡凉回过去:「下班了阿凉哥哥,别冒泡泡,别喝酒。」
“拜拜~”出来的同事跟他打招呼,他也朝对方挥挥手,说拜拜。
秦渡凉分享过来的歌是《爱你》:“Ho Baby 情话多说一点~想我就多看一眼~”
言灼在冷风里噗嗤笑出来。
年度电竞之星的颁奖晚会在12号晚上, 言灼在这之间有一天的假期, 这天秦渡凉跟着车队去到了拉萨,车队要和拉萨新珠峰车厂的人开会, 去看他们新研发的发动机。
而言灼要在这放假的时间里在家研究Dota2的新版本。以前很满意这样的忙碌状态,大脑被塞得满满当当, 眼下却一心想着过年。
快过年吧,春节假能放七天呢。
言灼支着下巴,右手盖在鼠标上,滚轮划着更新版本的说明页面。
“叮叮!”
是语音频道里有人加入的提示音。
言灼:“雪哥。”
苏雪:“来了来了,你没在直播吧?”
言灼:“没直播,就看看更新,免得明天开会干瞪眼。”
找苏雪来YY一起研究更新,可以和他聊一聊,开拓思维。比如某个装备的改动,对某些英雄、体系有什么影响。
苏雪一听没直播,就和他闲聊:“唉,我感觉秦渡凉还没放下你,你要不就再跟他试试看呗?他条件也不错,是吧,这些年行事作风也干干净净,这几年从没搞过什么眠花宿柳之类的……”
“雪哥。”言灼扶了扶耳麦,“我们复合了。”
苏雪:“草。”
苏雪:“就剩我一个单身了是吧?”
苏雪:“还有我那个倒霉妹妹。”
这么算算,好像的确是这样。烈火TV和中国区代理的同事们之中,和苏雪关系不错的,都有对象了。
搞得苏雪很烦,根本没心思看更新。言灼只能宽慰:“哎你别急嘛,这种事看缘分的,雪哥这个‘永世法衣’的CD减到45秒了,是不是说明伐木机从此可以单防天怒法师?”
苏雪压根没接他话,这会儿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好哇,秦渡凉个好小子,真能憋啊谁都没说真行啊!”
电竞之星晚会当天。
飞机降落在三亚,机场国内到达,暖风拂在每个人侧脸,几乎所有从航站楼出来的人都轻轻地吸了一口这暖洋洋的空气。
城市很干净,空气质量相当好。
言灼白色的薄针织外套里面一件水蓝色的短袖T恤,浅麻色的宽松休闲裤。今天的穿搭随性且轻盈,而且特青春,秦渡凉看了绝对走不动路。
虽然不是来旅游的,但工作内容轻松了许多。
言灼上了出租车,秦渡凉今天从拉萨赶来三亚。他还不确定坐那一趟飞机,大概是什么时候忙完了到机场,就买一班最近的。
旅游城市的整体氛围非常轻松,街上晃悠的行人,路上叮呤呤的自行车铃铛。有年轻人支着画架在路边写生,司机师傅问他是不是也来写生的。
言灼一怔,连忙解释:“我早就毕业了。”
“哦!”司机笑笑,“以为你是艺术生呢。”
确实,言灼挠挠头,大概是发色引起误会了。
然后他给秦渡凉发了条微信:「我要不要把头发染黑?」
秦渡凉回过来:「怎么了?卫视要求的?」
「言灼:没有,刚刚被司机错认成大学生了,想变成熟点。」
「秦渡凉:宝贝啊,成熟与否,和发色没关系喔。」
「言灼:你言语违章,三分两百块。」
秦渡凉:[爱心][爱心][爱心]
秦渡凉:[转账200元]
言灼笑着点下转账:「算你态度良好。」
车到了酒店门口,言灼进去办理入住。这次电竞之星的主办方是烈火TV和中国区代理部,来了很多业内同行。
西甲电竞和梦幻联赛结束后,各大战队也进入一个短暂的休假,游戏更新改动,肯定需要研发或调整阵容,把选手们摁在基地里也没什么意义。
“言灼?”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言灼刚刚拿到房卡,回头。
“……欸?”言灼眨眨眼,思考了片刻这人是谁,“哦,好巧,你也在三亚。”
是张新羽,一时没认出来。
张新羽已经出道了,脸上化了些妆,穿的潮牌,像模像样的。
“是啊。”张新羽笑着说,“在这边有个live house,你呢?”
“有工作。”言灼说。
不多时,张新羽那边的助理和经纪人大包小包的走过来,招呼他走了,让他把帽子和口罩戴好。
言灼稍稍颔首算和他说拜拜,然后走去电梯那里上楼。进去房间后,给虞沁发了条微信,说在这边碰上了张新羽。
久久没有收到回音,大抵是GEK战队在训练。
职业电竞就是这样,动辄每天十几个小时闷头练,一天到晚找不到人是常态。
这么想着,言灼忽然萌生出一丝不对劲。
尔后又甩甩脑袋,警告自己不要对别人的感情有什么指摘。娱乐圈确实处处考验人性,但洁身自好干干净净的人也不少,言灼是个解说,最善于分析局势作出判断。
所谓“预感”、“预判”,其实都是经验之谈,言灼拨弄了两下头发,心道算了,顺其自然。
时间还早,中午十二点,他就戴上耳机揣个手机,出去逛一逛。
空气里有大海咸腥的味道,言灼走在人行道,小小的咖啡厅,小小的花店,叠加着海浪拍打岩岸的声音,骄阳高悬,是个好天气。
言灼来三亚没做任何功课,就随便溜达。
溜达的时候拍了点照片发给秦渡凉,秦渡凉回复过来的时候,言灼已经随便坐进一家小饭馆,点了个简餐。
「秦渡凉:你没坐错航班吧?东北饺子王?东北铁锅炖?」
「言灼:气温告诉我这里不是东北。」
其实秦渡凉也很忙,应该说,秦渡凉是相当忙。如果说虞沁能阵亡之后忙里偷闲玩会儿手机,那么秦渡凉骑上车之后必然是两个小时起不会回复任何消息。
离开赛道后,还有修车、保养、开会、体能训练,但他一有空就会立刻回微信。
会这么想,是因为虞沁这会儿也发来了一条微信:「不知道,他这两天挺忙的,我也忙。」
这么忙吗……言灼叼着吸管,冰冰凉的冻柠茶快乐地滑过喉咙。
秦渡凉没回,人在忙就是这样,回消息断断续续的。
对嘛,言灼蹙眉,这才是忙碌的常态。但万一是演艺公司没收手机呢,也不一定,言灼又舒开眉毛,和虞沁随便聊了会儿,虞沁也没声了。
言灼决定不多想。
晚上六点,举办电竞之星颁奖晚会的地点,就是言灼被安排入住的这间海景酒店。
主办方跟酒店租了最大的一个厅,布置成了电竞主题。大门被做成“黑暗之门”的样子,进门之后,两边有黑龙军团的立式海报,舞台背景是巨大的,星际争霸的主题壁纸,一艘宇宙飞船正在返回地球。
很震撼。
“来啦。”小熙从侧面拍拍他,“哇,新买的西装?”
言灼回头,笑笑:“嗯,得重视一下。”
各个领域的电竞之星是在网上投票选出的,大家都知道自己会拿到什么奖,整体氛围比较轻松。
“那边有甜品台。”小熙指了一下右边,“过去垫垫?”
“好。”言灼点头。
把时间推回十年,或者推回七年,少年的言灼必然无法想象,自己会在某一天,行走于这样漂亮的大厅。自己会和路过的各界优秀人士从容着微笑着打招呼,他们或叫自己“言老师”或对自己说“恭喜呀”。
而自己也会礼貌温和地微笑着回应他们:谢谢。
然后,他看见了甜品台的正中间,摆着一个大蛋糕。
圆形的奶油蛋糕,很多甜品台都会有这样一个类似“主花”的大蛋糕。言灼会注意到它,因为,它和去年自己生日那天,秦渡凉买的蛋糕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几圈。
蛋糕上铺满了草莓,底下也围了一圈草莓碎粒,言灼抿唇笑了笑,抄起刀子切下一块。
真行啊,言灼无奈地偷偷摇头,从旁边取了根小叉子。
颁奖晚会从操作难度系数最高的《星际争霸2》开始,获得“最受欢迎职业选手”的自然是前不久在卡托维兹拿到世界冠军的那位Oliveira。
台下大家很捧场地鼓掌,受颁奖嘉宾都坐在第一排,便于上台。言灼跟着鼓掌,他还能记得解说那场比赛时候,自己职业生涯第一次险些破音,那是中国赛区等了二十年的世界冠军。
接着是单项奖金最高的《Dota2》项目、《CS:GO》项目,言灼都怀疑星际之后是按照单项赛事奖金来排名。
“年度最佳女解说——林熙熙!”
哗哗哗的掌声,言灼笑着鼓掌。今天林熙熙穿一条淡金色吊带裙,摇曳身姿,款款走上舞台。
接着,主持人说:“年度最佳男解说——言灼!”
言灼站起身,扣上西装纽扣,腰背笔直地走上去。
水晶奖杯很精致,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按理说要发表一些获奖感言,小熙说得很简略,大致就是“可惜了只有直播平台的高级用户才能投票,否则她的路人颜粉应该能把票数刷断层”,引得大家笑作一团。
言灼走到话筒前:“去年陪着各个项目组走过了很多比赛,有人捧起至高荣誉,有人和冠军失之交臂。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看到的并不全是落败的遗憾和烟火的光彩,而是……我们行业的黄金时代。”
下方掌声如雷,然而就在言灼鞠躬,要从另一侧下台时——
大厅的门被拉开,光柱从外铺进来。
言灼和他对上视线,这里宾客盈门,花团锦簇。对方穿一套威尔士亲王西装,手捧一大束艳丽盛开的玫瑰,迈着稳重的步子,身子笔挺地走向他。
颁奖晚会有送花的,多是粉丝,或者同事。但没有这么大一捧玫瑰。
黑色掺金丝的包花纸,鲜红到浓烈的玫瑰,秦渡凉走到舞台侧面,只有三级台阶,他走上去,没有走近,只是站在侧面等言灼过来。
言灼吞咽了一下,抬脚走过去。
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两架摄影摇臂。
“恭喜你。”秦渡凉说,“年度最佳男解说。”
言灼接过花来抱着,俩人一起走下舞台,走进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没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也没问他那个甜品台是不是你弄的。言灼低头嗅了嗅怀里的花,尔后抬眸,问:“几点的飞机去漠河?”
“十一点。”秦渡凉回答。
言灼单手抱花,抬腕看表:“给你一个小时值机,房间在22楼,你还有三个小时。”
秦渡凉舔了下自己的虎牙,眸光一沉,抓起他手腕向大厅门口走。
动作幅度太大,花瓣零落了几片,落在地毯上。
第45章
两人对视、接吻、抚摩。
玫瑰散落在房间地毯, 宛若凶杀现场。
秦渡凉知道他是个害臊的,只按亮了玄关的灯,黯淡的鹅黄色小顶灯下, 秦渡凉过分下流的眼神更掺了痞气。
什么都没说,时间紧迫, 只有三个小时。
言灼脱掉自己外套的同时,热心市民秦先生在叮叮咚咚地帮他解.裤.带。
然后秦先生一边吻他, 一边脱自己的,从侧面看上去, 秦先生非常焦急,两条胳膊在自己背后猛拽袖口, 一抽,脱掉,扔地上, 再去解自己衬衫的纽扣。
不难看出,他很想直接扯掉,但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 别乱来,明天还有工作,一早要开会。
秦渡凉从第一颗纽扣开始解,言灼帮他,从最下面那颗纽扣开始解。
堆积六年的情感爆发起来, 可不是破土而出, 是山崩地裂。
言灼把他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拽出来,同时嘴上回吻他, 缠-住他的舌头。言灼也憋了很久,最后两个人的手在腹部的位置相遇, 言灼先一步抓着衬衫往后扯,玄关掉了一地的领带、衬衫、腰带……
摔在床上的时候甚至回弹了一下,两个人亲得唇-舌发麻,依然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一团紊乱的喘-息。
秦渡凉百忙之中抽空按亮了床头柜的台灯,然后拉开抽屉,还好,里面什么都有。
“冲个澡。”言灼说,“浴缸上面有花洒。”
言下之意,同时洗,一个在淋浴房,一个在浴缸。
“好。”秦渡凉爬起来。
有多急呢,秦渡凉甚至没等水变热,水是在他洗的过程中热起来的,不过他不在乎。
言灼和他同时洗完,大家草草地拿浴巾擦了头发,又滚回床上去。
秦渡凉把头发捋去脑后,又掉下来几绺,垂在眉梢。这人看上去贯是狠戾,这么看起来,更凶残了。
于是言灼吞咽了一下,稍稍、稍稍有点……退缩。
肯定是会虚的,这谁不虚啊,会不会死在床上啊……言灼见过的,他那个委实是有些勉强……
这是酒店的海景房,阳台外面就是海,能听见海浪汹涌澎湃。
言灼逐渐无法分清自己是在床-上还是海上,他感觉自己被捧了起来,他扬着脖子,他两只手腕被举过头顶,被一条领带绑在床柱。
啊对,海中央摇摇晃晃的时候,最好让自己固定在某个建筑物上。
月亮牵引潮汐,那大海的声音逐渐震耳。
又一条领带绕过他后脑,蒙住了他眼睛。
还好,这样一来,就没有领带了。他听见塑料包装被撕扯开来的声音,秦渡凉附在他耳畔一边哄他,一边描摹着他的耳廓。
机油要充分润滑发动机,这样发动机才能减少磨损的危险,并且,达到最佳工作温度的时候,发动机才能配合燃烧让机械有着最优秀的动力。
接着,秦渡凉解开了他眼睛上的领带,四目相对时,秦渡凉进去了。
言灼感觉大脑涣散了。
潮汐在涌动,点点星子在夜空小声聊天,聊着,今天的海好黑喔。
地上的玫瑰睡着了,言灼也睡着了。
三个小时过得毫无概念,专业解说对时间的推进是非常敏感的。比如6分钟的对线期,比如下包后的倒计时……
年度最佳男解说的基本素养,这个时候崩掉了,就像第一次住进107的时候,高三考生的生物钟休眠了一样。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他眼皮重得不行。
秦渡凉好像不知道累,不过也难怪,这人是骑重机的,腰胯力量本来就猛得令人发指。
言灼轻轻哼唧了两声,结果……
“嘘。”一根手指拦在他唇上,是一个噤声的动作。
言灼一愣。
顿时反应过来。
这人没去漠河?比赛不跑了?
怎么还在这儿?!
秦渡凉盘膝坐在地毯上,手机靠在床头柜的台灯下,人正对着床头柜。衬衫、领带、西服,一本正经。
秦渡凉覆在他唇上的手指还没挪开,言灼悄声坐起来,发现,他在用手机开视频会议。
“……”言灼舔舔干燥的嘴唇,舔到了秦渡凉的手指。
秦渡凉轻蹙眉心,想笑又得忍着,面上严肃正经。
“可以。”秦渡凉对着自己手机的前置摄像头说,“杜卡迪Desert虽然是沙漠用车,改一下车架间隙,937cc够用了,漠河不需要那么强的马力,我需要纹更深一点的胎,不用太宽,纹够深就行,我下午到了立刻试车。”
“好的。”视频会议那边的人说,“那么见面试完车,再聊更细节的东西。”
“好。”秦渡凉点头。
视频挂断后,秦渡凉没从地上起来,而是趴在床边,下巴搁在手背上,抬着眼睛看着他。
说:“早。”
言灼摸摸他头,“从此君王不早朝?”
“网络发达了,君王可以线上早朝。”秦渡凉握住他手指,凑到嘴边亲了亲,“起床吗?还是再歇会儿?”
“起来吧,我今天……嘶……”
秦渡凉眯了下眼,坐到床边来,和他蹭了蹭脸颊,温声说:“对不起啊,我马上还是要走了。”
“不是昨晚就走的吗。”言灼莞尔,明知故问,“舍不得?”
他笑得天真烂漫,说的话却伤风败俗:“是觉得穿上裤子就走,不太道德?”
秦渡凉很流氓地靠近他,叼住他耳垂,说的话比他更低俗:“你确定要现在狂这么一下吗,这会儿可不用扩//张了喔。”
末了还舔他一下。
言灼:“真畜生啊秦渡凉。”
“谢谢。”秦渡凉笑,“这个评价我很喜欢。”
秦渡凉中午的飞机,言灼也是。
秦渡凉去漠河,言灼去上海,虞沁这两天在上海打比赛,秦渡凉要赶快去试车,然后备战漠河的冰雪拉力赛。
“解说员通过了吗?”秦渡凉问。
机场的女声播报着提醒飞往某地的旅客做好登机准备,言灼点头:“应该后天能在解说组里看到我的名字。”
他们一起过了安检,来到候机厅,秦渡凉给他买了杯热咖啡。
人很多,行李箱滚轮声和语音播报不绝于耳,人们脚步匆匆,咖啡机磨豆子的噪音努力地在每位旅客的回忆里留下印记。
言灼接过来,是有杯套的,笑笑:“漠河见了。”
“嗯。”秦渡凉的航班比较近,“对了,你送的挡泥板我装上了。”
言灼点头:“好的。”
秦渡凉:“今年送我什么?”
言灼:“怎么这么早就惦记上了?”
秦渡凉:“馋啊。”
言灼:“你能不能有点企二代的样子。”
秦渡凉:“什么企二代啊我不是骑摩托车的小流氓吗?”
“请飞往漠河古莲机场的乘客……”
言灼笑笑:“去吧。”
“能亲一口吗?”秦渡凉眼巴巴地问。
这会儿,坐这趟飞机的旅客们快步朝登机口小跑,他们在人潮中看着对方,仿佛不可撼动。
言灼很小幅度地点头,然后秦渡凉凑过来,很快、很轻地在他脸颊吻了一下。
亲完了立刻笑得阳光灿烂:“我走了。”
后来,分手之后的后来,言灼从新疆回去家里之后,病了一场。
他还记得那年躺在床上发着烧,自己梦游一样也不知吞没吞退烧药,在被窝里忽冷忽热的时候,依稀感觉到秦渡凉亲了亲自己的脸。
他那时明白是烧出幻觉了,可却觉得很幸福。
再后来,言灼去念了本地的大学,用的助学贷款。那会儿小姑步行5分钟就要停下来,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或靠一靠,歇着。言灼得搀着她,从公交站台,走路去医院。
小姑病了之后的精神状态一度很萎靡,甚至言灼隐约感受到小姑有轻生的念头。
他浅眠,小姑夜间有什么动静,他即刻就能醒。
他记得有一次,凌晨四点,小姑站在阳台,窗户大开着,她只穿着睡衣。言灼从后面给她披上一条毛毯,将窗户合起来,留一条缝。
他说,小姑,风太大了,好吵。
小姑说过无数次对不起他,言灼也否认过无数次,你没有对不起我过。
这世界上错综复杂的感情和血脉就是这样,童话故事不会跃出纸面,普通人只能踩在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
他放弃了秦渡凉,像放飞了一只鸟。
此后,他总时不时看向那只鸟飞远的方向,只是看一看,没有其他心思。
言灼站在原地,扶着行李箱拉杆,转身要走去自己的登机口。
然后——
“嗯?”
他被人拽住手臂,向后拉,转过身,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秦渡凉非常用力地抱了他一下,贴在他额头吻他刘海儿,说:“我太想你了。”
言灼错愕地睁大眼,忘了催促他去登机。
眼眶泛酸,瞳仁微颤。言灼好像知道他说的“我太想你了”指的是什么,不是这些天大家天各一方地忙碌,是高三分手之后至今的漫漫长途。
言灼回抱住他,在他后背的西装布料抚摸着:“我知道的。”
“真得走了。”秦渡凉松开他,又挂上轻松的笑容,“给虞沁过完生日,就快点过来啊。”
“好。”言灼也笑着。
他转身,这次真走了。
他看过一句话,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说: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第46章
四个人终于又聚一块儿了, 上次聚,还是在老家营救虞沁。
陆成“嘭”开了瓶香槟:“来来,杯子端起来!”
酒吧里, DJ在上面跟着节奏甩脑袋,舞池的人们举着手机手电筒扭着腰。
虞沁叉了块哈密瓜:“你倒香槟怎么跟倒啤酒似的, 有点富二代的素养行不行。”
“啥叫富二代的素养?”陆成吨吨吨地给所有人满上,问虞沁, “是本书吗?”
虞沁懒得跟他顶嘴:“是,多读点书吧。”
大家干杯, 一饮而尽,祝虞沁生日快乐。
虞沁最近赛期压力有点大, 心情不佳。
言灼宽慰她:“没事,CS:GO不像Dota2压力那么大,Dota2分部从前统治世界, 你们……有个差不多就行。”
当然,话不是这么说的,竞技体育谁不想打个好成绩。但事实就是摆在这里, 赛区目前最好的成绩是世界第11。
星际争霸2拿到世界冠军,那人家至少年年跻身八强六强,CS:GO可是连前十都没摸到过。所以言灼说得也不无道理,主要是不想让虞沁这么消沉。
虞沁的GEK战队今天拿了第三,她和言灼碰杯:“我懂的, 可能最近事儿有点多。”
言灼抿一口酒, 香槟很好入口,是路易王妃, 有非常浓郁的奶油香气。他喝一口,举起杯子观察了一下酒液的颜色, 晃了晃,问陆成:“这酒挺好喝。”
“那当然。”陆成靠在沙发上,“富二代挑的酒!”
四个人都挺忙的,难得聚聚,在群里聊天和面对面聊天肯定不一样。不过出乎意料的,三个人对于言灼和秦渡凉复合了这件事,都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样子。
“因为感觉你们俩的那个调调,就不像是能分道扬镳的样子。”蒋泽然中肯地说。
“……”言灼没反驳,仰头闷掉酒,然后问虞沁,“对了,张新羽最近挺忙的?”
虞沁翘起二郎腿往后一靠:“不知道,感觉快散了。”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投过来难以理解的目光。陆成和蒋泽然对视一眼,陆成问:“不是刚谈上没多久吗?”
蒋泽然蹙眉:“我对象说,娱乐圈是这样的,要有人设,要怎么怎么……”
“嗐,别听风就是雨的。”陆成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就相信我们新羽,心智绝对坚定!”
虞沁讪笑:“可拉倒吧,我无所谓,我天天训练累得跟狗一样,不还是一有空就回消息,我一个电竞职业选手我不忙?”
言之有理。
大家沉默了。
言灼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又确实无话可说。
大家都忙,虞沁一个打职业的不忙吗,秦渡凉一个赛车手不忙吗,这年头谁不忙,陆成忙的时候一次逗7个妹子,依然没有冷落任何一个。
半晌,专业解说打破沉默。
“但……话也不是你这么说的。”言灼说,“狗可不累。”
虞沁:“……”-
言灼回家换了一行李箱厚衣服,秦渡凉一有空就发消息过来,提醒他穿厚点儿,又发一些土味情话,还有语音。
言灼摁开那个语音条。
“言灼同学,这里是北纬52度。”
接着又发来一条。
“请带好暖宝宝,给手机背面也贴一个,不要有裸露在外的皮肤,要穿有防滑底的鞋子,因为漠河的雪一直到五月都不会化。”
言灼笑着按下“说话”键:“我没有防滑底的鞋子欸,阿凉哥哥。”
秦渡凉:“没事,哥哥从机场抱着你走。”
北纬52度,中国最北端的城市,在不久前,气温首次跌破零下50度。
言灼坐上前往漠河市的飞机,空乘在广播里提醒大家注意保暖,这班飞机并没有满员,因为如果是旅游的话,很多人会更倾向于从哈尔滨乘坐“雪国列车”前往漠河。
不过那趟火车每天只发一班,错过了,就要等第二天。
舷窗外在下雨,有些小雨,高速飞行下,雨线被拉成水平。
言灼只觉得内心很平静,这些年中国赛区各个项目组的成绩其实都说不上有多好,尤其Dota2一年一度的世界赛。言灼会在解说的时候安慰观众,这世界是平衡的,时间夺走的,时间终将会归还。
解说都是直播,很多话随机应变脱口而出,很多话都借着比赛的由头说出来。
有时候言灼思考过,这算不算夹带私货,后来想通了,这世界从来没有谁是绝对的中立,人类这种生物存在的本身就是最大的私货。
比如去年八月在国际邀请赛上,中国队亚军收官,言灼对着镜头说:我们不能像魂类游戏一样打掉每一个草垛或箱子,去逐帧探求任何一个不确定的真相,竞技体育,真相就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事实是那些草垛或箱子被击碎后,只会给你一个[无用的木屑]。
去年Dota2的游戏社区气氛相当差,以至于言灼在解说其他游戏的时候都有弹幕在带假赛节奏,其实言灼很能理解。
那种不甘心、放不下、爱而生恨,他太理解了。
因为他就是那个箱子,他曾经给秦渡凉的,也就是一个苍白无用的解释。
但好在,魂类游戏玩家是执着的。
他们永远相信,下一个普攻打掉的箱子里,一定是真相。
秦渡凉就这么打了六年的箱子,总有一个箱子里,长大的少年还蹲坐在里面抱着膝盖。
飞机降落了。
祖国北部的气温果然不是说说而已,言灼没有托运的行李,只有一个随身的登机箱。机场大门有厚重的棉质门帘,像两条巨大的棉被挂在门框上,每有人掀开它通过的时候,都涌进来一股野兽咆哮般的冷风。
真是令人望而却步。
言灼没来过这么北的地方,他料想到了会很冷,但完全没有零下几十度的概念。
难怪秦渡凉让他贴个暖宝宝在手机上,这温度大概会瞬间把手机冻关机。
秦渡凉原本说的是不确定能不能过来接他,言灼也没打算让他接,能单程挨冻就不要往返挨冻,他们之间没必要搞得压力太大。
结果秦渡凉还是来了,跑进来的。
刚好和他迎面,言灼便没下单出租车,和他抱住。
两个人穿得都很厚,拥抱了一下。秦渡凉抱完立刻抓起他手开始数他里面有几条袖子,穿了几件衣服。
“穿少了你。”秦渡凉说,“先走吧,车在门口。”
言灼被他牵着,走向零下五十度的室外。
“哇。”
这是言灼对东北最原始的评价,“哇……难怪北极村在漠河。”
“北极零下40度,漠河零下50度。”秦渡凉笑着说。
车子一直没有熄火,空调还开着,很暖和。车门关上后感觉血液重新开始循环,然后秦渡凉捞着他脖子搂过去吻他。
急不可耐的一个吻,吻得特别渴,秦渡凉还觉得不够,叼住他舌尖不让他走,拉回来继续翻腾。
言灼也不甘示弱,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激烈地回吻,两个人在小小的车厢里制造出下流又荒诞的声音,不仅是唇-舌-交-缠,还有急促的呼吸、吞咽、闷-哼……
然后言灼忽然意识到这是一辆4门5座车,立刻有一丝理智回笼,让他别过头看了眼后座。
还好,没人,空的。
秦渡凉又把他脸掰回来接着亲,边亲边说话,就贴着嘴唇说:“今天下午第一个赛段,从莲花湖发车到塔河县,我送你去赛会之后立刻就得走。”
言灼知道的,第一个赛段200公里,解说组在漠河市的演播厅,赛车组去塔河县。
言灼“嗯”了一声,算明白。
秦渡凉放开他,二人对视了片刻,秦渡凉说:“你这个‘嗯’,是被我亲的‘嗯’,还是‘知道了’的‘嗯’?”
“……”言灼舔了舔自己嘴唇,“都是。”
秦渡凉又在他脸侧亲了亲:“安全带扣上,走了。”
冰雪拉力赛从漠河到佳木斯,总长三千多公里,预计共9天,跨越8个地区。赛中会酌情按照自然环境、当地管辖进行变迁或取消。
最后秦渡凉用他幽深的一双眼睛又盯了他一会儿,才挂档开走。
秦渡凉把他送到赛事中心,也就是当地的汽车管理大楼。各个车队都有留驻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和赛会组进行对接工作,秦渡凉把言灼交给了飓风车队的几位车组人员。
老实说,言灼真的不需要他拜托同事照顾,好歹自己是个成年男性,真不至于。
他礼貌地跟飓风的人打招呼,然后把羽绒服外套挂在门口,里面是上镜的西装。
另外一位解说是熟人了,杨优,言灼和他打完招呼后,在绿幕前的解说台后面坐下。
这个时间导播在调整绿幕上投放的画面,杨优就和他闲聊了几句。
“今年比往年冷多了。”杨优说,“我记得去年漠河拉力赛还没这么低的温度。”
一旁的摄像师搭话说:“是啊,去年最低也没到零下50度。”
杨优:“而且今年从观音山发车,哇那儿更冷了。”
言灼听得有点不是滋味,他嘴唇上依稀还有秦渡凉吻过的触感,有些恍惚。
其实没什么好恍惚的,做解说的,比谁都更了解这项运动。气温低过零下5度,民用车的仪表盘就会蹦出来一个“低温气候请小心驾驶”,遑论这零下50度,还有个摩托组。
言灼调整了一下心态,跟着闲聊:“气温太低了,风速高,挺危险的。”
杨优点头:“拉力赛嘛。”
对啊,拉力赛嘛。
杨优又说:“你看秦渡凉,前几年跑达喀尔,在撒哈拉失联24小时,后一年又去了,开赛车的,没一个人会写‘怕’字儿。”
这点言灼很认可,他回答道:“是的,秦渡凉……很优秀的一个赛车手。”
第47章
汽车组先发车。
杨优说的对, 他们跑赛车的,生来就不会写“怕”字儿。
N组36辆车,每隔两分钟发一辆。S组14辆, 与摩托组交叉发车。
导播镜头一直给的是解说席,言灼和杨优坐姿笔直, 带着微笑。
想来是现场信号又不好了,没办法, 极致低温是这样的,有诸多的意外。
“好的, 那么现场的信号连接可能还有些小问题。”言灼临危不乱,微微偏头对杨优说, “按时间来看,现在应该是N组在发车,今天漠河市观音山莲花湖附近的气温大概在零下51度, 杨哥觉得这对汽车N组来说,障碍在于低温还是路况呢?”
杨优:“其实车手最大的障碍是路况。”
言灼几乎是一点即通:“路面冻结之后会因前车车轮的高温而不规则地融化,是吗?”
杨优投来有些意外的目光:“对, 没错,赛车手们在雪地路况普遍有大量的练习和车队技工的调校,但前车烧地,是永远不可预料的,因为你不能确定前车今天是什么样的走线, 尤其是摩托组。”
原因很简单, 四个轮儿的汽车组,有防滚架, 有Hans。甚至汽车组的赛车手还有个领航员,最起码他们翻车了还能俩人互相救援。
摩托组就那一个人, 路上车坏了还得自己修车。
言灼看过比赛,拉力赛摩托组的车手,半路自己修底板、修链条的,比比皆是。
“哦这边,现场的画面传输回来了。”言灼看向面前的显示屏,“已经轮到S组发车了,我们镜头里的车队是‘猩红之狮’,09号斯巴鲁翼豹。”
杨优:“这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非常果决的起跑,哇这个扬尘,漂亮,相当优秀的蓄油——摩托组秦渡凉,嗯?这什么姿势啊,他打算在冰雪路面弹射起步?!”
这是不合理的,拉力赛是天然路面,不是每天都有人清理维护的赛道。这也是为什么在佐河县的时候,飓风车队的大工让秦渡凉不要在过弯的时候压满胎,因为太危险。
而无论是汽车还是摩托,弹射起步的前提都是路面要够平,否则运气不好的话,一颗指甲大小的石头,在弹射起步的高速下都能把车给硌翻过去。
“是可以的!”言灼起先也有些意外,然后忽然提高了音量,整个人有些惊喜,有些激动地说——
“秦渡凉确实满足弹射起步的条件!他前面那辆斯巴鲁起跑起得太好,斯巴鲁的赛车手是挠地烧胎起步,所以现在路面非常干净!”
的确是这样,杨优定睛一看:“哦,真的。”
前车起跑起得很骚,直接挠地、烧胎起步,所以此时秦渡凉面前的起步距离地面干干净净,路面的杂质都被斯巴鲁的车轮溅射到两侧。
秦渡凉甚至决定二档起步,他踢上档位,紧捏着离合,眼睛看前。
裁判倒数,三、二、一。
“起得很棒。”言灼说,“拉力赛道的弹射起步,秦渡凉今天……非常勇。”
这个时候,言灼有点不合时宜地想……他男朋友,好帅。
秦渡凉呼啸着破空而去,宛如一支箭矢,从满月的弓里迸发出去。
完美的起跑,杜卡迪拉力赛车的动力可见一斑,业内“马力狗”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尊贵的杜卡迪车主已然消失在镜头,下一辆S级调校的赛车前轮已经压上发车线。
接着,观音山刮起了白毛风。
“其实今天的天气真的不太好。”杨优说,“风速太高了,漠河的积雪会直接被风卷起来,就像这样,刮成白毛风,我们的镜头都拍不太清晰了。”
言灼接上话:“是的,也是因为风太大,我们赛会的直升机没办法起飞。”
不过导播还是可以切到车组们的车载镜头,导播切到了N组第一辆发车的前车载,也就是第一视角。
杨优:“好的,画面来到雪铁龙的车载画面,可以看到风真的很大,以及超低温下,因为内外温差,前档玻璃上起了一层雾,纯靠雨刮器还是开窗户呢?”
“选择了雨刮器。”言灼接话,“宁愿视野差一点,也不想开窗户产生更大的风阻而降低车速。”
言灼继续解说:“这边镜头继续给到S组赛车,这是翼豹的车载,他们直接开窗,任尔东西南北风了,对自己赛车的马力够自信,不在乎这点风阻,哇这个手刹漂移!09号赛车手游刃有余,过每一个弯道的车身姿态很完美。”
“秦渡凉的车载。”杨优说,“嚯,真把拉力赛道当场地赛了啊!”
这风卷起的大雪,是南方孩子会站在中间转圈圈的程度。
秦渡凉在这样的雪尘暴里,一组深纹胎有着绝对强势的抓地力,加上赛车手强劲的腰胯力量,摩托车仿佛某种出没在雪山的野兽。
“他这样的驾驶方式,其实很危险。”言灼冷静地说,“大角度的推头过弯的确是缩减用时的办法,但是,现在还是在山路上,甚至都不是公路。”
秦渡凉的车胎温度还没有上来,应该说,这个气温和大风,轮胎、刹车的温度都很难快速地烧上来。
但他的动作还是很大,大角度的推把,依然在二档提速,然后快速升档保持车速。
视野越来越差,山路的弯道盲区相当考验他的反应速度。他仪表盘旁边的电子路书只能告诉他这个弯是宽是窄,甚至他还要抽空在左手车把的按钮上给路书翻页。
说真的,言灼很担心他这样的驾驶方式。
高三的时候,秦渡凉教过他。
彼时言灼觉得压弯很帅,那时候秦渡很少有地露出了严肃,甚至有点凶的表情。他说,不要在专业赛道以外的任何地方压弯。
言灼问为什么。
秦渡凉说,因为压弯是一种赛道技巧,而赛道有专人维护,不像大马路,随时会出现要你命的任何东西。
比如?言灼问。
比如石子、狗子、马路牙子、老头子。
言灼噗嗤就笑了,都什么啊。
后来,后来一直到现在,秦渡凉教给他的这些东西,他都在日常生活中观察到了。
原来马路上有石头的时候,会卡进那些车的轮胎胎纹里,有狗子在马路上窜,有车会急停,或慌乱地乱打方向,有车就是会直勾勾地冲上马路牙子,有老头子就是不看红绿灯。
再后来,言灼也明白了,原来场地赛那些帅气的姿势和技巧,在马路上是真不行。
从前秦渡凉把他抱在腿上坐着,一起看曼岛TT的录像。那些过弯、崩直线、摔车,油箱漏油后起火,人车分离、人车一起摔。
不得不说,秦渡凉教了他很多,耳濡目染,他渐渐喜欢上了赛车,后来喜欢上竞技体育。
某种意义上,秦渡凉是他的启蒙老师。
此时,他说着“不要在专业赛道以外的任何地方压弯”的秦老师,正在观音山脚的公路上压弯。
杨优啧啧称奇:“真行啊,太敢了,感觉飓风车队的赛后会议上,秦渡凉要挨他们齐工一顿臭骂。”
对此,言灼笑笑:“感觉他不怕挨骂。”
话虽如此,但其实言灼觉得秦渡凉有分寸。他并非炫技抑或追死要提速,他其实很理智,当路面条件满足压弯或者全速的时候,他才会全力以赴。
拉力赛,是赛段计时的方式。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成绩,他也看不见其他人,他只能玩命地提速。
言灼还记得,秦渡凉说过一句话:弯道快才是真的快?真不一定,直线快才是真的快,谁不会压弯啊?
“崩了个280的尾速!!”杨优很激动,“在积雪的路面!秦渡凉崩了个280!”
杜卡迪,马力狗。
马力跟狗一样。
言灼微笑:“总用时1小时46分09秒27,目前摩托组排名第一。”
杨优:“感觉可以提前恭喜秦渡凉了!”
言灼不太敢说话……
此时秦渡凉已经抵达200公里外的塔河县,但还是不太敢奶。
终于,一辆辆车冲过终点线,秦渡凉的总用时排名最后依然稳在第一,言灼才说“恭喜”。
导播断源后。
“哎呀——”杨优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辛苦了辛苦了,佩佩明天才能到,她的航班延误了。”
言灼:“哦这样啊,这个天气……难怪。”
从演播厅出来,通过一条走廊,言灼停在自动贩售机前面,扫码买了罐热咖啡。
“咚咚”两声,易拉罐掉出来,他弯腰去拿。
然后有人替他拿来了外套,“言老师,下一站从塔河到呼玛,你跟我们车去塔河吧,我们车宽敞一点儿。”
说话的人是飓风车队的,言灼客气地笑了笑:“没关系,我跟导播组的车就行,不用这么麻烦。”
“一块儿吧。”那人挠挠头,“凉……凉哥交代的。”
“……”言灼顿了顿,“他……交代你们把我送到……塔河县,他住的地方,对不对。”
所以说成年人之间完全可以单刀直入地沟通,直言不讳直截了当,能够有效节约时间,以及双方拉扯试探猜测的精力。
于是对方一股脑的——
“对。”
“麻烦了。”
“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我还有三个手办的尾款。”
“拜托了言老师,跟我走吧。”
言灼扯了扯嘴角,这话说的,怆然欲泣,搞得跟古代送良家女子去达官显贵床上似的。
“行。”言灼点头,“走吧。”
第48章
“秦渡凉……脖子不行!明天要上镜!”
“秦渡凉, 嘴巴别、别给我咬破了!”
秦渡凉急得像渴了三天的人,看见一碗清澈透亮的水,然后有人递来一个小勺子, 说,你只能一勺一勺舀着喝。
“宝贝儿, 你直接让我对着你.撸.得了呗。”秦渡凉半开玩笑地说。
言灼这张嘴自然不是饶人的:“秦先生这话冤死宝贝儿了,我进这房间不到5分钟, 裤子都不知道去哪了。”
热水从花洒砸在两个热身上,浴室很快充盈氤氲, 秦渡凉听他这么不正经地说话,眉开眼笑:“放心, 出这房间的时候,一定衣装完整。”
热心市民秦先生是非常懂得照顾他人感受的,比如言灼明天早上还要上镜解说, 所以需要露在外面的部分,秦先生都很贴心地没有留下任何标记。
同时,秦先生的贴心也表现在, 尽管很急,很渴,但还是应言灼的要求,让他先洗澡。
如果不是边洗边做的话,就更暖心了。
秦渡凉的体能当真是恐怖, 极端气候下, 两百多公里的拉力跑完,还能把言灼抱起来托着, 并且耸-腰。
真行啊。
睡了很沉的一觉,睡眠的大部分时间里, 秦渡凉都在抱着他,他能感觉到环着自己腰的胳膊有时会骤然收紧,言灼会迷迷糊糊地翻过身也抱住他。
想来,秦渡凉也会害怕这都是假的吧。
翌日清晨,风停了。
“今天应该稍微好跑一点。”言灼对着镜子打领带,他换了另一套西装,深灰色的,“但你们的赛段在大兴安岭腹地。”
言灼给自己绑了个漂亮的温莎结,转身,看他:“注意安全,好吗?”
秦渡凉刚穿好赛服内衬,把脖子那儿的魔术贴黏上,走过来掐起他下巴,低头便吻。
言灼乖顺地抬起胳膊环在他肩膀,这个吻很温柔,秦渡凉吮他一下又碾他一下,言灼用舌-尖在他吮过来的时候舔-他唇瓣。
“好。”秦渡凉一双极尽温柔的眼睛望着他,“我会注意安全。”
三年前,秦渡凉参加达喀尔拉力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沙漠里割肉喂鹰。
那时候言灼连一句轻巧的“注意安全”都没办法对他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赛会摄影画面里消失,自己在咖啡厅里魂不守舍地洗杯子。
秦渡凉为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抚了抚他后脑的头发:“别担心我,我还没有死而无憾的觉悟。”
言灼点头。
两个人一起出发,言灼去县城赛会租的场地直播解说,秦渡凉已经穿好防火隔温的赛服,去到车队大营。
言灼还记得少年时候秦渡凉每天回来,会指给自己说,今天摔了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可疼了。他要言灼给他亲亲,给他揉揉。
还要言灼哄哄,说,不痛了。
后来他好像被麻痹了痛觉神经,后来他在新疆的环塔SS9昆仑天路上摔裂了跟腱,在亚太摩托锦标赛上从火堆里爬出来,在达喀尔和几百斤的摩托一起被抡出几十米。
都没再喊过疼。
言灼抬头,看镜头,微笑:“欢迎回到漠河冰雪拉力赛。”
每个人都有不敢回忆的事情,那些事情会在每个被触发关键词的时候涌上来。
昨天杨优说的话,勾起了言灼的回忆。
三年前达喀尔拉力赛摩托组飓风车队一号车手秦渡凉,从埃及最南部的阿斯旺省,进入撒哈拉赛段。
那是一个超长赛段,450公里,秦渡凉发生意外,滚下沙丘后失联。
秦渡凉对他说过那个地方,埃及最南端,阿斯旺从2016年至今,没有落过一滴雨。秦渡凉说,尽管如此,在那里跑拉力的车队,还是会带一组雨胎。
秦渡凉在高三初夏的夜晚抱着他,坐在后院的门槛上看星星,他说全世界最漂亮的星星在沙丘上方。
后来秦渡凉在最漂亮的星星之下,因为赛车忽然失去离合而无法降档,同时连带拉杆断裂、后刹车失灵,以260多的时速冲下沙丘。
GPS损坏,路书故障,所幸那是大漠深处,没有在摔滚的过程中受到太多钝伤,不幸的是那里是无人区,秦渡凉失联了24个小时。
那是言灼有生以来,最让他恐慌的事情。
余威猛烈,在每个不设防备的瞬间攻击过来,那种无力和绝望无法形容。得知秦渡凉失联的那个瞬间,言灼没办法做任何事,兼职的咖啡店里,连客人都有些担心,说他脸色好差。
没办法听课,没办法做作业。机械地刷新着车队咨询,在各个赛事论坛看那些懂哥的分析。
最终他们的话题停留在,达喀尔年年有人丧生。
天不假年,人不遂愿罢了。
***
三年前。
头盔里通话器的信号很差,起先还能听见维修工的声音,提醒他地表温度已经有70摄氏度,让他……接下来就只剩下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这种情况在环塔上也出现过,秦渡凉并没有多么意外。因为这个时候他依然在跟着路书走,路没有错就行。
秦渡凉的信条很简单,只要这条路没有出错,走下去就可以。
无论是赛道,还是人生。
分手之后,他偏执地去追求一个对错,他疯魔了一样想让言灼明白分手是错的。那时候他玩命地参赛,在撒哈拉拧油门,然后上新闻。
彼时的秦渡凉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言灼看见自己,想让言灼知道他错了。什么对不起我真不是Gay,他被自己亲的眼神朦胧四肢发软浑身只有一个地儿是硬的,那叫不是Gay?那么Gay应该是什么,是能怀孕的新男性物种吗?
于是二十岁出头的秦渡凉在沙漠里扶起车,扶起那个和他一样浑身是伤,走一步喘三下的车,又骑了上去。
几乎没有人能在第一年参加达喀尔就跑完全程,跨越两个大洲的赛事对年轻人而言,能活着回来,已经很好了。
再接着,那辆车彻底不给秦渡凉任何反馈,没有了后刹,没有了离合。太阳去到地球的另一端,比热容极低的沙地迅速损失温度,沙漠里昼伏夜出的生物窸窸窣窣地出来觅食。
秦渡凉独自在撒哈拉度过了一夜。
他仰面躺在沙地上,没感觉到害怕,也不知道明天太阳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人来救他。
已经无法点火的摩托就躺在他旁边,他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信号。唯一的防具就是他身上造价不菲的赛服,它闷,但不至于被虫子蛇蝎咬穿。
他躺在沙丘上,星海就在面前。那时候,他恨自己没出息,他在那种时候居然还想告诉言灼,沙漠的星星真的很漂亮。
然后秦渡凉就那么睡着了,心很大,毫不畏惧,还能睡得着。
甚至有些不在乎,死就死了,还能怎么样。
那夜言灼在107的后院盯了一宿的星星。
不开心的时候去躲一躲。他那天,非常、非常不开心。
两眼通红,手脚冰凉,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十一点,飓风车队才发布了援救成功的咨询。
秦渡凉看上去神态如常,对镜头说:“是后刹最先失灵的,我自己的车,杜卡迪V4,后刹也说失灵就失灵,有时候你真不知道这些厂商究竟是卖车的还是办酒席的。”
他还能开玩笑,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天之后言灼病了一场,在宿舍里烧着退着折腾了三天。
***
“这里是大兴安岭腹地,加漠公路北侧。”言灼说,“空气湿度在上升,今天的天气预报中并没有下雨,但是现在看情况,不一定了。”
别下雨啊,言灼有点紧张。
他知道秦渡凉今天上的是深纹拉力胎,不是雨胎或泥胎。赛段还没到柏油路,现在是山林段,如果下雨了,路况会非常差。
泥地会变得格外湿-滑,那么摩托的两个车轮的抓地力会不一样,非常容易甩尾。
而放眼今天的所有组,没人上雨胎。
因为不怕,这些人每一个在怕的,N组、S组、摩托组,什么雨地胎泥地胎,影响我拧油门的状态。
头盔通话器里传来维修工的声音:“阿凉,再过十公里就没信号了,机油寿命怎么样?”
秦渡凉:“55%,绰绰有余。”
维修工:“空气湿度高起来了,搞不好会下雨,你看情况自己减速,实在不行,再向前25公里有裁判车,我们可以退赛的。”
秦渡凉:“好,我会看情况。”
加漠公路,大兴安岭深处的公路,穿越这片林海,它的尽头是北疆。
这些年,秦渡凉跑过很多地方,这条加漠公路他曾经来过。他想要有一天能带言灼来看一看这些他喜欢的地方,沙漠也好,加漠公路也好,甚至埃及南部的阿斯旺、达喀尔终点的好望角。
解说席。
言灼:“前方裁判车传回的数据,赛段下雨了。”
杨优:“今天所有车手,都没有用雨胎,所有人都用拉力胎在跑。”
佩佩:“赛车文化在我们国家并不浓郁,但并不影响我们国家的车手无所畏惧。”
闻言,言灼稍稍有些动容。
的确是这样,中国赛车起步的时候,美国边境贸易那些被警车狂追狂逃的犯罪分子已经金盆洗手去修车了。所以很多人提起赛车,脑海里能联想到的元素非常少。
所以赛车手这个职业,被很多人和“飙车的”重叠来看。
但其实,赛车手,是实质的勇者。
雨水砸在护目镜上的时候,秦渡凉立刻降了一档,他没有去浪费护目镜膜,而是自己抹了一把护目镜。
下雨不仅路况差,能见度也有影响。
同时,秦渡凉失去了和大营的无线电,他要先感受一下路有多滑。路书显示距离柏油路还有16公里,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深山的雨,很容易出现一种现象,叫“一片云落一片雨”,这种现象在川藏线上很常见,大概就是,光头顶这片云在下雨,其他地方还是晴的。
显然,秦渡凉比较倒霉,那片云跟盯上他了似的。
前轮打滑,秦渡凉把它压回来。这就是相比汽车,摩托的优势,它能靠力量来压制住,但汽车不行。
“靠。”秦渡凉在头盔里骂了一声。
方才那一下,前轮打滑,差点翻沟里。
三十分钟后。
“好的,我们这边通过导播,来连线一下摩托组的赛段冠军秦渡凉。”言灼微笑着面对镜头。
另一半,呼玛县收车台,天是晴的。
秦渡凉戴上赛会给的耳机,另一边是解说言灼。
言灼:“秦渡凉你好,恭喜你获得摩托组SS2的赛段冠军。”
秦渡凉一头的不知是汗还是雨,克制不住嘴角的弧度:“解说你好,谢谢。”
言灼这边的屏幕可以看见秦渡凉,但秦渡凉那边只有一个耳机。
言灼说:“可以分享一下,当时跑过下雨路段时候的心情吗?”
秦渡凉:“可以呀。”
言灼试图控制一下自己的笑容。
秦渡凉:“感觉自己太倒霉了,老天爷追着我脑袋拧毛巾。”
言灼:“你辛苦了。”
秦渡凉:“不辛苦,在其位谋其职,谢谢解说关心。”
第49章
接下来从呼玛县到黑河市的赛段, 摩托组不参加。
又是一条两百多公里的路,汽车组赛段还是他们三个解说。呼玛县到黑河市的这一段主要跑公路,小兴安岭北麓, 气温没有漠河那么可怕,但还是冷的。
上午十点汽车组依次从呼玛发车, 摩托组的车组在县城里购买补给品。
秦渡凉和维修工们一起去汽配城买机油防冻液,东北的菜色很有食欲, 路边卖的盒饭都能让人垂涎三尺。
热腾腾的饭菜在保温桶里,小工看得两眼发直。
秦渡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说:“想吃就去买呗。”
小工是新来的,胆子小, 试探着问:“可以吗?会不会……不太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秦渡凉笑笑,“去尝尝口味怎么样,好吃的话, 我给言灼也买一份。”
小工几乎是一蹦一跳跑过去的,卖盒饭的阿姨笑眯眯地给他打了一份,份量相当不错, 价格也实惠。排骨、红肠、锅包肉,浓油赤酱又热气腾腾。
“你坐那儿吃吧,我进去逛逛刹车片。”秦渡凉指了下人行道旁边的长椅。
小工“嗳”了一声应下。
车组的大家分头在县里买东西,跟着秦渡凉的这个小工比较胆小,有些瑟缩。
因为秦渡凉这个人, 在业内虽不至于凶名在外, 但绝对是万人拥趸。再加上这人在赛道上,是国内外人尽皆知的疯, 小工是有点怕的。
所以秦渡凉就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吃饭,自己在汽配城的几家店里溜达。
顺便连上蓝牙耳机, 看赛事直播。应该说,听直播解说,因为他不看屏幕。
言灼:“呼玛县到黑河市是一个接近于直线南下的方向,今天汽车组大多以竞速的方式在开……镜头里是昨天S组的赛段冠军09号翼豹,今年开年的时候,猩红之狮车队就公布了他们的最新改动,他们为这辆翼豹升级了双离合7速PDK变速箱。PDK嘛,跑得快。”
秦渡凉跟着笑了声,拿了瓶防冻液,问店员:“这最大毫升有多大的?”
“哦这个有4升的,你要吗?”店员问。
“嗯。”秦渡凉点点头。店员跟着点头,然后扭头去仓库。
耳机里继续听言灼说话。
“今天骁骑车队汽车组的两辆车都上了场地胎,但是场地胎的磨损速度真的太快了,从遥测数据来看,骁骑车队目前的加速已经大不如发车的时候。”
杨优说话了:“的确,跑赛车需要的永远是提速而非极速。”
言灼“嗯”了一声,又说:“而且汽车,不像摩托,没办法人为干扰地去‘压’它。”
佩佩:“明天就能看见摩托组了,明天从黑河市到逊克县,我们有135公里的边境线。”
言灼点头:“没错,很期待。”
“很期待秦渡凉的表现!”杨优大声地说。
秦渡凉又笑了,这就是越避讳越昭然。
店员拿来了大容量的防冻液,秦渡凉付了钱后出去找小工,小工已经吃完了,在汽配城出口等他。
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去:“凉哥,特好吃,你给言老师也买一份吧!我问了,阿姨那儿有保温袋,两块钱一个!”
“好。”秦渡凉点头。
解说组和导播组是吃不上饭的,从上午十点发车,到下午将近两点最后一辆车收车,再浅聊一下今天所有人的表现,就快到三点了。
这会儿是下午一点半,其实秦渡凉有犹豫,是买这路边的盒饭还是找个餐厅打包,不过小工那双发亮的眼睛实在是让人觉得不买是犯罪。
秦渡凉买了一份,也买了保温袋。
东北地界,大部分建筑里都有暖气,到达赛会租的演播厅外面,秦渡凉把饭放在暖气片上,自己在靠墙的长木凳上坐下。
言灼出来之后,就看见了他。
大概是预料之中的惊喜,就像某个节日肯定会收到花,也像现在这样,他知道秦渡凉今天空闲着,肯定会来外面等自己。
言灼拽着领带向下松了松,走过来:“等很久了吗?”
秦渡凉抬头,歪一下脑袋:“不久,给你买吃的了。”
“是什么?”言灼问。
接着里面其他同事鱼贯而出,他们俩和大家打招呼说拜拜,秦渡凉像小孩儿收着好东西似的,生等人全走了才指指暖气片,说:“饭,也不知道算午饭还是晚饭了。”
“真的吗,我要饿死了。”
饭菜还温着,打开盖的一瞬间,真实的东北大米香味扑面而来,言灼真情实感地“哇”了一声。
秦渡凉失笑:“太辛苦了宝贝儿,就在这吃吗?还是带回酒店?”
有点纠结,真的很想立刻往嘴里扒饭,但是这边马上要关门了,言灼又把它盖上:“回酒店吧。”
十九岁的秦渡凉对他说过,这个世界上能够承诺“50公里内马上到”的,只有摩托车。
东北菜量相当可观,言灼像每个吃火锅点菜的人一样,空着肚子的时候觉得这个能吃完那个也能吃完,临到快饱了,开始撺掇别人,嗳你吃个这个,你吃个那个。
言灼夹起一块锅包肉:“你尝尝这个。”
秦渡凉丝毫不给面子:“吃不下了是不是。”
言灼偃旗息鼓:“你这也太多了,真吃不下了。”
“……”
“……”
好怪的对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这种对话就是,如果说出来之后没有立刻衔接上下一轮,大家同时沉默的话,就会非常怪。
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安静的时候能听见外面保洁员聊天的声音,言灼慢慢把筷子放下。秦渡凉便捧过饭盒来,自己接着吃。
言灼知道职业车队会控制赛车手的饮食:“要不我还是塞一塞吧。”
又沉默了。
更怪了。
秦渡凉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但他还是含着一口饭笑了,腮帮子撑着,很无奈但真的忍不住。
他努力地嚼了好几下,咽下去:“没事,赛期可以随便吃。”
“是吗?”言灼倒是没听说过这个说法。
秦渡凉笃定地说:“是,我们做赛车手的,多少都吃得下。”
“……”言灼相信这句他是故意的。
因为昨晚秦渡凉都咽下去了。
后一天,从黑河市到逊克县的赛段,摩托组重新回到赛道。
到这里,依然参赛的车辆大约是发车时候的60%,今天佩佩稍微有点感冒,准备的时候时不时清嗓子。
导播有点担心:“杨老师言老师,今天您二位要稍微辛苦一点了。”
两位解说都表示没问题,佩佩自己感觉很抱歉,但是气温太低感冒着凉也实在不是她能左右的。
今天继续解说,佩佩虽然音色有些哑,但已经尽全力跟着另外两个人的解说节奏在接话。结果,这个赛段结束,所有车组抵达逊克县后,杨优感冒了。
为了保护最后一位健康的解说,导播立刻把言灼跟他们隔离开来。
“言老师!你可不能有事啊!”导播边说边掩护言灼上另一辆车。
赛会的工作人员们比车组要慢一拍,比如参赛车组在下午就已经到了逊克县,赛会的车行进起来没有车组那么快,在日落之后才晃晃悠悠地到县城。
秦渡凉在酒店外面抽烟,逊克县与俄罗斯隔江相望,寒风刺骨。
车组住的酒店门口还有很多记者,近几年体育界的也被要求了言行举止,所以秦渡凉反向为之,不需要躲避镜头,只要叼根烟,记者们自然不会拍。
赛会和车组有时候会住在同一间酒店,取决于酒店的剩余客房量。今天在逊克县,酒店的房间还很充裕。
秦渡凉灭了烟迎上去,已经摆好了礼貌的微笑准备跟三位解说打招呼,结果只下来一位。
微笑立刻不礼貌了,变灿烂了。
“导播怕我被传染,把我隔开了。”言灼说,“还让我提前喝点感冒药预防。”
接下来还有五个赛段,也就是还有五天要工作。
晚上两个人什么都没做,服务员拿走需要洗烘的衣服后,言灼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感冒药。
秦渡凉有个会,由于没租到场地,改成了线上会议。他在书桌那儿用笔记本开会,言灼为了不入画,就坐在地毯上,桌子底下,秦渡凉的腿边。
有些孩子很喜欢用棉被支一个帐篷躲在里面,像一个小堡垒,很有安全感。
他听着秦渡凉在上面开会,一丝不苟。
秦渡凉:“这辆杜卡迪跑起来还是那些熟悉的小问题,不重要了,习惯了,动力还是很暴力的,一把油下去动力太猛了,搞不好还要回一点,但能控住。”
秦渡凉:“右边避震歪掉了,换的时候别换总成,我摔的那一下,化合器里面的汽油把火花塞淹死了,所以它这会儿应该启动不了,你们边点火边听着。”
摔车的时候言灼看见了,那一下看着吓人,但言灼知道不严重。因为那会儿已经临近终点了,秦渡凉身为将近十年的杜卡迪车主,深谙此车……应该说,深谙这个车厂的大大小小的毛病。
所以跑这场拉力的杜卡迪Desert出现了一些属于杜卡迪血统上的问题,秦渡凉处理起来还是得心应手。
和杜卡迪是老搭档了,知己知彼。
电脑那边线上会议的维修工们又和他交流了一些下赛段的用胎和马力调整问题,秦渡凉依次给出意见,最后敲定,引擎动力不变,换一组刹停堪比F1方程式的刹车片。
确认车况之后,秦渡凉和会议组说拜拜。
然后,秦渡凉低头,言灼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秦渡凉立刻腰腹发力带着椅子向后滑出一截,因为再晚一秒,他就要叼住秦渡凉裤链拉锁了。
秦渡凉:“可以了,停。”
第50章
大家明天都是要工作的人, 秦渡凉捏着他脸蛋,苦口婆心地哄。
你乖啊。
你现在是解说组的顶梁柱。
这个比赛现在没你得散。
但其实言灼根本也就是在逗他玩,然后言灼拍拍桌子底下的地毯, 说:“过来坐。”
秦渡凉:“……”
于是,明天还有工作的成年男性, 坐在了县城酒店房间的书桌下面。
北方拥有暖气的室内像临近高考的教室,是热的, 但还没有那么热。
书桌下面对秦渡凉而言,脑袋有点危险, 他得弓着些腰坐。
然后聊天。
言灼:“今天摔车,是不是因为避震歪了之后带歪了刹车片, 所以前轮抱死,控制不住了。”
秦渡凉:“对,飞跳下山, 结果地太潮,没落稳,给避震干歪了。”
言灼:“你那不叫飞跳, 叫自由落体。”
“……”秦渡凉扭头看他,“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你解说的时候也这么说的?”
言灼摇头:“我没这么说。”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言灼:“飓风车队秦渡凉,起跳飞坡、翘头,空中姿态不太好, 想压前轮, 重心靠前,这样很考验阻尼, 不知道今天飓风的维修工给秦渡凉上的是多粗的阻尼,能不能受得了这个高度的落地——很可惜, 没接住,转向应该受损了,接下来的距离他需要用蛮力来转向。”
“确实。”秦渡凉认真地看着他,“你比我想象的要懂很多,怎么做到的?”
言灼歪头:“做到什么?”
“赛车、足球、电竞。”秦渡凉说,“每一项都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并且长时间地去接触,你是怎么做到的?”
多栖解说,是言灼的标签之一。
秦渡凉说得没错,这些需要大量练习、了解的东西,他确实耗费了非常多精力。
“花时间呗。”言灼轻轻松松地说。
不仅是这三个领域,这三个领域向下展开,还能展开成十几个小项目。
赛车,汽车、摩托、方程式;足球,世界杯、欧冠、FIFA Online;电竞,星际、Dota、CS。
事实上这些小项目里把谁单拎出来,都是一个需要钻研很多年的东西,甚至需要亲身去体验。
秦渡凉半晌没出声,这六年,两个人都迫使自己无暇旁顾,只要够忙碌,就没空想别的。
一个没日没夜地在电脑前学习,记录数据,分析数据。另一个在赛道上摔得遍体鳞伤,再爬起来,把车也扶起来。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低着头向前走,走到对方能看见的地方,然后让对方看见。
当言灼第一次坐在镜头前,对着镜头说,大家好,欢迎来到……
他有设想过,秦渡凉会不会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能看见这场直播。
当秦渡凉第一次站在冠军收车台,回答台下记者的问题时……他也想过,或许言灼能看到。
两个人对视着,言灼抬手,在他眉心揉了揉,说:“赛车简单一点,以前你教给我的,我都没忘。”
秦渡凉伸过胳膊搂住他:“行,检查你一下,几档提速?”
“2档。”言灼说,“因为2档加速时间最短。”
“对的。”秦渡凉又问,“弹射起步翘头如何自救?”
“祈祷。”言灼说,“祈祷转速不要高过车手下压的力量。”
秦渡凉揉揉他头发:“好棒哦。”
“明天别再自由落体了。”言灼看着他,“你当时的重量并不足够调整车身,因为你缸里没剩多少汽油了。”
“被你发现了。”秦渡凉抿抿唇。
言灼:“专业解说。”
第二天,从逊克县前往嘉荫县。
赛段总长210公里,这次的冰雪拉力赛几乎都是200多公里的长赛段。
天不太晴,湿度低,大约不会再下雨。
黑龙江省伊春市以北,嘉荫县,黑龙江右岸,小兴安岭北麓,北纬48度。
今日阴,微风。
边境公路,万亩良田。
“柏油路,马力狗提速了,2档给油。”言灼看着屏幕,此时导播切屏到秦渡凉的车载,“弯道随便压,直线随便拉的杜卡迪,今天飓风车队给秦渡凉重新调试了刹车片,300码3秒刹停堪比F1方程式。”
闻言,杨优轻轻蹙眉,心说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因为秦渡凉开会的时候,他就在桌子底下。
说完言灼感觉到有点不对劲,马上扯开话题:“猩红之狮车队今天上了备用车,他们的主车翼豹在上个赛段下山飞坡落地的时候摔裂了传动轴……还依然开到了终点。”
所以说有时候做这些极限运动比赛的解说,是真的很为难。
比如这辆翼豹,怎么会传动轴裂了还能开回维修站,再比如昨天那个秦渡凉,怎么会避震摔歪了还能骑到终点线。
很多事情解说去解释这个事实,但观众听上去就是——这不合理。
不得不说,秦渡凉的新刹车非常之猛。
摄影从侧面拍公路,一条青灰色的直线上,摩托提速、翘头。一个黑色的摩托车和车手的影子,另一边,万亩良田被盖上厚厚的雪,前轮翘起,车身与地面形成一个近40度的角。
像沙场将军在勒马。
镜头不在解说席,言灼咬了咬嘴唇。
言灼:“遥测尾速280,大直线的杜卡迪。”
杨优:“这个车速,在天然公路上还是挺危险的。”
言灼:“没关系,他的刹车够好。”
左右就是重刹急停,他相信秦渡凉。今天来跑这场拉力赛的所有车手,临到中后场赛段还没有退赛的,都是佼佼者。
既然是行业顶尖高手,那么区区天然公路280,信手拈来。
“镜头给到骁骑的二号车手,一辆KTM。”言灼说,“近些年杜卡迪在空气套件上的升级,让各大厂商也在自己的赛用摩托上卷起来了空气组件,不过他这个定风翼……我没看错的话,装在了摇臂上?”
佩佩眯起眼仔细观察了一下:“是的……感觉没什么用啊。”
是大概完全没什么用,言灼苦笑了一下。
近几年杜卡迪车厂在自家赛用以及仿赛摩托车上研发了各式遖颩喥徦各样的空气动力学套件,这就像班里那个学习好的孩子,忽然有一天翻开了《演员的自我修养》。大家如临大敌,这是什么新式战术,学不学,怎么学,能不能学会,算了先学一下。
大概就是这样。
然而解说永远是从客观角度去分析的,言灼对于后续厂商在摩托车上做空动组件的分析结果就是……学歪了。
杜卡迪,永远是那个最初始的马力狗。
Hit the track的那个马力狗。
边境公路的大直线后,再过一个密林,就是终点线了。
秦渡凉在终点线拉了个明目张胆的300码,然后展示了一波这套刹车片的300码3秒极限刹停,也不知道究竟是展示给谁看。
——大概是那个全世界除了车组维修工之外,唯一一个知道他今天用的什么刹车片的那个人吧。
小工跑过去接他的头盔头套,秦渡凉跟小工要了根烟,这回没用刹车片点烟,借了个防风火机。
北方一月末没有晚霞一说,天从下午就黑了。
晚上七点过一刻,星河天悬。
东北的室外根本呆不住人,再有四天,这场拉力赛就结束了。
言灼从便利店出来,秦渡凉灭掉烟,迎上去。
“里面还有卖冰淇淋欸。”言灼说,“这就是东北吗。”
“一般来讲,是摆在户外卖。”秦渡凉笑笑,和他一起往酒店走。
言灼在便利店买了些零食和牛奶,泼水成冰的东北室外,仅仅走路三分钟,牛奶已经冷掉了。
回去之后秦渡凉请服务员用微波炉又热了一下,两个人回到房间里,肩并肩平躺着,又闲聊。
时间还早,不到十点。
“后面什么工作安排?”秦渡凉问。
“嗯……”言灼朝着灯张开五指,给他一个个数,“二月一场PUBG升降级赛,春节后Dota2就开始新赛季的巡回赛了,然后……四月炉石传说黄金赛,五月星际争霸2的ESL在布加勒斯特……”
还没数完,手被秦渡凉握住了:“别数了,后面的我都知道,六月PUBG洲际赛,七月Dota2国际邀请赛海选预选,八月就是世界赛。”
“是的。”言灼点头,“你不也是一样吗。”
秦渡凉把他手抓下来,叹了口气:“一样,三月达喀尔、亚太锦标赛,四月上赛圈速赛,五月川藏北,六月曼岛TT……”
说着说着,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这算是什么,从前透支的现在来偿还?
从前把自己生活安排得比那个副本里读条的奶妈还手忙脚乱,这会儿反而没时间坐在一起谈个恋爱?
“不是。”秦渡凉翻身侧过来,“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好啊,要不你辞职我退役,我们先谈两年恋爱,存款消耗光了再出来上班吧。”
言灼懒懒地笑:“好哥哥,我还没说我得直播呢,你是我上属集团的小秦总,我得给你打工呀。”
“……”秦渡凉撇撇嘴,“那我是不是可以职场霸凌你一下。”
“请吧。”言灼眼睛一闭,佯装悲怆地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