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周身同样攀缠着密密麻麻的字符串，这些字符仿佛有生命般涌动着往核心处的祂身上汇聚而去。
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字符的尽头。
邓戊暮站在下方，他仰着头看向中央，眼底划过一片又一片繁缛的运算数据。
他紧皱眉头，好似遇到了什么不解的难题。
片刻后，邓戊暮妥协般叹了口气：“测试运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中央的祂缓缓抬头，由数据而组成的身体慢慢附上一层层血肉。
眨眼间，便替换成了一位颇具风华的俏丽女子，只脸上一道疤痕损坏了这份难得的美感。
她低下头望向邓戊暮，似乎略微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嘴唇微张：“邓戊暮您好，权限通过，请指示。”
“姓名。”
“唐昭昭。”
“请陈述第六次重启情况。”
“唐昭昭，文德四五年生人，父母双亡……自伐于承炀三年。”
邓戊暮听完，口中不住地喃喃着：“奇怪，奇怪。”
明明唐昭昭所有的基础数据都没有变化，运算也正确，为什么会演变出一个与设定中截然不同的性格出来？
与此同时，管理处的通讯申请弹了出来。
邓戊暮颇为头疼地接通了通讯。
通讯刚打开，那边就霹雳啪啦地一顿说。
“邓处长，你那边可以了吗？”
“观众全找客服投诉了，如果实在修复不了，就保留现在的数据吧，赶紧的让唐昭昭回去，这事都闹上热度排行榜了……”
邓戊暮揉揉太阳穴。
“没好，修复不了，我没办法。”
屏幕中的人顿时噎住。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数据从始至终都没发生变化，所以根本不存在保留现在的数据一说。”
“如果你确实要现在将唐昭昭的数据导入进6725号世界的话，我也无法确定她会呈现出来的样子。”
邓戊暮：“这是未知的。”
说着这种气馁话语，他的神情却是截然相反的炯然。
通讯器那边的人犹豫着不敢决断，他迟疑地问：“你觉得呢？”
作为技术支持的一把手，邓戊暮的权限比他还大，在这种时候听邓戊暮的准没错。万一出现差错，主要担责的也是邓戊暮。
邓戊暮立刻说道：“放啊，为什么不放。”
他抬头，与那双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清杏眸对视，心底渐渐燃起炽热的对敌之意。
明明周围再没其他声音，他却好似听到了金鼓齐鸣。
*
属于唐昭昭的直播间再次亮起时，等候许久的观众们立时精神了。
此时的唐昭昭尚且不满十岁，她正站在城门口，双眼滴溜溜地乱转着观察过路的行人。
弹幕上有人小心翼翼地发问。
【是昭昭吗？】
角色生死存亡时，确实可以触发氪金援助。
但这个生死存亡不包括自伐，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昭昭死在痛苦之中，却无能为力。
观众们此时也在谨慎地观察着唐昭昭的一举一动。
——这是他们喜欢的那个昭昭吗？或者是那个平庸又废物的唐昭昭？
唐昭昭好似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机灵蹿过人群，精准地出现在一个脸色略有迷茫的行人身前。
“您好，需要带路吗？我对京城可熟了。”
她大力推销自己，然后十分荣幸地获得了这个带路的机会。
这是个赶考的读书人，第一回来京城，要寻一个便宜实惠的院子住下。
两人跑了大半天，终于完事后，唐昭昭获得了四个铜板的报酬。
往常带一次路都只能得两个铜板，今日的书生竟格外大方。
唐昭昭愉快地决定去买个饼犒劳自己，又开心地亲了亲铜板，再珍惜地将两个铜板藏进自己的小破布里。
卖饼的梅姨特地给她挑了一个大饼。
唐昭昭揣着饼往家的方向走时，一个小乞丐撞了过来，似乎是饿脱力了，唐昭昭甚至没感受到多大的冲击。
他看起来比唐昭昭还小几岁，闻到饼的香味，更是眼神黏在了上面，怎么都挪不开。
如今的京城一片太平，纵使再怎么垂涎，小乞丐也不敢直接上手抢。
他连连道歉后起身走到一旁，可眼睛却眼巴巴地盯着唐昭昭的饼，瞧着分外可怜。
唐昭昭笑了。
她撕下没咬过的另一半饼，递了过去。
“吃吧。”
小乞丐瑟缩地摇头：“……我没钱。”
唐昭昭脸颊边露出个小梨涡：“不用钱，送你的饼，快吃吧。”
弹幕顿时沸腾。
【出现了！那半块饼！】
【啊啊啊还是我家昭昭！】
观众们心酸得不得了。
还是这个昭昭就好。
唐昭昭的直播间不开启的短短几小时里，他们既担心星娱真修复了什么bug把昭昭修没了，又害怕是个大到让星娱放弃修复、直接舍弃这个角色的bug。
此时，距离初秀结束只剩10个星际时。
唐昭昭跟着小乞丐去了他们的乞丐窝里。
她没再遇到程衍，不只那半块饼，就连手中的两个铜板也给了小乞丐。
乞丐窝里都是几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小孩，抱团在一起避免被拐去肮脏地。
唐昭昭便拿出自己的积蓄和破旧衣裳，给小孩们都拾掇得干干净净。
她带着他们去城门口蹲守给人带路，舔着脸求酒肆的老板同意雇佣他们跑腿。
他们一天只吃一餐饭，日子过得虽然艰难，却是齐齐整整地活了下来。
半年后，二皇子已经即位有两个月。
京城里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行商也越来越少见。
乍暖还寒时。
小孩们中最小的一个妹妹饿死在了这个春季，唐昭昭哭得泣不成声。
这些小孩没有路引，形势越来越严峻的时候，他们已经连京城都进不了了。
唐昭昭拜别大伯一家。
她束了冠，练了刀，跟着小孩们一起住在京郊山脚。
他们自己辛苦开了一点地，偶尔运气好能在山脚撞见兔子。
又一年，三皇子即位后。
连京郊这点地都得交昂贵的赋税。
听说南方有人要起事，唐昭昭背着刀往南方而去。
她说：“我就如蚍蜉撼树，虽死而无憾。”
伴随着这句轻喃，直播间骤然黑了屏。
片刻后，出现的便是唐昭昭孤身一人出现在虚无的身影。
世界崩塌的时候，唐昭昭没有慌，她仍然背着她的刀，脚步坚定地往南方走。
这是落幕之前的终场，他们见到的，是她扮男装往南方走的背影，是她要推翻这场暴治的信念。
她孤身一人，大概要几个月才能到南方。
这是唐昭昭特意卡的节点，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结束的具体时间，就只好用这么个法子。
几个月，怎么也该结束了。
若是估算错误，唐昭昭便计划着投军之后表现得更差一些，差到要再训练几个月。
她不会让他们见到她真的上战场，不会让他们见到她杀敌。
一个真正的善人，是绝对无法对自己的同胞下手的。
所以即便是杀敌的念头，唐昭昭都不想让他们看到。
他们只需见到她反抗的信念便好，只需她在为那些吃不上饭、为那些承担着沉重赋税的人反抗。
一切都得停止在这里，这是她筹谋好的最后结局。
余下再往后的发展就是幕后了，观众们不知道幕后的故事，那么她在他们心中就还是那个善良大义的唐昭昭。
她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直到她每迈一步，地面就坍塌一寸，最后缓缓踏入一片黑暗中。
唐昭昭脑中突然闪过她活着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她那么多次的重生。
她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一堆她明明还记得清清楚楚的画面和声音，被强行再次塞入了她的脑子里，让她的脑子里摆满着重复的两份记忆。
最为惊诧的是，突然接收到庞大的信息，她原该变得迟缓的脑袋此时竟仍然清爽无比。
——你想说些什么。
脑子里突然出现的话语是个陈述句。
这是……角色自述？
唐昭昭马上反应过来，此时是绝佳的弥补时机。
她毒杀程衍和皇帝的做法是存在瑕疵的，可她要想让他们印象深刻，就不能单单只靠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唐昭昭睁着一双杏眼，呆滞又沉默地落泪。
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前面几世，都过得混沌而平庸。幸而最后一世，勉勉强强。可我对不起我的恩人，对不起我大伯，我知道我卑劣，我葬送了大伯的前程和性命，我不顾恩人的意愿。”
她闭上眼睛，卑微地祈求道：“如果你是神仙，便让我往后世世踏入畜生道吧，我愿意以此惩罚自己。”
唐昭昭轻描淡写地略过自己的大义，只魔怔一般地重复着要入畜生道。
她得让他们看到她的牺牲、看到她的崩溃，如此他们才会怜惜她。
唐昭昭真正的心底，却是一分歉意都不存的。
大伯推她出去抵过一次命，又卖过她一次，那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便抵消了罢。
而皇帝，救她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大肆搜括民膏民脂，也着实是死有余辜。
直播间最后出现的是唐昭昭潸然泪下的决绝面孔：“我愿世世入畜生道赎罪。”
她缓缓消失后，一片黑暗的直播间渐渐浮现两行字。
“唐昭昭·初秀作——结束”
“排位统计中，三天后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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