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许愿池的王八

    (二十五)

    瑶亭水榭内,暖黄色烛火点亮朱红阁墙。

    原身喜欢高调,不光平日里的衣柜里满是赤色衣衫,就连整座瑶亭水榭都是红墙殷瓦。

    酒液盛着摇晃烛光,映照在沈檀漆眼底,荡漾出潋滟的波澜。

    抬眼看向窗外,漫天飞雪飘零,赤色灯笼挂在枯树上,如同点点红梅绽放在冰冷雪夜。

    他倏忽想到某个夜晚,白龙从储物戒里搬出一床金丝鸳鸯被,那时窗外也是这么一场大雪。

    他看到那床被子,惊讶地问白龙,为什么买这种被子。他以为白龙不懂凡间的风俗人情,被老板诓了,所以才挑了床制作最精细的鸳鸯婚被。

    那时候,白龙眼底眸光闪烁,借口略显拙劣地答:“其他的,卖光了。”

    沈檀漆当时并不怎么在意,他天生就比较咸鱼,兴许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他和哥哥十几岁就离家打工,没怎么过过好日子。所以沈檀漆对一切苛刻的外在条件都无所谓,他自小就如此长大,像棵野草种子,随遇而安,随风疯长。

    在荒郊野外,悬崖山洞里,能有这么一床暖被,他已经非常知足了,便乐滋滋地接受了白龙的解释。

    那夜他们合被而眠,白龙掀开被子,一阵冰凉的风钻进被窝,沈檀漆才后知后觉地心头一跳。

    盖着同一床鸳鸯被,就好像他们真的在那空荡简陋的小小山洞里,成了新婚夫妻似的。

    那时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那样的想法呢。

    难道是肚子里的宝宝,让他难得地发掘出了自己的多愁善感?

    方问寻买的酒太烈,只喝了几杯,酒意便朦胧地涌上脑袋,回忆的思绪缓缓收回,沈檀漆再看向窗外。

    其实就算萧清羽不来,看着这么美的景色自斟自饮也算一种享受。

    不过今夜是为了给萧清羽庆生,主人公不来,他可不能喝醉。

    沈檀漆刚搁下酒杯,就听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他起身开门,一阵风雪吹进脖领,眼前的人穿着身白色披风,沈檀漆下意识地懵懂喃喃了句:“白龙,你回来了?”

    来人身形滞了滞,眼睫微颤。

    “师兄,你在说什么?”

    “我是清羽。”

    闻言,沈檀漆用力揉了揉眼睛,面前人的模样终于变得清晰,属于萧清羽的清秀面容显现出来,他傻笑了声:“原来是清羽。”

    沈檀漆赶紧让开身子,把萧清羽请进屋,走了两步,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幸好萧清羽眼疾手快将他给搀扶住,垂下眼,眸底尽是沈檀漆酣醉酡色的脸颊,和红得滴血的耳尖,鼻腔里尽是徜徉在空气的淡淡酒香。

    是醉了啊……

    这样的师兄,好像只懵懵懂懂的小猫儿。

    和外面传言里说的沈檀漆,愈发不像了。

    “快坐,清羽。”沈檀漆固执地偏要自己站直身子,给萧清羽拉开座位,像是想证明自己没醉。

    萧清羽失笑了声,先把他稳稳按在座位上,说道:“师兄喝了多少?”

    沈檀漆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杯?”萧清羽的语气显然是不信。

    沈檀漆又伸出一根,比了个耶。

    萧清羽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手势,却也莫名觉得好笑,“师兄还是少喝些好,门规严禁饮酒,若是让掌事长老发现可是要挨罚的。”

    沈檀漆闷闷地坐在座位上,两只手搁在自己腿上,坐得端端正正。

    这模样,简直跟小芋圆正襟危坐时一模一样。

    “清羽。”沈檀漆轻轻唤了一声。

    萧清羽莫名心头动了动,跟着他道:“嗯。”

    “我不是要来骗你喝醉要弟子名单的。”

    萧清羽:?

    呃,他好像还什么都没问吧,师兄在自己交代什么?

    半晌,沈檀漆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扶着墙,不顾萧清羽的阻拦,跑到自己的床榻边上,从一堆不知什么人送来的礼盒中翻翻找找。

    萧清羽赶紧搀住他,怕他磕着伤着,低声问:“师兄要找什么,我来帮你找。”

    沈檀漆闷不吭声地从礼盒堆的最底下,掏出一个玄色五棱盒,递给萧清羽。

    萧清羽愣了愣,一时忘了接过,就见沈檀漆抓起他的手,把盒子搁进他的手心里,声音很轻。

    “清羽。”

    “生辰快乐。”

    霎那间,萧清羽心口错跳一拍。

    他的生辰,自父母死后,再没有过过了。

    没人记得他的生日,没人为他准备礼物。

    沈檀漆,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送给他礼物的人。

    萧清羽眼眶微热,他颤抖着手打开那玄色五棱盒,里面是一个精致玲珑的小膏瓶。

    沈檀漆缩在床角,轻轻笑了笑:“每到冬日清晨,我便见你总是自己去后山打水,给弟子寝殿换水烧水,明明都是外门弟子要做的事,但是你总是亲力亲为。”

    他抓过萧清羽的手,上面果然是尽是皲裂的冻伤。

    沈檀漆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害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会被大家嫌弃。”

    幼时经历被魔族屠家这样的痛苦,自小漂流在外,受尽白眼和屈辱,像这样的人,这样的经历,随便搁在一本文里应该也会慢慢在磨难中黑化,埋怨痛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可是萧清羽没有。

    而且竟然还能正直善良的长大成为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

    所以,沈檀漆很佩服他。

    “师兄……”

    萧清羽眼眶红透,隐忍多年的泪水仿佛在这一刻终于要突破防线。

    沈檀漆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你叫我师兄,就要把这里当成家,在家里,不用谨慎小心,不用担惊害怕,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亲哥哥。”

    这一刻,萧清羽的眼泪滚落下来,紧紧抱住了沈檀漆:“哥哥——”

    沈檀漆如同搂着孩子般搂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轻哄:“弟弟……”

    哐当一声,门突然被人狠狠摔开。

    沈檀漆和萧清羽皆是一惊,沈檀漆更是被吓得瞬间酒都醒了不少。

    雪花夹杂着狂风闯进,呼啸着吹散氤氲的夜色。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雪色身影,牵着两个脸上红扑扑的小崽,看到相拥的二人后,僵滞地立在门外。

    “沈檀漆,这些年,你倒是风流。”

    声音似乎淡极了,微微颤抖着,险些融进风里。

    这道风倏地飘入沈檀漆的脖领子,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面前人的模样压根素未谋面,可那浑身的冷意却似曾相识。

    对方静静地看着他,眼眶却已经红透,指尖蜷紧,硬生生的掐出血来,滴落在地。

    “你把我和孩子放在哪里?”

    正搂着萧清羽的沈檀漆登时呆住了,被沈檀漆搂着的萧清羽也呆住了。

    什么东西?谁的孩子?

    半晌,萧清羽恍惚着,直到发现那张面容与记忆里曾见过的模样重合,他掩住唇惊呼了声:“是郁策师兄,你游历回来了!”

    他赶忙从沈檀漆怀里慌乱起身,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两下自己的衣服,想让自己在郁策面前看起来规矩好看些。

    郁策?

    郁师兄?

    他的师弟?

    全文男主?

    沈檀漆一下子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传说中的男主——后期抬手便翻云覆雨,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郁师弟缓缓走进屋内,阴沉着脸色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吓得后缩,后背却嘭地一声抵上了床榻边,退无可退。

    完了,好恐怖的气势,他今天是不是要死定了。

    脑海里浮现出小金鱼和小芋圆说的话,他们的男主爹爹对于“坏蛋”从来不心慈手软,况且是将他孤立,囚他弟弟的沈檀漆。

    沈檀漆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跟着萧清羽一起逃跑。系统被小黑驮着出去玩了,这么关键的时刻,他连个能防身的物件都没有!

    但他刚站起身,就见郁策已经立在了他身前,把沈檀漆所有的逃跑路线都给堵死。

    踟蹰一阵,沈檀漆立马识趣地缩回了角落,默默祈祷。

    系统,系统快回来啊……

    你没事闲的,化什么实体跑出去玩!

    正当沈檀漆心道要嘎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急切的跑步声。

    沈檀漆欲哭无泪的想,这回又tm是谁?

    不过谁来都行,谁来都好,快把男主带走求求了。

    只见方问寻气喘吁吁地跑进屋,扶着门边,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师弟,我实在拦不住……实在拦不住啊。”

    化神期的缩地成寸术太快了,他累个半死才跑到这,硬是没拦住要来破坏沈檀漆好事的郁策。

    真不知道郁策吃错什么药了,一听两个孩子说沈檀漆和萧清羽共度良宵的事情,脸色铁青,看起来火气大到要把整个嵘云宗点了似的。

    生什么气啊?

    难道郁策还是没原谅沈檀漆,故意要来破坏好事?

    方问寻进来的刹那,沈檀漆就像看到救星一般,连忙起身,刚要趁郁策没注意朝方问寻那边跑去,就见郁策猛地伸出手,一道灵光泡泡瞬间将整座大殿包裹住,方问寻硬是被这泡泡给挤出门外了,进也进不来。

    郁策淡淡道:“方师兄,这是我跟沈檀漆的事。”

    方问寻:“啊?”

    他大老远好不容易跑过来,居然连门也不让进?

    整座大殿被泡泡包得密不透风,连只蚂蚁都进不来。

    不过沈檀漆听到郁策提及自己名字,好像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可商量的语气,他稍稍有点放心,说不定郁策并不是来找他报仇的呢?

    “师、师弟……”沈檀漆试探着和男主交流,干笑了声,“你回来了,好久不见啊,得有四五年了吧。”

    宗门咸鱼一年,出去生蛋一年,宗门生活三年,算起来,的确很久了,这还是沈檀漆第一次见男主。

    他一开口,郁策便即刻垂眸看向沈檀漆,像是他说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话般。

    “四五年?”

    对方眼眶仍然很红,说句不合时宜且听起来很奇怪的话,沈檀漆居然从男主眼里读到了憋屈和难过两个词。

    这什么表情?

    半晌,沈檀漆没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郁策却沉声开了口:“信里说,你想我了。”

    “啊?”沈檀漆愕然地抬眼,不明所以地说,“我什么时候写过信给你?”

    郁策从衣襟内侧取出一张纸,熟练抖开,似乎已经这样看了很多次。

    那是一封被撕了一半的信。

    沈檀漆震惊地看着,上面确实写到“我和你沈师兄都很想你。”但后半部分却不知为何都被撕掉了,内容无从而知。

    他尴尬地咳嗽了声,努力笑道:“我,我确实挺想念你的。”

    此刻,殿中的萧清羽也壮着胆子开了口:“对,郁师兄,我和师兄都很思念你。”

    多年未见,上次见郁策时,郁策也还是个半大少年,却已经从他将魔族的手中救了下来,于萧清羽而言,郁策就是他最不可辜负的恩人。

    郁策循着声音,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呼吸微微停了瞬,颇感艰难地道:“你和师兄?”

    萧清羽愣了愣,虽然没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却敏感地察觉到郁策似乎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不是说,郁策和沈檀漆关系极其不合吗?

    可是……他怎么完全感受不到。

    等等,一瞬间,萧清羽惊恐地抬头,看向门口正在看戏的两个小崽。

    那双眉眼,除了像郁策,他当初觉得熟悉的剩下那四五分,怎么和沈檀漆那么像!!

    他后背霎时间布了一身冷汗,立马错开身子,跟郁策鞠了一躬道:“想必…想必二位师兄还有话要聊,我还有些名单没有整理完全,便先行告退了。”

    “清羽!”沈檀漆顿时慌了,萧清羽一走,万一郁策要对他做点什么,还有谁能拦?

    但萧清羽却只是回头给了他一个看不懂的眼神,十分痛惜般,将沈檀漆送的玄色五棱盒搁在了桌上。

    恩人之妻,不可欺。

    再见,哥哥,你自己保重!

    萧清羽一溜烟跑了,徒剩瑟瑟发抖的沈檀漆立在床边,缩进角落。

    见萧清羽从屋里跑出来,门外的方问寻更加心急如焚:“怎么是你跑出来了,郁策呢?”

    顿了顿,还不等萧清羽喘上气,方问寻又急不可耐地问:“那酒呢,酒你喝了没有?”

    “我没喝,郁师兄他……他……”萧清羽看向门边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崽,有口难言,“他是来找孩子生父的。”

    方问寻压根没听懂,不解地问:“找什么生父,清羽,你气糊涂了?”

    萧清羽就没见过这么迟钝的人,他一时气急,竟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了出来:“沈檀漆就是郁策孩子的生父!”

    方问寻:?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金鱼芋圆:?

    两个小崽对看一眼,顿时惊喜地蹦了起来:“沈叔叔就是爹爹!”

    “太好了太好了呜呜……”

    兄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简直跟打了场胜仗似的。

    方问寻颤着嗓子,伸出根手指,指向屋内的二人:“你是说,郁策,和沈檀漆?”

    这怎么可能?

    这两个人的名字能放在一起说出口就已经极其少见不可思议了,更何况还是……生了两个三岁孩子。

    三岁?

    方问寻心头陡然一跳,三年前,那不正是沈檀漆因为蛊毒在外疗养十个月的时候吗?

    他本来还奇怪同样是中了魔蛊,为何萧清羽康复那样快,而沈檀漆却足足病了十个月,现在想来那十个月,简直细思恐极!

    怪不得郁策方才发那么大火气,怕是现在瑶亭水榭里,他俩都快打起来了。

    方问寻猛地抽自己嘴巴一下,心中默默给沈檀漆点了根蜡。

    多年未见,郁策已经化神期修为,而沈檀漆还是金丹后期,俩人足足差了两个大境界,但愿沈檀漆能全须全尾地从瑶亭水榭出来吧……

    夜色渐深,雪仍未停。

    此时此刻,不出方问寻所料,瑶亭水榭内处处皆是剑拔弩张的冰冷气氛。

    郁策步步逼近,眼底尽是沈檀漆因酒意泛红的脸颊,这样脆弱的模样,是专门作给萧清羽看的吗?

    “人都走了,也不必再装傻,还是说你真的半点不认识我了?”

    沈檀漆酒意终于快醒了些,耳朵也清亮许多,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屋里的烛火闪烁着熄灭,整座瑶亭水榭都漆黑一片。

    “沈檀漆。”

    “三百多个日夜,你当真全忘了我?”

    烛光亮起的瞬间,沈檀漆睁开眼,看向眼前的一切倏然愣住。

    一条通体如雪的巨大白龙,盘卧在他面前,宽敞的瑶亭水榭竟都因此显得无比狭窄。

    “我草……”

    沈檀漆恍惚地察觉到冰冷的龙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失望和委屈。

    心头那对男主的恐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白龙的龙尾,整个人如遭雷劈。

    郁策是男主,没错。

    郁策与他仇恨难解,没错。

    郁策未来绝对要杀他,也没错。

    但是,郁策是白龙……

    这踏马谁想得到啊!!!

    系统也没告诉他男主是妖修啊,沈檀漆还一直以为郁策是人呢。

    所以,郁策带回来的两个孩子——

    沈檀漆恍然大悟地问:“那两个孩子,是我的?”

    郁策不置可否地冷声道:“你觉得呢?”

    烛火再次一晃,郁策变回了先前的人形,长身玉立,果真和他记忆里白龙的身形如出一辙。

    方才他喝了些酒,竟然半点没认出来。

    沈檀漆忍不住继续问道:“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金鱼和芋圆,是对双胞胎,所以他生的蛋是个双黄蛋。

    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郁策却只是淡漠疏离地开口:“你与小师弟饮酒作乐情意浓浓时,曾有一刻想过你还有孩子么?”

    又是送礼,又是挂灯,又是约酒,恐怕全嵘云宗人都知道,沈檀漆要给萧清羽办多么温馨的一个生辰。

    那他呢?

    他就不是沈檀漆的好师弟了么?

    “你根本没有一刻将我放在心底,一刻都没有。”方才沈檀漆和萧清羽抱在一起的画面重复在脑海上演,郁策深吸了一口气,“也罢,我早猜到了。”

    话音落下,沈檀漆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他,反问道:“我心里有没有你,还能让你知道了?”

    郁策眸光微暗,说道:“我不需知道,我只信我耳朵听到的,眼里见到的。”

    闻言,沈檀漆压着些被郁策这话激出来的火气,说道:“有时候耳朵和眼睛也会骗人,你听到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为什么不听我解释解释?”

    郁策闭了闭眼,挪开眸子,低声道:“你爱慕萧清羽,全宗门都已经知晓,我怎么听你解释。”

    天知道他每次听到别人跟他说沈檀漆如何追求萧清羽时,心里有多难受。

    沈檀漆大为不解这个“爱慕萧清羽”究竟是哪里来的,从哪传出来这么离谱的流言蜚语,就这居然还有人信。

    他耐着性子,努力和郁策讲清事情的原委:“郁策,你冷静一下,我和萧清羽根本什么都没有,你听的话估摸都是谣传,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是想要相信来着,在我进门之前。”郁策声音淡淡,似乎已经对他失望至极,“沈檀漆,或许我不应该带孩子回来,就像方问寻说的,怕我破坏了你的好事,对吗?如今我也见过你和他亲密无间,你难道想说你对谁都是如此,还有什么好解释,你还要怎么证明?”

    “你放心,我明日便带孩子们回去。”

    “绝不会再碍你的眼。”

    此话一出,沈檀漆只觉得脑子里被酒精、憋闷、恼火,亦或什么别的东西,彻底点燃了脑海里那簇熊熊烧起的小火苗。

    带孩子回去?

    碍他的眼?

    句句这么捅人心窝子,蠢龙说话过脑子了没?

    烈火燎原,席卷吞噬掉他作为咸鱼最后一丝理智,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证明?”

    他猝然被气笑出声,一把扯住郁策的衣襟,郁策莫名无措了瞬,下意识回握住了身前的手。

    “好啊,我来告诉你怎么证明。”

    沈檀漆踮起脚尖,用力扯住他整齐熨帖的领襟,紧接着,一口咬在郁策的唇上。霎时间,郁策微微睁大眼睛,脑袋似乎有一瞬间停止了运作。

    空气凝固,呼吸微窒。

    像是带着些报复的意味,沈檀漆分明咬的不重,却故意在上面磨出个难以消去的印子。

    郁策全然没料到他所说的证明居然是这个意思,胸口的心跳随着这个不像吻的吻渐渐加深,跳得愈发激烈颤抖,身体却僵硬得一动也不敢乱动。

    将自己满腔酒气尽数渡给郁策后,沈檀漆才终于带着些脾气,大发慈悲般甩开他。

    “如何?”

    “你满意了?”

    良久,窗外的雪似乎停了,风也止了。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郁策立在原地,陷入沉默,素来一丝不苟的衣襟被扯乱,平白多了几个引人遐思的褶皱,唇角也被微微咬出了些绯色。

    咬了人的和挨了咬的,忽然都不再说话了。

    在这无言僵持的气氛里,沈檀漆也后知后觉地冷静了下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道总算让这傻龙冷静下来了。

    侧眸瞥过去,郁策还站在那里。

    只不过低垂着眼睫,不敢抬头,再仔细看时,那对白皙的耳尖已经红得像是要滴血了。

    沈檀漆默了默。

    这种时候你tm突然害羞个什么劲啊??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被强吻是这么个表情,电视剧里好像不是这样演的?

    受他影响,沈檀漆也莫名的跟着有些不自然起来,方才凶狠的势头已经一去不复返,他咳嗽了声,板着脸故作无动于衷:“总之这就是证明,我跟萧清羽没有什么,如果真的有,我绝不会…刚刚那样做。”

    郁策低着头,没有回答。

    半句话不说是吧,他怎么感觉郁策把他遇事不决就摆烂这性子给学走了。

    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心平气和地再次跟他捋清思路:“首先,我得过病,脑子有问题,记忆受损。我根本不知道你就是白龙,你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叫郁策,所以根本不存在我不把你和孩子放在眼里。”

    对面仍然没有出声。

    沈檀漆磨了磨牙,低声威胁,“说话。”

    “嗯。”

    郁策这才立刻很快很轻地应了一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不过嘴上应着声,心却早飞到别处去了。

    得到这么心不在焉的回应,沈檀漆额头又开始突突地跳,他强压下去,继续道:“其次,不管你从哪听说我和萧清羽的事情,没有就是没有,虽然我刚开始见他确实是觉得他很合我口味……”

    郁策忽然抬起头看他。

    沈檀漆气得不行,“说这你倒是有反应!”

    郁策干咳了声,又低下头。

    对这傻龙,沈檀漆已经彻底无奈了,毕竟确实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彼此也了解对方的性子,他软下语气,说道:“你不懂,我只是心疼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并不是你们口中所言的感情,我和萧清羽就像哥哥对弟弟,就像朋友对朋友,就像我和你。”

    “是你不懂,没有兄弟朋友会生孩子。”郁策轻声反驳,“还有刚刚那个……”

    沈檀漆没听清,扬声问他:“你嘟哝什么呢?”

    “……没什么。”

    他不肯说,沈檀漆还懒得问呢。

    “最后一件事,如果早知道你就是郁策,我不会招惹你。”

    听他说到这里,郁策十分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你,是男主,”沈檀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呢,是炮灰。”

    如果郁策知道他的亲生弟弟被沈家关押在家中水牢多年,只为给沈檀漆洗伐灵根,就算郁策就是白龙,他们之间还是会就此分道扬镳,踏上不同的道路。

    毕竟,沈檀漆这一身修为,都是托了郁策弟弟的功劳,按照小说里的套路,男主不把他扒皮抽筋,也得断他筋脉,毁他修为,再关进牢里受弟弟受过的苦。

    尤其像郁策这样正直到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沈檀漆并不觉得知道真相之后,光靠那十个月的朝夕相处就能抵消怨恨。

    听到沈檀漆的话,郁策敛起眸子,轻轻地说:“我是男主?”

    他曾问过的,那时沈檀漆说,男主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刚正不阿,坚定不移,是天道之子,是此间唯一。

    半晌,他摇了摇头。

    “我不信。”

    他从来不信什么天道既定,如果天道真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且能满足男主一切气运心愿,那天道应该知晓他此刻最想要什么,也应该将他想要的拱手奉上。

    可天道没有,所以,他不信天道。

    被他的不信文学整累了,沈檀漆瘫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揉了揉额角:“不信拉倒。”

    男主是白龙这件事,他到现在也还没消化掉。

    沈檀漆一想到自己当初还嘲笑白龙傻,居然能说出想当男主这么天真的话来,他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傻了吧,人家真是男主。

    不过幸好,白龙就是郁策,他们现在好像勉强还能算朋友,他肯定不会对自己下死手。

    想到这里,沈檀漆难免宽慰许多,他抬眼看向门外,方问寻和萧清羽,一人抱着一只崽崽,被郁策的泡泡阻隔在外,眼巴巴地站在雪地里。

    “既然你现在是我师弟,我希望至少你能听些我的话,把方师兄他们放进来吧。”沈檀漆开口道,他现在得先想想办法,先把方问寻和萧清羽的嘴给堵住。

    尤其是方问寻,那个嘴大的,没准第二天全宗门都得知道他和郁策有了俩崽。

    有孩子这件事不能外传,否则让沈家和宗门得知,指不定要闹多大的乱子。

    他最怕麻烦了。

    郁策眸光沉沉,低声道:“我会听,但前提是,你往后不可以躲着我,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他不信自己是什么男主,更不想让沈檀漆因为虚无缥缈的事情便远离他和孩子们。

    回到嵘云宗,他只是想再见见沈檀漆,想让两个孩子知道他们还有这样一个爹爹。

    至于沈檀漆会不会承认他们,他从未奢求。

    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行行行……”

    嘴上说说而已,等明天他就想办法从宗门跑路,离男主越远越好,沈檀漆心里腹诽。

    郁策满意了些,抬手间,那层泡泡便融化在夜色中。

    片刻后,瑶亭水榭的小方桌。

    沈檀漆,郁策,方问寻和萧清羽俩人怀里抱着一手一个已经等到犯困睡去的小崽,四人二崽面色各异地坐在桌前。

    “方师兄,清羽,”沈檀漆沉重地开口,他目光落在睡熟的崽崽面容上,心头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还是继续道,“我曾经身中蛊毒这件事,你们都知晓,为了活命,我和郁师弟发生了一些事,才有了这两个孩子。”

    萧清羽和方问寻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讷讷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希望这件事你们不要告诉给任何人。”沈檀漆严肃地说道,“否则会引来极大的麻烦。”

    他刚说罢,郁策似乎就想开口说点什么,被沈檀漆瞥过去的眼神给制住了。

    郁策:……

    他默不作声从方问寻和萧清羽手里接过自己的崽,轻轻拍着崽的后背哄他们睡觉,不再对沈檀漆的决定有所质疑。

    方问寻和萧清羽看了看郁策,又看了看沈檀漆,心中大骇。

    沈檀漆究竟是怎么把郁策给生生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曾经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天才弟子,给沈檀漆养起孩子来就算了,居然还如此处处忍让,敢怒不敢言。

    什么叫驯夫之道啊——

    方问寻和萧清羽战术后仰。

    “这是自然,师弟你中蛊之事,追求起因也在我身上。”方问寻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想起自己害郁策被迫有了俩孩子,还到处宣扬沈檀漆和萧清羽两情相悦的事情,这也就是郁策生性淡漠大度,怕不是换成别人,想活撕了他的心都有。

    他这嘴,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地闭严了!

    萧清羽也跟着点点头,抬头飞快瞅了眼郁策,又迅速低下头,小声说:“郁师兄于我恩重如山,沈师兄于我是兄长,我一定为你们好好保密。”

    他特地咬重了兄长二字,生怕郁策误会什么。

    孰料郁策只是淡淡地说道:“什么恩重如山?”

    见他竟全然不记得了,萧清羽短暂地愣了愣,而后才道:“在我十六岁那年,师兄曾经从魔族手里将我救下,我家中老小皆被杀光,是你鼓励我好好活下去,我也正因此上山求仙。”

    闻言,郁策似乎眉头微蹙了下,声音微沉:“你既然知道要好好活下去,还上山来做什么,你知道修炼是为何事么?除魔卫道不是打闹而已,若只是因为我,劝你还是早些下山回去,你父母泉下有知才会安心。”

    他说得毫不留情,萧清羽的脸色白了白,浑身颤抖着。

    沈檀漆拍了拍桌子,瞪向郁策:“语气,注意你的语气。”

    郁策抬起眼看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只好敛起眸子,低声地说:“嗯,知道了。”

    围观的俩人都沉默了些。

    你这态度转变得未免太快了些吧!

    萧清羽深吸一口气,因为沈檀漆这句打岔,他的心情也缓和许多,面对郁策,他觉得自己永远都跟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似的。

    想起那日遍地的血,和血里站着,如同天降神明般的少年剑客。

    那种被碾压被拯救的震撼,终生难以忘怀。

    他太想得到郁策的认可了。

    “师兄,我并非因你才上山,我是因为想用这双手,救下其他千千万万像我一样被魔族所害失去家人的百姓们。”

    说完这句,萧清羽自嘲般笑了声,说道:“不过如今看来,我做的还是不够。”

    沈檀漆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没事,清羽,别往心里去,你三师兄他脑子不好。”

    郁策:……

    他实在忍不住,抗议:“你不能这样。”

    偏心。

    沈檀漆越偏心,他便越想让沈檀漆只看着自己,只听自己说话,即便他也不明了,这种感受究竟为什么。

    沈檀漆扣了扣桌子,无视掉郁策的抗议,正色道:“我要说的只有保密这件事,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说漏嘴。”

    稍顿,他才看向郁策,掀了掀眼皮:“听懂散会。”

    正当方问寻和萧清羽迫不及待要走时,郁策却突然道:“听不懂。”

    俩人立刻悻悻而归,坐得端正。

    见他挑刺,沈檀漆眯了眯眼,说道:“你最好是真的听不懂,说。”

    “他们二人有愧于你,为你保密理所应当,但我不同,我需要奖励。”郁策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保密的奖励。”

    “你——”

    沈檀漆抹了把脸,似乎猜到他会这么说,顿了半晌,最后无奈地道,“你要什么奖励?”

    郁策垂下眼睫,义正言辞地道:“每次帮你保密,你都要满足我一件事。”

    沈檀漆:……

    反了反了,不想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当他是许愿池的王八啊?

    第26章 嘴硬的后果

    (二十六)

    雪夜月隐,乌云如布。

    瑶亭水榭内,方问寻和萧清羽感受到空气里流动着的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响,浑身都起了些鸡皮疙瘩。

    这俩人,他们谁也惹不起,还是装死好了。

    半晌,沈檀漆调整好自己被扰乱的心绪,略显无力地说:“如果你要我满足的事,我满足不了你呢?”

    话音落下,郁策缓声道:“不会,我只会提你可以满足的要求。”

    怎么还从奖励变要求了。

    沈檀漆觉得自己真是惯得他。

    罢了,谁让郁策是男主呢,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这会压根不给他商量的余地,直接掏剑把他劈了。

    沈檀漆斟酌片刻,痛快答应下来,继续加码:“可以,但你要记得,对两个孩子也要保密。”

    此刻,萧清羽弱弱地举手:“那个……师兄,我刚刚好像已经不小心让孩子们知道了。”

    沈檀漆:……

    “那就随便吧,这也不重要。”他安慰了句,拍了拍萧清羽的肩膀,说道,“何况孩子们这么聪明,没准早就猜到了。”

    郁策眉头微蹙,些许不满。

    为什么到萧清羽做错事,沈檀漆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师兄果然偏心。

    眸光微暗,落在沈檀漆肩膀上搭着的手上,手腕细瘦光洁,不盈一握,仿佛只需稍稍用力便会握断。

    只不过,搭在小师弟身上,实在刺眼。

    龙族素喜藏匿宝物,这是他的本能。

    好想把他们分开,好想把沈檀漆带回山洞。

    藏起来。

    谁也不让看。

    脑海里,藏起来三个字瞬间如同阴霾般挥之不去,那种想要将沈檀漆占有的欲.望愈发强烈,他陡然发觉到自己竟产生了如此邪念,郁策稍顿了顿,随即涌上一阵窒息难言的罪恶感。

    他…他怎么会这么想?

    不该这样,沈檀漆是他的师兄。

    他绝不能如此。

    否则,怕是连师兄弟都做不成了。

    “这次没有异议的话,”沈檀漆瞥了眼郁策,说道:“彻底散会,无关人士可以走了。”

    闻言,方问寻和萧清羽立马起身,一刻不敢多待,飞快告辞逃离了瑶亭水榭。

    只不过,方问寻临走之前,目光似乎在那酒壶上停留了瞬,眸光复杂地看了眼沈檀漆,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跑路了。

    待他们离开,郁策仍静静地坐在桌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檀漆嘴角微抽,扣了扣桌子,重复道:“无关人士可以走了。”

    听到这话,郁策抱着孩子,缓缓抬眼看向他,低低道:“你说过的,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那时他刚诞下一颗蛋,就要和郁策分道扬镳了,他看郁策闹别扭,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

    想起那时在山洞里的日夜相处,沈檀漆到底是心头软了些。

    在郁策还是白龙的时候,确实处处都对他极好,将他照顾得细致入微,怀孕期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甚至还放血作引缓解他生育的疼痛。

    只是,现在时过境迁,他不能再是从前那个咸鱼沈檀漆了,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和必须要回的家。

    沈檀漆沉吟半晌,选择说了句善意的谎言:“是,我们是朋友。”

    在他心里是朋友,但在剧情里,不能是。

    说句谎也没什么,反正只要他一离开这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本虚构的书,没有郁策,没有沈檀漆,也没有孩子。

    想到这里,沈檀漆心口闷了闷。

    郁策却因为这个答案看起来心情转好,他很轻的笑了声:“嗯,好。”

    见他就这么被蒙骗过去,沈檀漆更加心有不忍,愧疚感倏然增加。

    然而郁策很快又开口,击碎了他那点难得的怜悯心,“既然是朋友,今夜便收留我罢。”

    沈檀漆:?

    三年不见,某些人得寸进尺的本事见长,越发无法无天了。

    他睁大眼睛,伸出双手做介绍状,指向自己的床榻同郁策示意:“看到没,就这么大。”

    郁策淡定地从指上将储物戒取下,不紧不慢地搁在桌上,“没事,我带床了。”

    沈檀漆:??

    他实在理解不能,他还想着一会系统回来还要跟它商量往后的对策呢,郁策直接搬进来住算怎么回事?

    打入敌人内部是吧。

    “你没有自己的住处吗?”沈檀漆百思不得其解,他记得方问寻说过弟子寝殿有很多空地方,郁策又是天才弟子,再怎么不济,也该有自己的小房间才对。

    闻言,郁策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抱着孩子拍了拍:“带着孩子,不方便,师兄能谅解吧?”

    这毕竟也是沈檀漆的孩子,再不能谅解也得谅解,否则他太不是人了。

    良久,沈檀漆拄着额头,思考片刻,还是选择放弃抵抗,挥了挥手:“住吧住吧。”

    而后他便听一阵搬床的声响,和窸窸窣窣铺被子的声音。

    他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正巧见到郁策把崽崽轻手轻脚地搁进被窝里,眼睫低垂,眸光温柔缱绻,还不忘给熟睡的崽崽们掖好被角。

    说句实话,郁策对孩子,真的很好。

    有这样的爹爹,崽崽们一定会长成很善良很勇敢三观很正的人。

    沈檀漆不由得便看入了神,反应过来时,他火速在郁策没发现自己偷看前收回目光。

    这小子果然是男主,主角光环忒大忒亮眼,差点把他都给迷惑了,以后还是要小心点。

    沈檀漆如此对自己道。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才发现,郁策竟然把自己的床和他的床给合并到一起了。

    幸好崽崽在中间,否则他真的要怀疑郁策的居心。

    沈檀漆蹑手蹑脚地从崽崽们脚边,钻到最里面,小心翼翼地躺下,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小金鱼和小芋圆睡熟的可爱脸蛋。

    睡着的时候,双胞胎小崽压根分不出谁是谁,都睡得香香甜甜的,只不过他记得小芋圆似乎唇角有颗很小很小的红痣,小金鱼没有。

    而身边这只崽,唇角就有一颗小痣。

    沈檀漆忍不住伸出手,戳在离他最近的小芋圆脸颊上。

    好软。

    这是他的宝宝哎。

    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沈檀漆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再碰一碰,再碰一碰……

    “要戳醒了。”

    一道很轻很淡的声音传来。

    沈檀漆干坏事被人发现,有些尴尬地讪讪收回手。

    夜深人静,已是半夜,系统和小黑不知上哪野去了,居然整夜不归。

    沈檀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想到身边躺着郁策,他就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奇幻了。

    郁策就是白龙,白龙就是郁策。

    他睡了男主,还让男主自己带他的崽。

    光是想想就觉得离谱,书里要真这么写,估计要被读者骂死了吧。

    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翻了个身,目光落在小芋圆的脸上。

    他想。

    其实,两个孩子的眉眼都很像郁策,清冷中带些少年英气,面容白皙秀致,可若说哪里像他,沈檀漆说不上来。

    像是猜到沈檀漆心中所想,静夜里传来极低的叹息声。

    “郁今很像你,郁渊像我些。”

    郁今是小金鱼的大名,郁渊是小芋圆的大名。沈檀漆听到他的声音,赶紧闭上眼,开始装睡。

    孰料那边还在徐徐说着。

    “刚出生的时候,他们像两条小虫子。”郁策轻声道,“若你见了,定会被吓到。”

    沈檀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的确很猎奇,但再想到他们都是自己的孩子,是小金鱼和小芋圆这样乖巧的宝宝,那种不适感倏然消失。

    “他们学走路时,跌撞笨拙,每次两个人从外面玩一圈回来,浑身磕得都是淤青。尤其是郁今,爱玩极了,学不会走路也不老实,硬要跟着弟弟出去摘苹果,结果两人都摔进泥潭,脏兮兮地回来,洗了三遍才洗干净身上泥味。”郁策又叹了声,“有时候太像你也不是好事。”

    装睡的沈檀漆:……

    怎么还怪上他了。

    他三四岁的时候确实调皮些,但有些人未必见得小时候就比他老实吧!

    得不到沈檀漆的回应,郁策渐渐也不再开口了。

    两人就像从前在山洞的朝夕相处般,睡在不同的角落,只不过中间隔着他们的孩子。

    万籁无声。

    他所求的,竟然如此简单。

    郁策并不想得到沈檀漆的垂青,他只是想,让沈檀漆至少多陪一陪两个孩子。

    他知道的,沈檀漆说不定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一年也好,一月也好,一天也罢。

    他想让郁今和郁渊知道,他们有这样一个爹爹。

    至于日后沈檀漆变回原来纨绔不化的模样该怎么办,郁策不愿去想。

    现在就很好,只要沈檀漆不躲开他和孩子们,就算同全天下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有个孩子,他亦心甘情愿。

    良久过去,沈檀漆困意浮现,烈酒的后劲,却在他受到郁策就是男主这个惊吓过后,缓慢涌回上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有千斤重。

    胸口却像有蚂蚁啃咬般,又痒又痛。

    他睁开眼,在黑夜里看向四周,确定身旁那人没有什么动静后,才羞赧地将手缓缓塞进被子里。

    耳尖烫得像是要着火。

    为什么……郁策一回来,他就变成这样了。

    那该死的依赖期还没过?

    心跳愈发加快,沈檀漆呼吸紧促。

    不知多久,身下的热意在手心逐渐被抒解开。

    悬在半空狂跳的心,降落在地。

    “师兄。”

    声音淡淡,却令沈檀漆肩头猛地颤了颤,眼底一片湿漉,泛着被戳破后难耐的绯红。

    “如果你需要……”

    他咬紧下唇,声音带着些恼火难堪,“不需要。”

    良久,静到沈檀漆以为不会再出现声音。

    那奇怪的感受竟然又一次涌了上来,他这次确信,绝不是依赖期的结果,而是那壶方问寻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烈酒!

    他蜷缩起身子,竭力忍受着,发出又低又轻的呜咽。

    方问寻,你害死我了!

    身后传来阵从被窝里起身的声音,沈檀漆愕然地回头看去,郁策拄着下巴,隔着金鱼和芋圆,朝他笑了笑。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师兄记得么?”

    接下来,沈檀漆嘴硬过后,似乎应该要拽着他的衣襟,再求他帮帮忙了。

    沈檀漆默了默,回想起在山洞里依赖期发作的那一幕,他咬紧牙关,从齿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不记得。”

    郁策若有所思地轻轻“嗯”了声,低低地答:“如此,其实我也不记得了。”

    某些人总喜欢负隅顽抗一阵,也罢,不听人劝,自己吃苦。

    他刚要钻回被窝,就听对方自暴自弃般,压低声音,带着些愠怒道。

    “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找别人了。”

    找别人?

    找萧清羽,还是什么张清羽李清羽?

    听到那后半句,郁策眸光微暗,敛起眼底涌动的欲.念。

    良久,他缓缓伸出手,隔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将殿内的烛火掐熄了。

    声音淡淡道:“出去,在外面等我。”

    第27章 地上冷

    (二十七)

    廊亭的赤柱冷得像冰,虽然被熟悉的屏障泡泡挡去冬夜寒风,可刺骨凉意仍然能透过石柱传进来。

    周遭寂静无声,这个时间,已是深夜,不会有人途径沈檀漆的瑶亭水榭。

    他被按在廊亭柱边,眼前恍惚看到的,是一弯白到模糊的雾月。

    心口滚烫,灼热渐渐流传至四肢百骸,连凛冽的寒风都一并抵御了,而后再随着每一次郁策的手缓慢推上极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油锅上烤。

    “几次了?”

    “师兄。”

    “嗯?”

    耳边传来不紧不慢地沉沉提问声,夹杂着清冷冰寒的龙息,沈檀漆眼前看不清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记不清可不行……”对方似乎有些许吃味,声音低低道,“否则你又要怪我做事不周,比不上清羽。”

    沈檀漆勉强回过神来,咬着牙,在他白皙有力、透着些微青筋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去你大爷的。”

    有病,这傻龙以后要改名叫神经病龙。

    身后的人笑了笑,丝毫不恼不躲,“师兄不必介怀,毕竟也不是一次两次。就算师兄只把我当成工具,我没有怪过你。”

    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扒着面前的廊柱,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倒霉。

    碰上郁策就会被睡。

    不是倒霉是什么!

    明天他就走,麻溜地卷铺盖连夜御剑飞走!

    不知过去多久,郁策中场休息。

    沈檀漆趁机逃也似的,从廊亭的石凳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囫囵穿了一半,故意告困:“太晚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郁策愣了愣,眼睫垂落,有些不满地低声说:“可是,我还没好。”

    他语气委屈,像被丢下的小狗。

    沈檀漆不甚在意地继续扣衣襟的扣子,随口道:“你自己弄一弄不就好了。”

    闻言,郁策眼底深了深。

    师兄只顾自己,真可恶。

    他一把扣住沈檀漆的手腕,将他拦腰抱起。

    脚下腾空的沈檀漆登时吃了一惊,紧紧扒住了郁策的肩膀,又怕又恼:“你又干嘛?”

    对方仍然跟平日里那副淡漠自持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语气听起来像在温柔诱哄:“地上冷。”

    他的脚仍赤.露着,足踝纤细白皙,掐在手心,仿佛多用些力便会烙下一片红印。

    沈檀漆已经彻底看透他这伪装可怜的外表下,装着怎样一颗喜欢记仇睚眦必报的心。

    还男主呢,爷呸!

    “放我下去。”

    沈檀漆不吃他这套了。

    郁策抬起头,小声说,“不放,真的冷。”

    沈檀漆一口咬在他颈边以作报复,难得吐出句国粹,“少他妈来。”

    闻言,郁策沉默了瞬,将他缓缓搁在地上,眼看着那对白皙的脚在地上如同触冰般猛地缩了一下,他倏然笑了,有些得逞似的,轻声道:“你看,我说过的。”

    沈檀漆:……

    他强忍着冷意,逼着自己一脚踩下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没走两步,紧接着,又被人不讲道理地一把捞进怀里。

    “师兄别同我置气。”郁策低声哄着他,“地上真的冷。”

    顿了顿,沈檀漆犹豫半晌,还是把脚收了回来,任由他抱着自己。

    毕竟确实是挺冷的,他又何必要受那个罪?

    郁策一步一个脚印,踩着廊亭玉石铺就的覆雪地砖,路过那满树红灯笼时,倏忽停下了脚步。

    “师兄?”

    沈檀漆心头一跳,他就知道郁策肯定还有什么事。

    他顺着郁策怔忡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郁策盯着那满树的红灯笼,许久,转眼看向自己。

    “这树不错。”郁策缓缓将沈檀漆搁下,抵在树边,眸光渐深,“灯笼也好看。”

    沈檀漆:?

    “我警告你……”

    “郁策!”

    “白龙!!”.

    翌日清晨。

    沈檀漆醒时,天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房内一片明亮,郁策和两个小崽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就连那张床也消失不见,就像他们从未来过一样。

    腰酸背痛,像是昨夜让郁策偷摸揍了一顿似的。

    沈檀漆揉了揉肩膀,自上面发现了某个狗崽子的牙印。他默了默,深吸一口气,忍下想打人的冲动,倏忽听到床底下一阵奇怪的骚动。

    眉头一皱,沈檀漆弯下身子看下去,只见条小黑狗和黄色鸡仔正在兴味盎然地偷吃什么东西。

    “你俩干嘛呢?”沈檀漆语气不善。

    小黑猛地抬头,哐当撞在了床板上,呜嘤一声,转而看向始作俑者沈檀漆,怒道:“我俩能干什么?”

    沈檀漆顿了顿,沉思,“也是,有生殖隔离。”

    系统:“?宿主我是AI啊喂!”

    他一手一个,把小狗小鸡从床底下掏出来,仔细看去,两个小东西竟然不知从哪找来一堆花花草草。

    “这是什么?”沈檀漆在那些花草里挑挑捡捡,被系统和小黑赶紧用身子挡住。

    小黑汪汪了声,不满道:“别翻坏了,这可都是本座在血寞崖边上摘下的最珍贵的灵草,能解百毒,翻坏你小子赔得起吗?”

    听到它的话,系统不可思议地道:“明明是我和你一起摘了一个晚上,怎么能说都是你摘的,这可是我给宿主摘来解毒的!”

    “是我摘的,你除了驮着我在悬崖边上飞还干什么了!”

    “驮你很累的好不好,我又不是你的系统!”

    眼看他俩要吵起来,沈檀漆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昨晚那么关键的时刻,你俩就去摘花摘草了?”

    系统和小黑对视一眼,不明所以:“怎么了,什么关键时刻?”

    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一道敲门声,以及那奶声奶气的崽崽音。

    “爹爹爹爹我们回来啦。”

    “哥哥!父亲说了要我们要伪装,该叫沈叔叔。”

    系统和小黑回头看去,只见两个小崽抱着满满一包袱的点心,在门口东张西望,故作不熟。

    “嗯嗯,蛋蛋是来找沈叔叔的!”

    “咳,沈叔叔在家吗?”

    系统和小黑同时看向沈檀漆,不可置信地开口:“一夜过去,你生了两个三岁大的崽?”

    沈檀漆:……他看起来有那么能生吗?

    他懒得解释,起身开门,把两个小崽迎进屋来。

    小金鱼手里捏着支不知谁送的蓝色风车,眼睛水亮亮的,费力地把装点心的包袱递到沈檀漆手中,声音慢悠悠的说:“叔叔,父亲知道你请我们吃糕糕,告诉我和弟弟要礼尚往来,所以我们来送糕糕给你吃。”

    即便沈檀漆现在对郁策还是一肚子没处发的火气,但面对两个小崽,那些脾气瞬间都消失了。他弯下身子,挨个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笑道:“金鱼和芋圆好乖,不过叔叔现在有些事要忙,你们可以在正厅稍微等一下吗。”

    小芋圆掠过他,目光落在沈檀漆身后的小黑和系统身上,眼底微微暗了些颜色。

    元婴期的境界,认出只魔族还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

    不过,怎么会有魔族……爹爹难不成被这魔族小兽的伪装给骗过去了?

    他得仔细注意些,不能让爹爹被魔族伤害。

    从小黑身上挪开目光,小芋圆轻轻牵住哥哥,乖巧地应声下来:“好,叔叔你忙。”

    沈檀漆抱了抱两个崽崽,而后才回到卧房,对目瞪口呆的小黑和系统道:“看啥,还不快想办法。”

    系统不可思议地用鸡翅膀揉了揉豆豆眼,指向正厅里的崽崽,说道:“宿主,你什么时候……”

    “说来话长了。”沈檀漆简直想点根烟,他把掉到山洞遇见白龙的事情一口气说完。

    只见系统的脸色从铁青到煞白,沈檀漆才知道一只鸡竟然有这么多表情。

    “宿主你疯了吗?”系统现在很想查询一下沈檀漆的精神状态,它急切地扑扇翅膀,道,“如果这件事让主机那边知道,这个世界恐怕直接就毁了。”

    沈檀漆愣了下,问道:“什么是主机?”

    系统在胸口画了个十字,闭眼道:“主机等于这个世界的天道,一切剧情都是主机设定好的,你和男主生崽属于天大的bug,如果你再这样和男主接触下去,恐怕到时候主机会派人来把bug维修掉。”

    维修掉……bug?

    这个世界唯一的bug,不就是,他和郁策的崽崽吗?

    沈檀漆心口陡然一凉,他原本看系统这么咸鱼,以为就算生个崽,只要把剧情走完也没事。没想到系统上面还有个主机。

    这怎么行。

    他转头看向崽崽,又立刻看回系统:“所以,现在该怎么做?”

    系统面色严肃,说道:“幸好这件事还没有造成巨大的剧情变化,没有引起主机的察觉,接下来宿主你一定要按照原剧情进展,不要再和男主产生其他关系。”

    “好。”沈檀漆一口答应下来,这本来也是他所打算的,等离开这里,郁策和崽崽还能在这个世界,亦或是说在这本书里生活,只要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

    顿了顿,沈檀漆想起昨夜郁策自带床被的架势,恐怕是打算在瑶亭水榭长住了。

    他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才行。

    思及此处,沈檀漆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剧情,是跟我有关的?我需要今晚就能走的那种。”

    系统见他这条万年老咸鱼居然都浪子回头准备做任务,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它短暂查询片刻,便快速道:“有!”

    “朔夏城辰鬼夜,这是原书里宗门大比前最大的剧情点,不过此行凶险,宿主你……”

    沈檀漆摇了摇头,把外衣披在身上,“凶险怕什么,”他笑了笑,揉了揉鸡仔的脑袋,“不是还有你呢。”

    听到这句话,系统的豆豆眼又感动地积了一汪泪水,哇地一声抱住沈檀漆的裤脚:“你放心,虽然咱系统没什么金手指,废是废了点,但是一定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与此同时,正厅帷帘后,小芋圆缓缓睁开眼,眸底掠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光辉。

    元婴期耳目极聪,爹爹讲话又太大声了,希望爹爹不要怪他偷听。

    朔夏城辰鬼夜、此行凶险……

    爹爹金丹后期的修为,怕是会有危险,他必须得想办法去帮爹爹才行。

    打定主意,小芋圆悄悄在小金鱼耳边说了些什么。

    两个小崽从长凳上蹦下来,敲了敲门。

    “叔叔,我和哥哥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做,要先出去一趟。”

    正和系统密谋如何顺利走剧情的沈檀漆,抬起头来,颇为不舍地说:“哎,怎么这就要走了?”

    “因为我们要……”小金鱼刚说了一半,就被芋圆给捂住了嘴。

    芋圆眼睛弯弯,笑着挥手道:“我们吃点心吃撑了,要去外面散步消食。”

    沈檀漆这才略显可惜地点点头,说道:“好,但你们不要乱跑哦。”

    小崽们重重点头,乖巧地从瑶亭水榭退出来,转头便来到了山脚下。

    金鱼牵住芋圆的手,眨了眨眼睛:“弟弟,你怎么知道爹爹一定会坐这辆马车?”

    芋圆掀了掀眼皮,那模样简直跟郁策如出一辙:“因为这上面画着嵘云宗宗徽,喏。”

    他踮起脚,小手拍在那马车上的浮云图案上,自信徐徐道:“而且,我已经打听过,爹爹是大家族的少爷,吃住用行皆是上品,这辆马车是最华贵的,所以一定是爹爹的马车。”

    小金鱼咬了咬手指,指向旁边一辆红色小马车,小声说:“可是,我觉得这个红色的小车好好看,我可以坐这个吗?”

    “哥你不许去。”芋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你至今都没突破炼气期,如果贸然跟去,我和爹爹还要分神照看你。”

    闻言,小金鱼有些失落地拧了拧自己的衣角,他知道自己不如弟弟聪明,但是…但是他也想陪在爹爹身边。

    见他似乎有些难过,芋圆心头软了下来,有些懊悔自己方才说话说的直白,他抿了抿唇,伸手捏住金鱼的袖子晃了下:“你生气了?”

    他其实只是很担心哥哥会受伤而已,他们在藏龙谷和父亲一起住了三年,从未来过外面的世界。父亲说过,外面很多人都非常危险,有魔族妖族还有心肠很坏的人类。

    像哥哥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朋友,不应该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芋圆已经下意识把自己从小朋友的范围脱离出去,他忍不住抱了抱哥哥的肩膀,轻声安慰:“哥哥别难过,我一定会代替你好好保护爹爹的,你放心!”

    金鱼抬起头,从兜里掏出块似乎是自己珍藏的小饼干,递给芋圆,泪眼涟涟:“好,那你要是路上饿了,就吃一点。”

    辟谷许久的芋圆看着那块早已被他捏得软软的小饼干,又想哭又想笑:“好,我知道了。”

    稍顿,芋圆这才想起郁策来,他赶紧跟金鱼叮嘱:“哥哥你记得回去通知父亲,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我就会用千里传音给他传一道救命的信息,让他到朔夏城来救我和爹爹。”

    因为小崽们不知道要怎么称呼第二个爹爹,芋圆却觉得爹爹就是爹爹,要改口的话,不如把郁策改成叫父亲,所以私下里,他们还是叫沈檀漆爹爹。

    金鱼用力点点头。

    一切嘱咐妥当,芋圆紧了紧哥哥身上的领子,转身上了马车,钻进大货箱里,冒出个脑袋来看金鱼最后一眼:“一定要记得通知父亲啊!”

    金鱼再次点点头。

    待芋圆放心地窝进货箱里,金鱼挠了挠小脸,望向那架红色的大马车。

    小车车看起来软软的,睡觉是不是会很舒服内?

    唔。

    蛋蛋困了。

    *

    良久,沈檀漆从嵘云宗主殿处,领了朔夏城除魔比试会场任务。

    现在朔夏城还一片安稳,他只需要到朔夏城去指挥宗门弟子布置些东西。

    鉴于朔夏城是沈家盘踞之地,宗门的管事长老十分放心地把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他。

    沈檀漆带着小黑和系统,走九千九百九十九阶诚意阶下山去,一边走,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剧情。

    这个任务会意外遇到剧情点里的“辰鬼夜”。

    据系统所说,这个剧情点极其凶险。

    由于男主在这段里没有参与,书里只侧面描述了死了许多嵘云宗弟子和朔夏城百姓,就连沈家人也死伤惨重。

    他想一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上次被魔族种蛊推下悬崖那心理阴影还没完全拔除呢。

    但是为了剧情正常进展,为了崽崽不被当bug除掉,也为了他自己能早点回家。

    此行不去不可。

    小黑在他怀里不满地汪汪叫了两声:“什么辰鬼,有本座厉害吗,姓沈的你简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到时候有危险你就躲在本座屁股后面哭就行。”

    系统坐在它头顶,很严肃地说道:“辰鬼这个剧情点男主没有出现,说明它可能是目前男主的修为打不过的角色,要等男主修为再次进阶后才会去挑战。不可小觑。”

    闻言,小黑哼哼两声,不屑一顾:“你们说的那男主有多厉害?金丹还是元婴?”

    沈檀漆默了默,说道:“傻狗。郁策就是男主。”

    话音落下,想到化神期的郁策,再想到连郁策都可能打不过的辰鬼。

    小黑:“……啊,我突然尿急。”

    沈檀漆:“憋着。”

    小黑哀嚎一声,认命地闭上眼。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从血寞崖底跑出来了。

    沈檀漆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山下,宗门派去朔夏城布置比试会场的弟子其实已经去了几批,现如今剩下的都是些长老们出行用的马车。

    “师兄?”

    听到师兄俩字,沈檀漆心头一跳,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郁策浅笑着的模样。

    他转过头去,却见萧清羽背着个巨大的包裹,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也要坐马车?”

    沈檀漆点点头,指向他身后的巨大包裹:“你这是……”

    萧清羽笑笑,颠了颠那大包裹,说道:“我接了宗门的任务,去朔夏城递交往来参赛人员的名单。”

    听到他也要去朔夏城,沈檀漆微微蹙眉,说道:“非去不可吗?”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任务,搞不好可是会把命搭进去的。

    萧清羽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说道:“宗门任务只要接下便不可推辞,师兄怎会这样问?”

    听到不可推辞,沈檀漆也歇了劝他回去的心思,叹息声道:“没什么,你怎么走?”

    闻言,萧清羽开朗一笑,拍了拍面前的一辆红色小马车,说道:“宗门给我分配的,短小精悍。”

    眼看着他背着巨大的包裹,连个马车门都塞不进去,沈檀漆默了默。

    他目光瞥到红色小马车旁边的豪华大马车,困惑道:“师弟,你怎么不坐这架?”

    顺着沈檀漆的手指看过去,萧清羽的目光落在豪华大马车上,犹豫了阵,轻声道:“师兄,那是上次沈家来送年礼时留下的,说是要留着给你出行用。”

    听到是沈家的,沈檀漆便放心地摆了摆手,说道:“原来是我的,我的就是师弟你的,一起去坐那架大马车。”

    听到这话,萧清羽眼眶微热,说道:“这不合规矩……”

    沈檀漆笑着帮他把包裹塞进去,说道:“有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也去朔夏城,坐同一架马车正好,你总是跟我见外。”

    然而把那大包裹塞进去,沈檀漆才发现……

    这豪华马车里面有个货箱,大包裹塞进去,就只能再坐一个人了。

    他默了默,转而看向萧清羽,干咳一声道:“我去坐宗门分配那辆红色小马车,我身上什么行李也没带,坐小马车合适,我正好还喜欢红色。”

    说罢,不等萧清羽拒绝,沈檀漆便飞快跑进红色小马车里,施了道简单的灵力,马车便自己开始运作行驶。

    马车速度飞快,据系统描述,一日千里没毛病。但车行得这样快,却意外地毫不颠簸。

    沈檀漆把小黑搁在地上,和系统继续聊着:“话说原书里,这个辰鬼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系统刚要开口,就听车底的小黑惊叫了声,突然开始汪汪狂吠:“有东西!有东西!”

    沈檀漆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朝座下看去,只见一个雪白的小团子,窝在车座下缩成球球,正睡得香甜。

    待小黑叼着小团子的衣领把他带出来,沈檀漆登时傻了眼。

    “小、小金鱼?”

    嘴角没有红痣,显然正是金鱼,小崽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啊”了一声,顺着意识便抱住了沈檀漆的腿,声音软糯:“是爹爹,蛋蛋梦到爹爹了。”

    沈檀漆不可思议地摸了摸金鱼的脸,急切问道:“你怎么在这,弟弟呢?”

    金鱼用脸蛋在他手心蹭了蹭,懒羊羊似的说道:“弟弟在大车车里,蛋蛋好困,就爬到小车车里睡觉。”

    睡完觉,还要回去找父亲交代弟弟的话呢。

    “什么??”

    听到芋圆在大马车里,沈檀漆心都凉了半截。

    完球,小马车都开这么快,萧清羽那架大马车怕不是没多久就要到朔夏城了!

    沈檀漆把崽抱进怀里,咬了咬牙,对小□□:“小黑,回去找郁策,叫他来朔夏城把孩子们接回宗门。”

    系统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宿主……”

    “你不用说,我知道分寸。”沈檀漆心疼地揉了揉金鱼的脑袋,捋顺小崽在车座底下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低声道,“我只是叫男主把他的孩子带回去而已。”

    金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听不懂沈檀漆为何焦急。但他听得明白郁策两个字是父亲的名字,金鱼从胸口拍拍找找,摸出来一个传音银鉴,塞进沈檀漆的手心:“爹爹,这个可以听到父亲。”

    说完,金鱼他把脸埋在沈檀漆的怀里,认真仔细嗅着沈檀漆身上很暖很香的气味,像是想要努力记住他的味道。小孩用沈檀漆听不到的音量,同自己小声轻轻说,“太好了,太好了。”

    能一醒来就见到喜欢的爹爹,太好了。

    想到自己不如弟弟聪明厉害,不能帮到爹爹,他就好难过。

    但是现在,他好像可以陪在爹爹身边了。

    蛋蛋一定会努力的。

    用蛋蛋会的所有本领,所有一切。

    保护爹爹。

    沈檀漆甫一接过那传音银鉴,指间立刻察觉到上面吸附着冰凉龙息。

    这上面,有郁策的气息。

    他试探着在银鉴光滑的镜面上点下,如同水面荡开波澜般,指尖点触过的地方荡开圈圈的涟漪。

    “去哪了。”

    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自那头传来。

    沈檀漆吓得手猛地一抖,差点把崽的银鉴给摔了。

    “蛋蛋?”

    直到听到对方喊了金鱼的乳名,沈檀漆才反应过来那句话不是郁策在问他。

    昨夜种种涌上心头,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飞快道:“郁策,我现在要去朔夏城,郁渊和郁今意外坐马车跟了过来,你尽快赶过来将他们接回去。”

    说完,沈檀漆啪地一声把银鉴倒扣在车座上,看着呆呆的崽和系统小黑,心虚道:“干嘛?”

    小黑歪了歪头:“你怕他做什么?”

    沈檀漆干咳:“我没有怕他。”

    系统眨了眨眼:“可是你为啥挂这么快?”

    沈檀漆解释:“你不知道昨天发生什么,每次碰上他就倒霉,我可不想吃第二次教训了。到了朔夏城就把金鱼芋圆放到安全地方,让郁策自己去领走,全程我绝对不会和郁策碰面!”

    沈檀漆刚要把银鉴还给金鱼,就听银鉴微微发出清弦振响,声音微凉传来,

    “我听得见,你没关掉。”

    第28章 充电宝

    (二十八)

    朔夏城,五九天,寒夜。

    马车一架架通过朔夏城楼门洞,快要到城禁时间,几个看守都急着换班去酒楼喝酒。

    放眼望去,整座朔夏城到处皆是沈家的家徽,五枚鸾凤钱,像梅花花瓣般均匀排布。

    上到城门,下到随意一家商贩,但凡没有这样的家徽标志,是断然无法在朔夏城立足的。

    就连城主也不过是沈家支系的某代长子,沈家的势力范围分布附近数个城池近百年,说是一地龙头霸主也不为过。

    “男主在原书里,几次都没搞掉沈家,可见沈家有多根深蒂固。”

    去朔夏城的路上,系统正在跟沈檀漆说书似的讲解原书剧情,“可惜你在书里是个炮灰,被男主弄死太早了。你要是死晚点,也轮不到你家那个庶子继承沈家,那个庶子可比你原身这位还要心狠手辣,歹毒无比。”

    “庶子?”沈檀漆都快听困了,一边抱着崽给崽喂香蕉吃,一边走神,“要不你直接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吧,咱能捡着当下最有用的剧情说吗?”

    系统干咳了两声,说道:“那这段就下回分解,咱先说说这辰鬼夜,其实原书剧情里这段描述极少,后期男主战力登顶所向披靡后,辰鬼已经完全不够看了,随手就捏死。但在前期辰鬼究竟有多强,没人知道。”

    沈檀漆:……

    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低头看去,金鱼已经趴在他腿上,眼皮沉沉的,好像快要听睡着了,两只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撒开,就跟怕沈檀漆跑了似的。

    沈檀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轻轻俯身,亲在金鱼的额头上。

    小孩忽然被亲醒,努力睁大眼睛,看清眼前爹爹的模样,像是突然想到自己的使命般,举起手心没吃完的香蕉当成一把剑乱晃着,哼哼唧唧道:“不许欺负爹爹,蛋蛋要保护爹爹……”

    沈檀漆连忙抱紧他,以为他做梦魇着了,轻轻拍了拍金鱼的后背,“金鱼不怕,爹爹好好的呢,没人欺负我。”

    闻言,金鱼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肩头,咬了口香蕉,睡去,“蛋蛋会一直保护爹爹,像弟弟一样……”

    见他睡觉还嘟嘟哝哝,沈檀漆心头软塌一片,不过听到金鱼提起弟弟,沈檀漆又开始隐隐担忧起来。

    按照金鱼的话,芋圆应该是阴差阳错上了萧清羽那架本该是他坐的马车。

    不过芋圆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呢?

    难道是郁策……!

    郁策想要藉由两个崽崽,让自己甩也甩不掉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郁策简直居心叵测,但沈檀漆细想之下,这压根又不像郁策会干出来的事。

    他可是男主,向来都是坦坦荡荡,绝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方才传音银鉴里不小心让郁策听见了他的计划,说完那句后,他就赶紧让蛋蛋把银鉴的传音关掉了,也不知道郁策对他的计划是怎么想的。

    哎。

    要是能理解他的难处就好了。

    沈檀漆发愁地揉了揉额角,就听车帘外,坐在车门边的小黑汪汪叫了两声。

    “怎么了?”沈檀漆扬声朝外问道。

    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邪恶气息自马车外传来,就跟之前见到梅无佞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或许,这玩意儿就是魔气?

    思及此处,沈檀漆瞬间毛骨悚然,他把崽崽搁在座上,嘱咐系统保护好金鱼,而后掀开车帘。

    眼前的一切如同炼狱,无数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从伤口来看,几乎全部都是一剑致命。

    耳边传来小黑颤抖的声音:“这里死的,全是魔族。”

    听到是魔族,沈檀漆的心头稍稍缓解些许,低声道:“这些魔族身穿黑衣,应该是早就埋伏在这,夜色这么深,根本看不清。如果咱们早一步来,说不定已经死在这里。”

    小黑也悻悻道:“是啊,这么一说,咱们运气还挺好。”

    但是,这些魔族究竟是谁所杀的呢?

    看这剑法痕迹,沈檀漆勉强感觉像是嵘云宗的剑法,难道是先他们一步到来的萧清羽出手把这些魔族全杀了?

    应该是如此。

    不过,清羽这剑术,这修为,涨得也太快了点。

    看着跟元婴期下的手似的。

    另一边,

    朔夏城五里处。

    荒芜的草地被魔族的鲜血染红。

    豪华马车被一层屏障泡泡严严实实地封紧,一道声音弱弱地从车里传来。

    “那个…其实我已经突破金丹了,我可以帮你。”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冷静沉着的小奶音:“不行,别出来,附近仍有魔族气息,金丹应付不了。”

    芋圆深吸一口气,忍耐着魔族的恶臭血腥气,将自己的剑擦拭干净,那把剑,是父亲初次教他用剑时赠给他的,与他身材相符,是一把韧性十足的软剑,举起来毫不费力。

    他看向马车,眼底尽是忧愁神色。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怎么车上的人不是爹爹。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被魔族埋伏杀死。

    幸好这些魔族都不过金丹左右,他一人就应付得来,只是……希望爹爹能沿着他来的这条路走,千万不要遇见这样的埋伏。

    不然他绝原谅不了自己。

    明明都替哥哥答应了要保护爹爹的……

    芋圆咬了咬唇,衣襟内侧却忽然泛了些冷意,他神色微顿,从怀里掏出一枚传音银鉴,属于龙族的寒气四溢出来。

    是父亲。

    他眼底微亮,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指尖在银鉴上点下去,急切地道:“爹爹现在正要去朔夏城,我比他先一步来,路上尽是埋伏的魔族,此地必定有魔族阴谋,父亲你快来。”

    小孩虽然着急,却口齿清晰,条理分明。

    那边似乎短暂沉默了瞬,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叫我父亲。”

    芋圆:……

    “这种时候,你还纠结这个!爹爹要出事了!”崽恨铁不成钢地贴着银鉴怒道。

    “听着别扭。”郁策淡淡道,“放心,我很快到,蛋蛋和他在一起。照顾好自己,儿子。”

    芋圆:“……别这么叫我,听着别扭。”

    别扭的父子俩十分默契地都没再纠结这事,同时断了银鉴的传音。

    听到哥哥和爹爹在一起,芋圆心头的石头才总算落下去。

    哥哥虽然未至炼气期,连筋脉都没打通,但哥哥自幼就比他要幸运极了。

    小时候出去捉鱼,他差点被大浪卷走,一回头,哥哥居然立在礁石边上,慢悠悠的捡着贝壳,连半滴水都没沾到,还笑着跟已经淋得湿透的自己晃晃刚捡的贝壳。

    “二蛋,你去游泳了吗?”

    每次吃铜钱汤圆,哥哥也总是吃到有铜钱的那个,有哥哥在,芋圆坚信爹爹一定会沿着自己这条已经被除尽埋伏的道路来。

    兴许这是什么玄学,但芋圆现在也只能祈祷这个玄学成真了。

    半晌,萧清羽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满地的魔族尸体,目瞪口呆:“这、这都是你做的?”

    郁师兄和沈师兄的孩子,简直天姿加倍!

    芋圆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又道:“快上马车,我们不能耽搁时间,要赶快到朔夏城去等爹爹他们来,否则又会错过。”

    闻言,萧清羽更是感觉眼前的小孩,和郁策的模样如出一辙,就跟他当年见到的少年郁策似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他赶紧钻回马车,规规矩矩地坐好,等待芋圆上马车。

    芋圆瞥他一眼,说道:“你不须拘谨,我今年只有三岁。”

    萧清羽干咳了声,说道:“嗯嗯,我知道。”

    刚说完,一滴冷汗从额头滑下来,暴露了他的紧张无措。

    萧清羽没话找话地说:“说起来,师兄今天确实有些奇怪。”

    芋圆抬眼看他,问道:“什么意思?”

    和一个三岁小孩说这些,萧清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话题已经开始,他不得不继续道:“就是…平日里他从来不会主动接任务出去,所以觉得有些奇怪。”

    闻言,芋圆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脑海里浮现出沈檀漆和郁策平日相处的模样。

    他们刚搬进爹爹的住处,爹爹就要接任务离开。

    难道爹爹并不想和他们一起?

    芋圆敛眸,仔细思酌片刻,又觉得沈檀漆不像不喜欢他们的样子,反倒像是……不喜欢郁策。

    想到这里,他眼前一亮。

    对,父亲嘴那么笨,人也不有趣,长得也不帅,起名还很土,爹爹不喜欢他也是正常的,爹爹肯定是为了躲避父亲才跑去朔夏城的。

    但这样可不行,他还想一直和爹爹在一起呢。

    看来,只有想办法让爹爹喜欢上父亲,他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思及此处,他打定主意,兴奋地给马车注入一道灵力,马车瞬间加快速度。

    把萧清羽吓得后仰,他看着小孩面上胸有成竹的模样,额头猛冒冷汗。

    虽然看起来很稳重,但怎么总感觉不那么靠谱呢?

    *

    到达朔夏城时,沈檀漆没什么事,小黑却已经坐车坐吐了,他还是头回见到晕马车的魔族。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虽然看了一路上许多魔族尸体,却神奇地没有碰到过一个活着的魔族。

    这条道路就好像是有人专门为他们扫清障碍似的。

    沈檀漆感慨万千,抱着还在怀里睡觉的金鱼下车,小崽被郁策养的白白胖胖,他手臂已经有些麻了,但是抱着自己的崽怎么也不嫌累。

    他们一下车,就被城门口一堆乞丐给团团围住。

    这些乞丐都是在城墙根借着城楼灯火生存的,见到沈檀漆的马车,便咣咣敲着碗闻风而来。

    “少爷给点吧!”

    “好几天没吃饭了,求求你给点吧。”

    沈檀漆担心会吵到孩子,就赶紧叫小黑给他们分发了些银钱铜币,将乞丐们遣散了。

    孰料银钱刚发出去,这群乞丐,瘸的不瘸了,哑的不哑了,数着铜板便进城买酒喝去。

    沈檀漆嘴角微抽,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小事,当务之急是先要进城找到清羽他们。

    城禁马上就要开始了,城楼灯火已经一盏盏地灭掉,沈檀漆顾不得其他,朝城门楼飞奔而去。

    还没走几步,却被一个神叨叨的乞丐给拦住去路。

    沈檀漆急切道:“小黑,给他钱。”

    小黑闻声就要甩钱,那乞丐却猛地一摆手,说道:“且慢,贫僧不缺钱。”

    沈檀漆:?

    “那您别挡路。”

    乞丐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啃一口,把沈檀漆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硬是不让路。

    “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今夜必有血光之灾!”

    听到这话,沈檀漆默了默,说道:“大爷我真有急事。”

    乞丐哈哈大笑了声,说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血光之灾,这灾又如何化解?”

    沈檀漆摇了摇头,快速说道:“不想知道,我没有好奇心,再见。”

    说罢,他一个运球躲闪,从乞丐身边绕过去,朝着城门飞奔。

    眼看就要赶到那扇朱红大门,就见那门缓缓在面前关上了。

    立在门前的沈檀漆:……

    乞丐笑着从他身后不急不躁地走过来,揣着手,道:“施主,又见面了吧?”

    沈檀漆实在没耐心跟他掰扯,从兜里掏出鸾凤五帝钱来,朝城门守卫道:“开门。”

    城门守卫们见到那串五帝钱,眼睛瞬间直了,连忙慌不择路地跑到门前,急切地将大门推开。

    而那乞丐见到那串鸾凤五帝钱,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他掐指一算,再仔仔细细地抬头看向沈檀漆,激动说道:“红鸾星动!施主,你不光有血光之灾还有红鸾星动,这红鸾星动恰好可解你血光之灾,想不想了解一下?”

    沈檀漆瞥他一眼,抱着崽走进门里,临关门前,朝他做了个鬼脸:“略,不想。”

    还什么血光之灾红鸾星动,多少年了小说能换句台词吗?一听就是骗子好不好。

    见他毫不犹豫的离开,乞丐先是愣了愣,很快便顾自笑出声,对着馒头咬了几口,悠悠自言自语道,

    “会想的,会想的。”

    *

    进城后,沈檀漆第一次见识到古代城池的繁华,还真没见过这么漂亮奢华的地方。

    到处都是烛灯,光是这些烛都不知道要多少钱,朔夏城竟跟不夜城似的明快亮堂。

    他抱着金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萧清羽说过,他是来给城主递交参赛弟子名单的,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是先行去了城主府才对。

    小黑头顶系统,颠颠地跟在他身边,四处乱看:“听鸡弟说,这城里最大的头儿就是你家,姓沈的,你可以啊。”

    沈檀漆垂眼看他,说道:“你俩还称兄道弟上了。”

    系统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宿主,我发现其实狗哥是个好魔族,它心肠很好很善良的。”

    被系统一夸,小黑走路都飘了不少。

    “本座可不是好魔族,本座只是懒得跟你们这些菜鸡计较。”

    沈檀漆无视掉他的吹水,看着远处沈家的宫阁塔楼,冷风刺骨,他低声嘟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芋圆,希望不要提前碰上郁策就好了。”

    “为什么?”

    沈檀漆把手揣进怀里,开始数落起来:“碰到他准没好事,他天生就克我,等把芋圆找到就让他们回去。”

    闻言,身边人似乎轻笑了声。

    就是这声带着些嘲讽似的笑,让沈檀漆心跳陡然错漏一拍,他愕然地转头去看,正巧撞进郁策意味不明带着笑意的眸底。

    “师兄,我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克过你。”

    沈檀漆下意识扭头就想跑,却被郁策扣住手腕,轻而易举地拽回身前。

    对方慢条斯理地从他怀里接过熟睡的金鱼,轻轻用手捋开崽有些汗湿的额发,有些困惑:“怎么这么烫?”

    本来见他抱到崽,准备跑路的沈檀漆听到这句,猛然站住了脚,脑海里浮现出个心惊的念头,他连忙回身,伸出手,探在金鱼的额头上。

    是有点热!

    但是和人的体温相比似乎算不得什么。

    他抬起头,和郁策对视一眼。

    郁策眉头紧蹙:“病了,风寒。”

    他脱下外衣,将金鱼包裹的严严实实,声音严肃:“龙族体质与人不同,天生体寒无比,这个温度已经是非常烫了。”

    分明刚刚上马车的时候看着没什么事,只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就发烧了。

    沈檀漆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郁策带着崽的时候,崽好好的,白白胖胖漂漂亮亮,轮到他带了半天崽,崽就生了病。

    怪不得金鱼一直困,原来是身体不舒服,小孩年纪小,不知道自己生病,就只能靠睡觉来抵抗身体的难受。

    他低下头,看着郁策心疼至极地摸了摸金鱼闷红的小脸,自己也心如刀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快去找大夫吧。”

    郁策抬眼看他,不过是简单的一眼,却让沈檀漆忽然觉得自惭形秽,心头愧疚极了。

    这种时候,最恼火着急的肯定是郁策。

    毕竟,金鱼是他亲手带大的。

    听到沈檀漆的话,郁策淡淡“嗯”了声,转身要离去前,他忽然停下来,低声道:“不是你的错。”

    说完,郁策便顾自走在前面,月光皎洁,披着薄衣,身形瘦削。

    看着他的背影,刹那间,沈檀漆像是被晃了一下。

    心头一阵酸酸的闷痛,他低下头,飞快抹了抹眼角,而后抓着系统和小黑立刻跟上郁策。

    两人不敢耽误,抱着金鱼问到去医馆的路便当即赶去。

    好在医馆在朔夏城遍布各地,离得都不远,他们到时,医馆的大夫正好看完最后一个病人。

    “染了些风寒,小二,去后厢房抓药。”大夫掀开金鱼头顶的发丝,露出那对雪白的龙角,当下明了,“龙族,倒是少见,我按鹿族的药先抓着,药性不烈,没效果再换一副药。”

    听到大夫的话,沈檀漆稍稍放心了些,他本还担心城里的大夫不会医治妖族,如今看来朔夏城里应该还是有很多妖族存在的。

    大夫一眼看出金鱼的病症,有些埋怨道,“但是怎么烧成这样才带来,有你们这么带孩子的吗?”

    闻言,沈檀漆的头扎得更低了些,这一路上他都在注意周围有没有埋伏的魔族,提心吊胆,没能注意到金鱼的变化,中途确实觉得金鱼身体热了许多,但龙族的身体和人类的身体不同。

    龙族的身体天生就是寒的,对龙族来说烧的滚烫,沈檀漆也觉得只是稍稍热了些。

    等待小二抓药的功夫,沈檀漆默默伸出手,在金鱼的脸上贴了贴,温温的。

    想起金鱼在睡梦中还要迷迷糊糊的用香蕉当剑,煞有介事地要保护他。

    沈檀漆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眼眶也泛了些红。

    不知道金鱼忍受了多少,在当父亲带孩子这方面,他确实不如郁策,远远不如。

    郁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沈檀漆因愧疚紧皱着的眉头上,他淡淡敛眸,将金鱼搁进沈檀漆怀里。

    “抱着吧。”

    沈檀漆愣了下,看向郁策的神情,对方和平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更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见他犹豫,郁策又补了一句:“胳膊酸,你抱。”

    听到这句,沈檀漆赶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金鱼从他臂弯里轻轻接过,像是对待世上最珍重的宝物,心疼极了:“是我不好,让金鱼遭罪了。”

    闻言,郁策微挑了下眉,“金鱼?”

    “郁今,不就是金鱼吗?”沈檀漆轻轻拍着崽的后背,想让金鱼能稍微感觉舒服一些。

    郁策摇了摇头,说道:“他叫蛋蛋。”

    沈檀漆眼角的泪硬是被憋了回去,他哼笑了声,说道:“我知道,蛋蛋和二蛋,你起的名字太难听,他们都不喜欢。”

    郁策低声反驳:“你起的也未必好听到哪里,蛋蛋比金鱼好听。”

    被怼了一句,沈檀漆心情却莫名好了许多,他微微眯眼,说道:“我就要叫金鱼。”

    见他神色放松下来,郁策轻笑了声,好像不想跟他多做计较似的,道:“好,等他醒了让他自己选,他肯定喜欢我起的名字。”

    “切。”沈檀漆嫌弃地小声道,顿了顿,却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不那么难受了。

    朔夏城四季如春,微凉的夜风吹来,如同一片柔软羽毛拂去心间的浮躁。

    沈檀漆蓦然明白了什么,他垂下眼睫,轻轻说:“谢谢。”

    “谢早了。”

    沈檀漆愕然抬头,只见郁策眉眼倏忽冷起来,从腰间陡然抽出剑,一阵金属嗡鸣声,他猛地将沈檀漆护在身后,朝正准备收摊查账的大夫肃声道:“关门!”

    沈檀漆不明所以地看向郁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郁策拔.剑,“怎么了?”

    见那大夫一脸茫然,郁策只极快的嘱咐了一句:“看好蛋蛋,附近有魔,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足尖轻点,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医馆的门被他离开时的剑风给紧紧关上。

    “魔?”沈檀漆想起朔夏城外埋伏的魔族,忽然意识到什么,说不定他今晚正好撞上了魔族的计划,他们在城外布置埋伏,就是为了今日要对朔夏城做些什么!

    他刚想带着金鱼到后厢房去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却忽然从金鱼身上的外衣里察觉到一丝冰冷的龙息,沈檀漆上手一探,摸出个传音银鉴来,这是郁策的外衣,所以这也是郁策的银鉴。

    “父亲,你在哪?”

    “我遇到了一种没有任何修为的邪物,如果你也碰到了,躲进房子,把门关上!”

    “千万不要开门,不要回答!”

    沈檀漆瞬间便认出了那是芋圆的声音,他立刻急切地问:“芋圆,你在哪,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那头听到沈檀漆的声音,似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才放心地道:“爹爹,你和父亲在一起就好了,我这里很安全,我和萧叔叔在一起。”

    顿了顿,萧清羽的声音出现在银鉴里,颤抖着嗓音道:“师兄,你要保护好自己,这邪物太强了,我已经发了信号向宗门请求长老援助,你千万不要出门。”

    沈檀漆早就从系统那里得知此行凶险,只不过他一个人什么也不怕,如今有了金鱼和芋圆,心总跟吊在半空中似的。

    他应声下来,言辞恳切地嘱咐萧清羽:“清羽,拜托你照顾好芋圆,他年纪小,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我会想办法去找你们。”

    银鉴那头,萧清羽看了眼闭目养神顾自打坐修炼的某元婴期大佬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兄,你儿子照顾我还差不多。”

    沈檀漆:?

    什么玩意儿。

    银鉴中断,沈檀漆惴惴不安地抱着崽,静静地等待郁策回来。

    小二端着已经煎好的药过来,沈檀漆把金鱼搁在医馆的木板小床上,耐心地轻哄:“金鱼?醒醒,咱们喝点药。”

    金鱼浅淡的眉毛微微皱着,听到沈檀漆叫他,缓缓睁开眼,一开口,嗓子哑极了:“爹爹。”

    “爹爹在这呢。”沈檀漆把药吹凉些,忍着心疼,将碗送到小孩唇边,“药苦,金鱼张大嘴一口把它喝掉,病就好了。”

    金鱼不知道自己生病,他揉了揉眼睛,还是乖乖捧住沈檀漆递到面前的药碗,咕嘟咕嘟开始喝起来。

    刚喝了一半,就听门外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小金鱼差点喝呛着。

    沈檀漆刚欲阻止屋里人不要回答,却听大夫已经不耐烦地喊了声:“谁啊,马上打烊了!”

    完了。

    沈檀漆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他立马抱起还在喝药的小崽刚要逃进后厢房,门却已经哐当被人踢开了。

    一个乞丐急冲冲地奔进来,火速把门关紧锁好,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了抱着崽满脸懵逼的沈檀漆。

    “是你!”

    两人同时开口。

    这不那说他有血光之灾红鸾星动的老骗子吗?

    乞丐目光在沈檀漆脸上定了定,像是终于放松下来,说道:“太好了,跟着你,今晚上肯定死不了。”

    沈檀漆:“哈?”

    乞丐表情肃穆,把门严严实实上了好几道锁,还不顾大夫小二的阻拦,将窗户也死死关紧。

    “哎?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要饭去!”小二抄起笤帚便要把他揍出去。

    那乞丐一改气势,直接厉声道:“不想死都老实点,外面现在有辰鬼!”

    听到辰鬼二字,沈檀漆眼前顿时亮了亮,他一把抓住要和乞丐干一架的小二,说道:“你怎么知道辰鬼?”

    乞丐的眼睛在屋内人的身上梭巡遍,沉声道:“修道除魔,修佛灭邪,贫僧职责所在,自然知道。”

    他从怀里猛地掏出个馒头,那馒头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化作一个金钵盂。

    乞丐将那金钵盂倒扣在门上,而后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身看向沈檀漆,语出惊人道:“你男人呢?”

    沈檀漆:?

    他什么男人。

    见他装不懂,乞丐低笑了声,伸出手,点点沈檀漆怀里的金鱼,说道:“这孩子他爹,哪呢?”

    沈檀漆默了默,说道:“出去除魔了,还有,他不是我男人。”

    听到这话,乞丐摩挲两下光滑的下巴,忧虑悔极,急切道:“嗨呀!怎么叫他走了,你快叫你男人回来,不然贫僧一人哪应付得了外面的邪物!”

    冷风沿着窗缝挤进,沈檀漆怀里的小金鱼忽然打了个冷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小崽轻轻揪着他的衣领,拽了拽,哑着嗓子道:“爹爹,小镜子。”

    沈檀漆低头看去,只见金鱼的小手,在银鉴上划了一下,努力清了清嗓子,朝传音银鉴里说道:“二蛋,快来找爹爹,爹爹咳……有危险。”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缓慢至极的敲门声。

    整个医馆瞬间静的落针可闻。

    月照树影,稀疏如同鬼爪般,错落地布在医馆纸窗上。

    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医馆门前,脖颈极细长,头又极小,看起来像是孩子的头按在大人的身上。

    沈檀漆连呼吸都不敢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道人影默不作声地敲了三下门。

    紧接着,像是什么毒蛇的嘶嘶吐信声,自门外传来,声音时细而锐,时粗而钝,简直像是许多人的声音混杂成了一句话——

    “有人吗,可以帮帮忙吗?”

    不能回答!

    沈檀漆谨记着芋圆的话,沉心静气,睁大双眼。他和乞丐一手一个,同时捂住了身边的大夫和小二的嘴。

    额头在冷汗涔涔滑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大夫脸都憋得通红。

    终于,沈檀漆听到门外那道人影阴森诡异地笑了声,随后脚步声响起,似乎愈走愈远了。

    但是,它在笑什么呢?

    脑海里刚蹦出来这个想法,一只手猝然狠狠掐住他的喉咙,沈檀漆愕然看去,只见店小二不知怎么,脖子竟然开始渐渐细长,脑袋也萎缩变小许多。

    “有人吗,可以帮帮忙吗?”

    一股寒气自脚底瞬间传至脑袋顶,双腿像是麻木了般,定在原地,那个瞬间,沈檀漆脑海里只剩一句,死定了。

    他下意识闭紧眼睛,却觉得眼前白刃剑光闪过,脸侧倏然溅上一片温热液体。

    屋内,大夫高声尖叫,彻底吓得晕死过去。

    沈檀漆浑身颤抖了下,刚要睁眼,耳边传来低低的安抚声音:“别睁眼。”

    柔软的手帕将他眼上脸侧的液体擦干净,沈檀漆缓缓睁开眼,身边已经没了那店小二的踪影,只剩地上一摊殷红的血迹。

    他呼吸急促了瞬,眼前发黑。

    刚刚还活生生站在他身边,给他抓药拿药的活人,在他眼前变成了一个“鬼”。

    只剩下这么一摊血淋淋的遗迹。

    “别看,别怕,别想。”

    郁策的声音很冷,像是块薄冰落入沸腾的热水,一把将沈檀漆搂进怀里,如同哄着金鱼芋圆那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没事,我在呢。”

    沈檀漆抬眼看向他,心跳得快极了,就跟要跳出嗓子眼似的,他紧紧抓住郁策的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复着说道:“我没事,我没事。”

    “宿主你没事快先救救我!”

    系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郁策抓在手心,剑尖还抵在系统的心口处。

    郁策淡漠地看它一眼,对沈檀漆告状:“它刚刚想要吃你。”

    沈檀漆:“……没事,它那是想救我,放它下来。”

    系统从郁策手心被丢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了小黑身边,一鸡一狗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狗哥,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鸡弟,要不是我打不过白龙,刚刚高低我得出手解开封印救你!”

    “狗哥,呜哇……”

    “鸡弟,嗷呜……”

    沈檀漆揉了揉脑袋,心头乱糟糟的:“闭嘴。”

    看他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系统和小黑连忙噤声。

    他回过头,看向小椅子里手里抱着药碗,已经不知不觉睡去的小金鱼,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才逐渐有了实感。

    虽然刚刚他不会死,会被系统救,但是把他吃进去后,小金鱼又该怎么办呢?

    沈檀漆定定地看着系统,下达指令:“下次遇到危险,率先救金鱼和芋圆。”

    系统犹豫了瞬,说道:“不行。”

    沈檀漆瞪他一眼,说道:“为什么?”

    “系统的职责是保护宿主生命安全,如果你没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是我的失责。”系统难得正色,用系统内部通道给沈檀漆传音,“但是这个世界任何一个npc死掉,包括男主,都没关系,因为这里,只有你是真真正正的人。”

    真真正正的人。

    沈檀漆已经恍惚地没办法分辨出究竟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

    捧着药碗喊他爹爹的小金鱼是假吗?

    努力想办法保护他的小芋圆是假吗?

    身边的郁策,也是假吗?

    他抬眼看去,郁策安慰完他,已经开始忙起了正事,用朱砂在门上画着什么阵法。

    沈檀漆忽然快步走近,从身后猛地抱住郁策。

    怀里冰冷的身体,让他瞬间像吹了夜间冷风般,头脑清醒许多。

    他用力抱紧,感受着郁策身上熟悉的气息,到这个世界以来,他最熟悉的朋友,竟然只有郁策。

    不是真的又怎样?

    npc又怎样?

    npc就活该死吗?

    这套道理本就是错的,哪怕是现实的真人,和他不相关,跟npc又有什么区别。

    正因为郁策他们和他产生相关,所以,他们已经不再是什么npc了。

    他要让自己在乎的每个人,都好好活下去。

    沈檀漆暗暗握拳。

    郁策被他倏地抱住,手上的阵法差点画歪,他怔了怔,心口软下,刚想转身回抱住沈檀漆好好安慰安慰他。

    却见充满电量想沈檀漆已经淡定地脱离他的怀抱,十分镇定地指挥起众人来:“不能等死,快快快,把你们知道的所有有关辰鬼的信息整理出来,连对方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迟早要被弄死。”

    郁策:。

    有些人,未免调整得也太快了。

    “师兄……”他试探着开口。

    沈檀漆回头瞥他一眼,冷静道:“师什么兄,快画你的阵法,我跟老头儿商量好战术告诉你。”

    郁策:“哦…好。”

    看来在这个家,他还是得想办法有点话语权才行。

    任劳任怨画满四面大墙阵法的郁策如是想到。

    第29章 鹅卵石

    (二十九)

    “这辰鬼刚刚有多邪门你也看见了。”

    乞丐和沈檀漆一齐将那晕死过去的老大夫,拖进后厢房的柜橱里面藏好,一边干活一边聊着,“辰鬼在古文记载,相传是辰时鸡鸣过后的出现的一种大邪,鸡鸣过后,你想想,这玩意儿连鸡和天亮都不怕,得有多邪门。”

    鸡鸣天亮无论在哪都是可以震摄恶鬼的,辰时又是清晨七八点左右,彼时天光大亮,辰鬼竟然丝毫不惧。

    沈檀漆最怕什么鬼故事,他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问道:“那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个辰鬼?”

    乞丐从怀里掏出本破破烂烂的古籍,搁在桌上,舔一下手指翻开书页:“你得先明白辰鬼如何害人,才能知道如何对付它。”

    翻到其中一页,乞丐的手停下来,指着某行字念道:“辰鬼曾是染上疫病的病人,此人半夜发病,于城内四处求医未果,挨家挨户敲门,全部被拒之门外。”

    因此,这人心生极怨,每敲一户门,对方若是不答应帮忙,他便闯入对方家里,将其一家老小杀尽。

    “没有一个人愿意帮这个身染疫病的人,他就这么一路杀,杀啊杀啊,杀了七七四十九户人家,浑身是血,直到辰时,他闯入一个屠户家里,屠户以孩子睡了拒绝他的求助。就在那人想要动手杀屠户全家时,孰料屠户力大无穷,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活活掐死了。”

    “他是辰时整死的,杀了一整夜的人,怨气和血气十足十的猛烈,当即化作厉鬼,每逢夜里便会敲响城中住户的家门,询问对方,能不能帮帮忙。”

    说到这里,沈檀漆想起方才那辰鬼似乎确实问了这么一句,他有些不解地道:“可是我们分明都没有回答他,为什么店小二会变成辰鬼。”

    乞丐不急不缓地又翻一页,解释道:“这正是邪物最恶心的地方所在。”

    他指向其中一行,徐徐念出:“如果你回答他,‘我不帮你’,辰鬼便会直接破门而入,将屋内所有人杀个干净。

    如果你回答他‘我可以帮你’,但是帮的不好,辰鬼不满意,会直接杀掉你。

    如果一直不回答,屋内便会有个人变成下一个辰鬼,吃掉屋子里剩下的所有人。”

    闻言,沈檀漆忍不住“卧槽”了声,怒道:“这么变态,帮也不行,不帮也不行,他是不是闲的?”

    这混账玩意儿典型的报复社会啊!

    乞丐十分赞同:“邪物就是这样,虽然未必有魔族强大,但却比魔族麻烦恶心多了。”

    邪物不属于魔族,而是一种凌驾于三界之上的东西,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则,这套规则大多与他们的生前死因有关。譬如辰鬼必须敲门才能杀人,水鬼必须在河边拖人进水淹死,吊死鬼必须迷惑心智让人产生想死的念头自杀。

    魔族却是天生便是魔物,拥有强悍到近乎恐怖的体质,受到任何伤害,只有留有一口气都可以复原,魔族修魔会更加迅速,修为增进快到天怒人怨,但也因此体质,魔族一出生便注定不可飞升成仙。

    思起魔族,乞丐缓缓抬头,看向郁策,笑着道:“不过,有你男人在,再加上贫僧的一臂之力,一切想必会简单许多。”

    沈檀漆和郁策同时抬头。

    空气有一刻钟说短暂又漫长的凝固。

    “他不是我男人,”沈檀漆连忙反驳乞丐的话,一回头,对上郁策略显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又赶紧跟郁策解释,“这可不是我跟他说的,他自己乱编的!”

    太着急辩解,他的脸颊耳根都红透了,少见这样的沈檀漆,郁策抿了抿唇,眸光稍稍暗下些许。

    半晌,郁策转过头,顾自用朱砂画着阵法,时不时还后退一下观察阵法的整体大小,轻声道:“也没说错。”

    沈檀漆:?

    你搁这画静物素描呢?

    不对,槽偏了,什么叫没说错?

    这俩人一唱一和,怎么看怎么登对,乞丐内心感慨了句和尚命苦,把自己的金钵盂从门上抠下来,揣进怀里,说道:“不管他是不是你男人,这次辰鬼恐怕是被某些有心人特地放出来的,你们最好查清楚些,别留祸根。”

    他此行特地前来,正是为了收服辰鬼,至于魔族,只能交给郁策处理。

    闻言,郁策淡淡应声:“知道。”顿了顿,又掀了掀眼皮道,“你是金光寺的僧人?”

    从那个金钵盂来看,只能推断出此人金光寺的悟法圣僧,相传悟法圣僧的馒头代表着众生施舍的善斋,可化作一只金钵盂,用于抵抗邪祟。

    乞丐盘腿坐在地上,那金钵盂果然变回了一个大白馒头,他啃了一口,捏着馒头指向沈檀漆,笑呵呵地道:“聪明,比你内人聪明。”

    沈檀漆:?

    郁策若有所思,认真地答:“不完全,他骗我的时候还是很聪明。”

    沈檀漆:??

    你俩倒还交流上心得了。

    而且,他什么时候骗过郁策,难不成这小子还惦记着自己在传音银鉴里说他坏话的事么?

    他发愁地揉了揉额角,虽然让郁策他们这么一打岔,思路乱了些,但心情却奇异地舒缓下来。

    辰鬼和魔族也变得不是那么可怕。

    有男主和乞丐在这,沈檀漆这里恐怕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外面呢?

    芋圆和萧清羽他们现在又在经历什么?

    听芋圆的话,他们似乎已经碰见过辰鬼了,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才躲过辰鬼。

    他轻轻走到金鱼身边,手背贴在熟睡的小崽额头上,已经凉了许多,看来大夫开的药是对龙族起作用的。

    沈檀漆目光下移,落在那传音银鉴上,伸出手轻轻划了一下,试探着开口:“芋圆?”

    银鉴那边死一般的沉寂,在等待中,沈檀漆的心也越吊越高。

    许久,银鉴里传来萧清羽颤抖的声音。

    “师兄,我们没事。”

    听到这句话,沈檀漆擦了擦脸侧的冷汗,问道:“你们见过辰鬼了?”

    萧清羽轻轻嗯了声,看向身边仍然在修炼的芋圆,小孩眉头紧蹙,似乎正在经历什么瓶颈。

    他收回眼神,说道:“方才辰鬼路过我们所在的房子,将隔壁一户人家全杀了,幸亏我们躲得快没被发现。芋圆似乎正在突破修为,他刚刚说,自己现在元婴期大圆满,只差最后一个小境界即为化神期,如果不能突破,他没办法保证我们的安全。所以我得替他护法一阵,等他突破。”

    闻言,沈檀漆沉默了瞬,一字一顿开口。

    “元婴期,大圆满?”

    “是啊,你不知道吗?刚刚我们一路过来遇到许多魔族埋伏,全是芋圆动手除掉的,否则师兄你就见不到师弟我了。”

    听到魔族埋伏,沈檀漆联想到自己这一路过来平平安安,就说怎么顺风顺水,原来是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

    他摸了摸自己丹田口那颗小金丹,干咳了声。

    不愧是……男主的崽。

    还以为芋圆和金鱼一样没有修为呢,居然比他还足足高一个大境界,马上可能还会高出两个大境界。

    天才生天才,果真小说套路。

    “师兄。”

    郁策伸手从他手心拿过那枚银鉴,低声道,“不用担心二蛋,他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闻言,沈檀漆点点头,将银鉴关掉,低声道:“就算是这样,芋圆再强也毕竟只是个三岁孩子,你不要把他当成大人来看。”

    在沈檀漆眼里,孩子就是孩子,武功高强也是孩子,三岁的心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大人相提并论。

    就像之前,以芋圆元婴期的修为,还是会想要吃糕点,听到金鱼唱歌也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哼。

    如果把芋圆当成大人看待,这何尝不是一种对芋圆的不负责任?

    “童年应该得是人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芋圆和金鱼一样,需要照顾,需要心疼,需要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沈檀漆想出这个蹩脚的形容,说完自己都有些害羞,感觉跟在郁策面前故意卖弄似的,他轻咳了声,打个哈哈:“小鸟,就是很自由,很快乐,没有烦恼那种,你应该懂我意思吧。咳…算了我瞎说的。”

    话音落下,郁策倏忽抬头看向沈檀漆,眼睫微微敛,鸦羽颤动。

    沈檀漆的形象忽然在心底高大了一些。

    从孩子们一出生,他就知道芋圆和金鱼不同,芋圆早慧,心思缜密,偶尔甚至会不喜欢金鱼那些幼稚的行为,但他从未想过要多花心思去照顾芋圆,这是他的失责。

    自小在龙族长大,他从未听说过沈檀漆这样的说辞。

    他只知道强者自然要多承担些,就像他自己也是奉行这套道理,聪明的弟弟要照顾弱小的哥哥。

    但他从没想过,要让芋圆变成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小鸟是否真的无忧无虑姑且不论,师兄所说的芋圆同样需要人照顾,同样需要人心疼,同样需要一个美好快乐的童年。

    这句教诲,他会铭记在心。

    师兄虽然修为不高,却总是能说出一些引人深思的话来,说不定师兄的精神境界深不可测。

    似乎酝酿了些什么,良久,郁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句,

    “师兄,他叫二蛋,不叫芋圆。”

    沈檀漆:……

    琢磨半天你就琢磨出这么一句结论吗?

    为什么总对这个昵称这么执着,死直男。

    他懒得理郁策,抱着小崽轻声哄着,扭过头去,和乞丐聊起来:“辰鬼现在离开这里,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乞丐摇摇头,端详着墙壁上的阵法,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这城里很快就会变成死城,刚刚你也见到了,不回答辰鬼的问题,就会有一个人变成辰鬼,很快整座城能留下来的,只剩下我们和辰鬼了。”

    沈檀漆难以想象那个画面,明明刚才进城时一切还歌舞升平,安详泰和。

    仅仅一夜过去,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他闭了闭眼,心头轻叹一声,低低道:“有没有能救他们的办法?”

    乞丐笑了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听说这里最大的家族就是你沈家,你不救自己的家族可说不过去。”

    他废话说完,目光转回郁策画的阵法上,敛起笑意:“你男人画的这道隐龙阵,我还是第一次见,难不成是藏龙谷的避藏阵法。”

    郁策瞥他一眼,坦荡承认:“是。”

    龙族虚弱期很久,而且幼年哺乳期十分脆弱,很容易遭到其他族类的伤害,为了躲避危险,他们都会回到栖息地藏龙谷里去。

    这道阵法便是隐龙阵,可以使整座藏龙谷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世界上。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这间小医馆,在外面的辰鬼眼里,就是一块荒芜空地,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这里来。

    听到这里,沈檀漆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只要把整座城都画上这样的阵法,辰鬼就找不到房子了,鬼没有了规则杀的帮助,就像漫无目的的苍蝇,也没办法再无限增长,咱们再趁机把辰鬼聚集到一处除掉。”

    乞丐眼前一亮:“原来是这样!”

    沈檀漆:……

    合着您根本没想到啊。

    又听乞丐继续道:“不过辰鬼已经消失在世间百年,此次突兀出现,肯定是有魔族在中操纵,贫僧专攻邪物,对于除魔一事不甚精通,幸好有你们二位在朔夏城,否则……”

    乞丐看向门外,眼底尽是警惕和忌讳:“否则今日必定伏尸十里,尸横遍野。”

    沈檀漆想起原书里形容的这次朔夏城的灾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来他这趟算是来对了。

    他悄悄戳了戳系统,压低声音问道:“原书里,辰鬼夜的事是怎么解决的?”

    系统搜索了一下原书内容,沉声道:“上面只写一个从朔夏城勉强逃出来的小弟子说,是一个老僧人,割下血肉将所有辰鬼吸引聚集到一处,而后金身坐化,除掉辰鬼,据说到最后时,那个老僧人胸口以下只剩下森森白骨,就连金身也只修成了半具。至于魔族,在里面没有提到,计划失败估计都跑了吧。”

    沈檀漆倏然怔住,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老乞丐,他已经可以确定,这里提到的老僧人就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乞丐。

    书里寥寥几句,就概括了他一生的功绩。

    心口像是被剜开一块,空荡荡的,这种时候,沈檀漆似乎已经没办法把这里的一切当成只是一本书的世界。

    他或许是能做什么的。

    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他能做的很多,不是吗?

    “系统,你会死吗?”沈檀漆轻声问。

    系统察觉到一丝不妙的预感,干咳两声,往小黑身后缩了缩,道:“宿主你要干嘛?”

    沈檀漆转过头看他,笑了笑:“你可是系统,小说里的系统应该是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吧?”

    系统:……

    “虽然不会死,但是咱系统模拟的太真实了,我可能会痛。”

    沈檀漆挠了挠脸:“都说让你们不要研究一些没用的东西了。”

    顿了顿,他眯了眯眼笑道:“走吧,我躲进你里面,你把我带出去画阵法。”

    听到这句,系统有些犹豫地扭捏了下:“可是人家嘴里有口水哎。”

    “把你那个破小鸡口水模拟关掉,变个随便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沈檀漆无情的开口。

    “好吧……”

    就在系统要张开嘴吃掉沈檀漆时,一支剑飞来,正正好卡住了系统大张的嘴。

    “去哪?”郁策声音很淡,黑色的眼珠像是摄人的浓夜,“外面很危险。”

    沈檀漆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阵法,心不在焉地说道:“按计划行事,我去画阵法,你在这守着金鱼。”

    闻言,郁策摇了摇头,说道:“以你的修为,画不了此阵,就算画出表象,也毫无作用。”

    有时候说实话真的很伤人。

    沈檀漆默了默,抬眼看他,“不行,你去画可能会受伤,届时还有谁能除魔,我的小鸡又只能保护我。”

    系统狂点头,他可不想把男主吃进嘴里。

    房内陷入安静,郁策沉思了一会,说道:“如果我跟你一起去呢?”

    沈檀漆微微睁了睁眼,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疯了,你要撑死它啊?”

    系统的身体抖了抖,拼命摇头,试图躲过这一劫:“不行、不行的,两个人,太大了,我会坏掉的……”

    “……”沈檀漆一把捂住了它的嘴,咬牙小声道:“你小子以后少看什么乱七八糟的黄.书。”

    不过沈檀漆声音再小,郁策化神期修为也听得到,不知想到哪里,他轻笑了声,招招手将剑收回,说道:“为什么一定要在它里面,只要能盛下你我,外面画上阵法不就行了?”

    闻言,沈檀漆恍然大悟。

    他脑子刚刚没转过弯来,还以为郁策说的是要跟他一起钻进系统嘴里呢。

    说来也是,反正隐龙阵在哪都能画,只要是个能容纳他们二人的器物就行。

    不多时,在沈檀漆几人联合翻找下,最终在后厢房积灰的柴火堆里,找到了几口棕红色木棺。

    翻出棺材的那一刻,在场几人都呆了呆。

    再仔细一看,发现这后厢房竟然还有一个门,沈檀漆连忙起身将那漏网之门关得严严实实,回头看去,只见梁顶悬挂着一块布满尘土的牌匾。

    “白事阁。”沈檀漆低声念出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小声嘟哝,“靠,医馆后面是白事阁,搁这建太平间呢?”

    不过好在有这棺材,否则他们还真找不到半个能盛下他和郁策的器物。

    郁策用剑尖抵进那厚重的棺盖,稍一用力便将棺盖撬开了,不知多少年的积灰从棺材里腾然冒出来,呛得他们直咳嗽。

    “不过东西有了,咱们怎么靠这棺材去外面?”沈檀漆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郁策瞥他一眼,伸手将手心里的冷剑用灵力腾空,“你知道御剑是怎么御吗?”

    在他看傻子似的目光中,沈檀漆沉默良久,缓缓竖起个大拇指:“算你厉害。”

    御棺飞行不论在哪个时空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似乎只能用这棺材了。待郁策在棺材六面画完阵法,整个棺材活像什么祭祀用的诡异祭品,布满赤色朱砂纹样,叫人看了心底发怵。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沈檀漆从犄角旮旯找出块破布,随意擦了擦棺材里的土,便躺了进去。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突然有种即将要往生极乐的安宁。

    沈檀漆莫名还挺喜欢躺在棺材里当死人的感觉,外面的纷争一下子都跟他没关系了似的。

    然而没多久,他身上就压下来一个人。

    沈檀漆被压得差点喘不上气,用力推了推身上的重物,皱眉道:“挤死了,你往旁边躺。”

    他挪挪屁.股,给郁策腾出一个勉强能容纳他的地方来。

    狭窄的棺材里,沈檀漆和郁策紧紧挨在一起,郁策身形修长高大,这棺材显然又不是给他量身定做的,他只能把头稍稍抵进沈檀漆的颈间。

    发丝柔软,勾在脖颈,痒得厉害。

    靠得这样近,甚至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檀漆看不到郁策的表情,他只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奇怪,胸口靠着一颗脑袋,还是冰凉凉那种。他试着退到棺材边,对方却得寸进尺地再次靠近,不仅霸占他刚腾出来的空隙,还有脸同他来句——

    “谢谢师兄,现在舒服多了。”

    沈檀漆嘴角微抽,轻轻一抬腿,正巧撞在对方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耳边传来吃痛地抽气声。

    他弯眼笑,“哎呀,谢谢师弟,我的腿现在也舒服多了。”

    “……”郁策抿了下唇,唇色都抿深些许,才勉强忍住那痛楚,“不用客气。”

    真记仇啊。

    见他们和睦相处,乞丐笑而不语地抱着金鱼道:“二位放心,贫僧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宝贝儿子。”

    说实话,有这深藏不露的乞丐大爷保护金鱼,沈檀漆还真挺放心的,毕竟就算他自己在这也未必能把金鱼保护的很好。

    等郁策挤进来,棺材板盖在脸上,眼前霎时间一片黑暗。

    沈檀漆终于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等等,我去干嘛啊?”

    既然有了画满阵法的棺材,郁策自己一个人去不就得了。

    他刚想坐起来,就被郁策按了回去,耳边传来低沉缓慢的呼吸,泛着些笑意。

    “行了,都躺下了。”

    沈檀漆猛地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道:“你小子算计我。”

    闻言,郁策敛住笑意,煞有介事地低声说道:“没有算计你,你不是担心我在外面会出意外么?”

    他声音又低又轻,呼吸喷洒在耳廓痒得厉害,酥酥麻麻,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顺着耳道钻进人心眼里。

    沈檀漆莫名颤了颤,起了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想躲,脑袋却磕到了棺材边缘,他赶紧吃痛地靠回郁策身边。

    身边还在不知死活地徐徐说着:“师兄担心我,理应陪我来,而且有师兄保护我,我才安心。”

    保护你?

    保护你个屁啊?

    你是男主,哥们是炮灰。

    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扭动身子,酝酿大招。

    “别动…别动师兄,挤到了。”

    郁策低声细语地讨饶,想要按住他胡乱扭动的身体,却倏然被某只手一巴掌捂在唇上,狠狠堵住。

    世界一下子清净多了。

    “闭嘴吧你。”

    沈檀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却听到对方无奈地轻笑了声,好像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似的。

    他现在可算知道小金鱼的大话西游唐僧式话痨遗传于谁,反正不是他。

    红木棺材外,乞丐单手抱着金鱼,另只手从怀里掏出那个馒头来,化作金钵盂,小心翼翼地抵御在身前,缓慢推开了后厢房的后门。

    这道后门很破旧,蒙着层土,像是很久没被人开过,门和墙的颜色几乎都要融为一体,不过也可由此推断,这个白事阁应当是许久没有再开过了。

    辰鬼应当没有发现这个稍显隐蔽的后门,乞丐打开门缝,仔细观察了一番门外的场景,而后火速打开门,咣当一脚将沈檀漆他们的棺材踢飞出去。

    眼前一番天旋地转,地震天摇,沈檀漆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跟着棺材飞了出去,他本能地抬起脑袋,脑后却极快地伸进一只手,帮他垫住了硬邦邦的棺材底。

    棺材落地,一片劈哩哐当声响,差点散架。

    沈檀漆连大气也不敢出,察觉到脑后那只冰凉的手,他下意识看向身旁,借着棺材缝漏出来的月光,看到郁策微微勾起的唇角。

    “没磕到吧?”

    语气像是在邀功。

    沈檀漆瞥他一眼,说道:“踩我脚了。”

    郁策赶紧抬脚挪开,干咳了声,似乎在故作若无其事般,低声转移话题:“师兄看好外面的情形,我要让棺木动了。”

    透过棺材的小缝,沈檀漆勉强可以看清眼前的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条街还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影,也没什么辰鬼游荡。

    沈檀漆循着记忆,指挥着郁策用灵力操纵棺木按原路返回城门,他们沿着城墙根走应该就能将整座城的边缘走遍,在城墙上画下隐龙阵。

    手掌紧贴在棺材板上,灵力刚运入不到片刻,整个棺材瞬间剧烈震动起来,沈檀漆脑袋还是难逃一劫,重重磕在了棺材边上。

    还没等沈檀漆开口,郁策先行一步快准很地真诚道歉:“师兄对不起。”

    人家都道歉了,沈檀漆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咬了咬牙,努力忍住后脑勺的痛感,待痛意消退,沈檀漆小声说:“没事,不疼,好好开你的棺材吧。”

    郁策迟疑着轻声应下。

    半晌,棺材再次受灵力催发,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沈檀漆看向棺材缝外,他们面前正好有一条小道,拐过去,可以到达医馆的前门,只要到了前门,沈檀漆就知道怎么往城门楼的方向走了。

    “前面有条小道,你径直走就行。”沈檀漆吩咐。

    郁策立刻照做,灵力灌输进棺材,整个棺材瞬间飞奔,不偏不倚,直直地撞在了——他们左手边的墙上。

    后脑壳再次受到重击,发出既闷沉又极清晰的响声,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疼得居然有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到那声音,郁策声音饱含歉意,再次真诚无比地道歉:“第一次御剑以外的东西,灵力灌输太多了,师兄对不起,我收着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当然,他也知道郁策应该不是故意的,沈檀漆默了一阵,缓和掉脑袋上的疼痛,无奈地说道:“没事,不疼。”

    沈檀漆扒开些棺材缝,试图让身旁的郁策也能隐约看到些路况,他侧着身子,确认道路上没有任何障碍后,继续指挥:“左转向,先把棺材倒出来。”

    这次郁策果真小心极了,半点不敢输多灵力,只不过棺材的移动速度也紧跟着变得缓慢起来。

    不过沈檀漆对此很满意,他稍稍为自己的后脑袋瓜放下心来,低声道:“好,倒出来。咱们正对面有个小道,往前直走。”

    话音落下,棺材应声而动,微微悬浮在半空一厘左右,像真正的汽车似的,一点点在狭窄的小道里运行。

    “对,对,慢慢开……”

    哐当一声。

    棺材不知撞在什么东西上,似乎开不动了,郁策困惑了下,以为是灵力输入太少,于是迅速加了些灵力。

    在郁策的不懈努力下,棺材终于越过了面前的障碍,英勇地向前滑出一大截。

    只听哐当哐当哐当……

    郁策从棺材缝里认真看去,恍然大悟的感叹。

    “原来这段是鹅卵石路。”

    “郁策。”

    郁策听到沈檀漆唤他,立刻低低问道:“怎么了师兄?”

    沈檀漆扭头,深深看了一眼他:“你要实在看我不顺眼,大可以直接动手打我,不需要以这种方式。”

    开这么快,搁这灵棺漂移是吧?

    还鹅卵石路,他后脑勺都快磕成鹅卵石路了!

    第30章 三年之期已到

    (三十)

    听到沈檀漆的话,郁策额角起了些薄汗,方才一时和那鹅卵石路较劲,忘记沈檀漆这回事了,他试图解释:“师兄对不起,我是看刚刚那段路突然卡住……”

    说了一半,突然感觉说完这句话沈檀漆可能会更生气,他赶忙腾出只手来,有些费力地探进沈檀漆的脑后,在摸到一堆包后,悻悻地小声道:“我帮你垫着些吧。”

    虽然用一只手输灵力有些不好掌控,但总比沈檀漆出棺材后满脑壳包和满肚子气要好。

    沈檀漆抿了抿唇,感受到对方谨慎小心的语气,就连呼吸也不敢急促似的,气也消了不少。

    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后,沈檀漆轻轻叹了声气,干脆道:“算了,也不是你的错,你大胆御棺,不用顾及我,咱们动作得快些,画完阵法再去找找芋圆他们。”

    耳边那道呼吸微缓下来,沈檀漆听到郁策轻轻嗯了声,垫在脑后的手掌微微用了些力,将他轻轻抬起来。

    沈檀漆刚想说些什么,棺材却立刻飞快移动,悬浮在半空,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幸运的是,直到他们抵达城门楼,一路上都没有碰见辰鬼,可见这辰鬼现在还没有到遍布朔夏城的地步,他们方才遇到的说不定只是个开始。

    郁策用储物戒取出朱砂与毛笔,掀开棺材盖,龙飞凤舞地在城墙上画起阵法,从他写阵法咒文的笔力来看,郁策应当是可以写得一手豪放好字的。

    毕竟男主嘛,应该每个方面都很厉害才对。

    眼看他简简单单画了个很小的阵法,沈檀漆有些困惑地躲在棺材里问,“不需要画满吗?”

    郁策边一丝不苟画着,边耐心解释道:“不需要,阵法大小是固定的,方才那医馆房子小,所以才画满了。”

    如此倒也是省事,沈檀漆了然。

    阵法很快便画好,他们复又钻进棺材,和之前并无二致,沈檀漆负责指路,郁策负责运棺。

    据郁策说,朔夏城的城门分三个,他们来时途径的是朔夏北门,也是大门,大门用于行人出入,有严格的关卡侍卫守着。除北门外,还另有西门、南门两个,则是用于往来经商货物的搬运。

    至于为什么没有东门,因为沈家人坐落在东方,他们家坚信紫气东来的说法,所以说什么也要建最高大的亭台楼阁坐镇东方,广纳北西南三方宝气灵光。

    “先去哪边?”

    棺材坐北朝南,左西右东。

    郁策沉吟片刻,随口道:“都可以。”

    但是,东边有沈家,他其实不太想去。

    沈檀漆倒也不在意,他往东边看了一眼,低声道:“东边是我家,说不定可以借借我家的帮助杀辰鬼。”

    这城里最大的家族就是沈家,从之前沈妃带来的家底来看,沈家底蕴很深厚,修为高的客卿定然很多,喊来帮忙杀辰鬼他们便事半功倍了。

    但听到沈檀漆这句话,郁策却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那是你家?”

    他问的突然,问题也没头没脑,沈檀漆有些困惑不解:“不是我家是你家?”

    原身是沈家的人,他当然也是沈家的人,郁策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郁策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两人驾棺朝东方行驶去,也不知道究竟是沈檀漆运气好,还是郁策这个男主运气好,他们这一路上走到这里,竟然一个辰鬼没见过。

    肯定是男主的运气吧,沈檀漆觉得自己可没那么大的气运。

    正琢磨着,只听不远处拐角小巷传出一道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高耸入云,响彻天际,整座朔夏城都听得清楚似的。

    郁策赶忙停下了棺木,他轻轻掀开棺材,那尖叫声仍然在小巷里坚持不懈地传来。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沈檀漆,沈檀漆抬眼和他对视上。

    沈檀漆莫名觉得听到求救声的郁策像是看到食物却因为主人命令没法去吃的小狗,有些急切的,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个想法让沈檀漆突兀地觉得有些好笑,但那尖叫声实在无法忽视,让他笑不出来,他低低道:“去吧。”

    我们正道的光,全文最慈悲为怀的男主,听到救命声就走不动道儿了。

    要是让郁策见死不救,能把他活活急死吧。

    听到沈檀漆的话,郁策便立刻揭棺而起,刚要拔剑离开,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他停下脚步,回到装有沈檀漆的棺材前。

    月色凉如水,沈檀漆在棺材里探出半个脑袋,眸底微微亮着,像盛着一汪映照月光的春水,郁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随后让沈檀漆躺回棺材里。他仔细认真地把边缘封盖好,确认棺身上的阵法没有受到什么剐蹭破损后,才轻声道:“我去了。”

    红木棺材里传来闷闷地一声“嗯。”

    郁策抽出剑来,眸子陡然冷戾几分,妖族知觉灵敏至极,无需碰面,他仍能嗅到拐角小巷里邪魔的气味。

    他空踏几步,片刻间就抵达了那小巷口。

    这是条城内百姓堆积腌臜秽物的破落小巷,里面尽是些发臭发腐的烂菜毛汤,虫蝇泛滥,臭气熏天。

    郁策忍不住眉头轻蹙,目光落在小巷深处的两道“活物”的身影上。

    一个顶着萎缩到苹果大小的脑袋,身形瘦长,看来是辰鬼之一。

    而另一个……

    郁策抬头看向墙头跨坐着,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男人。

    是个活人没错,只是……这活人似乎有些眼熟。

    他来不及多想,飞快挥剑,只一道剑气便将那辰鬼轻易解决,身首分离。

    缓缓走到那死去的辰鬼身侧后,郁策顾自摇了摇头。

    不是。

    这不是那只被魔族复活的辰鬼。只是一个因为不敢回答辰鬼问题,被同化成辰鬼的百姓。

    如果是真的那只,不会如此轻易就被解决。

    “恩人,恩人救我下来!送我回家,我给你银钱万两!”郁策刚要转身回到沈檀漆那边,却听墙头那男人颤抖着声音,哭嚎着让郁策留步。

    郁策眉间复又皱了皱,他本就担心沈檀漆独自一人会横生意外,这男人又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城中这么多人,每耽误一刻都会有百姓死于非命,哪能每个都救下来送回家去。

    但此刻也只好先将眼前这人救下来,在墙头坐着也不是事。

    他足尖轻点,飞身落在墙檐上,扯住那男人的领子便将他带回地上。

    方才有辰鬼在场,事态紧急,郁策没有多想眼前人为何眼熟,现下离得近了,他猛地发现这人究竟是谁。

    “是你?”郁策略显烦燥,像碰了脏东西般迅速从对方的领口收回手。

    男人更是震惊,登时泪也不掉了,一双咪咪小眼瞪成了绿豆大:“是、是你!”

    片刻后。

    躺在棺材里快要睡着的沈檀漆,眼皮被一缕月光照过,他缓缓睁开眼,却见面前立着两个人。

    郁策神色微冷,似乎有些不虞,这不太像他救完人的反应,他身后是个堆满谄笑的肥胖男人,手足无措地搓着自己的手背,刚想殷勤地凑到沈檀漆跟前,却被郁策毫不犹豫用剑鞘挡下。

    沈檀漆揉了揉眼,不明所以地问:“这位是……”

    孰料那肥头大耳的男人一见沈檀漆不识得他了,当即急红了眼:“少爷,我是第三十六支的沈之廓啊,我是您表弟啊。”

    他努力扒开脸上的肉,想让沈檀漆看清楚自己的五官,反倒把沈檀漆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这句显然是问郁策。

    郁策收回剑鞘,眉眼仍压得沉沉的:“你表弟被辰鬼逼到小巷,方才求救的人便是他。”

    听到他们谈论自己,沈之廓更是巴不得挤开郁策,自己站到沈檀漆跟前抱大腿:“少爷,那年家宴,我坐少爷您身后,您贵人多忘事肯定不记得了。”

    这哪像什么表弟,反倒像原身的狗腿小弟。

    沈檀漆沉吟半晌,看向郁策:“你们认识?”郁策鲜少如此直白的露出对一个人的嫌弃不满来。

    如果出现这种神情,那说明他是真的烦死这个人了。

    郁策刚想开口,那沈之廓便快嘴子地抢先道:“认识认识,我跟这位散修小兄弟,我们当初有点小摩擦,但是自从小兄弟教育过我,弟弟我现在老实多了,半点不敢丢咱们沈家的脸面。”

    他特地咬重咱们沈家,压根没想到眼前的人早就换了个壳子。

    兴许原身听到沈家还会有点反应,哪怕是为了给这表弟装一装自己的厉害,也得逼着郁策带上沈之廓回家。

    但是沈檀漆不会。

    他懒懒散散地拄着下巴,分明是躺在副破旧棺材里,仪态模样却像躺在什么贵族软榻,丝布绸毯上似的,沈檀漆打了个哈欠,简单直白地开口:“客满,不拉人,逃跑还是回家自便。”

    摩擦,沈檀漆记忆里郁策提到唯一一次和沈家有摩擦,怕就是之前在朔夏城买杨梅时被人欺负那回事。

    三十六支系的沈之廓。

    似乎名字和支系也对上号了。

    郁策喜欢救人,他可不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摆一事。

    沈檀漆还是喜欢咸鱼开摆。

    他毫不在乎沈之廓愕然绝望的目光,朝郁策招了招手:“快进来,还有事没办完呢。”

    郁策立在原地,他本以为沈檀漆多少会心软些把沈之廓顺道救回沈家,却没想到沈檀漆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

    就像是……

    只站在他这边一样。

    郁策眸子微敛,飞快轻点了一下头,刚要入棺,就听扑通一声巨响。

    沈之廓竟然就这么死皮赖脸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扒住棺材边:“少爷,我是您亲表弟啊,您救救我,本家离得又不远,您就当做做好事积积德,把我送过去吧!”

    闻言,沈檀漆呼吸微顿,目光落在他那将落未落的大鼻涕上,生怕那鼻涕掉进棺材里。

    “你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什么脾性。”

    他冷沉下声音,“我天生就不干积德的事,你最好赶紧放手,要不然……”

    话音落了一半,沈之廓汗毛瞬间倒竖起来,脑海里冒出曾经听到的那些有关沈檀漆的传言,听说他翻起脸来,别说是个三十六支系的表弟,他能干出当场把人打到断腿断脚,经脉俱损,除去族名这种事来。

    想到这,他仿佛碰到滚水般立刻松开手,知道沈檀漆不好惹,反倒哆哆嗦嗦地看向身旁的郁策:“小兄弟,你发发慈悲救救我。我还有老婆,我还有儿子,我儿子才刚三岁啊,连爹都喊不清楚……”

    听到儿子两个字,郁策倏然顿住。

    他回忆起当初去给沈檀漆买杨梅时,沈之廓确实也是去为他夫人买杨梅的。

    也正因此,他们才因为几篮杨梅起了些小冲突,至于沈之廓后来强抢百姓的东西不付钱,也遭到了自己的教训。

    郁策看向朔夏城无边暗夜里的万家灯火,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和沈之廓家的一样,都才刚三岁而已。

    父亲不在家,儿子要独自面临门外可怕的恶鬼。

    作为一个父亲,他没办法坐视不管。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便听棺材里的沈檀漆不紧不慢地道:“好,带你一程可以。”

    郁策微愣了愣,他垂眼看向沈檀漆,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想法总能被师兄察觉到似的。

    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沈之廓感动得又是一顿哭嚎,因着怕被辰鬼发现,他才强忍着,紧咬肥厚的下嘴唇,感恩至极:“谢谢表哥,谢谢表哥,我全家都谢谢你!”

    沈檀漆:“……不过,我有个要求。”

    听到这话,沈之廓身子抖了抖,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表哥你说。”

    沈檀漆指向那破落小巷,说道:“找个能盛下你的箱子,再找根绳,我们会把你拴在后面,画着阵法,没人会发现你的存在。”

    沈之廓看到生的希望,拼命点头,刚要一头冲进小巷里去找箱子时,却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般,说道:“对了少爷,方才其实我见到了两只鬼,一个是小兄弟刚刚斩杀的,还有一个是……”

    提起那只鬼,他猛地打了个颤,压低声音:“是个浑身长满红斑疹子的疫病鬼。”

    疫病鬼三字一出,沈檀漆和郁策同时微微睁大些眼睛,“你在哪看到的?”

    据乞丐说,真正的辰鬼就是因为疫病上门求助未果,最后病没治好,人也被屠户活活掐死。

    “我、我当时跑得着急,就看了一眼,那疫病鬼气势骇人,力大无穷。”

    沈檀漆垂下眼,细细思索了阵,说道:“那便算了。”待阵法画完,他们迟早会碰到的,至少他们现在知道那只真正的辰鬼长什么样子了。

    半晌过去,沈之廓把自己费力地塞进个垃圾箱里,这箱子看起来是什么用来养猪养狗的围栏,底部按了个木板,便成了个古代简易垃圾箱。

    沈檀漆看向郁策,低低笑了声道:“你猜他在这箱子里会不会晕?”

    郁策不懂他说的会不会晕是何意,顿了顿,他很快明悟过来,形象地从这个词里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内涵,他轻声笑了下:“即便他不晕,但是大概会磕到些脑袋。”

    阵法画满了垃圾箱六面,布满朱砂,郁策全程是紧皱着眉头,笔拿得远之又远画完的。

    他们躺进棺材,沈之廓也躲进垃圾箱。

    一路上,郁策果真展现了他高超的“漂移技术”。

    到达沈家时,沈檀漆从棺材里冒出头来,看向面前高大宏伟的沈家楼阁,说是金碧辉煌也不为过。

    沈家在朔夏城简直就是个土皇帝。

    他回头去看,沈之廓从垃圾箱里奄奄一息地爬出来,止不住地干呕,边呕边跟沈檀漆招手:“我没事,少爷,不用担心我。”

    沈檀漆:……

    想得还挺多。

    他懒得管沈之廓,缓缓走到沈家门前,扣响那扇赤色大门上到铜狮衔环。

    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沈檀漆思索片刻,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恐怕沈家也知道辰鬼杀人的规则,不敢轻易应声。于是,沈檀漆淡淡开口:“是我,沈檀漆。”

    这三个字像是什么芝麻开门的咒语,那扇门瞬间便开了道缝。

    几个家丁做贼似的飞快看了眼门外沈檀漆的相貌,确定是少爷本人,立刻停也不敢停地将他们迎进来,还有一个更是马不停蹄地去给主子报信。

    “少爷快进,今日朔夏城有恶鬼作祟,家主下令谁也不能进来。”那家丁说完,又赶紧谨慎地补了一句:“但少爷您肯定不同,家主整日念叨想叫您回家歇息享乐呢。”

    从这家丁话里,沈檀漆大概能清楚自己在沈家的地位,其实之前沈妃来时他就隐约猜到,这原身之所以会是书里那副趾高气扬谁都瞧不起的模样,全是这家里对他娇纵至极。

    这小子,拿的还是个团宠剧本。

    郁策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目光扫过这里的一切,眸色愈来愈深。

    奢华的玉石地砖,琉璃瓦铺就的楼阁房檐,彻夜不熄的镀金灯盏,一呼百应的家丁侍卫,化神期的客卿,无一处不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沈檀漆和他是不一样的。

    沈檀漆仍然会是沈家的大少爷,肩负着家主的期望,未来会继承整个家族。

    心头一阵烦乱,呼吸闷滞。

    郁策忽然觉得这四面的高墙,像是朝里缓缓闭合的牢笼,将沈檀漆困在这里,也将他永远隔离出去。

    他是龙族,是沈家最为瞧不起的妖,所以,他和金鱼芋圆恐怕永远也得不到沈家的认可。

    哪怕修了仙。

    哪怕有了孩子。

    哪怕此时此刻他站在沈檀漆的身边。

    身旁沈之廓可能是反胃的劲儿过去,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沈檀漆说起沈家来:“少爷,上次我见到妃姑姑了,她老人家现在身体倍儿好,还跟我说特别关心想念你呢。”

    沈檀漆不是傻子,听得出他借沈妃套近乎,淡淡地瞥他一眼,扭头对身后郁策小声道:“他好吵。”

    闻言,郁策立刻用剑鞘把灰头土脸的沈之廓从沈檀漆身边隔开,而后又退回了沈檀漆的身后。

    见他这样,沈檀漆愣了愣,低声道:“过来啊,站我旁边。”

    孰料郁策只是极轻极淡地抬头看他一眼,便垂眸道:“不了,沈家不喜妖族,看到我怕是会厌烦。”

    既然是来请沈家出手相助,郁策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上的退让,于他而言,也早已经习惯各种对他妖族身份的眼光了。

    他刻意地和沈檀漆拉开些距离,退到半步后。

    沈檀漆回头深深地看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

    喜欢忍是吧?

    之前教他有事就要直说这个道理,看来某些人压根没长记性。

    好,看你忍到什么时候。

    他顾自看向引路的家丁,笑道:“我这几年在外边修炼也想家得紧,早就想回来看看了,家、我爹他身体怎样?”

    家丁低着头殷勤道:“身体好着呢,就是时常有些头痛,不过近日七夫人特地从南国请来位神医在府上医治,想必很快就会痊愈。”

    七夫人正是沈妃。

    正说着话,家丁已经带路带到了正厅,因着今夜辰鬼在城中猖獗,沈家上下都还没睡,嫡系都聚集在正厅讨论对策。

    甫一进门,就听整座正厅的声音尽数消失,无数道目光汇聚到沈檀漆——和他身后的郁策身上。

    大约是先前开门的家丁已经禀报过沈檀漆回来了,还带着个妖族。

    此刻正厅里的众人神色各异。

    唯独坐在上首的、那位传说中的沈家家主,垂下眼看向门口的沈檀漆,肃穆至极的刚硬脸孔,瞬间绷不住笑意,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大褶子,不先同沈檀漆说话,反倒先同身边的沈妃指着他笑道:“这臭小子,又长个了。”

    话里只字未提沈檀漆身后的妖族郁策,整座正厅的僵持气氛瞬间融化,所有人见到家主的态度,心底又一次刷新了家主对沈檀漆宠溺程度的认知。

    若是旁人敢带着妖族进家门,怕是在门槛子上腿就被打成两截儿了。

    沈檀漆进社会早,这种气氛他还是能轻易察觉出来的。

    他脸上挂上些笑,规规矩矩给家主行了个礼:“爹,儿子回来了。”

    全场沈家人的脸色又是一变,唯独沈妃笑容满面地给家主摇着扇子,轻轻道:“老爷你看,我上次送年礼回来就说,少爷他现在懂事多了,知道给您周全礼数呢。”

    沈家谁都知道家主宠这个大少爷,老来得子,还是嫡长子,大夫人唯一一个儿子,自小天分资质也比其他少爷高,不宠他又能宠谁?

    所以想要说些家主爱听的话,不用动脑子,夸沈檀漆就成了。

    沈妃深谙此道,家主听后虽然语气没什么变化,神情却肉眼可见松弛许多:“谁知道怎么懂事的,是不是在外边受人欺负了?”

    家主对沈檀漆的偏爱,简直让沈檀漆本人都咂舌。

    可一想到原书里沈家的所作所为,他还是没办法对面前这些人喜欢起来。

    沈檀漆摇摇头,笑着说道:“哪受什么委屈,谁敢惹我,不得掂量掂量您?”

    听了这话,家主更是彻底绷不住脸色,眉开眼笑道:“臭小子,出去一圈回来,嘴都甜了,不喊你老子糟老头了?”

    沈檀漆:?原身挺敢啊。

    他父母早逝,沈檀漆十几岁和他哥离家打工,其实硬要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扮演别人的儿子,更别提和这一大家子人相处。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家主身边忽然走来一个头上裹着厚布的老头缓缓走进来,活像个阿拉伯人。

    “家主,该号脉了。”那老头殷勤地搓了搓手,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谄媚道,“今日的仙丹还照往常一样备两份么?”

    老头刚说完,家主见到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般,笑道:“神医,你来得正是时候,这是我儿子。”

    几个家丁小心翼翼地搬上一盘绸布,家主挥手示意他们将那盘绸布递到沈檀漆身边,而后语重心长地对那阿拉伯神医道:“我儿子之前被魔族所害,染上了魔蛊,你去看看他体内的余毒是否清干净了。”

    闻言,沈檀漆下意识想跳过这段话题:“爹,我回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阿拉伯神医笑眯眯地搓着手凑过来,说道:“少爷何出此言,哪有比身体更重要的事,号个脉而已,用不得半刻钟。”

    听到不用半刻钟,沈檀漆有些无奈,硬着头皮道:“行吧,你号快些。”

    得到沈檀漆的准允,那阿拉伯神医便从盘子里取出绸布,小心翼翼地搁在沈檀漆的手腕上,轻轻按在他的脉搏处。

    沈檀漆这边号着脉,家主紧张得不得了,屏息凝神,生怕沈檀漆身子出什么毛病,他不开口说话,整座正厅更是没人敢开口。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着沈檀漆诊脉的结果,就连郁策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尽管他知道,沈檀漆不可能有没有清完的蛊毒,毕竟三百多个日夜,他们做那些事也不知道多少次了……

    沈檀漆心不在焉地看着那阿拉伯神医的表情,其实从刚刚那句仙丹开始他就觉得这神医好像是个骗子,头疼这种小毛病,吃什么仙丹。

    算了,随便应付一下吧。

    然而,沈檀漆却看到那阿拉伯神医的表情,从凝重到惊奇,从不可思议到脸色便秘,从信心满满到怀疑人生。

    沈檀漆:?

    “神医,我得绝症了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瞬间将目光投向了沈檀漆和神医身上。

    郁策眉头微蹙,早忘了是自己先说的不能靠近沈檀漆,身子忍不住上前倾了几分。

    神医表情凝固,几滴冷汗从额头上缓慢滑落,如临大敌。

    坐在上首的家主已经急不可耐:“我儿子怎么了,神医你倒是说啊!”

    良久,阿拉伯神医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死心地再摸了一把沈檀漆的脉,而后才面如土色地开口:“家主放心,少爷身体康健极了,没有任何病痛,蛊毒也早已清干净。”

    听到这话,正厅心思各异的众人有的松了一口气,有的心头扼腕痛惜。

    家主脸色稍缓,抹了把脑门上布满的薄汗,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下半截,冷声说道:“原来如此,那神医你方才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话里的质问意味十足,阿拉伯神医咽了咽口水,似乎是反反复复给自己做过思想准备,他突然跪在地上,磕个响头,高呼了声:“恭喜家主,贺喜家主,大少爷他……有喜了!”

    话音落下,家主的脸色倏地僵硬如铁,正厅内更是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地看着当中立着的沈檀漆。

    沈檀漆不可思议地收回手,看向那阿拉伯庸医,匪夷所思地开口:“你胡说八道什么?”

    就算有喜脉,那也得是三年前,他孩子都生完了怎么还有喜脉啊!

    他刚说完这句,沈檀漆猛然听到身后侧方传来一道很低的轻咳声,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郁策,四目相对的刹那,沈檀漆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压根不愿想起来的、可怕的晚上。

    呼啸冷风的夜,冰凉如水的月,赤红坚硬的廊柱边,酒气氤氲,融化掉茫茫夜色。

    他被郁策按在柱边,干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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