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小鸟(二更)

    (一百一)

    听着谢迟的话,芋圆觉得自己快要呕出来,尽管他知道魔族里有很多都是如谢迟般冷血自私的人,可是亲耳听见这些话,他还是恶心得要命。

    明明是父亲的亲弟弟,为什么两个人的差别可以这样大?

    金鱼就绝对不会像谢迟一样!

    他背对着谢迟悄悄吐了吐舌头,动作却被对面的精卫尽收眼底。

    精卫微微眯眼,盯着芋圆的神情似是在警告。

    芋圆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这个背叛爹爹和谢迟一起干坏事的坏哥哥,他也不喜欢!

    接收到小孩赌气飞来的眼刀,精卫不着痕迹地收敛神色,装作没看见,低声对谢迟道:“估计郁策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孩子丢了,你打算怎么做?”

    谢迟抓着芋圆的手微微顿了顿,随意地把小崽推到了精卫身侧,漠然道:“绑起来,吊到湖上。”

    偌大的仙顶湖已经被谢迟用魔气化作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用大罗金仙魔气造就的火,但凡掉进去个人,不死也得被烧掉一层皮肉。

    芋圆心头一紧,装作恐惧般想要逃跑,却被围上来的魔族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来谢迟已经演腻了叔侄情深的戏码,开始要动真格的了。

    精卫一把抓住了芋圆的后领,面无表情地答应下来:“是。”

    正当芋圆思考暴露身份逃出生天的几率大不大时,精卫的手居然在他的后颈轻轻捏了捏。

    他被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极低极轻的声音:“别动,老实点。”

    大罗金仙的耳力已是仙人级别,任何风吹草动都断然逃不过谢迟的耳朵。

    芋圆身子一僵,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精卫从身后握住,动作缓慢而仔细地在他的手心写下一个“等”字。

    等?

    等什么?

    他有些困惑地蹙眉,手腕已经被精卫结结实实地捆紧,手心里又被写下一个字。

    “我。”

    等我。

    芋圆微微睁大眼睛,他不知道精卫要做什么,但却隐隐能够感觉出对方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背着谢迟在他的手心写字。

    难道精卫没有背叛爹爹,也没有成为谢迟的手下吗?

    心头的不安稍稍消散些,依他所见,精卫的实力至少也在元婴之上,化神左右,如果他们两个人联手对付谢迟,说不定会有些胜算。

    精卫抓着芋圆一跃跳上了湖边树梢,用绳子将他吊在湖泊火海边的树干上。

    热浪舔舐着脸庞,芋圆被烘得眯了眯眼,小声嘟哝道:“绑结实一点,别把我掉下去。”

    身后的精卫默了片刻,随后毫不留情地把他一脚踢下了树梢。

    “你!”芋圆自树上掉下来,整个人晃了好半圈才停下来,气鼓鼓地抬头看向精卫,小屁股还在隐隐作痛。

    头顶的精卫敛起眸子,立在树梢自上而下地睨着他,似乎轻嗤了声。

    “多嘴。”

    芋圆登时噎住,咬紧唇瓣,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真是搞不懂精卫这个人,为什么感觉这人又好又坏的,不就是让他绑紧一点绳子,干嘛把他踢下来嘛!

    他果然还是最讨厌魔族了。

    湖边传来谢迟淡淡地声音:“精卫,看好他,我去破阵。”嵘云宗的大阵一日不破,他们便没办法趁此机会攻占嵘云宗,附近五个城池皆是由嵘云宗庇佑,拿下嵘云,五城尽在掌握之中。

    精卫应声下来,待谢迟走远到看不见人影后,才化作一只游隼飞落在芋圆头顶的树枝上。

    额顶的金色斑纹微微亮起。

    脑海内的主仆契约让他听到了沈檀漆焦急的声音,“终于联系上你了,精卫,芋圆怎么样?”

    精卫瞥了眼被火烤得脸蛋通红努力挣扎的芋圆,淡淡道:“他挺好的。”精卫看着被绳子捆紧还不老实的芋圆,小孩乱晃着脚丫,荡来荡去,挣扎着想要逃出来,顿了顿,又补一句:“在荡秋千呢。”

    沈檀漆:?

    怎么还玩上了?

    不过听着精卫的话,沈檀漆放心下来,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你们现在在哪里?”精卫肯定是在谢迟不在的时候才打开传音,至少说明现在他们两个身边没有谢迟。

    闻言,精卫淡淡道:“嵘云宗后山仙顶湖,循着火光的方向来。”

    “仙顶湖?”马车内,郁策皱紧眉头,重复了句。

    仙顶湖,取自“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之意,那片湖泊是嵘云宗后山灵气最为蓬勃的地方,也是宗主闭关修炼的洞府,谢迟竟然敢把芋圆藏到那里,当真不怕死。

    难不成他现在实力强到连宗主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大罗金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吸一口气为飓风,吐一口气万物皆空,宗主虽然年迈,寿元将尽,但毕竟也是大罗金仙的实力。

    谢迟胆子倒是不小。

    精卫的目光自芋圆身上落了半晌,说道:“不过,我建议你们快点来,如果不想要他变成一道烤龙肉的话。”

    沈檀漆:“啊,什么??”

    精卫听到他焦急难耐的询问,微微勾唇,坏心思地将传音掐断,刚想转身飞走,耳边倏地传来一道阴冷的笑意。

    “精卫,你在跟谁说话?”

    精卫瞳孔疾缩,猛地化为人身,喉咙被身后的谢迟一把掐紧。

    精卫骇然地想,谢迟竟然去而复返,难不成是早就对自己有所怀疑么?

    颈间的指一寸寸缩紧,谢迟微微眯着眼,将精卫拉到自己面前,笑道:“在跟谁聊天,不妨也说与我听听?”

    精卫喘不上气,艰难的扣住他的手腕,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我……没有。”

    听到头顶的动静,芋圆猛地抬起头,正看到精卫被谢迟掐住,似乎要杀他。

    谢迟淡淡笑着,只字未言,毫不留情地将精卫狠狠砸在地上,尘土飞扬,精卫感觉五脏肺腑都险些挪了个位置,他仓皇翻身,俯身行礼道:“精卫绝无要背叛魔尊之意!”

    闻言,谢迟挑了挑眉,似是很好奇地道:“是吗,你觉得你嘴上说说我就会信么?”

    头皮发麻,精卫的心跳加快,他知道这时候但凡说错一个字必死无疑,反复斟酌着词句,他低低道:“精卫如有背叛,愿受魔族极刑处置。”

    谢迟自树梢鬼魅般轻飘飘落下,眸子像暗夜里的枭一样,冷然阴森地盯着他,半晌,缓缓牵起唇角,笑道:“好啊,那不如,让我搜一搜你的魂魄,看看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搜魂?

    被搜过魂的人,多半都会变得痴傻不已,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

    精卫愕然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谢迟会如此狠毒。

    他瞳孔闪过一丝凛色,迅速拔出腰间长剑,朝谢迟毫不犹豫地杀去。

    谢迟动作更快,几乎一瞬间便将他手里剑尖用手屏住,而后带着阴冷笑意,一寸寸地挫断精卫的剑,再次掐住了精卫的喉咙,大手覆在他的头顶。

    “来,让我试试看,能搜出什么好东西呢?”手心盖紧精卫的颅顶,探进一缕魔气,精卫立刻痛苦地挣扎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被吊在火海上的芋圆轻吸了一口气,小崽咬紧牙关,用灵力将手上的绳子烧断,朝谢迟猛地挥去一掌:“放开他!”

    谢迟没料到芋圆竟然不是没有修为的金鱼,登时吃惊地后退,手掌脱离精卫的头顶的瞬间,精卫立刻瘫倒在地,他浑身发着抖,被身边矮一头的小芋圆扛在肩上。

    头痛欲裂,精卫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听到看到芋圆雪白的侧脸,小孩声音坚毅,把他扶了起来:“清醒清醒,之前的账我不跟你算,我一个人打不过他的!”

    谢迟眯了眯眼,冷笑道:“好啊,原来,你们两个串通起来骗我。”

    精卫猛地推开芋圆,冷声喊道:“快滚!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芋圆被他猝不及防地推开,整个人愣了愣。

    他看着精卫从地上爬起来,手心凝聚出一道魔气,沉声道:“我拖住他,往山下跑,你爹马上就来了!”

    芋圆攥紧手中的剑,咬牙道:“你胡说什么,就凭你,你能拖住他多久?”

    他立在了精卫身侧,将剑尖对准谢迟,浑身蔓延出冰冷的龙息:“我们一起,杀了他!”

    精卫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他:“这就是我讨厌小孩的理由。”

    芋圆轻哼了声:“你以为你比我大多少吗?”

    不远处,谢迟玩味地看着他们,漫不经心地开口:“两个化神期的小崽子,毛都没长齐,还想杀我啊?你爹来了都不一定能杀我。”

    精卫和芋圆同时噤声,两人眸光暗下,不再多说废话,一个手抄魔气,另一个持剑冲向谢迟。

    三人的身影顿时在嵘云宗后山打得不可开交,仙顶湖的火海映照出他们身形模糊的影子,剑气回荡在山间,像是一阵阵沉重的雷鸣。

    不过半晌,芋圆便发现谢迟竟然对上他们二人还是游刃有余,像是根本没使出全力一般。

    化神期和大罗金仙的差距实在太大,他和精卫都没有渡过劫,想打赢谢迟简直是异想天开。

    体力在战斗中逐渐消耗殆尽,芋圆甚至感觉自己的胳膊已经快要麻木,可他不敢停下来,如果停下来,他的胳膊也就别想要了!

    可精卫本就比芋圆修为要差一些,方才又受了谢迟搜魂术的折磨,虽然没有进行到底,可他的头痛到眼前阵阵发黑,快要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谢迟还是芋圆。

    眼睛越来越黑,越来越模糊,精卫已经快要没有力气,谢迟似乎察觉到他的弱点,忽地使出一道魔气翻手打在精卫的脑后。

    嗡地一声,精卫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耳蜗嗡鸣不止,他像一片枯枝上的落叶般,飘落在地,黑暗中,他听到耳边的风声,嗡鸣,芋圆焦急地大喊,以及……长剑捅入皮肉的声音。

    胸口插进谢迟的长剑,精卫经受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

    眼睫沾着血,快要凝固,他什么都听不清,也什么都看不见。

    好累。

    他不想再打了。

    其实就这样死掉不是很好么?

    他可以下地府去见霍叶宁,质问他为什么要扔下自己,又为什么逼他坐上魔尊之位。

    他明明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待在霍叶宁身边。

    那年,古战场横尸遍野,他第一次见到霍叶宁。

    父母在古战场皆被杀了,他无助地颤抖,不知道自己要飞去哪里,也不知道逃到哪里才能活下去,哪里都是无尽的杀戮,仇恨,恐惧像看不到尽头的暗夜般笼罩在战场每一个角落。

    可男人伸出手,任由他停落在自己的指上,喝了口酒,对他轻轻笑道:“哪里来的小鸟,迷路了?”

    霍叶宁看了眼被血染红的天空,垂下眼睫,说,“以后不会再有战争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那时相当于个隐退的魔尊差不多,在魔族的地位举足轻重,以魔族长老的身份,叫停了三界之战,并承诺把自己永久地封印在血寞崖下,终生不再修魔。

    精卫知道只有霍叶宁的身份,才能在那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救他性命,于是只能答应了霍叶宁的话。

    其实,如果当时死在古战场上,如果当时没有遇见霍叶宁——

    他也不会这么累了吧。

    现在是个休息的好时候,小鸟死后魂魄可以飞回丛林么?

    也罢。

    他的一生在遇到霍叶宁那日,便再没有自由了。

    精卫缓缓闭上眼睛,自空中飞速坠落,却倏地落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就像那年霍叶宁任由他停落在自己的指尖般,刚刚赶到的沈檀梧接住了天上落下的小鸟,他望着怀里浑身是血的精卫,轻轻地道:“别死啊……”

    不远处,沈檀漆飞身救下芋圆,把小崽一同塞进了沈檀梧的怀里,说道:“哥,把孩子们先抱下山去!”

    没想到哥他们的马车居然比他和郁策的还要快,不过也是好事,至少赶得及时,再晚一步,两个孩子都要保不住了!

    沈檀梧把芋圆和精卫一边一个扛在肩上,冷冷地看了眼不远处的谢迟,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躁怒火,恨不得把谢迟撕了似的。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情绪因何而来。

    眼看郁策和沈檀漆和谢迟对上,沈檀梧不再耽误,扛着两个小崽往山下医馆去。

    肩头只剩半口气的精卫,像是察觉到什么般,轻轻抱了抱身前人,声音嘶哑,如同呢喃:“霍叶宁……”

    他死了么,竟然听到了霍叶宁的声音。

    沈檀梧愣了愣,听到肩头的少年哽咽着,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缓缓抱紧他。

    他最后悔的事是……霍叶宁死前想要抱一抱他,而他没有听霍叶宁的话。

    “我抱一抱你,别走好不好?”

    第112章 渡劫(三更)

    (一一二)

    天色渐晚,仙顶湖的火海染红了半边天,沈檀漆和郁策立在谢迟对面,眸光冰冷。

    谢迟的目光自逃下山去的芋圆和精卫身上收回,缓缓落在对面的郁策身上。

    他笑了笑,摊开手道:“哥,好久不见。”

    那张脸哪里还有半点谢迟的样子,分明就是沈寒,他夺舍了沈寒的身体,令自己突破了渡劫期,一跃成为大罗真仙。

    对于大罗金仙而言,渡劫以下,众生平等,他们要想对付现在的谢迟,难如登天。

    听到谢迟的话,郁策手中长剑顿然迸发刺骨的寒冷龙息,声音极冷:“上次放走你是我失误,这次,我必定将你挫骨扬灰。”

    谢迟静静地望着他,往日的思绪涌进脑海,令他忍不住地怀念起来:“好久不见就别说这种难听话了,当初族里只有你我的天资最高,姑母也常常让我跟你对打。”

    顿了顿,他像想起了什么,轻轻笑道:“可我每次都输给你,你啊……永远都不知道珍惜你的天资。”

    郁策不欲与他多言半句,提剑朝他冲来,长剑相交,只对上一剑,郁策便能看出谢迟的剑气果真与从前大不相同,境界的差距太大,今日必定是一场艰难苦战。

    “着急做什么?”谢迟歪了歪头,略过郁策,看向他身后的沈檀漆,说道:“哟,你没死啊?”

    他还以为晏宁已经把沈檀漆的脑袋剁了下来,本想在把郁策打到只剩一口气时,让他看看沈檀漆的脑袋,然后再仔细欣赏郁策绝望的表情。

    可惜了。

    沈檀漆眯了眯眼,淡声道:“你没死,我怎么能死呢?”

    他紧随郁策出剑,他和郁策都是同一套嵘云剑术,对方一抬手就知道要跟什么。

    谢迟不慌不忙地提剑迎下,长剑翻飞,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立在原地,对沈檀漆低低道:“看来那日让你看鲛珠,真是白瞎我一份好心。”

    埋伏在嵘云宗的眼线告诉他,郁策还是拿到了宗门大比的魁首,沈檀漆竟然半点没有跟郁策提过鲛珠里的事情,也没有对郁策下手,真是废物,白白让他这好哥哥又出了一回风头。

    沈檀漆冷笑道:“哪能,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还要多谢你。”

    “哦?”谢迟猛地欺身过去,攥住了沈檀漆的手腕,下一刻那只手便被郁策一剑砍断,他浑不在意地将手重新长出来,笑着问,“你要怎么谢我?”

    他的再生速度简直比杀不死的蟑螂还要恐怖,沈檀漆一脚自身前踹开他,恶狠狠骂道:“我他妈送你归西!”

    郁策将他按住,眉头紧蹙,说道:“阿漆,退后。”

    沈檀漆欲言又止,他想说些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在这郁策恐怕不好发挥实力,片刻,他点头道:“我知道了。”而后便后撤到郁策身后安全的地方。

    谢迟失了乐趣,目光缓慢地看向郁策,漠然道:“郁策,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谢迟?”

    他挥手一剑,磅礴剑气瞬间如同惊涛骇浪般朝郁策袭来,郁策面不改色地抬手用长剑挡下,挡虽挡住,脚下却后退半寸。

    谢迟笑了笑,再次挥手,天边的浮云变成了火团,山石化作了猛兽,枯树变作狰狞的鬼手。

    “郁策,我现在是仙——”

    他张开手,任由郁策长剑捅入自己的心口,笑得更加兴奋,“你知道成仙是什么滋味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仙是这世界上最为肆意,最为强大的生灵。

    郁策抽出剑来,眉宇间阴霾不散。

    没有龙珠,仙体不死不消,他现在杀不了谢迟了。

    “妖族,毕生所求就是成仙,可凭什么只有我们要受天罚,人类那般脆弱、无能、贪婪,他们到底凭什么能够得到天道的青睐!”

    谢迟似是已经癫狂,或者他早就疯了。

    “你一辈子也成不了仙,郁策,所以你赢不了我。”谢迟好整以暇地看向他,徐徐说道,“当初若你没有把我赶出藏龙谷,也不会将我逼至这个地步。”

    郁策知道,这么多年,因着当初藏龙谷的事,谢迟一直记恨自己。

    “我修魔是因为我想变强,我想变强后令整个龙族成为三界之首,让世人皆对龙族俯首称臣!这也是姑母的意愿!”谢迟的声音愈发激昂怨恨,“只因如此,你凭什么要把我赶出去,我有什么错!”

    听到他的话,郁策握剑的手微颤了瞬,他抬起眼,一字一顿地问:“只因如此?”

    郁策一步步逼近,猛地掐住了谢迟的喉咙将他狠狠掼在地上,声音颤抖:“那娘呢,你入魔后为什么要杀她!”

    谢迟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感受不到郁策的怒火般,轻声道:“我没要杀她。”

    “可谁让她正好撞见我入魔了呢?”

    谢迟似乎还有些不解:“她根本就不是真心爱我,如果她疼爱我像疼爱你那样,就不会逼着我重新洗髓伐体,自断灵根,我能怎么做呢?”

    他低低地道:“我大好的前程啊,怎么能因为她就断送,只好将她杀了,我也很痛心。”

    嘴上说着痛心,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忏悔之意,谢迟看着颤抖的郁策,似乎找到了新的折磨他的趣味般,轻声道:“你知道我拿剑捅向她时是什么样么,第一剑,第二剑,她还会躲,到第三剑时,她哭了。”

    “她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迟儿,你也是我的儿子啊。”

    郁策倏地抬头,眼眸猩红,抬手一剑挥向他的颈子,谢迟的脑袋却没有掉落在地,反而像流沙一般消散又凝合,连滴血也没有流下。

    谢迟的声音仍然未停,他笑着说:“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是她的儿子,所以她才不挣扎了呢?临到她死前——唔,也就是你赶到那时,她还替我央求你千万不要杀我,她真是个好母亲,对不对?”

    如果没有她当时的求情,他还真的会被陷入绝望的郁策不管不顾地杀掉。

    郁策浑身冷得麻木,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神智般,反复挥着剑,动作快到肉眼看不清楚,谢迟的身体一次次被砍断凝合,唇角的笑意却没有停下。

    沈檀漆不可思议地听着那些话,他难以想象,谢迟究竟是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

    畜生!畜生都不如!!

    “我没要杀她的,是她自作自受啊,谁让她生下我……”谢迟笑着说,话音刚落,却被郁策戾声打断:“闭嘴!”

    手中的剑仿佛蕴含着能将天地吞噬的恐怖剑意,谢迟心头一跳,刚想闪身躲开,那道剑意却根本没有给他一丝一毫地机会,生生撕裂了他的腹部。

    谢迟吐出一口血来,啐落在郁策的雪白衣襟上,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腹部的血洞。

    ——这怎么可能?

    他大罗真仙之躯,被区区化神期的剑捅出了伤口?

    郁策究竟是什么存在?

    谢迟猛地后退,方才玩笑的神色尽数不见,他攥着手中的剑,引起一道滔天剑意,附上大罗真仙的灵气,朝郁策冲去。

    郁策毫不退缩地接下他的剑,反手凝聚灵气,再次精准无误地捅入谢迟的心口。

    谢迟再次喷出一口血来,眸光凶狠,咬紧牙关给了郁策一剑,长剑刺入郁策的胸膛,用力搅动。

    郁策强忍住喉间将要溢出的血,灌注更多的灵气,把自己的剑更深推入谢迟的心脏。

    观战许久的沈檀漆见状,立刻提剑上前,在谢迟背后补了一剑,可他的剑意远不及郁策,对现在的谢迟而言如同隔靴搔痒。

    唯独胸口这道郁策的剑,令谢迟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他没想到郁策这个疯子连死也不怕,抬手再是一剑将郁策逼退几步,这才终于喘了口气。

    “够了!”谢迟狞笑了声,啐出口血,说道,“是时候该送你上路了,不过送你走之前,我还得先让你看着你最爱的人一个个死在你眼前才行。”

    他伸手去抓沈檀漆,沈檀漆眼睛猝然睁大,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被谢迟的手吸去!

    直到将沈檀漆牢牢抓在手心,谢迟勾起唇角,对地上勉强以剑强撑的郁策道:“还记得姑母怎么杀掉你那只兔子么,抓住脖子,使劲得拧断。”

    郁策瞳孔疾缩,脑海里忽闪而过在幻境里所见到的那一幕,幻境里的沈檀漆被姑母像拧干一条雪白的毛巾般,生生拧断了脑袋。

    他刚要冲上去救下沈檀漆,脚下却被枯树变作的鬼手给死死抓住。

    谢迟掐住沈檀漆的喉咙,低低道:“来,让郁策好好看看你是怎么死的,你先死,我会把你们一家一起送到地府去。”

    沈檀漆扣住谢迟的手腕,喘不上气,咬牙道:“等等。”

    谢迟挑了挑眉,说道:“不等。”

    说罢,他便要作势拧断沈檀漆的喉咙,五指还未缩紧,谢迟忽地感受到一阵铺天盖地地可怖龙息朝自己袭来,他登时回头望去,只见面前哪里还有什么郁策。

    一条长不见尾的悬天巨龙挣开鬼手,眸子红得似能滴血,雪白的鳞片与鲜红的火海泾渭分明,如同天上降下的神明般宏伟而可怖。

    在巨龙面前,世间万物都显得无比渺小,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在谢迟怔愣的空挡,沈檀漆用尽浑身上下所有的灵气,凝聚在剑上,一剑砍断了毫无防备的谢迟的胳膊,而后趁机头也不回地逃远,对天边的雪白巨龙高喊了声:“把他杀了!”

    白龙似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赤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地上的谢迟,冰冷凛冽的龙息缠绕在周身,带着锋利如刀的龙爪俯冲向谢迟。

    谢迟提剑挡下,脚下被这巨大的力量错开数十步。

    他一剑捅穿郁策的龙爪,癫狂地笑道:“你以为你能杀我么?我是仙,而你不过是条龙!”

    他真的疯了。

    沈檀漆觉得他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龙族。

    盘旋在天边的巨龙,本就该是这世间的神明,谢迟曾经也有机会成为这样的神明,是他自己放弃了神格。

    天边雷云攒动,沈檀漆吓了一跳,心道不妙,以他对郁策的了解,这绝对是郁策真真正正起了杀心,恨不能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杀心!

    可想要杀掉大罗真仙,唯一的办法只有——郁策也成为大罗真仙。

    曾经郁策嘱咐芋圆的话仿佛还能在耳边回荡,他说,

    “龙族不可轻易渡劫,妖族的劫比人类要强横得多,化神期已是天道给予妖族最大的恩赐,再往后想要渡劫飞升,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不会被雷劫劈为烟尘。”

    沈檀漆抬眼看向那片骇人至极的雷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把本来准备给郁策的伸腿瞪眼丸给吃掉了。

    这种时候如果能有什么能帮郁策就好了,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谢迟被禁锢在龙爪里,自然也注意到了天边的滚滚雷云,他几乎瞬间便猜到了郁策想要做什么,“你想渡劫!”

    这个疯子,想要用妖族的雷劫将他活生生劈成飞灰!!

    “你以为你的雷劫就能杀我吗?”谢迟咬紧牙关道,“我是不会死的,而你就不一定了,郁策,你必死无疑!”

    他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郁策会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可白龙的眸子仿佛已经失去任何的理智,根本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谢迟懊恼之至,早知道先把沈檀漆留到最后再杀,怎么就把郁策给逼疯了!

    轰隆一声开天辟地的巨响——

    第一道雷劫落下。

    第113章 雷劫

    (一一三)

    嵘云后山。

    沈檀梧扛着两个小崽一步步下山,途遇几个驻守在山下的魔族,见到他下来还打招呼:“你刚从山上下来,大阵破了吗?”

    他是魔族,虽然带着两个受伤的小崽,但其他魔族也只会以为是他在山上带下来的俘虏。

    沈檀梧心情不算好,随口敷衍道:“快了。”

    谢迟快玩完了。

    天边雷云聚集,淅淅沥沥的雨丝飘落在脸上,沁人心脾,沈檀梧抬眼看去,只见阴云密布的天空里隐隐闪烁着慑人的电光。

    这是要下雨了么?

    修仙世界的天气还真是奇怪,不过相隔几座城池的距离,裕冬还在下雪,嵘云却已经开始下起了春雨。

    肩头精卫的手还牢牢抱着他的颈子,简直像是想要把他活活勒死似的,人还昏着,身子却挤开了旁边同样受伤的芋圆,这小孩啊,怎么占有欲这么强。

    他没再理会周遭的魔族,一路畅行无阻的下山去。

    嵘云宗下城,医馆里人满为患,因着魔族大军的入侵,残伤了不少城中的百姓。

    他连找了三家,背着两个浑身是血的小孩,谁也不敢把他们放进医馆,生怕惹火上身。

    好不容易有一处医馆肯收留他们,却又破又脏。

    沈檀梧目光扫视了一圈这脏得连脚都不知放在哪里的地方,眉头微蹙,对身前衣衫褴褛的大夫道:“你这真是治病的?”

    他怎么感觉跟噶人腰子的黑诊所似的。

    那大夫转过身来笑了笑,把头顶的兜帽摘下来,竟然是个光头和尚。

    “当然是治病的,不治病,我开什么医馆?”

    沈檀梧有些不大相信地看向他,可再去找别家医馆,恐怕肩头这个一直吐血的小崽子就撑不住了。

    良久,他眸光微沉,说道:“行,只要你能治好,多少钱都给。”反正沈檀漆有钱。

    大夫听了他的话,轻轻笑了笑,自他肩头接过伤势最重的精卫,说道:“贫僧治病只看缘分,不收你钱。”

    闻言,沈檀梧挑了挑眉,说道:“你确定与我有缘?”他可才刚穿到这个世界没多久。

    大夫把精卫搁在整间医馆唯一还算干净的小床上,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个大白馒头啃了一口,嘿嘿笑道:“非也非也,我是与你身上这个小孩有缘。”

    沈檀梧怔了怔,把芋圆从肩头抱下来,这是沈檀漆和郁策的孩子,这假大夫真和尚,说得是与芋圆有缘么?

    大夫将两个小崽并排搁在床上,抬头在身边的药架上翻翻找找,自言自语似的道:“这孩子的爹与我曾一同除魔斩邪,贫僧昨夜掐指一算,算到他们有这一劫,特来相助。”

    这医馆早就废弃了,倒让他捡了个便宜。

    沈檀梧听着他的话,似懂非懂:“所以你有办法救他们?”

    “自然。”

    找到自己需要的药,大夫掰开自己手中的白馒头,将其混在一起放入凿药罐里,缓慢碾磨,点火烹煮。顿了顿,他又想是想起什么般,伸手在怀里摸出一炷香,插在药罐的盖子上,低声道:“这柱香烧尽,你便带着孩子回去找他们。”

    沈檀梧不解道:“都伤成这样,怎么带。”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更何况,沈檀漆和郁策现在正在仙顶湖和谢迟苦斗,这个节骨眼带孩子去做什么?

    大夫摇了摇头,用药草堵在精卫胸前的伤口上,暂且止住血,淡淡道:“不是还有两个么,带那两个去就够了。”

    哪里还有两个?

    沈檀梧有些急切地刚想出声问他,却忽然想到山下马车里的金鱼和三蛋。

    他们来时以为马车赶不上沈檀漆他们,沈檀梧急着帮忙,便把孩子先交给了一同前来的方问寻照顾。

    现在估计还在马车里等他。

    他登时肃然起敬,道:“这也在大师你的计算之中啊。”

    大夫哈哈大笑,摆手道:“贫僧可不是什么大师,只是个除邪的苦行僧,况且那孩子我也见过。”

    沈檀梧想到金鱼和三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另一个还是一摊蛋黄,他搞不明白大师为什么要他把孩子们带去山上。

    他有些担心地问:“带他们去,岂不是会让孩子们陷入险境?”

    闻言,大夫看向窗外浮云蔽日,昏天黑地,大风吹得樯倾楫摧,仿佛在昭示着惊雷骤雨将至。

    他收回视线,眸光晦明莫深:“所以才叫你等到一炷香后再带孩子们去,切记,支起耳朵,待天边怒雷劈过八十道,一炷香烧尽了,你再把两个孩子带去山上。”

    沈檀梧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对上对方笃定不移的眸子,只好把困惑都咽回肚子里,轻轻应声:“嗯。”

    薄暮冥冥,天色黯淡无光,沈檀梧抬眼看向窗外,心头的不安更甚。

    直到在压顶乌云的深处,突然响起了一道仿佛能在天地间回荡的震怒雷声,像是苍天的怒吼,即连闪电也是白到泛着金色,沈檀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异像。

    贫瘠的穿越知识,让他只能想到,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有异象,必出妖孽?

    轰隆——

    第一道雷落下。

    沈檀梧的思绪被打断,他赶紧在心底牢牢记下。

    他听到身前的大夫叹息了声,低低道:“开始了。”

    话音刚落,无数道金色怒雷紧接着在天边劈落,大地震颤,空气湿濡,沈檀梧甚至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因为这恐怖的雷飘了起来。

    看雷劈去的方向,似乎是仙顶湖,沈檀梧心口揪紧,默默祈祷沈檀漆和郁策不要有事,至少别被雷劈死。

    他第一次感觉人类在大自然面前这样渺小。

    这哪是打雷啊,这简直是……天罚。

    *

    仙顶湖畔的火海边,雷劫劈落,沈檀漆被雷劫中那蕴含着的浩瀚灵气生生吹飞数十米。

    他惊愕地看着那些天雷一道接一道的劈落,郁策和谢迟的影子被雷光和浓雾吞没,什么也看不真切。

    雷劫的灵气太过强横,沈檀漆不敢相信这是小说里写的雷劫,要是人类要挨这么一下子,早就劈成灰了吧!

    还是说妖族的体质比人类强悍,所以雷劫也更加凶险至极。

    他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帮郁策的忙?

    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沈檀漆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只扭着屁股的黄色鸡仔。

    “哟,宿主,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系统刚出现,开场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沈檀漆一把抓住。

    沈檀漆急切地问:“上哪野去了,怎么这么久才连上?”

    “上次主机派修复人员和系统来后,我担心那个系统4540回去后会跟主机告密,就去监视它们,结果还真让我逮住了。”

    系统把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一告诉沈檀漆,骄傲地道:“不过幸好那小子植入了我的芯片,我让它说什么它就得说什么,现在这个小世界已经彻底摆脱主机的监视了!不过等一会我还得回去继续控制4540……”

    沈檀漆早已经无暇顾及主机那边,他抓着系统,让小鸡的脸看向正在受雷劫的郁策和谢迟,紧张道:“先别走,你看看这要怎么办,郁策在渡劫。”

    话音落下,系统似乎宕机了片刻,随后不可思议地道:“你们今天不是应该在打宗门大比吗?”

    它才走了多久啊,剧情竟然进展得这么飞速吗??

    沈檀漆抿了抿唇,干脆道:“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跟你解释不清,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郁策渡劫成功?”

    系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绞尽脑汁,最后只吐出一句:“我真的没办法,你们把剧情提前太多了,原本男主渡劫的剧情在很靠后的地方,至少不可能是现在宗门大比刚刚结束的时候。”

    听到系统的话,沈檀漆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连系统这个大外挂都这么说了,他恐怕真的没办法帮上郁策的忙。

    “看他自己的造化吧。”系统长叹了口气,安慰沈檀漆道,“你放心,他可是男主,男主应该不会渡劫失败。”

    除非……因为剧情的变化太大,使男主不小心死掉,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沈檀漆默了默,抱紧了系统,而后无奈地把它轻轻搁在地上,低声说道:“好吧,你先去忙吧,我们会自己解决的。”

    系统为他们做得已经够多了,他不能再为难依赖系统。

    “宿主……等我处理完4540,我就立马回来,咱们一起想办法!”系统在他的裤腿上抱住蹭了蹭,担忧地嘱咐道,“郁策是男主,可你不是,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

    沈檀漆定定地望着它,点头承诺下来:“好,你放心。”

    系统的身形消失在地上,就像从没有来过一样,沈檀漆收回目光,看向远处还在纠缠的郁策和谢迟。

    谢迟被白龙的龙尾死死缠住,硬生生挨下一道雷劫,魂魄险些要被强悍的雷劫活活劈碎。

    雷劫一般都是淬体,可郁策的雷劫却是炼魂。

    “哥……”谢迟终于慌乱起来,竭尽全力的挣扎,“哥你别杀我,娘说过要你好好照顾我,你放我走,我以后绝对不会再修魔了,哥!”

    龙尾一寸寸收紧,白龙受下这道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雷劫,魂魄比谢迟要更加煎熬痛苦,他压抑了十多年的修为,雷劫恐怕会多到能将他在世上毁尸灭迹。

    没有别的办法,渡不得,也要渡。

    “你放开我,这样下去你也会死,郁策!”谢迟双眸通红,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郁策的禁锢,“好,你不放是吧,等你被雷劫劈死,我便先杀沈檀漆,再杀你三个孩子,最后屠尽整个嵘云宗!”

    轰隆一声,第二道,第三道雷劫接踵而至,谢迟的声音被淹没在雷鸣中。

    沈檀漆握紧手中的剑,心急如焚地看着天雷一道道砸下,刚开始时他还能听到谢迟凶狠的咒骂,可到后来竟然连谢迟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雷劫又快又密,像是密密匝匝落下的雨点,沈檀漆也根本近身不得。

    四十八道,四十九道……

    第五十道!

    雷劫还未停止。

    沈檀漆不可思议地看向天空,阴云没有半分要消散的意思。

    开玩笑吧,都劈了七七四十九道了,还劈??

    老天爷搁这给郁策凑九九八十一难呢,这就是男主的待遇吗?

    他在胸口额头画了个十字,然后双手合十,“佛祖耶稣观音菩萨三清道祖炎黄大帝保佑保佑郁策,他是大好人,千万别把他劈死了,不然我们一家老小十几口人怎么办啊……”

    不知过去多久,雷声渐歇,天边的阴云却仍然没有消散,沈檀漆担忧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郁策和谢迟。

    烟尘滚滚,浓雾久久不散,白龙的龙身消散,似乎是化为了人型。

    沈檀漆抓紧身边的长剑,一步步小心靠近,只见从烟尘中缓缓站起一道身影,沈檀漆心头一跳,试探着开口问道:“郁策?”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癫狂的笑声。

    “沈檀漆,他死了!”

    第114章 不可以(二更)

    (一一四)

    “沈檀漆,他死了!”

    浓雾中,谢迟浑身是血,皮肉绽开,几乎看不出人样,身形摇摇欲坠地朝沈檀漆站起来。

    沈檀漆心脏猛地停跳一瞬,攥紧手中的长剑朝他冲去,谢迟飞身过来,几乎刹那间便抓住了沈檀漆的手腕,反手一拧,带着沈檀漆的剑捅入了沈檀漆的腹部。

    剑拔出,谢迟耗尽了身上最后的灵气,方才为了抵御那恐怖的天劫,他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再对付沈檀漆了。

    长剑滴着血,被谢迟扔在地上。沈檀漆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重伤,钻心剜骨的疼痛令他浑身发抖,支撑不住的跪坐在地。

    郁策死了?

    他是男主,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家怎么办?

    明明说好宗门大比结束就去沈家提亲,早知道就不让郁策立这样的flag。

    假的,一定是假的。

    谢迟在骗他。

    沈檀漆恍惚地捂着自己身上伤口,望着指上殷红温热的血,甚至有一瞬感觉不到疼痛。

    谢迟自高而下地睨他一眼,冷笑道:“郁策死了,这世间再也没人能挡我,沈檀漆,你便跟他一起去死吧。”

    受了大罗金仙的一剑,沈檀漆眼前发黑,喉间涌上口血来,他咽了咽,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道微弱的金属铮鸣声。

    他刚要掐住沈檀漆的喉咙,地上的长剑却忽地飞起朝谢迟杀去。

    谢迟猛地后退半步,眸光凛然,发现沈檀漆那把长剑竟然渡上了一层金光。

    “主人,我的封印解开了!”长剑的声音传进了沈檀漆的脑海,是小黑焦急地呐喊,“原来解开封印的办法,是要用主人的血祭剑!”

    沈檀漆:“……”

    这什么王八蛋封印啊,敢不敢再离谱一点。

    沈檀漆无力吐槽,他勉强地抓住飞来的小黑,长剑在手,伤口疼得要命,像是要把他的身体撕裂,平常扎一根刺都疼得想哭,现在肚子多出个血洞,他竟然能忍住没掉眼泪。

    至少要为郁策报仇。

    他没什么能做的,就是死也要为郁策报仇!

    胸口的恨意渐次攀升,他屏住呼吸,调动浑身上下所有的灵气,灌注在小黑的身上。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趁着小黑封印解开,谢迟受到重伤,而他也只能再用这最后一剑的灵气了。

    谨记郁策的教诲,他没有退路,不是谢迟死,就是他死。

    想要赢过对手,就要有杀掉对方的决心。

    一剑,他必须一剑之内,杀了谢迟。

    天地万物的灵气被沈檀漆吸纳,汇聚到掌心的破除封印泛着金光的长剑上,他闭上眼,缓缓睁开的瞬间,手上的长剑覆上惊人的剑意。

    周遭的空气纷纷振动,谢迟的眸光陡然沉下,他猛地后退半步。

    以他现在的伤势,恐怕接不下这一剑,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逃掉,郁策早已经死了,他和沈檀漆往后来日方长。待他修养好生息之后,还怕杀不了区区一个沈檀漆么?

    思及此处,谢迟头也不回地飞身逃向天边,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甚至还能回身笑道:“就凭你想杀我,待我伤好那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檀漆沉了沉眸子,望向他逃向群山浮云的身影,伸手抚在长剑上,淡淡道:“小黑。”

    “主人。”小黑在脑海里轻轻应声,心意相通,小黑一下子便明白了沈檀漆想要做什么。

    谢迟头也不回地飞逃,不管哪里,只要他能找个地方藏起来养好伤势,总会有能将沈檀漆一家斩草除根的一天。

    他会耐心等着把沈檀漆和那三个崽子剁碎的那一日到来。

    眼看就要飞出嵘云宗,谢迟眼睛微微亮起,如同看到了自己成为三界之首的未来,看到了三族俯首称臣的场景,没有郁策这该死的天道之子,他将会是这世界的新神,没有任何人能够再阻挡他。

    ——如果没有身后突然传来的“砰”地一声巨响的话。

    那巨响声堪比方才天劫雷动,谢迟身形顿了顿,他恍惚地低下头去,看到胸口被生生贯穿出了一个巨大血洞,恐怖的剑意在身体每一个角落里疯狂流窜,将他生生撕碎撕碎。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沈檀漆怎么会有这样的剑意,他的剑怎么会这么快?

    他还没有成为三界之首,筹谋这么多年,终于好不容易地杀掉郁策,分明他只差一步登天的机会。

    谢迟艰难地回头望去,身子在空中坠落,看到沈檀漆立在原地,吹了吹手心里黝黑枪.口里冒出的硝烟,缓缓露出快意的冷笑。

    “七步之内刀快,七步之外枪又准又快。”

    谢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从未见过的武器,他到死也未曾料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竟然连自己死于何物都不知晓。

    不是死在郁策的手中,而是死在他最看不起的沈檀漆手里。

    身体被剑气掏个粉碎,渐渐化作了团灰烟,消散在万里浮云之间,连片衣角也未曾留下。

    谢迟终于死了。

    沈檀漆放完那一枪,自己的灵气也消耗殆尽,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顾不得疼,颤抖着自地上爬起来,朝着郁策受劫的地方走去。

    雷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万物悉数消弭。

    只有郁策孤零零地躺在雷劫落下的地方,没有动静,不知死生。

    待沈檀漆走到郁策的身边时,看到郁策浑身上下的血,心尖的疼竟然比伤口的疼更痛。

    他慌乱地跪坐在郁策身边,不敢触碰他,只能颤着手轻轻地捋开郁策被血洇湿的额发。

    胸口微微的起伏,沈檀漆登时眼前泛了些亮色,急切地将手指探向郁策的鼻息。

    还活着,郁策没死!

    不过虽然没死,却也跟快死了差不多。

    郁策面如苍雪,眼睛紧闭,沈檀漆知道能让郁策做出这样的神情,必定是因为他此刻难受极了,可就像十岁的小郁策一样,疼得快要承受不住也绝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郁策,自打认识郁策以来,郁策都是那样一身雪衣,襟诀飘然,不笑的时候淡漠如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飘走,笑起来的时候又极尽温柔,仿佛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可以解决。

    郁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可他也是人,也会痛,书里写他历经千难万苦战胜强敌,却没有写他每次都是独自舔舐伤口。

    “郁策……”沈檀漆眼睛酸涩,试探着俯下身子,想要抱住他,“你醒醒,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听到沈檀漆的声音,郁策似乎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睁开眼,眼睫上的血滴落在眼底,晕开一片赤红,低声对沈檀漆说了什么,声音轻得像是抓不住的风。

    沈檀漆没能听清他的话,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紧张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冰凉沁骨的龙息浅淡的扑洒在耳廓,沈檀漆终于听清了。

    “走。”

    沈檀漆怔了怔,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如同暗夜般的天空忽然打了个闪,照亮了郁策霜色清白的脸,他哑着声音,用尽身上最后一些力气,低低道:“还有一道雷劫……快走。”

    话音落下,沈檀漆猛地抬头,果然在雷云深处看到了氤氲金光的最后一道雷劫。

    居然还没劈完!

    这是第多少道雷劫?

    郁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了,绝对捱不过这最后一道雷劫,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郁策去死吗?

    “阿漆,走吧。”

    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还差最后一道最难熬的紫金天雷,正在乌云深处酝酿着杀意,看来天道是铁了心想要将他从世间抹去。

    也罢,他自出生便天资罕见,半生修炼都是大道坦途,快人一步。得到这样的天罚,算是天道平衡的体现。

    郁策无奈地躺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雷劫没有劈完,差最后一道,也就意味着他的淬体炼魂尚未成功,不到最后一刻他是没办法突破飞升的。

    不过,这一切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在见到谢迟晋升大罗金仙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猜到自己只能用雷劫来杀谢迟。

    只是他没能保护好阿漆,辜负阿漆的期待了。

    兴许他的确是什么话本子故事里的男主,但没有一个故事里说过主角一定不会死。

    行至绝路,回头望向一生,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阿漆,”郁策抬起眼,看向沈檀漆,轻轻地笑了,“老天让你到我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他的一生都活在磨难里,一次次被伤害打倒阴谋陷害,一次次接好骨头努力爬起来,这样的生活在遇到沈檀漆那日便全部一去不复返。

    阿漆就像照进他生命的一束微光,带给他三个玉雪可爱乖巧伶俐的孩子,给了漂泊无依的他一个家。

    其实想想,他的一生很幸福,不是么?

    “不许说丧气话!你要死,也得先经过我的同意!”沈檀漆咬紧牙伸手抱住他,忍住撕破冒血的伤口将郁策往雷劫外一点点挪,“我不让你死,你敢死个试试,听到没有?”

    郁策默了默,抬起重如灌铅的胳膊,颇为无力地搭在了沈檀漆的手腕上。

    “从前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偶尔也听我一次。”

    雷声隆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郁策脸上的血冲刷干净,沈檀漆回头望向他,心口疼得连呼吸都在颤抖,怆然泪下,绝望地道:“郁策,我不想听。”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恰恰相反,他怕死怕得不得了,不敢熬夜到十一点后怕猝死,不敢买长围巾怕骑电动车被勒死,冬天不敢开一夜电热毯怕半夜着火,雨天不敢站在树下怕被雷劈死——可此时此刻天上的紫金天雷快要落在头顶,他竟然连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身边有他的家人,至亲至爱,要他扔下郁策一个人孤零零在滂沱大雨中被雷劫活生生劈死,他做不到!

    他走不了的。

    沈檀漆一寸寸抱紧他,像在轻哄般,小声呢喃:“别怕,郁策,我会永远陪着你。”

    风雨之中,他竟神奇地听到了郁策低低的叹息。

    “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

    沈檀漆依偎在他身边,像是房檐下欺在巢里躲避冷风的两只燕子。漫天大雨落下,他轻声反驳:“你也不爱听我的话。”

    “嗯……”郁策靠在他颈间,沙哑着嗓音,轻轻笑道:“但是这次要听的,你要相信我可以渡劫成功,如果我成功你却被雷劫劈死,我们岂非一定生离死别?”

    沈檀漆揉了揉眼睛,大雨淋到他快要看不清郁策的神情,他怎么会不明白郁策的话,他只是担心郁策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听到他这么说,沈檀漆闷闷地道:“你发誓。”

    “我发誓。”

    郁策淡声保证。

    他没有力气了,至少,让他把阿漆骗走,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就好。

    沈檀漆犹豫着,缓缓挪开脚步,将郁策轻轻搁在地上。

    直到沈檀漆离远,郁策仰面躺好,看向酝酿雷劫的天空,轻轻笑了笑。

    他想到的却是在沈檀漆的幻境里,他们一同躺在天台上,聊阿漆过去的烦恼和琐事。

    他很幸福啊。

    如此一生,足够了。

    阴云之中,最后一道紫金雷劫如同天中游龙般,凶猛至极地劈落。

    沈檀漆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紫金雷劫的威力令周围万物都被磅礴的灵气震散开来,就连他也被吹开数十米。

    风尘大作,沈檀漆睁不开眼,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仿若能穿透灰暗的声音。

    “爹爹!”

    他愕然地回头望去,只见金鱼抱着三蛋,在沈檀梧的带领下一步步艰难地抵抗着狂风朝他们走来。

    这种时候,哥为什么要把金鱼和三蛋带来?!

    金鱼一眼望见了沐浴着紫金雷劫闭紧双眸的郁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登时化作一条小白龙冲破大风朝郁策飞去。

    “金鱼!”沈檀漆高喊了声,却见金鱼盘旋在郁策周遭,似乎并没有要直接冲进雷劫的意思。

    “父亲,你要坚持住!我带三蛋来了,三蛋还没有长大,还没有见过你的样子,”金鱼一边哭,一边对雷劫中的郁策喊道,“还有爹爹,爹爹不会照顾没断奶的小龙,他养不活三蛋的,你一定要坚持下来!”

    雷劫当中,郁策仿若听见了他的声音,眼睫微颤。

    是啊,阿漆不会带孩子的。

    如果没有他,阿漆会把三蛋养死吧……

    他还不到可以死的时候。

    沈檀漆怔怔地看着郁策有所动容,立刻便明白过来金鱼的话似乎有效果,郁策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轻易死掉。

    就像那时他穿越到十二年后,为了养大三个孩子尽到父亲的责任,郁策硬是撑着独自一人把孩子们抚养长大。

    思及此处,他紧跟着喊道:“对,郁策,如果你死了,我就带着三个孩子嫁人,我找别人养,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鱼和沈檀梧都震惊地回头看向他。

    金鱼:爹爹好敢说!

    旁观的沈檀梧:……

    弟啊,少说两句,一会郁策不是被劈死的,得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沈檀漆浑然不觉般,咬紧牙关继续喊道:“你敢死我就和别人在一起,仨孩子我也不会管,要入魔就入魔,养不活就不养,我跟别的男人成亲,喊他夫君,同他结契,没日没夜没羞没臊再生三个四个一百个!然后把他带去你坟头蹦迪气死你!”

    话音落下,郁策指尖微动,缓缓蜷紧,在紫金雷劫倾泻的雷瀑中,他猛地睁开眼。

    不可以。

    阿漆,不可以,和别人成亲!

    第115章 提亲!(三更)

    (一一五)

    嵘云宗城下的医馆里,芋圆躺在小床上,缓缓睁开眼睛,浑身疼得快要散架,和谢迟对打的时候,他第一次有用剑时把胳膊快要抡冒烟的感觉。

    他只记得从天上掉下来,然后被怪叔叔捡起来扛在背上,还听到精卫在耳边低低的哭。

    芋圆惊奇地想,原来他也会哭啊,然后便眼皮打架,累得昏过去。

    再醒来时,周围早已经没有了谢迟,他懵懵懂懂地从小床上爬起来,动作太大,不小心挤到了身边人,对方轻轻痛哼了声。

    他这才发现旁边躺着别人,转眼看去,精卫浑身上下都绑着各种颜色的布条,裹得和粽子似的,布条上还有血在洇出来,好像是他刚刚不小心挤压到他冒的血。

    芋圆讪讪地伸出小手,把精卫身上滋出来的血用布条堵住,小声道:“对不起哦。”

    精卫还在昏迷当中,自然听不到他的声音。

    芋圆轻手轻脚地从精卫身上迈过,跳下小床,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身后传来道轻轻的“啧”声。

    “伤还没好,乱动什么?”大夫走上前来,把芋圆按到床上坐下,嘱咐道,“你被剑气伤了肺腑,一时半会有我的药替你调理,你感觉不到,要是再乱动,当心那剑气把你小肚子搅个稀碎。”

    芋圆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乖乖地坐在了床上,只是眼睛还忍不住往周围看来看去,轻声道:“大夫,请问是谁带我来的?”

    大夫啃了口馒头,说道:“一个男的。”

    “……”芋圆默了默,转而又问,“那他去哪里了?”

    闻言,大夫转身看向那截已经燃尽的香,指了指,说道:“走了,去救你两个亲爹了。”

    听到这话,芋圆赶忙要从床上下来,着急地解开自己身上的绷带:“爹爹他们来了,我得去帮忙才行,那个坏人现在很强,爹爹他们两个人打不赢的!”

    大夫又啃了一口馒头,说道:“晚了。”

    “晚了?”芋圆心头骤然凉了凉,难不成爹爹他们已经被谢迟给……

    “早打完了,谢迟死了。”

    芋圆的心一下子从喉咙落回肚子里,他轻轻舒出口气,喃喃自语般道:“居然真的打赢谢迟了,不愧是我爹爹。”

    “但是你那个龙族亲爹可能是要死了。”

    芋圆立马不可思议地抬眼,“什么?我父亲他怎么了?”

    大夫把手掌搁在眼上,朝着窗外涌动的雷云观望,说道:“正渡劫呢,这劫万死一生,难。”

    话音落下,芋圆再也顾不得停留,甩下身上的布条便要冲出门外,刚要开门,便听大夫又说:“不过我已经叫你哥哥去了,想必可以激发你爹求生的意志。”

    芋圆抓着门的手一僵,欲哭无泪地回头:“大夫麻烦你下次一口气说完可以吗?”

    短短片刻,他的心跳忽上忽下,没病都要吓出病了。

    大夫嘿嘿笑了声,摸了摸光头,说道:“我这不也是刚掐指算出来么,你这心急的毛病得好好跟你哥哥学学。”

    金鱼那性子可比芋圆的性子要踏实,之前在朔夏城时遇到辰鬼,那小崽子都能在他怀里睡得喷香。

    芋圆自然知道哥哥的慢性子,他有些狐疑地看向大夫,问道:“你认识我哥哥?”

    大夫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不止呐,我还认识你那个人类亲爹,不过当时你没和你爹他们在一起,没能见到我。”

    芋圆愣了愣,随即想到当初在朔夏城的确是哥哥陪在爹爹身边,而他坐错了马车,保护了一路萧清羽。

    原来是哥哥和爹爹的熟人,怪不得对他们一家如此了解。

    “那边的事暂时用不着你,你要实在闲得难受,就过来帮我给这小魔族疗伤,他伤势很重啊。”

    闻言,芋圆的眸光落在了小床上的精卫,少年紧闭双眼,像是在忍受着极痛,呼吸紊乱,身上还在不断的冒血。

    他缓缓走回到精卫身边,低声问道:“我要怎么做?”

    大夫笑了笑,似是料到他一定会答应,轻声道:“为他输灵气,贫僧虽然略懂医术,但毕竟不是修仙之人,有你的纯净灵气为主,我的药做辅助,暂时帮他止住血吊住精神就好。”

    芋圆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搁在了精卫的丹田处,将自己的灵气一点点灌输进去。

    还没灌进多少,精卫便忽地攥住了芋圆的手腕,低声梦呓:“霍叶宁,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芋圆脸色黑了黑,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却又怕以现在精卫这浑身伤口的身体,自己再一不小心给他掰折了。

    强忍下去,芋圆不予理睬,继续灌进灵气。

    精卫竟然更加变本加厉地捉住他的手,往怀里拉,“别走,霍叶宁……”

    芋圆简直想要一脚把他踢飞,咬牙道:“你别太过分了。”

    他今年才刚三岁啊!怪哥哥,不要再摸他的手了!

    芋圆咬牙切齿地继续给他灌灵气,伤口的药草被灵气蒸出药香,魔族的体质比妖族还要更强几倍,几乎肉眼可见的,精卫心脏边的伤口开始像缠丝覆茧般愈合。

    在血洞完全愈合的瞬间,精卫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了芋圆——和他紧握着的芋圆的小手腕上。

    腾地一下,两个人跟碰到脏东西一样松开彼此。

    精卫还把手在身上抹了抹。

    芋圆:……

    不该救他的,这个坏哥哥,他不要理精卫了!

    精卫和芋圆的反应一样,他看向四周,哑声问道:“这是哪里?”

    旁边大夫见他醒转过来,笑呵呵地替他解释:“这是医馆,我和这孩子刚救下你的性命。”

    精卫瞥了一眼芋圆,连句谢谢也没说,本来就因为芋圆才受的伤,他凭什么道谢。精卫无视掉芋圆生气的瞪眼表情,继而再问大夫:“是谁送我来的?”

    他依稀记得,他听到了霍叶宁的声音,甚至令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和霍叶宁地府相遇,难道是他的错觉么?

    闻言,大夫道:“一个男的。”

    男的?

    精卫瞳孔疾缩,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大夫的衣袖,急声问:“什么男的,长什么样?”

    大夫敛起笑容,静静地看着他,把精卫的手自衣袖轻轻扒开,低声道:“你不知道吗?”

    “方才在梦里,你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啊。”

    话音落下,精卫怔忡地看向他,刹那间失魂落魄,“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怎么可能呢?

    大夫自怀里掏出馒头啃了一口,伸出手为他掐算一卦,低声道:“我给你算算啊,你们俩有一段缘分,他前生今世都是为救你来的。”

    前世,今生?

    精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困惑道:“可他已经死了。”

    “对,他死了,这不又活过来了么,”大夫淡淡道,“死前死后本就是同一个人,相同魂魄,相同性格,相同壳子,他除了不认识你以外,和死前没有任何差别,何必纠结于此?”

    精卫怔怔地听着,身子晃了一下,仰头栽倒在小床上。

    耳边传来大夫和芋圆的惊呼,精卫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般。

    霍叶宁活过来了,但是,霍叶宁不认识他。

    黄泉路上走一遭,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分明得到了自由,可是为什么心这样疼,难道是伤口还没愈合么?

    好疼。

    脸侧倏然滚落一滴热泪,他伸出手,沾了沾泪水,怅然若失地想。

    原来霍叶宁是对的——

    魔也有感情。

    他猛地扯开身上的布条,推开想要阻拦自己的芋圆和大夫,跳上窗子。

    “你要去哪儿?”芋圆急切地问,“伤还没好全呢!”

    坏哥哥是要去找那个怪叔叔吗?但是他自己现在还伤得不能乱动呢。

    精卫回头看他一眼,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回魔族。”

    芋圆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不是要去找霍叶宁,下意识问道:“你不要见霍叶宁了么?”

    听到那人的名字,精卫眸光暗了暗,他撇开脸,低声道:“不见。”

    他不会再见霍叶宁,没有和他相识的记忆的霍叶宁还是霍叶宁么?

    有什么好见,有什么好惦念?

    他是魔族,不该有这样复杂的感情,兴许日后有机会再能见面,他希望那时自己已成为了魔尊。

    霍叶宁死前的心愿,就是让他当上魔尊。完成霍叶宁的心愿,或许他才能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自由了。

    魔雾腾起,一只蓝灰色游隼飞出窗外,飞入广阔无垠的天空雨雾中。

    芋圆扒着窗子看了一会,轻轻叹息了声,回头看向大夫,问道:“怪叔叔和坏哥哥真的还有缘分吗?”

    他们好像都没有很想要见对方的意思啊。

    闻言,大夫笑而不语,将飘进雨丝的窗子缓缓合上。

    “谁知道呢?”

    *

    仙顶湖上,紫金雷劫的光芒覆盖在天地间每个角落,晃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

    沈檀漆以手遮眼,费力地在雷光中辨认出郁策的身形,他看着雷劫丝毫没有留有余地的尽数灌下滔天的灵气,周遭本被谢迟变作火海的仙顶湖绽放成大片大片的百花花海,枯树上的鬼手消失,抽出了嫩绿新枝。

    天空暴雨骤然停歇,阳光自厚重阴云中照射出来,那身被血染成赤色的血衣,此刻洗尽铅华,化作了一片无垢的雪白。

    灵气像不要钱一样喷涌而出,整座仙顶湖都成了洞天福地,沈檀漆和金鱼都感觉丹田充盈着无比纯净的灵气,甚至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他恍惚地看着眼前一切,感觉像是在什么奇妙的梦境,梦境中的仙人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回过神时,那位雪衣仙人缓缓自他的登仙处朝他缓缓走来。

    所过之处,遍地绽放新的生命,草绿花开,死蝶重生。

    就连那张本就生得极俊逸清隽的面容,仿佛也笼罩上了一层无暇的神性。

    沈檀漆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莫名有种想给他磕个头的奇怪冲动。

    他强忍住这个脑抽的念头,笑了笑,关切地道:“太好了,总算有惊无险地渡劫成功,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渡劫飞升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脸便被此间无上的神明一把掐住。

    “阿漆。”

    对方眸色沉沉,沈檀漆眼睫微颤,腿软下去。

    “方才你说,要跟谁成亲?”

    要不还是给他磕一个吧,沈檀漆默默想,趁没被某人折磨一整夜之前。

    他刚想解释些什么,方张开口,便被对方狠狠吻上来,夺走了呼吸。

    急切、怒火、侵占欲十足。

    沈檀漆手足无措地捧住郁策的脸,旁边还有哥哥和孩子看着,他本想挣扎,可在看到郁策那双清冽眸底的委屈悲伤时,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就被这样的郁策卸了个一干二净。

    罢了,孩子看见就看见吧,就……就当早教了吧。

    不远处,沈檀梧瞥了一眼身旁,抱着三蛋目瞪口呆的小金鱼,他伸手把孩子的眼睛捂上了,“咱不学这个昂。”

    口齿呢喃间,沈檀漆唇上水光潋滟,眼底眸色柔润,好不容易腾出片刻的空隙,踮起脚尖在郁策嘴角吻了吻,低声哄道:“夫君辛苦。”

    声音好甜,郁策被他吻过,火气顿然消散,只是还有点不甘心地问:“阿漆,我若真死了,你会改嫁么?”

    “……嗯,看情况再说啦。”

    闻言,郁策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焦急地抱紧他,哪里还有半点飞升金仙的模样,“怎么可以看情况,孩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你怎么可以看情况再说呢?”

    沈檀漆禁不住笑了,好像每次一回到他们身边,郁策就会变回那个他所熟悉的郁策。

    心软软,占有欲强,爱黏人,不会说好听话但很会气人,背地里偶尔还有点不要脸。

    可是他好喜欢,好喜欢这样的郁策,喜欢到爆!

    沈檀漆捧住他的脸,忍不住再重重吻一下,低声威胁道:“你要是敢死在我前面,我就敢找个比你更好看的改嫁了。”

    郁策抿了抿唇,干脆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咬牙道:“不行。”

    唇瓣被再次堵紧,舌尖被挑开轻轻咬住,似是教训,沈檀漆吃痛地瞪他一眼。

    靠,属狗的。

    郁策低低拱了拱他的颈子,吻在他脸侧,轻轻地道:“阿漆,金仙寿元万年,不死不消,我此生不可能比你先死,你这样说……我可以认为你是答应我的提亲么?”

    沈檀漆倏地抬头,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提亲空手来啊,哥哥?”

    郁策抿了抿唇,耳尖泛上些许红意。

    “那……我送你什么?”

    他抬手拂袖,漫天雨丝幻化成了不见边际的桃花花瓣,再一抬手,仙顶湖边凭空多出了一间可容乾坤的广阔宫殿。

    “你想要什么?”郁策紧张地看向他,明明已是飞升成仙的人,在沈檀漆面前却仍然像个小心翼翼的妻管严,“你要什么都可以。”

    沈檀漆伸出手,捧住一片花瓣,唇角微微上扬,他捂住唇,笑意却从眼睛里跑出来:“谁教你这个?”

    金仙修为,居然被郁策用来做这些东西,恐怕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

    身前人垂下眼睫,轻轻握住沈檀漆的手,低声说道:“讨你开心的事,我向来自学成才。”

    妈耶,沈檀漆惊为天人地后退半步。

    紫金雷劫一劈,他家郁策会说人话了!

    “我送的东西你喜不喜欢,你会答应么?”郁策紧张地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哪怕就是对上谢迟那时他也未曾有过想要手抖的感觉,沈檀漆的一言一行总能轻易地操控他的心绪。

    话音落下,沈檀漆转过身看向那雕梁画栋的精致宫殿,背着手,故作玄虚地叹了口气:“还行。”

    郁策连忙扣住他的手,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沈檀漆狡黠地弯下眉眼,笑着道:“我想要一间小小的茅草屋,最好带一个院子,一个菜园,院子里养条小黑狗和小黄鸡,一方我可以做饭的厨房,两间屋,一间有可以睡三个孩子的大床,另一间屋里,可以睡下……”

    他缓缓凑近郁策,声音轻轻:“可以睡下,你和我。”

    郁策心尖微颤,沈檀漆所说的,全部都是他幻境里的那间茅草屋的模样,阿漆想要给他一个家,一个和梦里一样的家。

    良久,见郁策出神发呆,沈檀漆伸出手指,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行不行啊你,说话。”

    郁策握住他的指,定定地看着他,点头道:“行。”

    沈檀漆眨了眨眼,轻笑道:“好,那我也答应你的提亲。”

    “嗯,好!”郁策激动地想要抱他起来,还没来得及伸手,便听到不远处突然传开了一道惊呼,打断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沈檀漆和郁策同时循声望去,只见金鱼抱着三蛋,惊慌地张着小嘴,把手心的三蛋高高举起,结结巴巴着急喊道:“爹、爹爹,父亲!”

    “三蛋他、他自己裂开了!!”

    郁策:?

    沈檀漆:?

    什么情况啊???

    第116章 破壳

    (一一六)

    雪白的龙蛋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沈檀漆和郁策面面相觑,两人额头冒汗,小心翼翼地把龙蛋搁在怀里。

    “飞升后灵气喷薄而出,此地成了洞天福地,三蛋靠灌输灵气成长,一口气吸收太多了,他要破壳。”郁策伸出指点在那道裂痕上,细细感受着蛋壳里灵气的涌动。

    金仙修士可使枯树回春,死蝶复生,拥有无穷的生命灵气,这道灵气对于凡间生灵也可以起到孵化的作用。

    沈檀漆担忧地把蛋蛋抱进怀里,轻轻道:“那怎么办,眠眠刚足月,还没到破壳的时候呢。”

    那道裂缝虽然小,但肉眼看起来触目惊心,好像随时都可能流出点什么奇怪的蛋黄来。

    “虽然不到出生的时间,但现在也只能先为他塑体,让他顺利孵化破壳。”郁策伸手为三蛋灌输进一道灵气,低低道,“阿漆,一起。”

    闻言,沈檀漆赶忙把自己的手搁上去,手心盖着手背,一同将自己的灵气灌输进小小的裂缝里。

    金鱼凑过来,有些紧张地搓了搓小手:“爹爹,我也有一点灵气。”刚刚被父亲飞升的灵气洗礼,他现在已经到了筑基中期。

    听到小崽的话,沈檀漆忍不住笑了笑,“我和父亲孵小弟弟就够了,金鱼不用。”

    闻言,金鱼缩回小手,乖乖地坐在他们身旁开满鲜花的草地上,轻声说:“希望小弟弟可以顺利破壳长大,蛋蛋愿意把自己所有好吃的都给他吃。”

    沈檀梧也盘腿坐到他们身边,抱着小金鱼捏了捏脸蛋:“这么乖啊,小金鱼。”

    小崽抿了抿唇,小声道:“因为我是哥哥,哥哥要保护弟弟。”

    他的话令沈檀梧微微出神,想到自己从前也是像金鱼这样,家里两个瘦瘦巴巴的弟弟妹妹,从小便觉得自己是哥哥,应该保护他们。

    他和小金鱼倒是很投缘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过去,沈檀漆快要将自己的灵气全部都给了三蛋,三蛋却仍然没有要破壳出来的意思,他叹息了声,在蛋壳上轻轻抚过,低低道:“眠眠,辛苦你了,快出来见见爹爹吧。”

    话音落下,蛋壳传来喀嚓一声轻轻的脆响。

    沈檀漆登时瞪圆了眼睛,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将目光落在了那圆白玉润的蛋壳上。

    郁策自然也注意到了裂缝的扩大,他垂眼看向沈檀漆,低声鼓励道:“再多说些,他兴许能听见。”

    沈檀漆眨了眨眼,立刻会意,手心在蛋壳上亲昵温柔的爱抚,缓缓道:“眠眠快出来吧,外面很漂亮,有漫天的花雨,青青草地,还有可爱的哥哥在等你。”

    蛋壳一动不动,仿佛在说,不感兴趣。

    沈檀漆:……

    他家只有眠眠这个小崽最让人捉摸不透,完全猜不到小崽的思路。

    他顿了顿,略微思酌了一下,想起那日小崽近乎贪婪地吸收他和郁策的灵气,还有霍叶宁的魔气,沈檀漆明白过来些什么,试探着开口:“等你出来,可以在嵘云宗修仙,吸收更多灵气,甚至可以把魔气收为己用——”

    他看了眼郁策,补上一句,“当然,是你不入魔的前提下。”

    刚说完,蛋壳上再次传来喀嚓的声响,似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出来了。

    沈檀漆:“……”

    坏了,他家小崽好像是个起点文男主的类型,比郁策还酷爱升级流那一套。

    他哭笑不得地继续说:“快出来吧,眠眠,再这样下去,爹爹快要没有灵气了。”

    话音落下,蛋壳中蓦地爬出来一只迷你小白龙,轻轻攀住了沈檀漆的手指。

    四下皆静,沈檀漆愕然地看着那只和他手指差不多大的小龙,简直像是只白色小虫一样,心脏瞬间停跳。

    眠眠居然……居然小得像虫子啊!!!!

    沈檀漆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阿漆!”

    “爹爹!”

    “我弟他从小恐虫啊!”

    *

    沈檀漆再醒转过来时,人已经躺进了瑶亭水榭,怀里一边一个躺着熟睡的金鱼和芋圆。

    天色鱼白,晨光清明。

    窗外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浮云过眼,膝上传来两个小包子软乎乎的轻轻鼾声。

    如同大梦初醒,一切血污都被那场渡劫引起的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万物归于寂静。

    身边没有郁策,也没有三蛋。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房内静得落针可闻,沈檀漆轻手轻脚地缓缓坐起,把膝上的芋圆抱进怀里,小孩身上还有些剑气割开的伤痕,他心疼地吻了吻芋圆的额头,眼眶微热。

    尽管他自己身上被谢迟捅出来的血洞更加骇人,可沈檀漆却觉得不如芋圆身上的伤痕看起来让他的心更痛。

    芋圆才三岁啊,还是小宝宝的年纪。

    小崽似是睡得很不安生,或许是上次被人趁睡着时绑走有了些心理阴影,被沈檀漆轻轻一碰便醒了过来。

    “爹爹……”

    沈檀漆将指抵在唇上,又指了指还在睡觉的金鱼,示意他声音轻些,低低问道:“父亲和眠眠呢?”

    芋圆爬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躺进去,小声嘟哝:“爹爹说小弟弟塑体成功,要带回藏龙谷抚养长大才行。”就像他们当初在藏龙谷长大那样,眠眠也必须被郁策带回藏龙谷养大。

    沈檀漆愣了愣,轻声问:“已经走了?”

    芋圆摇了摇头,抱住沈檀漆,小声说:“没有,父亲说明日启程,要等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去,现在估计在外面处理那些魔族余党。”

    谢迟带来不少魔族,里面还有几位在魔族举足轻重的长老,要处理他们需要费些功夫。

    而且,沈檀漆身上受了很重的剑伤,灵气在孵化三蛋的时候也耗尽了,最后看到爬出来的小白龙时直接被吓晕过去,一觉睡到天亮才醒。

    郁策便说要等沈檀漆醒过来,带沈檀漆回藏龙谷生活一阵,直到三蛋长大。

    “原来如此……”沈檀漆点了点头,他知道龙族哺乳期之前必须要回藏龙谷抚养长大。

    只不过,他们成亲一事怕是要往后再耽搁了。好事不怕晚,他们也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准备一些成亲的事宜。

    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沈檀漆登时回过神来,把芋圆轻轻从怀里抱出来,塞进柔软舒适的被窝里,轻声道:“睡吧宝贝,爹出去看看。”

    应该是郁策回来了。

    芋圆已经困得要睁不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昨夜沈檀漆的伤口一直流血,他和光头大夫一起才帮沈檀漆止住血,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把小崽哄睡着,沈檀漆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郁策。

    沈檀梧手心提着一包油纸裹着的烧鸡,上下看了看沈檀漆,说道:“能下床了?”

    他把手心的烧鸡递给沈檀漆,两人一同坐在桌边。

    沈檀漆叹息了声,说道:“我倒是没事,三蛋呢?”

    他昨天看了一眼,居然被自己的崽给吓晕了,丢人。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其他两个小崽出生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一小条,就是人类刚被生出来,都会皱巴巴得像个小猴子。

    等以后长开了慢慢就会变得白白胖胖了。

    听他提起三蛋,沈檀梧轻笑了声,说道:“郁策带着呢,身上绑个小包袱,一边对付魔族一边哄孩子。”

    沈檀漆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郁策还真是喜欢带孩子,他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说道:“怎么不放在我这?”

    “郁策说塑体虽然成功了,但是孩子还没足月,这段时间都需要他用灵气哺喂。”

    “这样啊,也好。”

    沈檀梧把烧鸡的油纸剥开,床榻上的小金鱼鼻尖耸动,嗅到喷香的肉味,缓缓睁开眼睛,从软榻上坐起来,沈檀梧错眼看见,笑道:“哟,闻着肉味就醒了。”

    沈檀漆回头看去,看见小崽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蛋。

    他笑着招招手,说道:“金鱼来,饿了吧。”

    金鱼从床榻上爬下,光着小脚丫踩在冷玉地砖上走到沈檀漆身边,被爹爹抱到怀里。

    沈檀漆仔细地用筷子为他分剥出鸡腿,夹到金鱼的嘴边。

    见他抱着小金鱼熟练地喂肉吃,沈檀梧眸光闪动,有些感慨地道:“总还觉得你是跟在我身后的小跟屁虫,怎么一转眼,孩子都有了。”

    沈檀漆笑着说:“是啊,哥你也该成家了。”

    “我?”沈檀梧挑了挑眉,他拄着下巴,望向床榻上的小芋圆,怅然道:“我连个对象都没有,你倒想得比我早。”

    要是能不结婚就能有个像金鱼芋圆一样可爱的小孩就好了,像他这样的人,大大咧咧,不够细心,也不会哄人,应该也不是女孩喜欢的类型,现代都找不到,在书里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便也不指望结婚了。

    “对了,”沈檀梧从怀里掏出一枚蔚蓝色的透亮明珠,递给了沈檀漆,说道:“那天你晕过去后,我找到了这东西,看着挺漂亮,应该很值钱吧?”

    沈檀漆循声望去,眼睛瞬间睁大,一把将那蔚蓝色明珠握进手里,“这是……深海鲛珠!”

    沈檀梧摸了摸鼻尖,轻笑道:“名字倒挺高大上的,有什么用吗?”

    “……”沈檀漆回想起当时郁策父亲让他不要沉浸在过去,也不要再进入鲛珠里面的话,良久,他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用,但它是郁策父亲的遗物。”

    闻言,沈檀梧讶然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得好好保管。”

    是得好好保管,这颗鲛珠里承载着他亲生母亲和郁策父亲的所有回忆,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珠。

    沈檀漆把那颗鲛珠仔仔细细地收进衣襟里,打算等到个合适的时机,再和郁策一起去鲛珠里看过去的事情,然后……

    他想告诉郁策的父亲,他要和郁策成亲。

    第117章 小赌(二更)

    (一一七)

    当天夜里,沈檀漆给伤口换完药,哄睡过两个小崽,郁策便抱着三蛋回来了。

    塑体成功的三蛋现在还是一条睁不开眼睛的小白龙,沈檀漆努力给自己洗了遍脑,告诉自己这是它的崽,果然再看时不觉得有什么恐怖了,反而觉得像是超小号的白龙。

    他伸手在软被里的小白龙脑袋上摸了摸,想起画龙点睛的典故来,等三蛋开眼那日,是不是也就可以翱翔云游在天边了。

    龙真是很奇妙的生物,哪怕是刚出生的小龙崽身体也是冰冰凉凉,好像怎么也捂不热似的,但是只要把手伸到小龙崽的脸边,小龙崽居然会下意识地用小舌头舔舐手心。

    怎么会和小狗狗一样!

    沈檀漆战术后仰,抽回手来,望向郁策,“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郁策默了默,立刻和三蛋撇清关系:“我没有过,不过以我所见,三蛋应该是想要进食。”

    目光落在沈檀漆的身上,郁策脑海里回忆起从前在山洞里某日,沈檀漆躺在他身边央求他碰碰自己的情景。

    空气中氤氲着甜腻的奶香,和阿漆刚哭过沙哑动听的求饶声音……

    “你想什么呢?”

    眼看沈檀漆脸色变幻,郁策飞快收回的眸光,轻咳两声,有些心虚地道:“阿漆你若是有的话,不如就喂给他一些……”

    沈檀漆脸上涨红,捂住郁策的嘴,咬牙道:“我没有。”

    “当真没有?”郁策被他捂着唇,眼睛沉沉地盯着他,模模糊糊地道。

    沈檀漆在他腰间狠掐一把,听到郁策委屈吃痛的抽气声,低声道:“我有没有你还不知道?”

    他要是有怎么会不给崽崽吃,当真没有。

    “我不知道……”郁策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俯身吻在他的颈间,低低道:“孩子都睡了,阿漆,给我看看?”

    脖颈上被细细密密地吻过,腰间的手不由分说地锁紧他,沈檀漆呼吸微滞,耳尖顿然红得滴血,苍慌地捉住他从衣摆下往上攀升的腕子,“谁教你这些,三蛋还在呢。”

    “三蛋还没有开眼,不过我也可以单独辟出一方幻境来给你我二人独处。”郁策轻轻笑着抬手,四周顿时变幻了场景,果然是幻境里的茅草屋。

    沈檀漆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郁策打横抱起,搁进了柔软被褥中,衣衫尽褪。

    “让我看看?”郁策浅笑着把他挡在身上的手拨开,“按理说也该有些变化才对。”

    沈檀漆面色通红,想要把自己挡起来,可哪里抵得过郁策的力气,耳边还传来他取笑自己的声音。

    “分明不是第一次,可阿漆每次都害羞得紧。”

    郁策覆身压来,望着他洁白如玉的粉嫩肩头,和晕着殷红颜色的耳尖,眸光愈深,伸手探去。

    “唔。”

    他有些惊讶地垂眸,笑道:“阿漆原来喜欢我这样。”

    沈檀漆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再对上他灼灼的目光:“……闭嘴!”

    直到郁策低头咬下来,沈檀漆难耐地低呼了声,小声骂道:“你是属狗的吗?”

    “嗯,大约是。”

    他毫不知羞的承认下来。

    ……

    翌日清晨再醒来时,他仍然还在幻境里的茅草屋中,不过沈檀漆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就算他真能有那东西,估计也被郁策折腾完了!

    跟孩子抢吃的,混蛋龙。

    以前怎么没发现郁策这么坏。

    “阿漆。”每每第二天早起,郁策总是穿戴整齐地坐在他床边,跟昨夜那个混蛋判若两人。

    “宗主留我再待几日,宗门大比的结束典礼在箜篌山举办,宗主命我这次不可再缺席。”

    沈檀漆推了推他凑过来的脸,低低道:“我知道了,离我远点。”

    每次郁策在床上一凑过来,准没好事,这人表面看着清清冷冷,无欲无求,实则一旦尝到滋味便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他可不想大清早再洗一回澡了。

    郁策有些失落地看着他,抿了抿唇:“好,可我还有其他事要说。”

    “说吧。”沈檀漆退到床角,和郁策形成安全距离。

    郁策忍不住跨身上来,把他想要逃跑的身子给按住:“阿漆别躲我……昨夜的事我已经知错了。”

    沈檀漆咬了咬牙,某些人做着坏事怎么还能用这么委屈的表情和语气说话?

    混蛋龙。

    他无奈地躺平,放弃抵抗:“赶紧的,做完说正事。”

    得到允许,郁策立刻弯下眼睫在他唇上亲了亲,说道:“好。”大手立刻将他卷入软被之中。

    ……

    从幻境中出来,洗过澡,沈檀漆觉得身上都快掉了层皮,也就是他修仙后体质增强,不然正常人谁能受得了这种频率。

    得了甜头,郁策替他穿好衣服,规矩安分地乖乖坐在桌边,和沈檀漆仔细商议了去藏龙谷的事宜。

    本来郁策想要叫着沈檀梧一起回去,可沈檀梧一听要在藏龙谷待上九个月,登时摆手拒绝。

    沈檀梧说还想再看看这修真界,多玩一阵,奶孩子这种事还是让沈檀漆和郁策他们自己来吧。

    郁策只好作罢。

    “没事,哥也是成年人了,他想做什么便由他去做吧。”沈檀漆拄着下巴,听到门外阵阵熙攘人声,“外面怎么那么吵?”

    郁策回头看向门外,轻声解释道:“你在宗门大比取得第三名的好成绩传回宗门,各峰的师兄弟们都想问问你平日如何修炼,有没有秘诀传授。”

    自从宗门大比扬名四海,沈檀漆的瑶亭水榭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尤其丹峰弟子,天天在瑶亭水榭门口蹲点,想要逮住沈檀漆问问究竟是怎么自创出丹药赢下试炼的。

    沈檀漆笑道:“哪有什么秘诀,要问也是该问你啊。”

    郁策默了默,阿漆总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同门弟子三千,天才弟子却凤毛麟角,他们自然更想知道沈檀漆这样不算天才的天才,究竟是如何以一己之力拿到两场试炼头名的。

    “师弟,郁师弟!”

    门被推开,复又狠狠关紧。

    方问寻挤了很久才挤进瑶亭水榭的大门,

    沈檀漆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方师兄?”

    方问寻抹了把脑门的汗,举起手中用丝绸锦缎裹起来的长剑,说道:“我来给郁师弟送宗门大比魁首的奖励。”

    那是一把通体冰寒的冷剑,剑身流光溢彩,色泽如玉,沈檀漆握在手心掂了掂,剑身极轻,剑刃却利可断发,削骨如泥。

    “这把神兵名叫雪昼,传言是上古时期有位飞升的上仙留在人间的,这把剑桀骜难驯,只要是它不认可的主人都不能将自己的灵气灌输进去,不过郁师弟肯定没问题,雪昼在郁师弟手中想必可以挥发出雪昼全部的实力。”

    上仙的佩剑,这应该就是书里男主的神器吧。

    方问寻送过剑,便急急忙忙回去跟宗主复命。

    待他走后,沈檀漆刚要把雪昼递给郁策,腰间的小黑却忽然振动嗡鸣了声,他愣了愣,便听到脑海里传来小黑的声音:“主人,我认识它!”

    它?

    他把雪昼剑搁在小黑剑身边,小黑立刻在沈檀漆脑海里嫌弃地道:“当初我主人和它的主人双双飞升,把我俩留在世间,没想到这么多年辗转又见到它了。”

    后来,雪昼不知落入谁手,而留在世间的它也被一魔族捡到,成为了嗜血的魔剑,最终被人封印住,只能以一只黑色小犬的形态出现在世间。

    沈檀漆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在雪昼上轻轻抚过,低声道:“你的意思是,雪昼也有器灵?”

    小黑沉吟了声,说道:“主人,雪昼的性格极其目中无人,想必不会轻易接受郁策,我要化出身体跟它聊一聊。”

    小黑自从解开封印后,感觉整条狗都变得沉稳很多呢。

    沈檀漆颔首应允,下一刻,长剑化作一条胖嘟嘟的小黑狗,朝着他手心的雪昼汪汪喊道:“姓雪的你有胆子滚出来单挑啊!”

    沈檀漆:……

    好像也没变多少。

    郁策端着茶盏过来,目光瞥见地上汪汪乱吠的小黑,不着痕迹地从小黑头上迈过,凑到沈檀漆身边,问道:“阿漆,剑送来了?”

    沈檀漆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小黑对雪昼骂街,不管小黑骂得多难听,雪昼都无动于衷,好像很瞧不起它似的。

    直到郁策走过来,手心的雪昼剑散发出一道淡淡的凉气,与郁策身上的龙息缠绕在一起。

    郁策眸光落在剑上,却没有要伸手握起它的意思。

    剑是好剑,但他有腰间这把就够了,名剑配美人,此剑给阿漆用正合适。

    没被郁策拿起,雪昼的冷息骤然消失,像是不敢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无视它的存在。

    “姓雪的,如今本座成功解开封印,你怕了吧哈哈哈……”小黑还在锲而不舍地挑衅。

    忽然间,长剑变作了一个雪色小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飞了地上的小黑。

    沈檀漆定睛看去,雪昼的器灵竟然是一只通体洁白毛发柔软的可爱小猫。

    有狗有猫有孩子,人生圆满了!

    沈檀漆激动地俯下身子想要摸一摸雪昼的脑袋,雪昼抬起脸看他一眼,淡淡出声:“阁下与我无缘,请不要随意触碰本座的身体。”

    沈檀漆:?

    猫猫好有个性,他更喜欢了怎么回事?

    雪昼缓缓踱步,走到郁策面前,困惑地询问:“你不想要我?”

    郁策捧着手心的茶盏,眸光在雪昼身上一掠而过,低声道:“我已有剑可用,不需其他的剑。”

    雪昼噎了噎,看向他腰间那把坑坑洼洼布满缺口的长剑,不解问道:“此剑毫无灵气,不过一把废铁,它不配你。”

    郁策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说道:“没什么配不配的,用得顺手便是好剑。”

    小白猫刚想走到他脚边再问,身后突然飞来个黑色身影,猫猫狗狗立刻打作一团。

    “雪昼,你找死,一出来就踹我?”

    “滚开,赤夜,我没时间跟你浪费。”

    一个叫雪昼,一个叫赤夜,他们两个以前的主人关系一定很好吧,不然怎么会取这样相衬的名字呢?

    沈檀漆和郁策对视一眼,默契的捧起茶盏,开始兴致勃勃地凑热闹。

    “我押小黑赢,我家狗会后空翻,还能七十二变。”

    “那我便只好押雪昼,阿漆,赌什么?”

    沈檀漆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你说呢?”他什么都不缺,能赌什么。

    闻言,郁策眸光微暗,俯身凑到他耳边低低说道:“就赌……”

    话音落下,沈檀漆愕然抬眼,咬牙扯住了郁策的襟口:“这个不行。”

    “赌注自然要赌大些才叫赌注。”郁策扣住他的手,吟吟笑着,“如何?”

    “行,”沈檀漆瞪他两眼,“但如果你输了,一月不许碰我。”

    郁策脸色陡然白了白,急切道:“那我不赌了。”

    “小赌怡情,夫君说话要算话才行啊。”沈檀漆背手坐在椅子上,美滋滋地品茶,给小黑加油助威:“冲冲冲,小黑,雪昼还没认主,你一定可以打赢它的!”

    话音落下,郁策伸出手,从地上抱起那雪色小猫,咬牙道:“认我为主,现在,立刻,马上!”

    雪昼:?

    第118章 苍天呐

    (一一八)

    雪昼不可置信地看着大罗金仙修为的郁策,有一瞬甚至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被掉包了。

    它愣了愣,踱步走到郁策面前,仰起小猫脸看他:“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旁边小黑不依不饶地朝它咬过来,被雪昼面不改色地用猫猫拳打飞,目光仍然紧紧盯着郁策。

    它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和它身上灵气如此契合的人了,郁策的灵气清正纯净,眸光毫无杂念,一眼便知是位品行高洁之人,而且此人还如此年轻便突破了金仙修为,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它追随。

    郁策垂眸看它,低低道:“我的剑只为守护天下安定,所以用何剑都是一样,若你愿意,自然是可以的。”

    雪昼愕然地看着他,眼前郁策的身形忽然拔高,它还从未听过有人用剑学剑不是为了变强的理论,这人果真心思纯正,它毕生所求,不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和前主人一样心系天下苍生的主人忠心追随么?

    沈檀漆坐在桌边,拄着下巴,笑吟吟地对雪昼道:“你可算找对人了,我家郁策定能发挥你全部的实力。”

    听到他说“我家郁策”,郁策心头微动,径直略过了雪昼,坐到他身边为沈檀漆斟茶:“是阿漆教导得好。”

    雪昼:……

    等等,这人态度转变未免太快了点。

    旁边小黑哼哼坏笑了声,凑到它身边说道:“你惨了,你找的主子的主子是我的主子,到时候我就让我的主子命令你的主子欺负你!”

    什么绕口令。

    雪昼默了默,再次用猫猫拳把它凑过来的脸揍飞。

    眸光在沈檀漆身上扫了扫,无比确信他就是元婴期修为。

    它并非慕强,只是有些好奇为何郁策对赤夜的主人这么好,堂堂大罗金仙修为的仙人,为一个元婴期修士低眉顺眼地斟茶倒水,难道赤夜的主人手里有郁策的什么把柄?

    如果是这样,它得想办法替郁策除掉威胁。

    打定主意,雪昼缓缓走到郁策的脚边,抬起头,说道:“既然你愿意收我,那便给我你的血吧。”

    它在世上漂泊太久了,看过太多人想要将它收为已用变强,但那些人都不过是些没什么实力痴心妄想的货色,这还是它第一次产生想要臣服一人为他效力的冲动。

    小猫闭上眼睛,额头中央微微泛着浅淡的金光。

    沈檀漆轻轻推了推郁策,郁策用腰间长剑,割破自己的指尖,把血轻轻滴进雪昼的额头。

    霎那间,金光大作,雪昼认主成功,小猫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缓缓上升,最后悬停在半空,变成了一把玉白长剑。

    郁策自空中接过雪昼,冰冷的龙息和雪昼的沁凉剑气缠绕,仿佛这把剑就是为它而出现的。

    “的确是世间难寻的好剑。”郁策低低轻喃,转过身,将剑在空中轻挥两下,剑风四起,把不远处的花瓶齐齐斩碎,再抬起手,剑气顿然消散。

    就在沈檀漆以为他想挽个剑花试试剑时,便见郁策从盘中拿出一颗苹果,用雪昼轻轻削掉苹果皮,递给了沈檀漆。

    沈檀漆:?

    你小子,这剑是拿来让你这么用的吗?

    “吃。”郁策晃了晃指尖捏着的苹果,递给沈檀漆,轻轻道,“很甜,我昨天去剿灭魔族时在朔夏城买的。”

    沈檀漆哭笑不得地接过那削得干干净净的苹果,说道:“你这样用雪昼,它会生气的吧。”

    闻言,郁策摇了摇头:“既然它认我为主,便要遵从我的意志,否则,我不如用回那把普通铁剑。”

    他倒是看得透彻,但这话说得也对,小黑说雪昼性子桀骜难驯,如果手中的剑不听从自己的意志,岂不是会在关键时刻妨主。看来是需要一段时间好好磨一磨雪昼。

    “阿漆,既然雪昼已认主,咱们的赌注还未完成,不如让它们再打一场?”郁策低低凑到他耳边,“总要分出胜负不是?”

    沈檀漆捏着苹果,瞥他一眼,从地上捞起自家小黑,说道:“改天再说吧,我家小黑今天累了要休息。”

    “你……”郁策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有些气愤地小声嘟哝,“你不能这样。”

    哪有这样耍赖的人?

    沈檀漆笑了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仿佛他说个不字就要上嘴咬他,“怎么,你有意见啊?”

    “……没有。”

    郁策在心底叹息了声,他的赌注奖励,又打水漂了。

    他眸光沉沉,盯着沈檀漆被汁水染得水亮的唇瓣,喉结轻滚。

    不过,改日,一定得找阿漆讨回来才是。

    “对了,既然你还要准备宗门大比的结束典礼,不如也顺便抽个时间随我回朔夏城跟我爹道别。”沈檀漆啃了一口苹果,满口清甜,开始有点怀念朔夏城的酸甜杨梅了。

    这次要走,恐怕得要八九个月,等到眠眠足月才能离开藏龙谷,这么长的时间,沈家得不到他的消息,家主肯定会担心的。

    郁策思酌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也正有此意。”

    虽然阿漆答应了他的提亲,但沈家家主可未必会心甘情愿把宝贝阿漆交给他。

    宗门大比的典礼于两日后举行,这两日时间足够他们好好道别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郁策从床榻上抱起襁褓里的三蛋,依次叫醒两个睡懒觉的小崽子,“醒醒,每天都睡这么久,当心把脑子睡得不灵光。”

    金鱼和芋圆被戳醒,分外不情愿地哼哼唧唧两声,纷纷用小屁股对着他表达不满。

    “再睡一会会嘛,困困……”

    “父亲你好吵哦,走开啦。”

    被嫌弃的郁策无奈地抬眼看向沈檀漆,摆手道:“阿漆你来吧。”

    自从有了沈檀漆,两个小崽就变得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但是很听沈檀漆的。

    他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现在估计在两个小崽心里他也就勉强排在小黑和雪昼之前。

    沈檀漆憋不住笑道:“春困秋乏,正是天气最舒适的时候,小孩都容易犯困,你抱着眠眠先去跟宗主禀报,我随后便叫醒他们,咱们在山下马车见面。”

    “好,我知道了。”郁策眼睫微垂,他忽然想到,自己好像还没有跟宗主提及过关于沈檀漆和孩子们的事情。

    不过,方师兄常常往宗主那跑,应该早已经同宗主说过了……吧?

    *

    融云阁楼。

    绕过七扇浮云探鹤的座屏,便见到两个负责打扇洒水的小弟子。

    打扇的小弟子们见到郁策前来,纷纷道喜:“恭贺郁师兄取得宗门大比魁首,听说山下的魔族也被师兄剿灭干净,宗主他老人家现在逢人便夸你呢。”

    郁策颔首道:“宗门受难,本就在我职责范围内,不值得一提。”

    小弟子低低笑道:“师兄大义,宗主在内阁修炼打坐,不过近些日子……宗主身体已不大好了。”

    先前之所以没有出面对谢迟出手,便是因为宗主刚生了场大病,频频咳血,只能等到最后才出手,不过幸好有郁策和沈檀漆拿下了谢迟那魔头,省得宗主再耗费心力。

    闻言,郁策久久立着,眸光怅然。

    是啊,宗主年事已高,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当年宗主出面参与三界之战,受了致命伤,若非有大罗金仙修为吊命,硬生生扛了百年,怕是早就没有所谓嵘云宗了。

    心沉了沉,郁策轻轻叩响屏风木框,低声道:“弟子郁策请见。”

    内阁里传来一道苍迈声音,微微沙哑,“进来吧,早便听见你在外面嘀咕。”

    郁策缓缓走进内阁,朝着绸帘内的宗主俯身行礼:“参见宗主。”

    “你客气什么?”宗主双眼阖紧,微微吐出一口气,说道,“方问寻同你说过没有,这些天少往外跑,留在宗门里,待典礼过后你愿意去哪去哪。”

    郁策点了点头,“师兄已同我说过了。”

    闻言,宗主睁开眼,透过绸帘看向郁策,当初那个十五岁的瘦巴巴可怜妖族少年,如今已比他要高大得多,就连修为也快超越他了,不愧是他当年一眼便在人堆里挑中的孩子。

    腰间悬着那把魁首的奖励,世间仅此一把的神兵天器,雪昼,身上似是萦绕着风息雨雾,更显仙人风姿。

    “这把剑是好剑,早该便属于你。”宗主感慨道。

    这些年,在沈檀漆那个纨绔混账的手下,郁策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什么好东西都没捞到过,尽数被那沈檀漆夺了去。这次拿下大比魁首,又成功渡劫,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了。

    他这宗主之位,也是时候该退位让贤,到那时机,他会在临死前,帮郁策送走沈檀漆这个祸患。

    听到宗主之言,郁策指尖掠过腰间的雪昼,淡淡道:“是我与它有缘。”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每来找他,便是要说自己打算去哪里巡游除魔,他这个宗主,能见郁策的次数还没方问寻要多。

    郁策抬眼看向他,忽地拂开衣摆,轻轻跪在地上,说道:“待晌午过后,我打算去朔夏城。”

    宗主瞥他一眼,说道:“又去朔夏城,我听方问寻说这阵子你总去朔夏买水果,怎么,嵘云有所亏待你了?”

    话音落下,郁策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朔夏水果鲜美,种类繁多,只是家妻和孩子爱吃。”

    “哦……那儿的水果是好,”顿了顿,宗主猛地睁大眼睛,沉声道,“你说什么?”

    金仙的气势将他面前的绸帘吹飞,郁策抬起头,对上宗主震撼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家妻和孩子爱吃。”

    宗主伸出手指着他,眼睛瞪圆,眉毛乱飞,忍不住咳嗽起来,“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有的妻儿!”

    郁策略显惊讶地抬眸,说道:“方师兄未曾同你说过么?”

    旁边两个执扇子小弟子也分外吃惊地捂唇,但他们不是惊讶郁策有孩子这件事,而是惊讶,全嵘云宗上下都知道了郁策的事,宗主竟然不知晓。

    也是,这些天,宗主一直醉心修炼,宗门的事务大多都交给了方师兄处理,山下的客栈里说书的都已经编了七个版本的故事讲解此事,宗主居然是最晚知道的。

    “说过什么说过!你不跟我说,我上哪去知道?”宗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气息,“那女子是谁家的,你在外面游历时娶来的?孩子呢,孩子什么时候生的,现在在哪?”

    这么长时间,郁策孩子都有了,他竟然不知道!

    郁策沉吟片刻,明白过来,低头道:“你不动气的话,我便告诉你。”

    宗主咬紧牙:“你说便是,有甚么好藏着掖着,到底是谁!”

    郁策无奈地道:“是沈檀漆。”

    “你说什么?”宗主呼吸停滞了瞬,指着他的手还僵在半空。

    郁策干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耳尖微红,轻轻道:“是阿漆。”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宗主缓缓跌坐在修炼的垫子上,神色恍惚。

    苍天呐——

    他当亲儿子养大的郁策,他辛苦教导出来的下任宗主,他那往后要拯救世界苍生的好徒儿,被沈家那个小混账——

    宗主缓缓阖眼。

    ……他要不现在直接圆寂吧。

    第119章 我的钱呐!(二更)

    (一一九)

    宗主捂着心口,险些站不住身子,抬眼看到郁策耳尖的薄红,眼前又是一黑。

    这小子,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你给本座把事情说清楚。”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静下来不至于失态,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是沈檀漆?”

    郁策跪在地上,状似回忆,低低道:“那日,我和阿漆……”

    “不许这么叫他,”宗主浑身的鸡皮疙瘩起来,咬牙道,“就叫沈檀漆!”

    郁策抿了抿唇,轻声婉拒:“不。”

    “……”宗主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指着他道,“你啊你啊,你知道沈檀漆是什么人吗?”

    朔夏城沈家那是什么家族,对妖族排斥到恨不得把妖族全变成奴隶使唤,郁策竟敢和沈家的少爷——还偏偏是沈家那老头最宝贝的大儿子沈檀漆生孩子。

    闻言,郁策微微抬头,低声道:“弟子知道,此行去朔夏,便是为了向沈家提亲。”

    “提亲?”宗主的声音又高几分。

    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但凡郁策真去了朔夏,怕是能叫沈家那老头拿玉拐杖打个半死,就算他有大罗金仙修为,必定也不敢对未来的岳丈动手,岂不是叫人活活打死?

    郁策望向天边,日头西落,阿漆和孩子们应该也要等着急了,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便再行礼道:“宗主放心,沈家那边,我和阿漆会想办法,现在阿漆正在山下等我,待成亲那日,还望您亲临朔夏吃酒。”

    吃酒,还吃什么,气都气饱了。

    宗主实在搞不懂沈檀漆究竟给郁策下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郁策心甘情愿入赘到沈家?

    想到其中关键,宗主声音微顿:“等等,你是要入赘,还是要……”

    郁策瞥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娶他回家。”

    宗主顿时又吸了一口凉气。

    难不成这是郁策的计谋,想要以娶沈檀漆回家这样的办法,让沈家不再敌视妖族?

    可这种法子真的能行吗,那大少爷沈檀漆看着可不像会屈居人下的人。

    绸帘外,郁策缓缓起身,抚去衣摆褶皱,轻笑着道:“我们日后并不打算住在沈家,自然不能入赘,况且我和阿漆乃是两情相悦,宗主无需担忧。”

    宗主满脸写着不信,挥手朝身边小弟子道:“他还没走是吧,去给本座把沈檀漆叫来。”

    闻言,郁策眉头微蹙,忍不住道:“若要叫他过来,宗主不可为难于他。”

    “你还护上短了,那沈大少爷有沈家庇佑,本座岂能欺负得他?”宗主觉得郁策是真忘了沈檀漆原先是怎么为难他的了,他懒得多说,把小弟子轰去喊人,“把他叫来,还有那孩子也一并带来。”

    郁策无奈地看他,只好对有些踟蹰的小弟子道:“既然宗主执意,便劳烦师弟把三个孩子带来,幼儿尚小,受不得风,来时多为他裹几件衣裳。”

    “几个??”宗主抓烂了身边长椅的扶手,不可置信地开口。

    郁策笑了笑,“三个。”

    宗主闭上眼,掐了掐额头,他开始觉得就算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惊讶了。

    但当沈檀漆抱着孩子从屏风后走进来时,宗主还是吃了一惊。

    上次见到沈檀漆还是在朔夏城闹辰鬼那事之后,听闻沈檀漆和郁策一起除掉辰鬼,他本以为是沈檀漆故意抢走郁策的功劳,便随意打发了两颗自己闲时炼出的回元丹。

    因他觉着,那回元丹,一定到不了郁策的手心便会被沈檀漆私吞。

    当时他隔着一道绸帘,并未仔细看这沈檀漆,可今日一见,他倏忽觉得这沈家骄矜任性的大少爷似乎变了性子。

    难道是因为他抱着孩子的缘故?

    宗主沉下眼眸,对身边执扇弟子抬了抬手。

    绛紫色的绸帘立刻被两旁弟子轻轻拉开,目光落在沈檀漆的身上,将他面上神情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沈檀漆不知宗主叫他来做什么,他俯身行礼,低声道:“弟子参见宗主,两个孩子犯困,在马车上睡熟了,弟子便只带了小儿子沈眠。”说罢,余光偷偷地瞟身边的郁策。

    他刚想作个口型问问郁策,宗主喊他来干嘛,可头顶宗主已然出声:“睡着便睡着吧,总归还要见面,不急于一时。本座听郁策说,你们要回朔夏城成亲?”

    闻言,沈檀漆愕然抬头,没想到宗主他老人家还关心这种弟子日常,有些困惑地解释道:“回宗主,我们不是回去成亲,是郁策要去沈家提亲。”

    成亲再怎么说也得等到三蛋的身子养好足月之后了,所以他们只是打算先回沈家跟家主把提亲的事情定下而已。

    “唔。”这种话从沈檀漆口中说出来,竟然比从郁策口中说出来更为不可思议。

    宗主干咳了两声,试探着轻轻问:“你、你当真愿意跟郁策……”

    后边成亲那俩字,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沈檀漆抬眼望向宗主,黑色的瞳孔映照窗外的天光,潋滟似水,他弯了弯眼睛,笑着答:“我愿意。”

    宗主怔了怔,脑海中开始忽闪而过无数民间话本子,他从前修炼无聊是会拿起来看一些的,难不成其实沈檀漆是被郁策的真心所打动,开始变得善良温柔,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有情能使鬼推磨。

    哎?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沈檀漆这模样看起来并不像装的,他不相信沈檀漆可以伪装到能够骗过他识人无数的这双眼睛。

    宗主沉吟片刻,融云阁楼静若寒潭。

    “如此,如此啊,”宗主叹息了声,两情相悦他又有什么好说,只盼望郁策和沈檀漆不要学了那梁山伯与祝英台,被沈家人给生生拆散就好,他揉了揉额角,对身边小弟子低低道,“重文,拿笔墨纸砚来。”

    重文应声,自书架上取下笔墨纸砚,在宗主面前的小案上铺展平整。

    待磨好墨,宗主提起毛笔,在字纸上款款落笔,“成亲一事不是你们二人便可以私定终身的,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沈家更是注重家族门楣,郁策父母不在,自十五岁便拜入我门下,也算本座半个亲子,本座便替他做个主吧。”

    话音落下,郁策微微怔滞,他自小被养在藏龙谷,长大后又进入嵘云宗,向来不太知晓民间的风俗规矩,自然也忽略了这一点。

    他没想到的是,宗主唤阿漆来,竟是为了要写一封信,代替他的生父母,为他们的婚事做主。

    笔自纸上提起,宗主一拂手,墨迹即干,他缓缓看向座下的沈檀漆和郁策,嘴唇翕动半晌,又吐出一句:“重文,把本座的宝盒拿来。”

    闻言,重文轻轻吸气,震惊道:“宗主,那宝盒是您……”

    “废话,拿去给他。”

    重文抿了抿嘴,久久不能平静,俯身自书架底下最深处,搬出一个包裹严实的一尺宽银铸宝盒,颇为费力地双手托着,小心翼翼地递到郁策面前。

    郁策不明所以地接过,轻轻解开宝盒上的锁扣,里面一道耀眼的金光险些把沈檀漆和郁策给晃得睁不开眼。

    “这是……”郁策愕然地看向宗主。

    宗主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板着脸道:“聘礼,拿着去,别让人家瞧不起你。”

    这里面,全是宗主这些年精打细算积攒下来的各种奇珍异宝,宝剑古籍,丹药灵草,宝盒虽小,样样俱全。

    就连宗门大比都抠抠搜搜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给弟子们添灵草的宗主,把毕生攒下的积蓄,全部给了郁策作为提亲的聘礼。

    管着偌大的嵘云宗,处处都需开销,他自然要仔细用钱,但这小金库是他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是他自己的东西。

    毕竟也是半截埋进黄土的人,若是送给郁策能派上用场,也算物得其所了。

    郁策捧着那宝盒,敛起眸光,心口振荡开一圈圈涟漪,这样的时候,他竟然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这一生,遇到太多对他有恩之人,可他能报答得却极少。

    良久,他轻轻跪在地上行礼,定定地看向宗主道:“弟子郁策,谢宗主教养恩情。”

    十五岁那年,如果没能来到嵘云宗,他应该至今为止还在某个地方漂泊无依,是宗主一眼看中,提拔他入内门,给了他一处安身之所。

    那年宗主带着他出山除魔,看着被魔族屠城的漫山遍野的尸体,竟然落下两道滚滚血泪。

    他说:“是我来得太晚了。”

    郁策看着那时已是三大宗门之一的嵘云宗宗主,跪伏在地,给那些无辜死去的生灵磕下三个响头。

    他震撼无比,因他从未见过有人会为他人的死悲痛欲绝。

    宗主立在漫山血色里,淡声对他说,‘这是你第一课,入了嵘云山门,不可只想着求仙飞升,修为越高,越要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以除魔卫道为毕生所求。

    否则,即便你天资再高,也给我趁早滚出嵘云宗,莫要再修仙了。’

    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告诉自己这些话的人,也正因此,郁策往后的余生都在为除魔卫道而努力。

    宗主于他,既是恩师,更是亲人。

    接过宝盒,谢过宗主,沈檀漆和郁策便告退了。

    二人立在融云阁楼外,低声感叹。

    “没想到宗主出手这么大方。”就是在沈家,沈檀漆也没一下子见过那么多宝贝。

    宗主老爷爷不仅把郁策养得这么好,还一直以来都在心里惦念郁策,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善人。

    沈檀漆笑着道:“你可不能辜负他老人家这份苦心,必须得提亲成功呀。”

    郁策心绪未平,神色凝重,指尖在那宝盒上轻轻抚过,低声笃定地道:“嗯,我一定会的。”

    从前他没有想过日后会一直留在嵘云宗,对他而言,他更喜欢四处游历除魔。但今日开始,郁策想要试试留在这里,至少完成宗主的愿望,让嵘云宗成为最宏大的宗门,造福四方。

    他一定会的。

    在他们走后。

    融云阁楼。

    “宗主,宗主你别难受了……”

    “废话,一下子送那么多钱,跟割肉似的啊!这臭小子怎么也不推脱一下,我的钱呐!”

    “……”那你就不要送呀!

    第120章 老丈人看女婿(三更)

    (一二零)

    朔夏城。

    马车赶到沈家大门前时,门外的守卫遥遥见了,伸手便推开身后朱红大门,牵着马车将沈檀漆他们迎了进去。

    “少爷请,小的这就去禀报家主。”家仆替他们搬下物什,便快步赶去正厅报信。

    亭台楼阁高耸入云,小桥水榭潺潺流水,雕纹着鸾凤和鸣的红笼在风中摇晃。

    熟悉的陈设令沈檀漆一瞬间回忆起,深海鲛珠中所见到的场景。

    鲛珠里。

    家主和大夫人伸手牵着他蹒跚学步,在那石砌小桥上一步步走过,偶尔几次还踩在家主的脚面上,疼得家主直抽气。再长大些,便是他牵着风筝在桥上跑过,家主和几个家仆急急忙忙地在后面追,他一个不留神摔在桥上,门牙磕掉两颗,被家主带头笑话了半天。

    想着想着,沈檀漆唇角微微扬起些弧度,只在此刻,他终于有了一种久违的回家的感觉。

    这里就是他的家,从小长大的家。

    从马车上摇醒两个贪睡的小崽,沈檀漆抱着眠眠,轻轻刮了刮睡眼惺忪的金鱼的粉红鼻尖,笑道:“还睡呀,小猪,应该你们两个叫眠眠才对。”

    金鱼握住他的手,亲昵而熟练地钻进沈檀漆的怀里,软软开口:“蛋蛋不是小猪,要爹爹抱……”

    芋圆揉了揉眼,跟着凑来,贴在沈檀漆的手臂上,小声道:“爹爹,我也要。”

    每次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先让沈檀漆好好抱一抱,亲一亲,久而久之快成了两个小崽睡醒过后的必经仪式了,黏人得很。

    沈檀漆无奈地轻笑了声,把眠眠搁进郁策怀里,挨个把崽崽们抱着哄哄。

    哄好小崽,沈檀漆一手牵着一个,抬头看向郁策,对方抿着唇,好像有些不高兴。

    “怎么了?”难道是嫌孩子们睡醒总是先找自己,而不是先找他?

    郁策抱着孩子,抬眼过来,凑在他耳边道:“为什么每次我醒时要你抱我,你都让我滚开?”

    沈檀漆:……

    他被郁策气出些笑意,压低声音,回怼道:“你说呢?”

    郁策故作无辜地撇开眼,小声控诉:“总之阿漆偏心。”

    “啧。”

    沈檀漆手痒难耐,很想揍人。某些人越来越喜欢讨嫌找收拾了。

    先前那报信的家仆去而复返,这才让郁策躲过一劫,“少爷,家主已在正厅等您了。”

    沈檀漆微愣片刻,应声道:“好。”

    脚下步子刚要迈出,顿了顿,复又收回。这一刻,他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以前不知道家主就是亲生父亲,他倒没那么多思绪,只是羡慕原身能够有这么宠爱他的家人,现下得知了,沈檀漆心里反倒有些怯懦起来。

    那是他的父亲。

    小时候牵着他长大的父亲,就像他现在牵着金鱼和芋圆一样。

    他已经让他们等了太久了。

    郁策似是察觉到他的犹豫,轻轻在他腰间推了一把,低声道:“快走吧,别让家主等急,到时候他舍不得骂你,反倒要骂我出气了。”

    沈檀漆想到家主因为等太着急吹胡子瞪眼的表情,登时笑了笑,倒像是他爹会做出来的事。心口的愁思顿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颔首,握紧两个小崽的手,走过那承载记忆的石桥,绕过重重回廊,走到了正厅的门槛前。

    大门敞开,像是为等他回来,一眼就能看见他的脸。

    沈妃不在,正厅只有家主和几个伺候的小婢,这时候,其他人该是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他抬眼,望见座上装模作样品茶的家主,抿了抿唇,喊了声:“爹。”

    话刚脱口,心神瞬间震荡,沈檀漆眼眶一下子红透,压下喉头的哽咽,故作无事地道:“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带着那些曾经失去过的宝贵回忆回来了。

    茶盏被搁放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家主掀了掀眼皮,说道:“听说你拿了宗门大比第三,怎么没拿第一啊?”

    两个小崽见到家主,瞌睡虫都醒了,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喊:“爷爷,爷爷……”跟两串小葫芦娃似的。

    家主笑眯眯地把小崽们抱到身边,这抱孙子还真是怎么也抱不够,光是看看都美滋滋的。

    沈檀漆望着小崽们笑了笑,低声答他:“这不是技不如人么,下次,下次一定拿个第一回 来。”

    家主忙着享含饴弄孙之乐,头也不抬地哼了声,道:“以前天天嚷嚷着自己要当最厉害的修士,结果只拿个第三,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回朔夏承下咱家的家业罢!”

    听到这话,沈檀漆一晃眼,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家主,拿着玉拐杖满院子追着他揍的模样,这么多年,家主还是不愿意让他修仙。

    这倒也是,修仙之路非是坦途,就像入了江湖,身不由己,家主担心他,怕他出事是应当的。

    他眼眶又热了热,似很轻松地说道:“这不有三个宝贝孙子么,肯定有一个可以替我继承你的家业。”

    当然,说的就是怀里这个还没开眼的小崽。

    “等我孙子长到能继承家业,你爹老早就没了!”家主气得要骂他,可一动弹,喉咙口就蔓延出一股血腥气来。

    上次郁策从朔夏城走时,曾经问过他,要不要用龙珠医治。

    可他一想到当年的事情,便更加郁火攻心,便直接让郁策带着龙珠滚蛋了。

    结果这几日,他的病,愈发重了些,每夜里都会咳醒,而后一夜难眠。

    沈檀漆看出他的虚弱,眉头微蹙,沉声道:“爹,你近日还在吃那仙丹么?”

    闻言,家主瞪他一眼:“早就不吃了,你不是让郁策给我捎过话?”

    沈檀漆稍稍放心些许,走上前把两个黏糊糊的小崽自家主膝上摘下来,对郁策使了个眼色,回头看向家主:“爹,今天正好我们都在,让郁策用龙珠给你好好调理一下身子吧?”

    家主缓缓抬眼,越过沈檀漆,看向他身后的郁策。

    几日不见,郁策的修为,他已经看不透了。

    此子必定不是池中物,即连是在妖族,也已经是顶了尖的天才。

    想到妖族,家主眸光陡然冷了几分。

    当年若没有裕冬城那事,鸢儿也不会被妖族……

    良久,他摇头,漠然开口道:“不需要,少跟我献殷勤。”

    他是疼惜沈檀漆的孩子,但究其原因,也只是因为他们是沈檀漆的孩子。

    若是其他妖族孩子,他断然看也不会看一眼。多看一眼都会让他想起鸢儿死时的眼泪,笑着的泪,滴在他心尖上,烫出一道永远不能磨灭的丑陋伤疤。

    鸢儿是被妖族害死的,死时还带着笑,憧憬着沈檀漆病好之后,一家三口能去更远的地方看山玩水,她到死都没能看到沈檀漆病好起来!

    他能接受郁策踏进沈家的家门,便已是他对妖族出身的郁策最大的容忍,其他的,就别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改变。

    沈檀漆看到他眼中坚定的神色,半晌,明白过来他在执拗什么。

    有些过去,执念太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轻易改变的。

    顿了顿,他自怀里衣襟取出一颗蔚蓝色明珠,递到了家主的手边。

    沈檀漆敛眸,说道:“爹,这是深海鲛珠。”

    话音落下,郁策和家主同时呼吸停滞,二人目光落到那颗鲛珠上。

    “这是鲛珠,你杀了那该死的鲛人?”家主颤抖着手握住那颗鲛珠,作势要狠狠砸碎,却被沈檀漆连忙伸手接住。

    他急切道:“深海鲛珠可以通晓过去未来,爹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娘是怎么死的吗?”

    家主双眸猩红,眼前尽是鸢儿死前的泪,和她脆弱苍白的面容,哪里还顾得上沈檀漆说什么:“过去的事,你爹比你要知道!”

    他从沈檀漆手中夺过那枚鲛珠,攥紧片刻,狠狠要扔在地上。

    霎那间,手腕却被紧紧扣住。

    郁策眸光晦暗,将那枚鲛珠自家主手心拿走。

    “阿漆,鲛珠为何在你手里。”

    沈檀漆低下头,有些支吾:“抱歉。我本想早点告诉你,但是最近一直都找不到什么机会,是谢迟他……”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跟郁策开口提及他父亲已经被谢迟所杀的事情。

    就如现在,他话说了一半,又噎住了,代入自己身上,乍然得知这样的消息,肯定会痛不欲生,何况郁策。

    郁策转眸看他,低低叹息了声,“你不需隐瞒,他早已在十年前便在西海去世,鲛珠一直由西海的仆妇代为保管。”

    沈檀漆讶然地抬头,“那谢迟……”

    “他应该是辗转从仆妇手中得到了鲛珠,故意说那些话想让你来激我。”郁策把鲛珠搁在手心,似乎能够感受到内里涌动着的薄凉的生命灵气。

    沈檀漆放下心来,刚想再说什么,便听面前的家主厉声打断,

    “够了!”

    家主自座上起身,走到郁策面前,冷冷注视着他,说道:“那鲛人是你的相识?”

    鲛族和龙族,有什么联系?

    郁策刚要开口,便被沈檀漆挤到面前,从他手心拿过龙珠,在家主面前晃了晃:“听我说,爹,你先看完里面的东西,再做决断好不好?”

    家主张了张口,刚要骂他,沈檀漆却立马接上一句:“里面有娘的回忆,你真要砸碎鲛珠,就见不到她了!”

    话音落下,家主身形僵滞,缓缓伸出手,从沈檀漆的手心捏过那颗鲛珠。

    良久,他像是终于理清自己杂乱无章的内心,像个懵懂孩子般,颤声问:“怎么用?”

    沈檀漆叹息了声,轻轻摩挲了两下鲛珠,鲛珠上立刻冒出一股薄雾,周遭浮现出几片碎光。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郁策,轻轻推了推他:“你跟爹一起去,十岁时你没能来朔夏赴成约定,现在是时候见见我娘了。”

    郁策怔忪看他:“你娘?”

    阿漆是怎么知道他和裕冬城女子的约定。

    那个在雪夜把他抱到医馆喂药,救下他性命的女子,是……阿漆的母亲?

    “阿漆,等等,你……”

    他刚想说些什么,沈檀漆见雾快要散去,连忙把他强塞进浓雾中,说道:“快去,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在里面,相信我,看完你会回来感谢我!”

    被一把塞进鲛珠的郁策:“……!”

    他是想说,能不能别让他单独跟岳丈相处,俗话说得好,老丈人看女婿,

    越看越来气啊……

    罢了,早死晚死都得死。

    他,他尽量活着回来。

    郁策在心中给自己默默点了根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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