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6
但醉鬼毕竟是醉鬼,没分出那是上行扶梯。
江逾白茫然上了楼。
楼上开着一家电玩城,正对扶梯出口,几个年轻男女玩着门口那两台跳舞机,节奏激昂、特效炫酷。
他看了两眼就被吸引住,等闻溯和裴斯言跟上来,一手勾住一个人,把他们俩往电玩城里拖。
现在的电玩城里就数娃娃机最多,江逾白他们换完游戏币进去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第三台跳舞机。
江逾白只好退而求其次玩音游。
但这里的音乐游戏制作粗糙,屏幕上的音符块和听到的节奏并不吻合,还瞎搞难度,江逾白怎么打都打不出best,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气得想和这台破机器干一架。
裴斯言在一旁看不下去,架着这人去了打地鼠的机器前,投币、往江逾白手里塞上榔头。
哐哐哐哐一顿乱锤,江逾白大杀四方,终于心平气和。
玩了两三局,裴斯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摸出手机一看,皱起眉——是他家里打来的电话,显然为了催他回家。
他对江逾白打了个手势,才走到相对安静的区域,将屏幕上的按键滑向接听。
裴斯言离开不过半分钟,回来时江逾白已经不在地鼠机前,跑去玩投篮了。
这家电玩城一共两台篮球机,其中一台被陌生人占着。江逾白玩的时候,闻溯守在一旁看。
江逾白常年练琴,手指修长劲瘦。
他双手捧球向篮筐掷出,腕骨带动手掌,指尖在虚空中划出的弧度赏心悦目。
俊秀的面容和熟稔的球技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人群里不乏拍照的。裴斯言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上前拍拍江逾白的肩膀:“我得走了,不能送你了。”
后者百忙之中抬爪一挥,没有丝毫挽留:“那拜拜哦。”
裴斯言知道这人的醉劲儿还没过,也不多说什么,抬手往他头顶一揉,回头沉沉瞥了眼闻溯:“照顾好他,早点送他回家。”
闻溯连个眼神都不给,口吻平淡:“不用你提醒。”
江逾白对投篮的兴致很浓,一连玩了三局,才端上没喝完的蜂蜜茶去找闻溯。
这人找到闻溯后不断扭头,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似乎在找另外的什么。
“他早走了。”闻溯不咸不淡地开口。
“哦。”
语气听起来有点儿不满。
闻溯扫他一眼,抽走他手上的东西,咚的丢进垃圾桶里,“你把它放在注意不到的地方太久,最好别喝了。”
江逾白的视线跟去垃圾桶,又默默收回来,不满情绪更重,但没说什么。
“还玩吗?”闻溯问。
“时间不早,该回去了。”江逾白认真说道。
他们去前台把剩下的游戏币换回来。
出了电玩城,对自己不太有数的醉鬼大步走在前,差一点儿又踩上了上行扶梯,好在这一次闻溯及时把他扯住。
步行街上人流如织,商场外墙的大屏幕上广告不停滚动,视线再往上,一轮银白圆月伴着二三星子高挂空中。
佳节将至,沿路多了许多贩卖花束的小摊,江逾白这会儿看什么都感兴趣,蹲过去挑挑拣拣好一阵,买下一束唐菖蒲。
闻溯倚在不远处的树下,一只脚踩在路面的阻车石上,这个姿势让他的腿看起来长得过分。
江逾白转身之后一眼捕捉到他,捧着花大步过去,站定后拖起长长的语调,喊了一声:“溯溯。”
这个见鬼的称呼相当辣耳朵,闻溯面无表情,不予回答。
“溯溯——”江逾白又喊,“溯、溯!”
江逾白非常不满,大有闻溯如果不应声,他就一直喊下去的架势。
路灯晕黄的光芒落在他眼里,将乌黑的眼眸照得水溶溶,而那红唇白齿不断开合,舌尖隐隐可见。闻溯不自然地别开目光,终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旋即听见江逾白嘴里蹦出这样一个问题:“你吃了吗?”
“……”闻溯的脸更瘫了些,视线移回去,“有事直说。”
“你怎么会来这里?”江逾白不用配合。
闻溯:“路过。”
“那你能顺便收留我一晚上吗?”
江逾白总算说出真实目的。
闻溯眉心一下蹙起来:“为什么又不想回家?你还在和你妈妈闹矛盾?”
江逾白把脑袋垂下去,手指抠着花束外的包装纸,好半晌才说:“我现在满身酒气,回去一定会被骂。”
——如果卫岚在的话。
但他不想赌概率。
夜风把步行街上漫开,将树叶沙沙摇落,面前的男生看上去像某种小动物,漂亮但又可怜兮兮的,
闻溯看着他无声一叹:“那就跟着我走,别再瞎带路。”
江逾白刷啦抬头,肉眼可见地变得高兴,把手里的花塞给闻溯:“谢利!”
这是一束淡蓝色的唐菖蒲,花苞含羞半放,养在花瓶里能活好多天,不枉他选了好半天。
“如果刚才不答应,是不是就不送我了?”闻溯把花接拿好。
江逾白挑起半边眉梢:“那是肯定啊。”
闻溯也挑眉,将江逾白肩膀一拨,给他换了个朝向,带他向前走。
江逾白对这个步行街很熟,虽然醉了酒、思维迟缓,但也认得出正走的是到学校附近的路。
他是要带我去阿福副食店,江逾白想。
这正合江逾白的意。老文和跛子刘都是喜欢喝酒的人,不介意他醉酒,而且一回生二回熟,睡过一次就不害羞睡第二次了。
可当经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后,江逾白发现正走的方向和阿福副食店完全相反了。
江逾白有些懵,问闻溯:“这是去哪?回你的家吗?”
“不然?”闻溯反问。
“我以为……可你爸妈……”江逾白猛地刹住脚,局促起来。
闻溯向着江逾白转头,轻声道:“我一个人住。”
“嗯?”江逾白震惊又羡慕,“那你真爽!”
江逾白表情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变化起来流畅无阻,脚步也轻快不少,走着走着还带蹦跳。
闻溯的住处到二中只需一刻钟的步行时间,去他原来就读的八中更近,从步行街过去,也只走十来分钟。
是一套上下两层的复式,装修风格走极简现代风,目之所及唯有黑白灰二色,打扫得非常干净,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窗明几净、不染纤尘。
江逾白本想光着脚直接进去,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套上拖鞋。
他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空荡。
虽然家具什么都不缺,但沙发上没有随手丢上去的衣服,也看不见散落任何日常用品,茶几、餐桌、以及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上的东西更是屈指可数。
“简直就像开发商样板房。”江逾白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上下加起来应该快三百平吧?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有什么可害怕。”闻溯淡淡道。
“你爸妈放心你一个人住吗?”江逾白又问。
闻溯顿了一下,才回答:“放心。”
江逾白对这里充满了好奇,被置物架上的相框勾过去,没察觉出闻溯在那一瞬的异样。
相框里放着一张双人合照,年轻的女人弯腰拥着年幼的闻溯,两人脸贴着脸。
女人很美,五官精致立体,是最最巧夺天工的画笔勾勒而成,即使是照片里的一瞥,眼眸里的神采也足够摄人心魂。
她冲镜头露出了笑颜,可怀里的闻溯却拉着个脸,仿佛被人欠了几百万似的。
“原来你从小就顶着一张面瘫脸。”江逾白手指在照片里的闻溯身上点了点,又指着他身旁的美人问:“这是你妈妈吧?好漂亮啊。”
“嗯。”
“好漂亮啊。”江逾白又说了一遍,回头看着闻溯,眼里残留着没散去的惊艳,“你妈妈这么好看,你爸得是个什么样的绝世大帅比才能配啊。好想亲眼见见,你家长会让他们俩一起来呗。”
“我妈前些年去世了。”闻溯轻声说道。
江逾白一愣:“对不起。”
“我没有爸爸。”闻溯又道。
江逾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还指着照片的手落回身侧,垂低眉眼。
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此刻他看起来竟比闻溯还难过。
闻溯不错目地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暗光浮沉,忽然笑了一下,抬手把江逾白头发揉乱。
“溯溯,来抱一个。”江逾白上前一步,双手抱住闻溯,像成人哄逗孩童那样轻轻拍打他背部。
夏末秋初的夜里温度不算低,喝过酒的人体温又高,他们进屋时间还短,空调未将整个房间制冷。江逾白拥向闻溯,像一团火拱进他怀中。
闻溯下意识抬起手,又生硬地放下,垂眸瞥着地面,良久后低低喊了声:“江逾白。”
被他喊的人也开了口:“小闻,你还有我这个爸爸,爸爸以后一定加倍爱你!”
语气非常坚定,并且加重了拍打闻溯背部的力度。
闻溯:“……”
闻溯十分感动,然后把人从身上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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