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21

    江逾白手上有了动作, 可当反应过来,是闻溯先吻住了他。

    温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微微仰起头;而唇柔软温热,带着清爽好闻的气息, 仿佛——

    仿佛@#?%!&……

    明明是我先的你怎么*&?%#?@#%*&……

    江逾白眼不敢眨手不敢动, 呆呆拽着闻溯衣领,血色从脸颊漫到耳根脖颈, 整个人仿佛熟了。

    3,

    2,

    1。

    他在心里疯狂摇摆节拍器, 数到三秒, 触电般松开捏住人家衣领的手,向后撤离。

    如果是在漫画里, 他脑壳顶上恐怕已经往外冒烟。

    “哦哦哦!”“啊啊啊!”“嗑到了我嗑到了我cp是真的嗷嗷嗷!”

    周围起了一片怪叫声, 仿佛飞来了无数只尖叫鸡。

    你们好烦啊没见过人打啵吗!

    江逾白低头闭眼深呼吸。

    江逾白花了半秒钟作出镇定表情, 扭头想要警告周围这群尖叫鸡两句,先听见闻溯在耳边笑了一下。

    非常低、非常轻的一声笑, 短促得让人不禁怀疑是错觉,却又实实在在抓耳耐听。

    江逾白表情一下垮了,心理建设白做, 耳朵烫得更加厉害。但他不服气,刷啦把头扭回去, 瞪着闻溯问:“你笑什么?”

    “你好像很容易害羞。”闻溯半垂下眼,捏过江逾白下颌的手滑回身侧,手指轻轻一捻, 低声说道。

    “……”

    你在说什么梦话?

    滚。

    江逾白脸上多了几分杀气。

    他开始觉得这人克他,操场那次克他, 奶茶店那次克他,这次还克。

    “为什么你这么淡定?”

    脸不红心不跳,果然亲人的那个更占优势么?江逾白特别不平衡,万般希望倒带重来自己抢先出手,然后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蹦了出来。

    “不淡定,特别紧张。”闻溯看着江逾白,“这是我第一次亲人。”

    江逾白:!#@??%%

    谁想知道啊!

    “这个不用说出来!”江逾白压低声音吼他,恨不得就地挖洞把闻溯给埋了,顶着张鲨气腾腾的脸起身,凶巴巴地催促:“走了。”

    “去哪?”闻溯仰起头。

    “你如果想留在这里继续被鸡叫声包围继续被拍照,也可以不走。”江逾白道。

    闻溯眉梢轻轻一抬,把手递出去。

    江逾白将握住闻溯的手,这家伙从野餐垫上拽起来。他也懒得对周围的人说别乱发照片的话了,百分之两百没用。

    桂风从树梢流向天际,阳光载满游客们嬉笑玩闹的声音。

    两人大步走出草坪,转瞬混进如潮的人流里。

    他们没有接下来的目的地。

    江逾白厌倦了排队两小时玩耍五分钟的往复循环,对游乐项目不再提得起兴趣,干脆把游乐场当作公园来逛。

    他晃着手机挂绳胡乱带路,路过几对凹造型拍照的小情侣,有感而发:“突然想起,在离开前该说一句‘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的。”

    “不是说要打一场持久战,然后再轰轰烈烈地在一起?”闻溯走在江逾白身后,目光落在他被风吹得一翘一翘的发梢上,语气不疾不徐。

    “这不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么?再说现在也够轰轰烈烈的。”江逾白回过头,“但如果你想过段时间再开始,我可以回去跟他们解释。”

    “怎么解释?”

    江逾白立马泪眼汪汪:“你看上别人温柔贤淑体贴大方,而我成绩不好脾气差还爱闹腾,就把我甩了。但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怕我真做什么傻事,迫不得已答应继续和我好。”

    ……我就不该问。

    闻溯额头挂满黑线,克制住眼角的抽搐,动手把江逾白的脑袋转了回去:“注意看路。”

    嗡!

    嗡嗡!

    江逾白不出意料地收到几条微信。

    傅磷写了篇小作文感慨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大好的日子游戏还没玩两局就跟隔壁猪跑了,把老父亲一个人丢草坪上简直没良心。

    段锦绫显然还没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感叹号的使用数量严重超出规范,隔着屏幕都能听见她内心里的尖叫和呐喊:

    【小江!!!!我滴江!!!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江逾白淡定打字:“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

    这件事毕竟涉及到两个人,所以他和闻溯一开始就说好了,不对任何人解释。

    【你们在一起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就算喜欢上了但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才几天啊我不信!】

    段锦绫的消息立马biu一声刷出来。

    江逾白在心里叹了一声,果然,这事在知情人士看来还是很奇怪的。他回: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段锦绫发来一连串省略号。

    但下一秒这家伙画风就变了,在三人小群里咻咻咻发出一堆照片,疯狂艾特今天没到场的秦越,说她嗑到真的了,叫秦越速速出现来和自己一起嗑。

    全是江逾白和闻溯的照片。

    鬼知道在大冒险惩罚的三秒里这家伙按了多少次快门。

    江逾白牙疼地打开了消息免打扰。

    “小心!”闻溯骤然间拔高音量,说话的同时伸手将江逾白衣领一勾,猛一下把他从路上拽开。

    “怎……”江逾白抬起头——前面路上竟然多出了一棵树,如果刚才他依旧往前走,就要直挺挺地撞上了。

    “嗷!”江逾白拍了拍胸口。

    “……”闻溯看一眼树,又看一眼江逾白,“不是没撞上么?”

    江逾白:“以示尊重。”

    闻溯似乎也有些牙疼。

    江逾白又低下头沉迷进手机里,手指戳着键盘,好似要发消息发到天荒地老。闻溯扫了一眼,问:“在聊什么?”

    “如何成就一名忽悠大师。”江逾白回答。

    旋即他想到什么,上上下下乜着闻溯,“啧”了声,揶揄:“你这男朋友管得还挺宽,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问手机密码了?”

    “是。”闻溯将手往这人肩膀上一撑,推着他往前:“再不走你也挡路了。”

    “我是不会告诉你我的手机密码的,不给你任何查岗的可能。”

    “我挡路?你是指我帅得挡路吗?那你说得可真对。”

    江逾白乐得有人在背后推他这台走了一万多步走得就快没油的老爷车,同时和闻溯进行两个话题。

    不过走着走着,他脚步一停,面露愧色:“啊,我把裴斯言给忘在草坪上了。”

    “你可以现在把他叫过来。”闻溯语调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绪。

    江逾白想了一下,摇头:“算了,恐怕叫了人家也不会来。”

    闻溯继续推着他往前走。

    他们的门票不包括夜场。不过就算包括,江逾白也没心思继续玩。下午的时候他就去排了个蹦床。

    闻溯一直陪着,但队伍排到了却没上去,理由是这玩意儿蹦着太傻。

    江逾白有证据证明觉得这人在拐着弯骂他。

    之后两个人离开欢乐谷、打道回府。

    从游乐场里涌出的人流也十分魔幻,连搭地铁站入口处的扶梯都得排队。江逾白实在没勇气去挤地铁,和闻溯一块儿打了个车。

    回到家是一个小时之后,江逾白经过客厅时发现卫岚回来过,因为茶几上多了一盒月饼和两盒点心。

    他和卫岚还在闹矛盾,看了两眼就回卧室,没拆开吃。

    江逾白每天练琴四小时,雷打不动。

    时间流逝得既快又慢,练完琴他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然后切到微信界面,消除新的小红点。

    秦越回了老家,山里信号差,隔好几个小时才接上段锦绫的话,在群里啊啊啊发癫。

    其他和江逾白玩得不错的人也陆陆续续发过来消息,祝福的、讨喜糖的,甚至还有讨教追人经验的。江逾白一一回复,给讨经验的人出完馊主意,划拉了一下消息列表,发现这些人里面没有裴斯言。

    不应该啊?身为好兄弟你不该为我高兴为我庆贺吗?

    难道他和闻溯的cp有一半是真的,裴斯言一直暗搓搓喜欢闻溯,现在闻溯和他在一起了,他愤怒得不想和他做朋友了?

    还是说手机在游乐场里被偷了?玩大摆锤的时候掉下来砸稀巴烂了?没话费上不了网了?

    江逾白脑补着各种剧情,试探性地给裴斯言发了个游戏邀请。

    对方倒是秒接。

    “你还喊人吗?不喊的话,我排了。”江逾白打开语音,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排吧。”裴斯言道。

    裴斯言那边并不安静,有电视的声音,有喝水之后水杯和桌面撞出的轻响,还有家里宠物弄出来的零碎动静,但裴斯言除了刚才的回答,便没再说过话。

    这很少见。裴斯言玩游戏,一向是主动挑起话题的那一个。江逾白心中的奇怪感更重,思索片刻,说:“你今天……”

    “你和闻溯……”裴斯言也在这时开口。

    “你先说,我和闻溯怎么?”江逾白咽掉自己瞎找来的话题。

    裴斯言沉默了几秒,才说:“你和闻溯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不像表现的那样纯粹?”

    他问得很认真,语气起码带着七八分笃定。江逾白眼皮狠狠一跳,差点儿惊出一声“卧槽”。

    你个瓜皮你怎么这么火眼金睛?

    “你是指我觊觎他的□□吗?这样看起来确实不太纯粹。”江逾白最近说鬼话的本事见长,眼珠子一转就想到糊弄的回答。

    “我不是指……”裴斯言话到一半突然不继续说了,轻声一笑,改了口:“我有一个朋友,他一直想追你。”

    “你让他赶紧死心吧。”江逾白立刻道。

    裴斯言低声哼笑,非常利落地拿下了这局游戏的一血。

    “first blood”的提示语之后,他的声音又响起来:“我朋友伤心了整整一个下午,说生活已经很灰暗了,你竟然一点指望都不给人留。”

    江逾白心说我的生活也很不易。

    “行吧,我让他等你分手了再来。”裴斯言没等江逾白开口。

    “……”

    江逾白又心说我会和闻溯绑死的,必不会让你朋友等到那一天。

    江逾白努力吃着兵线。

    而裴斯言在谈笑间完成五杀。伴着那一声“Aced”,他邀请江逾白:“明天一起去泡温泉怎么样?我刚好有两张票。”

    “好啊好啊。”江逾白明天没有安排,没做多想应下。

    “答应得这么快,都不用和男朋友商量的?”裴斯言语气调侃。

    “呃……”江逾白有些不自然,“我们明天说好了不一起玩。”

    裴斯言又是一声笑。

    翌日江逾白准时赴约,和裴斯言在温泉景区待了一个下午,晚上吃那里的自助。

    假期就这样一晃就过。

    现在互联网发达,江逾白和闻溯的事情已经在学校里传开。

    江逾白课桌里那些宛如定时刷新的零食巧克力总算没有了,打完球也不再有人拦路送水,其他鸡零狗碎的琐事也大幅减少,他舒心又满意。

    就是每每迟到被逮,侯圆圆看他的目光总是感慨又悔恨,似乎在扼腕江逾白拱了他家的猪。

    不过江逾白的生活并没有发生本质上的变化,每天依旧上课练琴逃课,休息时间给闻老板伴奏和读书。

    赵鸣宥笑他们恋爱期间还存在这样的金钱关系十分庸俗。江逾白回了句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没想到赵鸣宥听见这话,跟个被踩扁的尖叫鸡似的长长一哦,抬起拳头敬佩他们俩搞骨科。

    江逾白简直想一大提琴抡过去,当场把这家伙送进医院看骨科。

    一层秋雨一层凉。

    这个月的月底,夏天终于收拾起行囊款款离开,温度彻底降了下来。桂花盛放得恣意绚烂,大簇大簇的金黄点缀在枝头,花香飘得很远。

    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临江市二中众学子迎来了一月一度的——月考。

    二中无论大考小考,只要是全校性的考试,都非常严格,不仅比对着高考的时间表和要求,还会开信号屏蔽器。

    对于学渣们来说,这三天当然是能晚到校尽量晚到校。

    早上8点45,早餐铺子都闲下来的时间,江逾白才叼着牛奶盒子单肩挎着书包从公交车里下来。

    凌晨落下的那场雨积在路面坑洼处,天空蒙着一层铅灰,街上大多数人都穿起卫衣和外套,江逾白身上依旧只有一件短袖,胳膊露在外面,很是嚣张。

    “江逾白,你这种艺术生也要参加考试啊?”

    “这些好学校的人,哪个不把考试看得比命还重要?”

    “没劲儿。”

    “还是祝他好好考吧,考差了说不定要被妈妈打手掌心!哎哟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想笑,哈哈哈!”

    几个刺耳的声音在附近响了起来。

    江逾白转头一看,是技校那群五彩缤纷的鸡毛掸子,其中有个人他特别熟,正是被他打断过手臂的青哥。

    “哟,青哥伤好了啊。”江逾白讽刺一笑,喝光最后几口牛奶,把空盒往后一扔。

    咚。

    正正砸进技校混混们脚下的水凼,溅起的水花带着泥点。

    五分钟后,江逾白走进学校。

    江逾白的成绩常年吊车尾,坐的考室一向是倒数那几个。他熟门熟路地等起教师电梯,没想到先等来的人是闻溯。

    男生面容英俊冷漠,一米八几的个头,身形挺拔,白衬衫黑色长裤,衣袖在手腕位置挽了一道,身上干干净净一眼分明——无法夹带半张小抄。

    “闻同学,你走错了,高贵的一考场不在逸夫……哦!”江逾白对闻溯说道,不过话没问完,便先想到了答案。

    ——上学期闻溯不在二中,没有考试排名,因此只能被流放到最后的考室。

    江逾白立马换上严肃脸,大步上前,重重按住闻溯肩膀:“儿砸,爸爸祝你这次考试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闻溯按掉手机屏幕,琥珀色眼眸冷沉沉一转,凝视住江逾白:“《离骚》读熟了吗?”

    开口一鸣惊人,杀得敌人片甲不留。

    “……”江逾白面色大变,方才过来得有多快,这会儿便退得有多快。

    “我现在对屈原的感情很复杂。”江逾白说。

    先前闻溯给的那本《古文观止》是精选集而非全集,这些日子江逾白已经读完了,现在新得到的任务是屈原诗歌。

    但是!

    江逾白对屈原有一万个“但是”!

    “我感激他给我们带来了端午节,但是!离骚是人读的吗?离骚是人读的吗?离骚是人读的吗?”

    江逾白越说越愤恨,就差一拍大腿霍然跳起。

    “怎么就不是人读的了?我还能给你背一段呢!”

    反驳的声音当场响起,此时江逾白的前桌、一位背古诗文如同打机关枪的刘姓同学路过,“且听我道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

    刘同学这次不打机关枪了,背诵抑扬顿挫,并且随着语气的轻重缓急舞动手臂、浮夸迈步。

    江逾白整个人麻了,高举双手,更加浮夸地做了个休止手势:“停!你给我停!”

    “这段要求背的呀亲。”刘同学对江逾白一笑,说完蹭蹭蹭上了楼梯。

    叮——

    江逾白等的电梯到了。

    他面无表情给了闻溯一个眼神,面无表情走进去,面无表情按下楼层键。

    闻溯跟着进电梯。

    “诶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傅磷的声音从逐渐合拢的电梯门外蹿进来。

    江逾白对兄弟伸出援手按下开门键,然后往闻溯身旁挪了挪,给傅磷腾出位置。

    傅磷闪了进来。

    他眼下一片青黑,不知昨夜熬到多晚,对江逾白和闻溯说完谢谢,就打了个巨大的呵欠。江逾白本来也没多精神,登时被带得也犯起困。

    整个电梯里唯独闻溯精神饱满。江逾白瞄了闻溯一眼,歪倒上半身靠过去,不计前嫌也不见外地把他当成垫子。

    “喂喂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俩能稍微检点一些吗?”傅磷大步后退,比着个剪刀手遮住眼睛,语气非常嫌弃。

    “这就不检点了?那我还能当着你的面来点更刺激的呢。”江逾白也摆出嫌弃脸。

    傅磷奇道:“难道你要当着我的面和你对象打啵不成?”

    “你为什么要说难道?就冲你的这句难道,我还偏要了。”江逾白的斗争精神上来了,说完便转向闻溯。

    闻溯轻瘫着脸没有说话,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幽深。江逾白转身的动作一顿,心说别是生气了吧?

    这玩笑是开得有点过头。闻溯虽然是他对象,但又不完全是他对象,不能随便亲。

    哎,他怎么就跟傅磷争起来了呢?宛如一个小学生。

    都怪傅磷,毕竟傅磷是小学鸡。

    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江逾白暗地里对傅磷大比中指,看闻溯的目光变得小心翼翼,瞄一眼,敛低视线,然后又瞄一眼。

    而随着他的目光,闻溯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江逾白捕捉到这个瞬间。

    被衬衫衣领覆住的冷白皮肤之上,清瘦利落的线条倏然起伏,再搭配一张英俊冷漠的脸……

    日。

    你长得帅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把这么平常的动作做得这么色气?

    如果亲上去,一定很刺激。

    想试。

    但试试肯定就逝世。

    算了,以后找别的对象试。

    江逾白脑海里弹幕一条接着一条。

    都怪傅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提什么打啵。他收了视线转回身去,抬手按上傅磷肩膀,笑容温和可掬:“二狗你赶紧找个对象吧,免得单身久了,看条狗都眉清目秀。”

    傅磷:?

    傅磷怒道:“不是你自己偏要和你对象打啵吗?这他妈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闻溯喉结又滚了一下。

    江逾白嘴里吃着糖,揉杂着海盐气息的清爽薄荷味道随着动作拂向闻溯,又突然之间远离,像是飘忽不定的夏天,即兴来了,即兴远去。

    他微不可见地眯起眼,偏头伸手,把江逾白的手从傅磷肩上拿了下来,再将他的腰一勾,把人捞回身侧。

    傅磷:??

    傅磷又被这个动作刺激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要举报你们虐狗!”

    三个人都去同一楼层,电梯一到,傅磷率先出去。

    江逾白的考场在闻溯之前。他先把闻溯送进最后那间教室,然后才来自己的考室找座位。

    整个学校没有哪一支手机有信号,但并不能说手机就变成一块废铁,它至少还有记录功能。

    倒数几个考场里,好些学渣都忙着将储存在手机里的知识搬运刻录到桌面上。

    江逾白从不干这事,他考试一向凭自信。

    他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刚坐好,书包还没摘下、笔袋还没掏出来,一个胖乎乎戴眼镜的男生走到身旁,紧张兮兮地说:“江逾白,你能来帮我个忙吗?”

    江逾白认识这人,随口回了一句:“怎么了?”

    胖男生四下看了看:“这里人多,不好说,我们去外面,行吧?”

    “你不会是又被……”江逾白看了眼时间,离考试开始还有七八分钟,足够说点事,应下来,带上书包出了教室。

    这一层楼有个杂物间,除了校工,鲜少有老师会去那里,连路过都少,俨然变成了中二少年们“密谈”的圣地。

    胖子的目的地就是那。

    江逾白并不意外,手拎着书包往肩膀上一搭,跨进门槛:“现在可以……”

    砰!

    杂物间的门在江逾白背后关上了,那胖子没有跟进来。

    紧接着,外面响起钥匙插进锁孔、拧转反锁的声音。

    “卧槽?荣胜你阴我?开门!”江逾白表情一变,诧异又愤怒,转身去拧门把,但已然拧不动。

    “荣胜你个孙子!”江逾白大骂。

    外面的人没有回应,显然走了。

    “妈的。”江逾白又骂了一句粗,低头掏手机。

    学校开着信号屏蔽仪,别说发微信,他的手机现在连个110都打不出去。

    这个杂物间没有窗户,做不到直接向楼外呼救。江逾白又开灯看了眼门缝,可那缝隙窄得连张纸都塞不过去。

    江逾白狠狠往门上踹了一脚,但门是厚实的铁门,连点大的响动都踹不出,白费力气。

    妈的,只能寄期望于校工过来拿东西,或者有人发现他不见、找到这里来。

    最多不过等到下午,第二堂考试结束了学校就会关掉屏蔽仪。

    江逾白在杂物间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强迫自己冷静。

    *

    中午12点17分,阿福副食店。

    三荤两素一汤在桌上摆开,正常上课下课的赵鸣宥就位完毕,挖了一大勺麻辣豆腐拌进饭里。

    他一边吃一边疑惑地看了一眼江逾白的演奏专属位置,问闻溯:“小江今天怎么还没来啊?难道他终于想开了,厌倦你这张每天都不带表情的脸了?”

    闻溯垂眼夹菜,没有回答。

    二中的考试不允许学生提前交卷,十一点半语文考试一结束,闻溯就去了23考场,那时江逾白已经走掉了。

    他以为江逾白先来店里,但到现在都没看见人,而且不回微信不接电话。

    江逾白不是那种一言不合玩消失的人,更何况早上碰见的时候江逾白还很正常,他们并没有“不合”。

    闻溯眼皮一直跳,吃了两三口菜放下筷子,点开班级微信群,在成员里搜索出秦越,发了一条好友申请过去。

    秦越没有立刻通过。

    他又搜出段锦绫的微信名片,这一回对方秒同意。

    闻溯直接拨了一通语音。

    “喂?闻溯?你找我?”段锦绫很是惊奇。

    “江逾白和你在一起吗?”闻溯问。

    “没有啊,他不是每天都和你一起吃饭的吗?我很久没在中午见过他啦。”

    “我联系不上他了。”闻溯的声音不由沉了几分。

    “哦,学校开了信号屏蔽器,他可能还在……不,学校没信号,他怎么可能待在学校?他巴不得开考十分钟就交卷然后滚出校门!”段锦绫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不对,“也许他和傅磷一起去网吧了?他们打游戏的时候都不理人的,我去问问,等会儿再联系你。”

    语音挂断。

    闻溯未等回复,起身往外走:“我先不吃了。”

    在客厅的人都听见了段锦绫的话,文叔担忧地点点头:“去找吧,逾白别是真出什么事才好。”

    赵鸣宥也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找。”

    “你对二中又不熟。”闻溯拒绝,出门前想起什么,大步转向卧室,拿了件外套挂在臂弯。

    大概过了两分钟,段锦绫回拨一通语音给闻溯,语气变得焦急:“我们谁都联系不上小江!他游戏也没上线,从昨晚十一点起就没登陆过了!”

    闻溯已经走到了街上,步伐匆匆,但说话冷静:“如果他手机有电有信号,不可能联系不上,他应该是被关在学校的什么地方了。”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我和秦越这就回学校找他。”段锦绫说。

    “你们离哪个门近?”

    “西门。”

    “到西门集合,然后一起去找。”

    五分钟后,二中西门。

    老榕树树冠如云,在校门前默然伫立。来这里的不只闻溯、秦越和段锦绫,还有裴斯言以及傅磷。一行人都了解发生了什么,也不多说,拔腿往逸夫楼走。

    “江逾白!”

    “江逾白江逾白!”

    “小江!”

    他们从一楼找起,边走边喊,每间教室都推开进去。

    距离下一堂考试还有很久,楼道教室空荡荡,喊声激起回音,可没那一次呼喊得到了江逾白的回应。

    *

    杂物间里有灯,江逾白坐在灯下,靠着木箱子,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最后一次是被考试结束的铃声惊醒,他趁着楼道里有了声音,走到门口敲门,希望有人循声过来,可惜没人听见。

    也没人喜欢待在被屏蔽了信号的教学楼里,那些吵闹的声音没过多久便消失,四周重新变得冷清。

    书包里的零食已经被他吃完,但水喝了一半便不敢再喝,因为这里没厕所。

    有些冷。

    江逾白抱住膝盖,后悔起早上出门前没加件衣服,过了会儿又看了眼手机,信号依旧0格。

    *

    “学校这么大,他不一定在逸夫楼。要不我们分开找?不管找没找到,半个小时后都到操场门口汇合。”

    一行人找完了逸夫楼的第一层,秦越提议。

    “不,他应该在这栋楼里。”闻溯低声道,“他可能没参加上午的考试。”

    他和江逾白每个中午都一起吃饭,今天的考试又不能提前交卷,江逾白没有道理不等他一起走。

    而在之前,江逾白和他一起出电梯,领着他去了最后的考场,还跟坐他后面的裴斯言说了几句话。

    那个时候已经快到考试时间了,江逾白也没理由离开逸夫楼。

    所以如果江逾白真被困在了学校里,时间大概率就在开考前的几分钟。

    “去四楼!”裴斯言跟上了闻溯的思路。

    江逾白要是不想参加考试,那他根本不会来学校;而他既然来了,那么就算考试开始前几分钟离开考场,也不会走远!

    “四楼?”傅磷紧接着反应过来:“对,四楼有个地方可以关人!”

    蹬蹬蹬。

    脚步加快。

    傅磷拿出了地震时逃生的速度冲上四楼,直奔杂物间,拧了两下门把没拧动,猜想得到确认,拍着门板大喊:“江逾白江逾白,你是不是在里面?”

    “傅二狗?”一门之隔,江逾白惊喜的声音传了出来:“好大儿,你终于来救爸爸了!”

    “找到了,果然在这里。”傅磷气喘吁吁地对后面的人说,又冲着杂物间比中指:“你滚!救人的才是爸爸好吗?”

    “门被反锁了,这里的钥匙是谁保管的?”闻溯紧随在后,目光落在门锁上。

    裴斯言:“行政应该有,如果在那里找不到,就把侯圆圆找过来。”

    江逾白在里面听见他们说话,“哟”了一声:“我们溯哥和言哥也来了!”

    “我们都来了。”秦越隔着门对他道,“你听起来还生龙活虎的,早知道就不来那么急了。”

    “你别这样说。”段锦绫锤了秦越一拳,“我知道钥匙在哪个老师那,我去拿!”

    段锦绫飞奔下楼,几分钟后拿到钥匙回来。

    闻溯接过,反拧三圈开门,大步进去。

    杂物间灯光惨白,东西堆得凌乱,江逾白从一个大箱子上跳了下来,脚步丢着饼干辣条的包装袋,和剩一半的可乐。

    闻溯跟检查自家走失宠物似的拎起江逾白胳膊把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见身上没伤着磕着,蹙了一路的眉头才舒展开。

    但江逾白身上温度很低,露在外面的皮肤冷冰冰,闻溯不顾他背上衣袖蹭到的灰,抖开外套给他裹上,把人抱到怀里。

    这是他的外套,江逾白穿起来稍微宽松一些,他帮他将拉链从底拉到顶,竖起的衣领一直遮住了鼻子,只露出一双乌漆漆的眼睛。

    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江逾白的后背,问:“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身体好着呢,就是温度再低十度,也能抗。”骤然的温暖让江逾白哆嗦了一下,但嘴上依然倔着。

    闻溯没好气地揉上江逾白发顶。

    “我本来还以为要等到下午的考试结束,学校把信号屏蔽关了才能联系上你们的。”江逾白垂下脑袋,把额头抵到闻溯肩膀上,小声道。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来。”须臾江逾白又加了一句。

    “为什么不认为我会来?”闻溯揉他头发的力度加重,无声一叹,语带歉意,“我应该看见你没在考场就来找你的。谁把你关到这里面来的?”

    江逾白的脸色沉下来:“荣胜。”

    “荣胜?17班那胖眼镜?我记得你们俩没仇啊,他怎么突然搞你?”傅磷皱起眉。

    “他没那个胆子来搞我,大概率是帮别人。”江逾白冷笑。

    “我日了,那狗东西还挺能耐啊,你打算怎么……”

    “你先去吃饭。”闻溯打断傅磷的问话,把江逾白的包拎过来递给他,往他后背一拍,示意离开这里。

    江逾白转头:“你呢?”

    “收尾。”闻溯垂眼又掀,言简意赅。

    “一起。”裴斯言瞥他一眼,又对秦越几人说:“你们陪着江逾白,别让他再落单了。”

    *

    秋风掠过秋枝,惊落叶上积雨。

    十分钟后,学校外某家网吧。

    这里全区域不禁烟,进门烟雾缭绕,味道刺鼻呛人。

    敲键盘的声音不绝于耳,叫喊谩骂此起彼伏。

    “高二17班的荣胜?”

    C区靠过道的位置,戴着眼镜、正噼里啪啦砸键盘的胖子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他正玩到关键时刻,抬起头格外不耐烦:“是我,有什么事?”

    下一秒——

    咚!

    一拳迎面砸来,胖子被连人带椅掀倒在地。

    “我日你……”

    喊声戛然而止。

    另一个人把他衣领一拽,勒住脖子,扯麻袋似的将他从椅子里扯出来,拖进黑暗的安全通道里。

    第22章 Ch.22

    “你们、艹!你们要干什么!”

    “网管!老板!有人在你们网吧闹事, 不管吗!”

    网吧后门的小巷狭窄逼仄,青石板路遍布青苔水污,荣胜咚一声被丢过去,身上立刻溅上泥和水。

    他的眼镜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视线一片模糊, 看不太清面前的人是谁,但喉咙上的束缚终于没了, 扯起嗓子便开始叫喊。

    “随便喊, 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多喊几声。”裴斯言冲他笑了笑, 堪称礼貌温和。

    但荣胜的叫声没有喊来任何人。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手往地上撑了一把,却在青苔上打了滑, 没能爬起来, 只好蜷着身子往后缩。

    闻溯迈开脚步。

    荣胜退多远, 闻溯便走多少远,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步伐从容淡漠。

    咚!

    荣胜后背撞上垃圾桶,退无可退。

    闻溯眸光从他脸上扫过,神情和看见了地上的垃圾无异, 抬脚踩住他肩膀,声音平直无波:“是谁让你把江逾白关到四楼杂物间里去的?”

    比起裴斯言, 荣胜更怕闻溯。

    之前那一拳是裴斯言打的,但也只是把他打疼了。闻溯出手狠得多,被拖拽的这一路他几乎窒息。

    “原来、原来你们是为了江逾白来的……”荣胜哆嗦得更厉害, 吞了吞口水,觑着就要抵到自己脸上的鞋尖, 大声叫道,“是技校的!技校那群人让我干的!”

    裴斯言又笑了:“他们让你干你就干了?你是他们养的狗吗,这么听话。”

    “我也不想坑江逾白的,但如果不干,会被他们打啊!”荣胜又羞又愤,“我不想的!是他们逼我!江逾白打断过他们大哥的手,他们结仇很久了!”

    “不只是逼你吧?”闻溯说着,脚下骤然发力,踩得荣胜肩膀咔嚓一响。

    “啊!他们还给了我钱!”荣胜哭了出来,吼声破了音。

    他颤抖着手伸进口袋,抓出一大把零钞,哭着对闻溯说:“这、这就是他们给的,我花了点儿,剩下的都在这里,都给你们,都给你们!我错了两位,我再也不敢了……”

    闻溯满面嫌恶,一脚将这人踹开。

    荣胜抓在手里的钱掉到地上,转眼被污水打湿。裴斯言上前去,一张一张细心捡起。

    “既然人家给了,就收好。来,拿着,辜负别人一番心意。”裴斯言在荣胜面前弯下腰,桃花眼带笑,右手用力掰开他下颏,左手将沾着泥巴和水的零钱狠狠塞进他口中。

    闻溯声音冷冰冰:“告诉技校那群人,今天一点之前,我要在拆迁区见到他们。如果他们不来,你以后也不用来了。我说到做到。”

    “唔唔!”荣胜满脸鼻涕眼泪,像条狗似的难受地叫唤。

    闻溯抬脚转身,紧接着脚步一顿。

    身上穿着他的外套的少年站在数米之外,抱着手臂倚着网吧后门,嘴里叼了根棒棒糖,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是江逾白。

    傅磷、秦越还有段锦绫也来了,并排杵在江逾白身后,嘴里齐刷刷叼着棒棒糖,脸上左边写着“卧槽”,右边写着“牛逼”。

    闻溯往身后瞥了一眼,向江逾白大步流星走去:“不是让你去吃饭,怎么到这来了。”

    “我哪儿吃得下。”江逾白弯起眼笑,“再说了,我要是不来,哪能看到刚才的场面。一个字,帅。大哥,你帅得就差手里再夹根烟了。”

    “烟是没有,不过有棒棒糖,大哥请。”江逾白从兜里摸出两根草莓味阿尔卑斯,其中一根塞到闻溯手里,另一根递给落后几步过来的裴斯言:“我们言哥也帅的。”

    江逾白从段锦绫那薅了张纸巾给裴斯言让他擦手,目光越过面前的两个人,落到小巷里的荣胜身上。

    这么久了,胖男生都没敢从地上站起来,满身污渍,狼狈地靠着垃圾桶。

    “你真要和技校的约架?”江逾白问闻溯。

    “不把他们往死里打一顿,他们会死心?”闻溯反问。

    江逾白不赞同:“别了吧,下午还有考试呢。”

    闻溯:“所以时间定在一点。”

    “别,至少不在今天。”江逾白依旧摇头,按住闻溯手臂,轻轻拍了拍,“这事是冲着我来的,听我的,嗯?”

    最后的音节从鼻腔哼出向上扬起,带着几分诱和哄的味道,又软又轻。

    闻溯的眸光掠过江逾白的鼻梁和唇珠,缓慢垂低,滑过那藏在外套立领后的脖颈,落向他抓住自己的手,做出退让:“行。”

    江逾白冲闻溯弯眼一笑,绕开地上的积水走到荣胜面前,把来的路上捡到的东西丢过去。

    那是一副眼镜。

    “通知技校的人了吗?”江逾白问。

    “没、还没……”荣胜把钱从嘴里抠出来塞回口袋,抓住自己的眼镜,在江逾白面前更抬不起头,声音细得像蚊虫嗡嗡。

    “那好,时间改到考完那天下午六点半,地点在上次他们试图埋伏我的拆迁区。”江逾白勾了下唇,但眼里笑意很淡,“就像刚才闻溯说的,如果他们不来,那你以后也不用来了。”

    荣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一定通知……我一定让他们来。”

    江逾白和闻溯回阿福副食店吃饭,其余人也各自找地方午休和复习。

    凌晨那场雨已经停了许久,但树上仍有不少积水,一旦风肆意地刮起来,就会稀里哗啦往下砸落,砸得树下行人惊叫乱窜。

    江逾白把手背到脑后,慢吞吞迈着步子,远远看见树下几个人抱头鼠窜的一幕,被逗得笑出声,但这个笑容很短暂,须臾过后,便又回到放空的神情。

    “江逾白。”闻溯喊道。

    “嗯?”江逾白懒洋洋哼了一声。

    “说点什么。”闻溯说。

    “哦——”江逾白拖长调子,哦得千回百转,脑后的双手落到身侧,踏着慢吞吞的步子往前走了好长一段,才说起:“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是指第一次被人坑,而是第一次被这种……农夫与蛇的故事,你知道吧?”

    江逾白偏头向闻溯看过去,竖起的衣领挡住他下半张脸,传出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乌漆漆的眼里映着阴霾的天空,很轻很淡地一弯。

    闻溯伸出两根手指,托起他下颌挠了挠:“后悔吗?”

    “你逗猫吗?”

    “逗松鼠。”

    江逾白板了一秒钟脸,一爪子把闻溯的手挥开,小声说:“谈不上后悔,就是心情复杂,不太高兴。”

    闻溯不错目地看着他:“既然不高兴,就不要笑。”

    江逾白听见这话,抬头的动作一僵,旋即把刚露出的下巴尖儿又藏回衣领底下。

    第二堂考试在下午3点,科目是数学。

    江逾白2点55分坐进考场,试卷答题卷一发到手,刷拉拉写上考号班级和名字,积极地做起题。

    这家伙修为相当高深,12道选择题,占据了一页半的卷面,三分钟不到便搞定完,下笔称得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如果他的数学老师在此,大概率会暴跳而起把他狠揍一顿。

    之后的考试皆是如此,江逾白总能在几分钟内便答完题,然后呼呼大睡。

    而他之所以能坐在倒数第三考室,而非最末尾那间考室,全靠运气和其他学渣衬托。

    第三天,下午6点15分。

    最后一门科目考完,人流开始朝校外涌动。

    九月底连着国庆,月考结束就等于放假,校门外接学生回家的私家车比往日多许多。

    滴滴滴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汽车尾气,江逾白屏着呼吸面如菜色,箭步冲刺远离最拥堵的路段,然后哗啦一撕薄荷糖包装,连吃两颗回血。

    闻溯不紧不慢跟在江逾白之后,并未对周围的味道表现出太大的抵触,但江逾白递来糖,他也没拒绝。

    裴斯言、傅磷也在,就连一心向学的秦越和段锦绫这个不能打的女生也来了。

    过了公交站,人行道上人流量骤减。江逾白循着上一次的黄毛带他走的那条小道,路过清冷的面馆和快餐店,但走着走着,身后的人变多了起来。

    加入的人里有的穿着二中校服,有的没穿;有的和江逾白一样读高二,也有的来自高一和高三。

    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渐渐的汇聚成一个三十多人的队伍。

    又渐渐的,学校外那片拆迁区到了。

    道路旁的老式居民楼斑驳破旧,好几面墙上爬着大片的藤蔓,几乎掩盖住了窗户的空洞。技校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们已经聚集在了路边,嚼着零食抽着烟,有说有笑。

    见二中的人来,为首的那个一掸烟灰,笑了:“哟,江逾白,喊的人挺多啊。还有不少女生呢,来当拉拉队的?”

    他就是被江逾白打断过一条手臂、现在终于养好了伤的青哥。

    “竟然不认得他们了吗?”江逾白单肩挎着书包,手抄在长裤口袋里,姿态懒懒散散,“不认得也没关系。青哥,咱们都这么熟了,开打之前聊几句呗?”

    “聊什么?”青哥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江逾白微笑着问:“聊点人生理想,大家以后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你们满18了吗?”

    他看了眼手机,最后一个字字音落地,但听一阵呜哩呜哩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警察?”“是警车来了!”“你妈的江逾白,又玩这一招啊?”

    技校混混们表情大变,转头就跑。但江逾白他们早有预料,傅磷来的时候就带着几个人把路给堵死了。

    这时警车开到。

    两名警察走下来,视线往人群里一扫,问:“是谁打电话举报这里有人抢劫勒索?”

    “我打的!”江逾白举起手,指着被二中同学围住的技校混混们,大声说,“我举报这群人,经常在学校附近抢钱勒索!”

    “我也举报!”

    “叔叔,我们有证据的!虽然他们都是在没有监控的地方堵人,但给他们微信转账的记录我们一直没删!”

    “对的!”“没有删!”“我们有证据!”“他们一直在学校附近勒索我们!”

    一道道声音响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挺直腰杆、尽可能说得大声,他们都是曾经受到过欺凌的人。

    *

    半个小时后,二中附近派出所。

    技校那群鸡毛掸子被扣下。江逾白身为报案人,做完笔录之后得到了一张回执单,步履矫健地走出大门,容光焕发、神清气爽。

    “江逾白,谢谢你!”一个男生跑过来,抓住江逾白的手上下摇晃,眼里闪着激动热切的光,“我跟我爸说过这事,他只知道骂我没用……现在好了,虽然钱肯定是要不回来的,但我心里舒服了!特别舒服!”

    江逾白也晃了晃他的手,“不用谢我,我又没帮什么忙,要谢就谢谢警察叔叔吧。”

    “我会的,我都想送面锦旗来了!我进去做笔录了!”男生说完欢快地跑进了大厅。

    闻溯等人等在外面。他们没遭到过技校混混的勒索,是和本案无关人员。江逾白大步过去,刷啦刷啦挥舞手里的笔录回执单,扬声说道:“这还是我除了办身份证之外,头一回进公安局呢,我心里舒服了,特别舒服!”

    “你进的是派出所。”闻溯纠正道。

    “差不多嘛。”江逾白毫不在意地摆手,“这样大好的日子,该出点太阳才应景嘛。”

    今天也是个阴天。

    他往天空望了一眼,旋即又说:“但没关系,不出太阳我也高兴。”

    “我决定要高歌一曲,以表心中喜悦,正所谓翻身农奴把歌唱!”

    却见周围知情人士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不要让他唱歌啊啊啊!”“别给他开腔的机会!”“闻溯快堵住他的嘴!”

    可惜闻溯没有立刻get他们的意思,江逾白在他耳边开了口。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耳熟能详的《歌唱祖国》,对着招展在派出所门前的红旗唱道,少年人嗓音清澈美好,是一泓清泉涓涓流淌,它淌着淌着忽然一猛子扎进南极,滋啦一声冻结上了;

    又是大小珠石落入玉盘,它落着落着忽然变成一股泥石流,哐哐哐地将盘给砸了个稀烂。

    江逾白,四岁学钢琴,七岁学大提琴,接受专业音乐培训十几年,但他居然唱!歌!跑!调!

    一句歌词没一个字在音准上,简直是大型灾难现场!

    闻溯被他唱得脸麻:“你别唱了。”

    江逾白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纵情高歌:“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段锦绫发出“救救孩子”的哀嚎,把江逾白的书包往闻溯手上一扔,往远处夺命狂奔。

    傅磷和秦越同样如此,就连裴斯言也跑了。

    江逾白身旁就剩下一个闻溯。

    闻溯忍无可忍,也选择扭头就走。偏偏江逾白故意闹,脚跟脚走在他身后,如同点了自动跟随一般,闻溯往前他往前,闻溯拐弯他拐弯。

    “闭嘴。”闻溯面无表情。

    江逾白不听。

    “别再唱了。”闻溯声线紧绷。

    江逾白不听不听。

    闻溯:“……”

    闻溯闭上眼深呼吸,转身、伸手,将江逾白拦腰一搂,低头。

    他堵住江逾白的嘴。

    一个吻。

    唇齿灼热湿润。!

    江逾白眼睛瞪大,像受到惊吓的猫,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呆呆立在原地,虽然仍旧张着嘴,但哑了声音。

    “虽然……但是……你……做了什么……”

    两三秒后,江逾白才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封印。”

    闻溯语气平静,“看来成功了。”

    第23章 Ch.23

    国庆长假就这样到了。

    十月初的临江市, 天气向来不太好,天空里始终飘着阴云,时不时还会下雨。

    但街上游人依旧多,江逾白去上大提琴课时坐车路过商圈, 往车窗外一看, 广场和步行街上挤满人头、仿佛一片黑云,光是看看就觉得窒息。

    朋友圈里的风景倒是漂亮, 蓝天白云湖泊海滩山林花海, 不过大多都是近照和微景,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才取到那样的位置。

    江逾白没有任何出游计划。

    自从开始学乐器后, 他就很少有机会旅游了。他每天都得花几个小时在琴上。有句老话说得好:一天不练, 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 观众知道。何况他卡在瓶颈期, 哪怕一天也不敢懈怠。

    这天又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 跟针似的一根接着一根飘到落地窗外侧,从室内看出去, 整个世界都浸润在了溶溶的水光中。

    夜幕还有一段时间才会降临。江逾白盘腿坐在毛绒地毯上,望着窗外思考晚上吃什么外卖。突然的,一辆熟悉的银色小轿车驶入了不远处的街道。

    那是卫岚的车!

    若是直行一两百米后再拐个弯, 就能进小区底下车库了。

    她不是去外地出差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难道这次缺考语文被发现了?不会不会,这次月考不会那么快出成绩, 老师也是要放假的。

    但总之还是快溜吧,她一准会问这次考得怎么样,指不定又要吵一架。

    江逾白宛如惊弓之鸟般一下蹦起来, 从书房蹦回卧室,拽下书包, 把手机充电器和Switch往里一塞,冲向玄关换鞋出门。

    他从未这样急切地出过门,连早上起床去上学都没这么匆忙,两分钟后,便抵达一楼平层,走这里能和从车库上楼的卫岚完美错过。

    但江逾白没急着出楼。他在大厅里蹲了下来,把通讯录列表从头翻到尾,想找个人收留他。

    出去旅游的首先排除。

    在外面挤人堆看人海的也排除。

    虽然宅在家但是家里有长辈的同样要排除。

    ……

    这样一通筛选,符合江逾白条件的有且只有一个——闻溯。

    江逾白的手指停在闻溯的微信头像上。

    这人的微信名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句号,头像也简单,是穆夏的油画。

    自从那天闻溯把江逾白“封印”之后,他便没主动找闻溯说过话。

    其实江逾白并未对闻溯的举动感到恼怒,毕竟他对自己的唱歌水平是有逼数的。

    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他急需江湖援助,害羞这种情绪还是能丢多远就丢多远吧!

    不就是亲个嘴吗?又不是没亲过!

    江逾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戳开闻溯的微信,先往两天没有联络的聊天框里丢了个流泪猫猫头,然后打字问:“溯哥,我可以来找你玩儿吗?”

    *

    闻溯母亲去世,但还有外公外婆和小姨等亲戚。他虽然不和他们住在一起,但逢年过节都会过去吃饭。

    南山半山,大平层临湖,湖面缭绕雨雾,向远能眺望到半隐在山间的老君洞道观,莽莽层林,朱红飞檐,清幽宁静。

    向南的阳台上有一张茶案,闻溯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对坐,中间摆开了一盘围棋。

    轮到闻溯落子。

    恰好桌上的水壶将水烧到合适的温度,老人揭开茶叶罐,熟稔且悠闲地投茶注水,出汤后分出的第一杯茶放到闻溯面前,说道:

    “这是你姨夫新从武夷山带回来的金骏眉,比路边那些奶茶好喝多了,尝尝?”

    “听给你打扫卫生的小张说,最近你那边的垃圾里老是出现奶茶的包装盒。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东西不健康,别老喝。”

    “还有炸鸡和辣条,你最近也吃得很多。那些也是垃圾食品,偶尔吃一次可以,但不能多吃……”

    老人絮絮叨叨起来便没个停,闻溯不打断也不解释,喝了口茶,应了声“嗯”,瘦长的手指从棋篓里捻出一枚白子。

    他终于思索出这一步如何走,正要把棋子落到棋盘上,手机突然一震,屏幕上刷出两条微信。

    仿佛有某种感知,闻溯选择了先看手机。

    哪怕是在家人面前,他也懒得控制面部肌肉,自眼梢下扫来的眸光总是冷淡,这会儿却轻轻上扬了眉梢,眼底短暂地浮现出了笑意。

    “外公,我突然有点事,得先走了。”闻溯打了几个字发送出去,抬头说道。

    “怎么突然要走?什么事能有和外公下棋重要?”老人不乐意地瞪起眼。

    “有些突发情况。”闻溯将棋子放回棋篓,给老人斟了一杯茶,站起身。

    老人依旧不乐意:“是学习上的事情吗?要我说学习随便搞搞就行了嘛。”

    “还没喝上呢,就说起胡话了。”另一位慈祥温婉的年老女性来到阳台上,眸光略带斥责,转向闻溯时又露出和蔼的笑容:“别听你外公的,他不差这盘棋,有事就去吧,让你小姨安排车。”

    “谢谢外婆。”

    “和我客气什么?最近天气变化大,要及时加衣。”外婆叮嘱道。

    闻溯点头:“你们也要多注意身体。”

    “晚饭也不回来吃吗?”外公喝完闻溯倒的茶,转过脸来轻哼一声。

    “有约了。”闻溯道。

    *

    夜幕渐渐垂落,但雨并没有停,夜色和水光交织着,霓虹在地面上有了倒映,像是顶尖的画家落下了笔。

    一个半小时后,江逾白敲开闻溯家的门。

    闻溯穿着深色的居家服,最顶上的扭口没系,衣袖往上挽了几层,露出的手腕劲瘦白皙。玄关的澄黄灯光落在身上,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在学校时要平易近人许多。

    “今天的溯哥也是无敌帅气。”江逾白一见闻溯就笑,“没有打扰到你吧?”

    江逾白没带伞,在路上淋了雨,碎发湿哒哒地趴在额前。

    他不是空手来的,左手拎两杯奶茶,右手提着麦当劳的打包袋,从纸袋被撑出的形状来看,里面赫然是个桶,并且是大号的。

    奶茶炸鸡重度爱好者。

    闻溯目光从江逾白脸上扫到手上,稍稍一退,给他让出路:“进来。”

    鞋柜外早早放上了一双拖鞋,是之前江逾白穿过的那双,他迅速换上,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扑向开放式餐厅。

    装潢精致却冷清如样板间的复式里有了人气。

    江逾白把带来的东西放上餐桌,撕掉麦当劳的外带纸袋,把桶里的炸鸡们一一摆出来,几乎占满整个桌面,“幽兰拿铁和三季虫你喝哪个?我还带了你喜欢的卤鸡架哟。”

    闻溯上了一趟楼,将一张毛巾盖到他脑袋上:“都行。”

    江逾白坐在餐桌前,胡乱擦了几下头,便开始吃东西。

    他们其实很少和闻溯面对着面一起吃饭。

    上学期间,江逾白要给闻老板打工,吃饭时间不同,而周末放假各回各家,就更凑不到一块儿了。

    “上一次你吃饭的时候我也吃饭,还是在上一次。”江逾白啃着鸡架感慨了一句。

    江逾白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往吃饭的时候,就算刷着微博小红书,也要找点话和闻溯说。可今晚他说完那一句后便没声了,手机平放在餐桌上,左手食指一直戳戳戳。

    “你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张桌子给人发信息?”闻溯面无表情掠了一眼对面的人。

    “啊?”江逾白抬头,“明天是裴斯言生日,我在纠结送他什么好。”

    又丢掉手里的鸡翅骨头,往椅背上一摊:“哎,我好羡慕他,生日在假期里。”

    江逾白垮着一张脸,是当真烦恼纠结。

    闻溯:“高考真题。”

    “?”江逾白的表情变得惊奇,“你们学霸的思路真的很不一样。除了这个以外呢?有其他的建议吗?”

    而闻溯拒绝给他建议,慢条斯理给鸡块蘸上甜酱:“你明天要去陪他过生日?”

    “有饭吃为什么不去?哦,他还要请唱歌。”江逾白道。

    闻溯极其细微地眯了下眼,突然笑了:“请你去唱歌。”

    “……”江逾白脸一红,想起自己唱歌跑调的同时也想起了那个“封印”,拍桌说道:“你闭嘴!”

    闻溯又是一声笑。

    江逾白冷笑:“呵。”

    晚饭的后半段,他一直顶着张冷漠脸,吃饱就走,把自己埋进闻溯家柔软的沙发靠枕里,也不收拾那一桌狼藉。

    闻溯吃掉最后一块鸡架,不紧不慢地将餐桌收拾干净,下楼丢垃圾,回来时江逾白姿势没变,但摸出了ns,趴在枕头上玩游戏。

    他站在玄关看了那家伙一会儿,到书房里取了本书下楼,坐在沙发另一头看。

    玩着游戏的江逾白瞄他一眼,默默调小外放声音。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外面雨停了,呼啦啦的风声也歇下,似乎入夜犯起了困。江逾白望了两眼阳台,改换姿势坐起来,抓过手机回了几条消息,慢慢吞吞蹭向闻溯。

    “心情好了?”闻溯察觉到他的靠近,头也不抬,边翻书边说。

    “江哥大气,不和你计较。”江逾白哼了一声,随后拉拉闻溯胳膊,让他往自己这里看过来,眨巴起猫瞳似的漆黑眼睛,乖巧又讨好地说:“我的溯,今晚我可以再睡你一次吗?”

    “……”闻溯冻着一张脸,“好好说话。”

    江逾白从善如流,放好手坐正,“我想在你这儿再借住一晚。”

    闻溯没有任何意外,甚至在收到江逾白微信时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江逾白开了口,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翘起一条腿,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逾白:“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明天你出去玩,要带上我。”闻溯说。

    第24章 Ch.24

    “那必然可以啊, 我后天出去玩也带你。”江逾白打了个响指,应得不假思索。

    “行。”闻溯靠在沙发上,眉眼微动,往后翻书, “上次那间卧室, 自己去收拾。”

    “谢谢溯哥!”江逾白激动抬爪,给了闻溯一个熊抱。

    他蹭蹭蹭跑上楼, 半分钟后开门出来, 趴在二楼走廊栏杆上,双手拢成喇叭对底下的人大喊:“我的牙刷毛巾居然都还在, 我突然觉得好幸福!”

    客房其实不用收拾, 被褥枕头整整齐齐。

    江逾白不认床,就算只有一块木板, 也能在十分钟内入睡, 更何况闻溯家的床铺得非常柔软, 床上用品的料子十分亲肤。

    晚上十二点,江逾白洗漱完毕, 从客厅里薅了个抱枕回客房,抱在怀里眼睛一闭,没过几分钟便坠入梦乡。

    一觉到天亮。

    翌日天晴。

    这一天是裴斯言的生日。

    他将唱歌和晚饭安排在了一起, 下午的活动是剧本杀。江逾白对剧本杀不感兴趣——在他看来,玩那玩意儿还不如打开手机看小说。

    江逾白上午在学校琴房练琴, 下午瘫进闻溯家的沙发里,温习借给闻溯的诡秘之主实体书,并在终于开始连载的第二部 底下疯狂催更, 到五点一刻的时候,才换衣服出门。

    打车之前, 江逾白和闻溯先去了一趟步行街,把预订的蛋糕取了。

    毕竟是去庆生。

    还有什么比生日蛋糕更适合生日的礼物吗?

    路上有些堵,六点,江逾白带着闻溯到场。

    晚上吃烤肉。

    这是开在山上的一家烤全羊店,裴斯言包下了其中一个小院,里面除了可以用餐,还有娱乐设施。

    庭院里已经很热闹了,十几个人或在打牌,或在麦克风前乱嚎,三米长的大木桌上摆着水果饮料和冷菜,正中央的烤架上全羊滋滋冒油、又鲜又香。

    江逾白推开门,门上那串风铃发出一阵叮铃铃的响。

    正在招呼朋友的裴斯言转身过来,眼中笑意在看见江逾白的那一刻变浓,三步并两步迎向院门。

    “你——”

    但裴斯言的话忽然一顿。

    因为江逾白身上的衣服明显不是他自己的风格。

    他上身是一件用料考究、剪裁规整的浅灰色衬衫,下摆扎进同色系的长裤中,和从前的宽松运动风大相径庭,倒是符合闻溯一贯的品味。

    再将目光移向江逾白身后的闻溯,不难看出他穿的衬衫和闻溯身上那件根本是同一个品牌的同一款设计,只在细微的修饰上有所不同。

    而当细看,还能发现江逾白身上的衣服并不完全合身,而是稍微大了一些。

    ——江逾白穿的是闻溯的衣服。

    裴斯言眉心蹙了一下,才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你们来了。”他的语气带着微妙的生硬,但被小院里吵闹的歌声掩饰住了。

    “生日快乐。”江逾白把蛋糕递给裴斯言,笑着薅了一把他的脑袋,“你看老天爷对你多好,昨天还在下雨呢,到你生日就晴了。”

    “我还觉得是请了你来,所以天才放晴了。”裴斯言也跟着露出笑容。

    此刻正是黄昏,橘红色的太阳向西坠落,一轮弯月伴着几颗星辰出现在东面的天空,群鸟扑着翅膀归还巢穴,风吹得云流动。

    裴斯言反薅了江逾白头发一把,手顺势落下,将他后背揽住,把他往人群里带。

    “烤全羊还得等一阵,饿了的话可以先吃点别的。那边他们在玩牌,这里还有别的桌游,你想玩的话我再喊两个人过来,但……唱歌就别了吧?”

    “你这话说得我可不高兴了啊,信不信我现在就上去献唱一曲。”江逾白往投影幕布看过去,开了个玩笑。

    裴斯言噗嗤笑出声:“你要唱也行,把人吓跑的话你负全责。”

    裴斯言步子迈得很大,两三步后就将闻溯落在了后面。

    闻溯神情平静目光冷漠,没有跟过去,而是走到长桌前,扫了眼准备在这里的水果,喊道:“松鼠。”

    “啊?”江逾白捕捉到这道声音,脚步顿住,向闻溯转头。

    “给你切个芒果?”闻溯冲着果篮抬了抬下颌。

    江逾白从不拒绝投喂,点头说了个好,却又听见闻溯说:“来挑。”

    “你不是应该像田螺姑娘那样,把所有的都准备好,而我只负责吃就可以了吗?”江逾白道。

    他话虽这样说,还是向长桌走了过去,用唯一的挑水果经验——同等大小的果子,更重的水分更多——挑了个大芒果出来。

    裴斯言迎别的客人去了。

    他转到二中的时间不长,邀请的朋友多是之前在附中玩得熟的。

    江逾白寻思着闻溯在,便没有自来熟地过去凑牌局,而是问闻溯要不要点歌,结果后者似乎误会了什么,非常坚决地说了个“不”。

    好在没过几分钟,烤全羊熟了,不用再思索用什么打发时间。

    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停了下来,人群转移向餐桌。

    裴斯言请来的朋友多是男生。大家都处于少年向成年过渡的阶段,私底下的聚会肯定少不了喝酒。

    啤酒直接上了三箱,威士忌也点了好几瓶,一群人祝过寿星生日快乐便喝起酒划起拳。

    划的是十五二十,虽然幼稚,但也热火朝天。

    江逾白左边坐着闻溯,右边是个不认识的男生。

    那男生见自己右边的已经玩上了,一时半会儿加不进去,便端着两个酒杯转向江逾白,问他来不来玩。

    幼稚鬼江逾白对幼稚游戏一向有兴趣,同时也对自己的酒量有充分的认识,不禁有些犹豫。

    来都来了,不就是喝个酒,酒量都是练出来的……江逾白缓慢伸出手。

    这时有人越过江逾白接下他的杯酒。

    “你玩,输了我喝。”闻溯道,尔后对右边的男生说,“他不会喝酒,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不会喝酒太正常了。”男生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那就是以前八中的校草吗?好帅!”斜对面的女生窃窃私语。

    江逾白听力好,听到这话往旁边一靠,笑着小声对闻溯说:“听见没,有人夸你帅。”

    他们本就离得近,这个动作让江逾白几乎靠到了闻溯胸膛上,温热的吐息落在闻溯耳畔,像是送上来了一个吻。

    闻溯敛低眸光又抬起,手掌在江逾白腰侧一拍,示意他去玩。

    裴斯言过来的脚步止住。

    江逾白玩游戏很有一套。

    他会算会记会观察,和旁边的男生玩了十局,闻溯也才被罚一杯。

    那个男生喝得快要醉了,抱拳连说数遍甘拜下风。桌上有人见江逾白这么会玩,起了挑战的心思,便和他换了位置。

    江逾白乐得继续玩。

    时间一久,就成了铁打的江逾白、流水的挑战者。

    可饶是如此,江逾白也输了七八次。他担心闻溯喝多了不舒服,可转头每次看过去,得到的都是“想玩就继续”的眼神。

    闻溯甚至还有闲心把烤羊肉切成小条、给小龙虾剥壳,一点点投喂忙得顾不上吃东西的江逾白。

    “江逾白。”裴斯言隔着长桌忽然喊道。

    “有事就说!”江逾白又赢了一局,听见声音抬头。

    夜色如水,弯月高悬,庭院里的灯光仿若弥散开的雾。江逾白坐在晕黄的光雾里,脸上笑容灿烂,眼眸亮晶晶。

    裴斯言不由也弯起眼,向他招手:“切蛋糕了,过来拿。”

    江逾白高高道了一声好,向长桌另一头的走过去。

    这是江逾白带来的蛋糕。

    他帮着裴斯言把蛋糕分成小份,给要吃的人送过去。这时有个两女生要回去了,他顺道和裴斯言一起把她们送出去。

    再回小院,找他玩游戏的人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到麦克风前闹腾腾唱起了歌,唯余闻溯还坐在那里,单手支着下颌。

    山风清冽,将闻溯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他在长桌前的坐姿萧闲又懒散,等江逾白坐回身侧,慢慢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他喝的是威士忌,酒杯里加了冰,融化之后杯壁一片晶莹。

    “我回来了。”江逾白端起自己那份蛋糕,用叉子叉下一小块,却没自己吃,而是送到闻溯面前,“这家蛋糕很好吃,尝尝?”

    闻溯垂眸瞥了一眼江逾白递来的东西,不说话也不张嘴,只是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如同裹上霜,目光又深又沉。

    “来一口呗,我倾情推荐!”

    “……”

    “你怎么没反应?”

    不会是醉了吧……江逾白瞄了眼桌上还剩个底的威士忌,伸手碰了一下闻溯的脸,“溯哥,你还好吗?”

    闻溯依然不言。

    江逾白又把手伸到闻溯面前晃了晃。

    闻溯直勾勾看着他,视线没有任何移动。

    哦豁,看来是真醉了。

    江逾白注意过,这家伙不光在他输掉游戏的时候喝,吃咸了吃辣了,或者吃腻着了,也会抿一口酒。

    搞不好这一大半瓶威士忌都是他喝掉的。江逾白有些后悔答应玩游戏,放下蛋糕把闻溯肩膀扶住,转头冲裴斯言大喊:“裴斯言!闻溯不行了,我先带他走了。”

    裴斯言向闻溯望过去。

    而闻溯也抬眼看向他。两道视线相接,琥珀色的眼眸里挂着幽幽的凉意,哪有半分喝醉不行的样子。

    但当江逾白一回头,他便把目光垂下了,还抿起唇,微微蹙起眉心。

    “我们回去了?”江逾白小声对闻溯说,拉起他往外走。

    “我送你们。”裴斯言大步跟上,走到闻溯另一侧,打算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扶”。

    闻溯不着痕迹避开,扣住江逾白手腕,轻巧一带,拉开和裴斯言的距离,语气淡漠有礼:“不用麻烦寿星送。”

    “对,我们就在店门口打车,你用不着送。”江逾白点头附和。

    裴斯言摇头,“我陪你等车。”

    这家烤全羊店虽然在山上,但位置并不偏僻。

    几分钟后,江逾白打的车到了。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闻溯“塞”进后座,然后和裴斯言告别、坐进车中。

    国庆假期,道路上的车辆并未跟着放假,上了主路交通便开始拥堵。

    回程和来时花费的时间相差不多,过了40来分钟,网约车才停到闻溯家小区门口。江逾白先下车,尔后绕到另一侧去,打开车门要捞闻溯,没想到他自己走了下来。

    然后抓住江逾白手腕,拉着他去刷门禁,推开小区门。

    “你酒醒啦?有没有难受?要不要买点蜂蜜,或者点个蜂蜜茶?”江逾白观察几眼闻溯的脸色,打开外卖app。

    高档小区的绿化都做得很好,高树参天,花圃连片,密密丛中藏着虫鸣。江逾白刷着app,被闻溯拉着手腕走在他半步之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回答,不由抬头。

    却听见闻溯问他:“你和裴斯言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

    “他对你很好?”

    “还不错?我和他是朋友嘛——我给你点了蜂蜜柚子茶,大概半个小时后到。”江逾白又低下头,替闻溯作出决定。

    叮咚的下单成功提示音里,闻溯停下脚步。

    “松鼠。”他喊道。

    “嘛呀?”江逾白甩着手机挂绳应声,他依旧在向前走,一步之后咚的撞进闻溯怀中。

    “你今晚回去吗?”闻溯空出的那只手环住江逾白的腰,在他耳畔问。

    他们恰好站在两盏路灯之间,周围树影深如浓墨,光线晦暗不明。闻溯的眸光也变得晦暗,眼睫落下又掀起,一直隐忍着的心思终于按捺不住,向着江逾白倾身,鼻尖上住他脸颊,轻轻蹭动。

    “好痒,你别闹!”江逾白被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你喝醉了居然是这种形状吗?不回,你喝了那么多酒,人设都崩了!”

    江逾白往后仰了仰,企图躲开闻溯。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错误。

    昏暗之中,他的皮肤泛着玉石般的莹润微光,修长的脖颈向后抻着,拉出清瘦笔直的线条,向觊觎他的人送上最脆弱美好的咽喉。

    闻溯眸色更深,手指用力扣住掌心里的那一截腰,鼻尖抵着他的侧脸向下,越过下颏,掠向脖颈。

    在那滑动的喉结上一蹭,张口咬住。

    第25章 Ch.25

    沃, 日。

    陌生的触感让江逾白头皮发麻。他整个人僵住,反应过来立刻向后退开,可刚有动作,就被闻溯握着腰给拉了回去。

    “江逾白。”

    闻溯一字一顿, 喊着江逾白的名字。

    嗓音低而冷, 像极了今夜那杯加冰的酒,澄澈的酒液摇摆晃荡, 杯壁渗出细密晶莹的水珠, 勾得人心痒,宛如某种隐秘又热切的蛊惑。

    “我生日的时候, 你会陪我吗?”他问。

    牙齿叼着江逾白咽喉上的皮肉轻磨几下之后放开, 鼻尖又抵回来,像逡巡自己的领地一般在他颈侧缓慢游移。

    触碰得有多柔软, 吐出的鼻息就有多灼热。

    江逾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过电般的酥麻在身体里炸开, 他几乎要腿软。

    闻溯的手掌心也烫得惊人, 温度隔着衬衣单薄的布料烧过来,仿佛要将他一起点沸。

    江逾白的手指在发颤。

    完全嗅不到周围的草木味道和秋日的桂花香气了。

    他被闻溯禁锢在狭窄的臂弯里, 只能嗅到闻溯身上清冽馥郁的酒香,和藏在酒香之下似有若无的薄荷味道。

    那是上车之后他为了让闻溯清醒,塞进他嘴里的糖。

    就不该一发现这家伙不对劲, 便急吼吼地带着他离开。

    就该让他多喝几杯,直接喝得晕过去得了!

    江逾白在心里骂骂咧咧。

    闻溯没得到回应, 眯起眼、抬头,鼻尖轻触着他的侧脸往上移动,摩挲起那光洁的耳廓。

    “回答我, 会陪我过生日,会给我买蛋糕吗?”他在江逾白耳旁问。

    “闻……”江逾白耳朵尖烫得厉害, 开口开得咬牙切齿,可才说一个字,就听见闻溯:“嗯?”

    这一声低哼就像羽毛,从江逾白耳道一直扫到心头,扫得他心脏瓣儿都发痒。

    江逾白深刻地理解到了什么叫恃靓行凶。

    这已经不是崩人设了吧?

    这完全是被魂穿了吧!

    买个屁的蛋糕,等你生日了送你一箱特仑苏,喝什么酒?喝奶去吧你!江逾白忍无可忍,抬手按到闻溯脸上,啪啦一声把这家伙拍远。

    “会陪你,给你买蛋糕。”江逾白语气凶恶地应着他的话,“给我切回先前的人形自走制冰机模式,不许撒酒疯也不许再这样说话,否则揍你了!”

    说完又将闻溯往外一推。

    推完手指屈进掌心捻了几下,面无表情地想,这姓闻的肌肉还挺好摸。

    江逾白大步走向闻溯家所在的楼栋。

    没了另一个人紧贴着,夜风一吹,他身上的温度很快降下来。

    他突然想起闻溯家里的事,妈妈去世,爸爸也不在了,住在开发商样板间般没什么温度和人味儿的房子里,一年一度的生日,是不是过得很冷清?

    他不由心疼起来,放缓了脚步向后转头。

    闻溯仍站在原地,那里离路灯太远,昏惑的夜色几乎将他隐没,身姿愈发挺拔孤冷。

    “你要在那儿当根柱子吗?”江逾白停下来问。

    闻溯低下头又抬起,隔了片刻拔腿朝前。但他没去和江逾白并肩,而是跟在江逾白身后,目光又深又静地落到他身上。

    空气里飘浮着好闻的桂花香。

    这段路异常静谧,步道上连遛狗和散步的人都无,江逾白和闻溯也没说话,一前一后走着。

    到了家门口,闻溯上前验证指纹密码锁,门开了之后却没进去,而是偏首去看江逾白。

    “干嘛?”江逾白心中升起警惕,如果他有尾巴,此时肯定竖了起来。

    酒精在闻溯脸染上的那一抹微红已经没有了,他的面容白皙沉静,但体温依旧偏高。他用行动给了江逾白回答。

    他转回去,在电子锁屏幕上点了点,然后用灼烫的手指抓起江逾白的手,捏着他的食指摁上验证处。

    抬起,放下。

    又抬起,又放下。

    每一次都伴随着一道提示音,第三次后,楼道里响起一声:“录入成功。”

    “给新养的松鼠开个活门。”闻溯捏着江逾白的指头没放,转过来看着他。

    “……”江逾白心中涌出一股微妙的不自然,把自己的手指从闻溯的手里扯出来垂在身侧,说:“你就不怕我趁你不备,悄悄上门把你东西给偷了。”

    “抬头。”闻溯歪了下头,尔后看向楼道上方。那里有个亮着红光的探头,他指着它对江逾白说:“看见了吗,那个东西叫做监控。”

    江逾白:“……”

    江逾白分外没好气,忍出了即将脱出口的粗话,一拽闻溯衣领,把他扯进了门。

    第二天江逾白并没有出去玩,在闻溯家待了一个上午,一起吃完午饭,便回自己家了。

    鲜少有国庆假放满七天的高中,二中也不例外,放了五天,到6号便收假。

    同时二中还公布了月考成绩。

    年级排名表在第一节 课的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公告栏上,随着下课后的第一声惊呼,不到半分钟便引来一堆人围观,场面好似范进中举,多数人是仰头哀嚎,只有极个别在笑。

    也有一些人在感慨别人。

    “年级第一是闻溯诶。”

    “上次联考他就是第一,不意外。”

    “第二是谁……裴斯言第二!”

    “这两个人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我妈怎么没把我生成那样!”

    “他们俩都转到我们学校了,年级主任恐怕做梦都在笑。”

    江逾白和傅磷一块儿路过公告栏。傅磷兴致勃勃,抬脚就要去挤人群,江逾白却没给半个眼神,径直往前走。

    他拉住江逾白:“你不看看你的?”

    “我的发挥和我们溯哥一样稳定。”江逾白低声说着。他假期综合症极其严重,挣扎到八点钟才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耷拉着眼皮、睡眼惺忪,不愿费力气说话。

    傅磷不放江逾白走,扯着他来到无人问津的排行名表末尾处,半眯起眼一通找寻,说:“不,你下滑了。”

    江逾白不信,一句“难道我运气变那么差了吗”刚要说出口,骤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顺着傅磷手指的位置看过去。

    他的名字出现在最后一张打印纸上,总分不过百,语文成绩赫然是——0。

    “你这回怎么跟你妈交代啊?”傅磷担忧地问道。

    “还能怎么交代?班主任会把成绩发给她的。”江逾白垂下眼,当学渣当很久了,但考零蛋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刺眼。

    不舒服。

    烦。

    他单手拎着书包往肩上一搭,转身往楼下走,“我不去教室了。”

    艺术楼里总有各式各样的乐声。一楼有人正练习《茶花女》,二楼有人弹着肖邦,江逾白走进三楼琴房,拉开窗帘,在窗前站了几分钟,转身打开琴盒,慢慢给琴弓上松香。

    嗡。

    手机在书包里震了一下。

    他把松香抹完才掏出来看,是闻溯的消息:【还没来学校?】

    【要我带什么?】

    江逾白按下语言懒洋洋说道,然后转成文字发了出去。

    闻溯回得很快:【带瓶水。】

    江逾白看见这几个字,不由自主笑了一下——闻溯让人帮忙带东西的情况属实少见。他仍是语音转文字回:【晚了,人在艺术楼,刚进琴房。】

    回完锁掉屏幕,把手机放到一旁、不再理会,拿起琴弓、坐到琴凳上,先走了几遍空弦和双音,然后翻开书、打开录音机,练习巴赫。

    时间在一遍又一遍的录音、暂停、播放中溜走。

    江逾白没太注意上到了第几节课,也没理会因为班主任在家长群里传了这次的成绩表而炸开的同学群。

    他一心沉浸在练琴中,但当楼外又一次从安静变得闹腾时,接到了段锦绫打来的微信电话。

    手机一直震动,没法忽视,他不得不把屏幕翻过来,一边做着手指操一边按了接听:“喂?”

    “江逾白,你妈妈来学校了!”段锦绫说得急切又震惊,“她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怼侯圆圆!”

    从背景音可以听出她在楼道上,旋即传出另一个同学的惊呼:“我去,怼侯圆圆,这么刺激?不过为啥啊?”

    “我没敢靠太近去听,她应该是为了你被荣胜关杂物间那事来的。”段锦绫说。

    才不是,肯定是为了他语文考零分的事。而且卫岚怎么会怼侯圆圆呢?两个人站的应该是统一战线才是。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卫岚不是该在上班?紧接着江逾白反应过来,今天依旧是国家法定假日,虽然卫岚经常加班,但正常来说她是要休假的。

    江逾白的琴弓差点儿掉到地上。

    “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就过去看看。”江逾白挂断通话,把琴弓放稳站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走出琴房。

    嗡——

    没走出几步,手机又震了,是闻溯的电话。

    江逾白猜得出他想要说什么,但不想重复听也不想重复回答,直接按了挂断。

    嗡嗡——

    眨眼间接到第三通电话。

    这次是裴斯言。

    江逾白依旧挂断。

    课间的校园熙熙攘攘,步道两旁的树将秋日的阳光挡得稀稀落落,江逾白走进从操场回逸夫楼的人流里,脚步从快到慢,一边思索见了卫岚要说什么,一边又按掉了几个电话,是秦越傅磷他们打的。

    但直到上了楼,江逾白都没想好要和卫岚说的话。他和卫岚本就之间无话可说,更何况当着侯圆圆的面呢?

    不过想到这点时,他又期待起卫岚对他的态度了,是会因为有外人在场而保持得体和涵养呢?还是会直接骂他考了零蛋呢?

    倏然间,他连那个0分都不觉得刺眼了。

    江逾白怀着近乎于扭曲的心理走向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刚一走近,听见那扇虚掩的门后传出一道女声:

    “学生在学校里消失了大半天,竟然没一个老师发现,这件事,你们校方有很大的责任!高二17班那个荣胜,你们必须予以通报批评!”

    “我把我儿子送到你们学校,不是让他来受欺负的!”

    是卫岚的声音,沉着声音,语调愤怒。

    她是真的在怼侯主任。

    江逾白一下停住脚步。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靠近茶水间和厕所,廊道上不时有人路过。同学们说说笑笑的声音近了又远,而风不停吹着,吹得底下花园里的树叶此起彼伏。

    光和影都被吹乱,江逾白的心情变得复杂。他垂下眼来,在原地站了站,靠到走廊外侧的矮墙上,歪起头往门缝里瞄。

    旋即听见办公室里侯圆圆歉意的声音:“是是是,那个学生一定会受到处罚。小吴,去把荣胜、还有江逾白都叫过来,让荣胜先给江逾白道歉!”

    “这种被按着头喊出来的道歉,就没有必要了。”

    卫岚拒绝了侯主任,“我也不是来教育和看你们教育别人的儿子的。我今天来是想了解我儿子的情况,现在目的达到,就不打扰你们的工作了,告辞。”

    她一贯雷厉风行,说罢便踩着高跟鞋离开。

    江逾白惊得从墙上弹起来,下意识要躲,可楼道太长,墙上瓷砖锃光瓦亮,路上唯一的阻挡物是棵半人高的盆栽,但江逾白又不能缩成1/12手办,没法藏到那盆栽后头去。

    而就在江逾白转头寻找藏处的时候,卫岚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愧疚送客的侯主任,两人一见到他,都停住步伐。

    江逾白躲无可躲,把背挺直,转回身去。

    上次江逾白见到卫岚,还是在夏天,空调嗡嗡嗡往外吐着冷气,窗外的阳光亮得扎眼,而现在已经入秋,两个人一个穿着卫衣,另一个在衬衫外加上了西装。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须臾江逾白率先移开视线,看向教导主任:“侯老师,我送我妈出去就行了,您回办公室吧。”

    “我们校方在这一次事情上的确有所疏漏,卫女士你放心,这件事一定处理好,你慢走。”侯圆圆含笑说道,止了步。

    卫岚礼貌地朝他一点头。

    江逾白走在前面带路。

    叮铃铃的上课铃声响了,楼道里的人纷纷钻回教室,江逾白没去,卫岚也没斥责什么。

    出了教学楼,步道空荡安静,江逾白转头看着卫岚,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为什么要跑到学校来,想了解那天发生的事,直接问我不行?”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卫岚道。

    “……”江逾白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偏开,“你怎么知道那天我出了事?”

    “因为我对你足够了解。”卫岚并未过多解释,翻起手腕看了眼表,“快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顿了顿,又说:“反正你也不听课。”

    没等江逾白的回答,卫岚加快脚步,走到了他之前。

    江逾白伸手到绿化带里揪下一片树叶,皱起眉犹豫片刻,才跟上去。

    吃饭地点在学校附近一家西餐厅,过了马路就到。这个时间点还没到用餐高峰,餐厅里音乐舒缓,非常清静。

    点完餐,江逾白拆开他座位上的餐具包,把刀叉摆好,转头望向窗外,一言不发等起上菜。

    他们的位置靠窗,但街景并不值得欣赏,马路上又堵了起来,前方红绿灯读秒闪烁,该往前的车辆却一动不动。

    卫岚坐在江逾白对面,喝了一口餐厅提供的茶,问:“这个月过得怎么样?”

    这话不管语气还是内容都像极了闲聊,但江逾白同样了解卫岚,很清楚她不会这样做。

    江逾白盯着堵在马路上的一辆保时捷,说:“就那样。”

    “那你算过账吗?”卫岚又问,“你的学费、生活费以及学琴的费用,你算过吗?你自己那点钱负担得起吗?”

    来了,果然来了。江逾白在心里说。

    江逾白当然算过这些,和卫岚闹翻的第二天就考虑过了,答案……答案当然是不能,学艺术太花钱了。他现在之所以还能去老师那里上课,完全是因为学费一年一交。

    他挑了下眉,不答话。

    “江逾白。”卫岚沉声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你如果坚持继续学大提琴,当一个没有天分的艺术生,那你今后的人生,最多能在平平无奇的乐团里做一个平平无奇的群演。”

    她说得异常肯定,就如同陈述一个已经出现了的事实。

    江逾白捏紧拳头。他在卫岚面前本就易燃易爆炸,这一刻引线终于被擦燃,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外生出的微妙情绪被烧得荡然无存。

    他皱着眉看向卫岚,“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对你有很大的意见!”卫岚严厉说道。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能克服困难?”

    “你克服了多少年了,克服过去了吗!及早放弃,及时止损!”

    两个人声音一个比一个更大,争吵立刻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同时住口、别开目光。

    餐桌上气氛压抑窒息,过来上小食拼盘的服务生很是紧张,把东西放在桌沿就匆匆走了。

    江逾白咬着牙,下颌线紧绷。

    卫岚强势、固执、不近人情。

    她打小就是个优秀的人,学生时期成绩名列前茅,进入社会后表现更是优异,无论在哪个公司哪个部门,都能迅速跻身第一梯队、成为顶尖的存在。

    她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对身边的人亦如此。江逾白从小到大,无论是做什么事,都被卫岚寄予极高的期望。

    学琴的速度得是同期里最快的那一批,去参加比赛至少要拿第三名,在学校里考试排名不可以跌出前5%,就连小区里组织的小朋友们的篮球赛,也要友谊第二、比赛第一。

    江逾白做不到,而且早就烦了腻了。

    前些年父亲在时,他和卫岚之间还道润滑剂,现在父亲走了,两个人的矛盾一发不可收拾。

    江逾白捏起拳头又松开。

    卫岚喝掉半杯茶,又开口:“谈个条件吧,如果你坚持要继续学琴,就把文化成绩提到500分。”

    江逾白在心里冷笑。他想,我就算以后去街上捡垃圾,在小区里捡纸板快递箱,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他看了两眼窗外依旧拥堵的车流,起身就要走。

    ——卫岚的手机响了。

    工作上的事情,那边催得很急,要求也不合理,她心情本就不佳,接起后没说几句,便差点儿和对面吵了起来。

    江逾白刷一下坐了回去。

    “你赶紧去公司吧。”

    等卫岚挂了电话,江逾白拿起餐叉利落一转,嚯啦从小食拼盘里插起一个鸡翅,耸了下肩膀,“我们俩凑在一块儿,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很生气。”

    “你真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卫岚气得瞪眼。

    江逾白咬着鸡翅,“基因突变吧。”

    “你!”卫岚似乎想说他一句,但最后什么都没再说,抓着包和手机起身,高跟鞋踩得哒哒作响,愤怒离去。

    江逾白继续啃鸡翅,先把两根细长的骨头咬断,从中间部分开始吃,吃完一个继续第二个,突然间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来,往他脑袋上一按。

    他吃东西的动作一僵,眼睛往上瞄,瞥见一截劲瘦的手和深黑的袖口。

    再抬头,视线里出现了闻溯的脸。

    男生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和冷白调的皮肤对比鲜明,纽扣扣到最顶,衣领将脖颈底部严严实实覆住,胸前的肌理又把衣襟撑得恰到好处,既冷淡禁欲,又像个强悍的暴徒。

    “你怎么来这里了?”江逾白眨眨眼,把他的手拨开。

    这会儿还不到11点半,二中并没有下课。

    “你没接电话,也一直没在学校看见你。”闻溯坐到江逾白对面的位置,慢条斯理松开袖扣,将衣袖向上挽了一道,露出一截手腕。

    “那你……”江逾白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闻溯琥珀色的眼眸注视着他,没等他说完便坦白道:“我听见了你和你妈妈的谈话,我认为你妈妈说得很对。”

    江逾白脸色立马变臭:“哪句话说得很对?”

    “文化成绩提到500分。”闻溯道。

    江逾白扯唇冷笑。

    “你妈妈已经在对你退让和妥协了。”闻溯看江逾白的眼神里多了些无奈,“有时候,我是真的在想你是不是傻。你是艺术生没错,但艺术生上大学也是需要高考成绩的。

    “先不说国内顶尖的那几所音乐学院,就是临江师范大学的音乐系,你现在的成绩也完全够不上。你是打算就读个高中然后上街卖艺……”

    “我才不傻,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查过!”江逾白被说得有点儿狼狈,脸色微微发红,生硬地打断他,“我还知道就算出国留学学音乐,好的学校也要求平均成绩有80分!”

    “那你为什么不学习?”闻溯问。

    “……”

    这个问题可真是发人深省。江逾白把戳着鸡翅的餐叉丢到餐盘里,抱起手臂扭脸看向窗外,“我就是不想学。”

    闻溯:“所以说你傻,100斤的体重,长了101斤的反骨。”

    “你再说我就揍你了!”江逾白凶神恶煞地回头。

    窗外的交通状况有所改善,马路上车辆开始缓缓向前流动,风在高楼矮墙间穿行,秋日的阳光雀跃地流淌过枝头。

    那阳光也流向餐厅,在桌上映出一条华亮的光带,将桌边的两盆迷你秋菊照得晶莹闪烁。

    “我帮你补课。”闻溯交握双手、放在桌沿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要我说,500分还是太少了,应该学到600才行。”

    “……?”江逾白的眼睛更鼓了,像条恨不得扇闻溯一尾巴的金鱼。

    “600分,虽然去不了一线城市的一流学校,但能报上许多一本了。”闻溯温沉地解释道,“成绩好一些,你的选择会更多。”

    闻溯说得很在理,如果能上大学,谁又不希望自己能上一所好的呢?

    江逾白动了动唇,发现找不出反驳的话,面无表情扭开脸,把自己切成了自闭状态。

    未过多时,他和卫岚点的正餐上桌了,是一份猪扒饭和一份七分熟的黑椒牛排。

    服务生不清楚哪一份是他们哪一个人的,礼貌询问了一声,自闭版江逾白不回答,闻溯只好开口做主。

    闻溯把猪扒饭给了江逾白,让服务生换了一套餐具过来,问他:“你是打算把我屏蔽了吗?”

    江逾白撩起眼皮掠了他一眼,啃掉剩下半个鸡翅,啪的吐掉骨头,再把炸得金黄酥脆的猪排一刀一刀切成小块,小声道:“就算要补课,也不麻烦你。”

    “那你打算麻烦谁?不麻烦你考第一的男朋友,去麻烦这次的年级第二?”

    闻溯抖开餐巾挡掉了揭盖之后牛排上溅出来的油星,一手拿起餐刀,刀尖指着桌面,另一只手撑在脸侧,眸光扫过江逾白的脸,神情似笑非笑,话问得漫不经心。

    江逾白下意识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稍加思索,又思索不出哪里不对。他懒得继续琢磨,一叉子叉上猪排,说:“我不是怕浪费你时间吗?”

    “对我来说是,帮你补课,相当于……”

    “相当于复习?”江逾白以为他要口吐温故而知新的言论,没想到闻溯反驳了个“不”。

    闻溯说:“是怀旧。”

    ……怀旧?

    怀哪门子的旧,小学拼音吗?

    你这小子就是在嘲讽。江逾白的脸又拉了起来,丢开刀叉,手握成拳捶向对面:“我真的要揍你!”

    “不介意你对我动手,但别扫盘子。”闻溯一抬他的爪子,低低笑了声,和对面气呼呼的人,“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是真的不浪费时间。我先给你补习语数外三门主科,一会儿吃完饭就开始。”

    “我答应了要补习吗?”江逾白闷闷的。

    “答应了。”闻溯道,“从今天起,你的自习课、活动课,放学后的时间,以及周末,都归我了。”

    第26章 Ch.26

    学霸能够从学习中获得快乐, 但学渣并不能。江逾白恨不得当场演奏一首《悲怆》,以表示自己的心情,可惜他的琴在马路对面的学校里。

    他这一餐吃得特别慢,一份猪扒饭加上一个小食拼盘, 吃了足足四十分钟。闻溯没有催, 甚至在他吃完最后一根薯条,还问要不要加点什么。

    “我又不是猪。”江逾白说。拖延终有尽头, 比如胃的极限。

    他抽了张纸巾擦嘴, 打开微信扫下桌角二维码要结账,却发现他们这一桌的帐已经被人结了。他咦了一声, 看向闻溯:“你付钱了?”

    “还没付。”闻溯回答。

    那么结账的人只能是卫岚了。江逾白撇了下唇, 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把手机揣进口袋, 起身:“走吧, 我妈付过了。”

    出了餐厅, 迎面来的风并不好闻。

    这里和学校隔着一条马路。江逾白正要上天桥,却被闻溯拨了一把肩膀, 带到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通往商圈步行街。

    “为什么往这边走?”江逾白不明所以。

    闻溯:“去购书中心找适合你的教辅资料。”

    “我不!”江逾白猛地止住脚步,拒绝得掷地有声、坚决无比。

    闻溯偏首。

    他比江逾白高几公分,琥珀色的眼眸不带情绪, 眨也不眨地凝视住江逾白,借着身高优势, 居高临下、气势十足。

    “……”

    江逾白昂首挺胸和闻溯对视,但不过三秒,语气弱了下去:“那、那就去呗。”

    说完悻悻朝步行街的方向迈开脚步。

    从二中去步行街, 也就需要一刻钟的步行时间。

    商圈中心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人都多得宛如一片海。书店倒是人少, 进门处文创产品摆得琳琅满目。闻溯毫不留情打掉江逾白伸向这些小玩意儿的爪子,捞着他直奔高中教辅资料区域。

    语数外理化生六科,江逾白没哪一科有底子,全都得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这倒是给闻溯省了不少事,资料全按初阶和入门的挑,没一会儿就挑齐全。

    一个科目至少两册书,一本是知识点讲解,一本是习题册。江逾白目光在购物车里堆起的小山上一扫,凄苦之情溢于言表。

    他看看书,又看看闻溯,伸出一根指头,往闻溯背上戳了戳:“在书店买书多贵,我把书名记下,去网上买呗?”

    声音低低软软,像松鼠伸出爪子撒娇。

    但闻溯不吃这套,或者说在学习这件事上,他不允许江逾白耍滑搞小动作。

    闻溯面无表情转身,一言不发一眼不瞬地看着江逾白。书店冷白的灯光从他眼眸上流淌,如同掠过了没有温度的无机玻璃。

    “……好嘛,就在这里买。”江逾白手指头垂下去,再度变得悻悻然,耷拉着脑袋把推车推向收银台。

    闻溯给那成堆的书结完账,领着江逾白去排出租,两个人在卡着集体午休结束的点回到学校。

    非上课时间段,尖子班里学术氛围也是相当浓,做题的、问题的、讲题的,背英语的、读语文的、记公式的,各种各样压低了的声音充斥在教室里,空气中的学习含量简直超标——在江逾白看来。

    江逾白步履沉重地跟着闻溯跨过后门走进教室。

    坐在门边上的秦越正好抬头喝水,看见他俩后下意识看了眼钟,惊奇道:“你们竟然这个时间就来教室了?”

    接着视线一滑,落到江逾白手上,发出了一声“哇趣!”:“小江,你怎么了小江!你是被魂穿了还是不努力学习就要回家继承几百亿家产的剧情降落到你头上了?”

    小江顶着张生无可恋脸,左手拎一袋资料书,右手也拎一袋资料书,卫衣兜里还揣着在校门口新买的圆规尺子量角器,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总归是好事情啊,你加油学,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秦越拍拍江逾白手臂,露出欣慰的表情。

    “你们学霸都这么乐于助人吗?”江逾白表情幽幽的。

    “啊?哦——我懂了!”秦越自认对上了江逾白的脑回路,瞄了眼已经走回座位的闻溯,故作叹息状,“有了闻溯之后,你竟然开始嫌弃我了。”

    “……”江逾白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午间的阳光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流动,校内的空气比校外清新许多,盈溢着桂花幽香。

    闻溯将衬衫衣袖挽到手肘位置,收拾桌面空出一半,江逾白把他的直尺铅笔草稿纸堆过去,再堆上两本要用的书,拖着椅子坐到他身旁。

    首先补习数学,学高中知识点里至关重要的函数。

    鉴于江逾白对函数的认知停留在最浅层的“sin”“cos“”tan”的读音上,闻溯不得不从基本含义和图像讲起。

    少年人嗓音清冷,宛如相撞的寒石深冰,字字声声悦耳耐听,江逾白听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点起头。

    ——这家伙困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人这一年四季就该一路睡过去。

    江逾白走神想着,余光被某样东西一勾,飘向和闻溯坐在同一排的裴斯言。

    裴斯言在拆辣条。

    卫龙的麻辣棒,根根鲜红,条条艳丽。随着包装袋上半部分被撕走,江逾白的视线不可遏制地被吸引过去。

    裴斯言也向他看来,一双宛如被春风拂过的桃花眼弯起,晃了晃手上的东西:“想吃?”

    江逾白狂点头:“嗯嗯嗯!”

    裴斯言笑出声,自己吃了两根,剩下的递给江逾白。

    “裴总!你是我的救赎!”江逾白简直要感激涕零,宛如接圣旨一般将辣条用双手捧起。

    “少吃垃圾食品。”闻溯在江逾白注意力转向裴斯言的一刻就停止了讲解,往后靠上椅背,冷冷乜着他。

    江逾白转向闻溯,把辣条凑到他面前,满面笑容:“你也来一根。”

    “不吃。”闻溯拒绝。

    但江逾白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迅速麻利地挤出一根,直接怼进闻溯嘴里。

    卫龙麻辣棒是如此艳红,闻溯冷冰冰的表情瞬间被破坏。江逾白哈哈笑了两声,也叼上一根辣条,含糊不清地开口:“吃嘛,提神又醒脑。”

    闻溯冷漠地叼着辣条,抬手将江逾白脑袋一按,迫使他将目光投向书本。

    补课继续。

    距离上课只有半个小时,闻溯态度强硬地往江逾白脑子里塞了一些定义和要点,带着他做了几道题,预备铃声响了——

    江逾白满心欢喜,积极和热情地搬起自己的椅子,哐哐两下回到位置上,心说终于脱离苦海。他正要将脑袋往课桌上一磕、睡个大觉,被闻溯拍了肩膀。

    闻溯在江逾白故意落下的资料书上面做了勾画,递过去,吩咐他抓紧上课时间预习。

    勾画的内容里甚至有几道习题。

    江逾白往黑板上看了一眼,严肃郑重地说:“这节是化学课,你却让我自学数学,不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化学?”

    “那换成化学。”

    “……”江逾白拉下脸。

    “嗯?”闻溯挑眉。

    江逾白也“嗯”,嗯得苦闷。

    江逾白是艺术生,教文化课的老师几乎不会管他上课做什么,只要不影响课堂纪律就行。

    整节化学课,江逾白都扑腾翻滚挣扎在数学知识海洋里。

    别人是学海无涯苦作舟,江逾白觉得自己是划着块搓衣板在海里翻滚,浪头还没打过来,就直接沉了,连串泡泡都吐不出来。

    四十分钟后挨到下课,他把做完的题丢都闻溯的桌子上,肩膀靠着墙,双目无光神情沧桑。

    “我错了多少?”江逾白问。

    为防止江逾白偷奸耍滑,闻溯把答案册子扣在了自己手中。

    闻溯拿着红笔一道题一道题检查过去,“不错,都对。”

    “看来我还是有些数学天赋的嘛。”江逾白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种预习、做练习题、批改订正的循环持续了一整个下午。

    江逾白虽然树立起了些许学习上的信心,但逃离的心情更加迫切,可惜每每有了滚出教室的动作,闻溯都会杀过来一个冷漠的眼神。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尖子班的同学自控力强,班主任通常不会来监管,江逾白又把椅子拖到了闻溯身旁,一边挖着冰淇淋续命,一边垮着个脸听闻溯讲知识点。

    冰淇淋是八喜香草口味,闻溯点的外卖,送到学校门口,此外还买了辣条、薄荷糖、棒棒糖和薯片,都是给江逾白做题正确率达到了80%的奖励。

    闻溯基本摸出了江逾白的饲养规则,这家伙不能完全惯着,但又不能不惯。

    时间将近日落,从窗户外透进来的风比中午冷了一些。

    江逾白做完新知识点的练习题,绕到闻溯另一侧,关上窗户,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时候,听见裴斯言问:“他帮你补数学,我帮你补物理?”

    裴斯言和闻溯的座位本就相邻,这会儿江逾白挪到后面来,便是他们俩挨着了。男生翘着一条腿,坐姿懒散,笑得非常好看。

    “你们学霸都这么乐于助人吗?”江逾白复制粘贴之前对秦越说过的话,但这一次声音闷闷的,提不起多少劲儿。

    须臾又说:“我们溯哥……”

    “他物理的补习排在了后天,如果你有空,可以帮忙。”闻溯转了一圈手上的红笔,隔着江逾白对裴斯言说,语调没什么起伏。

    江逾白咽下了要说的话。

    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身旁这两个人如此热衷于传播知识,往左看一眼,又往右看一眼,叹了声:“你们不觉得这是在培养竞争对手吗?

    “假设我发育起来了,再假设学校有一个保送清华的名额,那你俩的竞争里岂不是还会多一个我。”

    闻溯头也不抬说道:“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名额肯定给你。”

    裴斯言也笑:“对,当然是给你。”

    “呵。”江逾白往嘴里塞了一勺冰淇淋:“男人,就嘴上说得好听。”

    江逾白把自己挂到椅背上,慢慢挖最后那点儿冰淇淋,挖着挖着动作越来越慢,仿佛一台顿卡的机器。

    闻溯帮他改完题。

    这次的几道题里江逾白做错了一道,闻溯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示意他把注意力放到这边来。

    “我好困!我申请睡个觉!”江逾白把冰淇淋推开,往桌上一趴,脑袋埋进臂弯里。

    其实他现在已经困过了,但他一身反骨,就是不想继续学。他打定主意,不管闻溯说什么,都要像座山似的压在这里,不给回答不吭声,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却听见闻溯说:“你睡我就亲你。”?

    你滚啊!有你这样威胁人的吗!

    “你亲我我就在你耳边唱歌。”江逾白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郁闷地回道。

    “睡几分钟亲几下。”闻溯语气不变地说。

    江逾白:“……”

    他很想继续装死,不予回应,但闻溯这狗东西,可能大概也许,真的做得出来……

    狗东西!!!

    江逾白悲愤抬头,怒视闻溯一眼,然后把脑袋往他手臂撞过去,蹭了两下,软声哀求:“我已经学了那么久了,正确率也高,今天就到这里好不好?溯溯,溯哥,你放过我吧。”

    他蹭的力道不轻不重,像拱来拱去的小动物,如果有尾巴,恐怕也已扫了上来。

    蹭得有点儿痒。

    闻溯缓慢垂下眸光。

    这时段锦绫的声音在教室后排响起来,语气充满了兴奋、怂恿和其他一些江逾白听不懂的情绪:“溯哥,别放过他,千万别放过他!”?

    江逾白偏了点儿脑袋朝段锦绫看过去。

    这丫头明显是来找秦越的,却不往后门口走,而是杵在黑板报前连说带比、手舞足蹈:“亲他!掐着他的腰,把他按在墙上亲!”

    江逾白:“……”

    “滚滚滚!”江逾白没好气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把他嘴皮子亲破,把他亲哭!把他亲到哭都哭不出!”段锦绫不加理会,兴高采烈地挥动拳头,眼里放出精亮光芒。

    江逾白:“…………”

    “锦鲤,你的思想好肮脏好恶毒。”江逾白作出嫌弃的表情,然后坐直背、抱起手臂,表情流露出不服:“凭什么不是我把他亲哭?”

    第27章 Ch.27

    段锦绫啧啧摇头, 对江逾白上上下下一通打量,竖起大拇指。

    江逾白对她比了个中指,比完转回头,却发现闻溯视线的落点有点奇怪。他眼睫轻敛, 琥珀色眼眸半掩, 视线落在了……江逾白腰上。

    这目光似有温度,将江逾白一下拉回国庆假里的那个夜晚, 闻溯满身酒香, 神情晦暗,握在他腰上的手掌如火般滚烫灼热。

    暧昧的吐息和湿热的低语自虚空里浮现, 江逾白的脸当即有了发红的迹象, 推了闻溯一把,凶道:“不许看, 讲题了!”

    闻溯偏头, 眸光上移, 看了一眼江逾白的脸,喉间滚出一声很轻的笑。

    这节自习课, 江逾白没能成功摆烂。

    之后是晚餐时间。江逾白学习太久,学得头昏脑胀、宛如晕车,骤然松懈下来, 完全不想动弹。

    他把笔丢到书里,胡乱一推, 倒向闻溯,有气无力:“我走不动了,我长你身上了。”

    闻溯不紧不慢地将这家伙的书和自己的习题册一起放到课桌靠里的位置, 侧过头问:“要我背你?”

    “也不是不行。”江逾白道,转瞬脑海中勾勒出画面:傍晚的校园步道上, 暮风习习,夕阳漫出最后的昏光,闻溯背着他一步一步朝前,两个人还有说有笑。

    “噫!”江逾白直立上半身,“算了,那样好gay。”

    江逾白没注意到闻溯轻轻眯了下眼。他抖掉因自己的脑补而出现在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屁股底下的椅子搬回原位,回身往闻溯发顶上一搓:“走吧,去吃饭。”

    闻溯跟在他身后出教室,没管头发是否被江逾白弄乱,到楼梯的时候,眼皮自下而上一撩,往他后颈上捏了一把。

    江逾白嘶了一声,缩起脖子,哒哒哒跑出逸夫楼。

    暮风将步道两旁的树吹得沙沙响。

    江逾白缓过来后放慢脚步,把手抄进卫衣口袋,说:“你不是说不想麻烦其他人给我补课吗,为什么答应裴斯言?”

    闻溯落在他身后半步,不咸不淡地回答:“仔细想想,他成绩的确不错,既然好心好意要把学习方法教给你,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实你的答案是物尽其用吧?”江逾白噗嗤笑出声,转身正对闻溯,倒退着走在路上,“我感觉你和裴斯言……”

    江逾白皱了下眉。

    从裴斯言生日那天开始,他就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了,他们俩似乎完全不想搭理对方,不,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但江逾白没把话说完,毕竟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相处不来,是很正常的事。他眼睫刷上刷下,扫了闻溯一圈,闭上嘴转回身去。

    “和他怎么?”闻溯又往江逾白后颈上捏了捏,问道。

    他指腹干燥温热,比起上一回,力度说轻却又不轻,很有把玩的味道。江逾白眼睫不自然地一颤,嗷了一声抬起两爪护住自己的后颈皮,往前跑出一截:“我才不管你们怎么!”

    江逾白从树荫底下跑进阳光里。

    今天天气晴好,晚霞分外绚烂,如同暖色的调色盘被打翻,颜料倾数洒在了天空云海间。他踩着落到地面的余霞晖光,像是黄昏的树林里窜逃的小动物。

    这一天起,闻溯取消掉了江逾白的“每日打工”。江逾白也明白,闻溯给他钱让他拉琴念书,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接济他,让他不至于因为和卫岚怄气,饿死在上学路上。

    吃过饭后,江逾白在阿福副食店二楼睡了20分钟,和闻溯回学校上课。

    高二的晚自习上到8点半,但打了下课铃之后,10班有相当一部分人依旧坐在座位上,埋着脑袋刷试卷做习题。

    今夜江逾白加入了这个行列,学习内容依旧是数学。

    闻溯陪着他,到9点半,高三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才收拾东西一起离开。

    这个时间点的临江市依旧有些堵车,好在江逾白住得离学校不算远,公交堵堵停停,拉扯了20来分钟,就到站了。

    到家,吃水果,喝酸奶,然后洗澡。

    闻溯没有布置“家庭作业”,江逾白也不想回到家还要搞学习,但顶着毛巾从卫生间出来,一不小心瞥见了敞开的书包里露出的习题册一角。

    江逾白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我认识吗?

    江逾白又看一眼。

    好像认识,是知识,是文化。

    江逾白看第三眼。

    要不要再学一点?

    我偷偷地学,明天去惊艳所有人。

    这个注意好像不错。

    江逾白心动了。

    江逾白朝着书包走了过去,掏出那本习题册,坐到了书桌前。

    将近十个小时后,临江市二中高二10班教室。

    早读声一如既往杂乱,朗读的篇目从《出师表》到《离骚》,背诵的单词从abandon到substitute,也有人在复习化学公式和物理定律。

    江逾白一如既往从后门进教室,左手拎三明治,右手拿面包,手腕上还挂着个茶叶蛋,眼下青黑,面色苍白,裹着一身秋日晨风的寒凉。

    “你怎么连杯豆浆都不买,不怕噎着吗!”坐在后门门口的秦越一见他的早餐配置,喉咙就不舒服了起来。

    江逾白没吱声,幽魂似的从他座位后飘过去,飘到自己的椅子里,开始在课桌上咔咔咔敲茶叶蛋。

    他没和闻溯打招呼,也没理会裴斯言。

    闻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皱起眉放下书,去找江逾白的前桌换了个座位,坐下后转身看向他。

    而江逾白似乎没察觉前面换了人,或者察觉到了并不想理会,双目空茫,一下一下敲着茶叶蛋。

    他敲茶叶蛋的动作相当机械,鸡蛋握在手里,然后咚的砸向桌面,再拿起来,再咚的砸下去。

    这颗蛋已经从中部开裂,露出了蛋黄,无比可怜。闻溯看不过去,劈手夺过来,三两下剥完壳,就着底下的塑料袋塞回江逾白手上,凝视住他眼睛下方的两片乌青:“昨晚几点睡的?”

    “你应该问今天几点睡的。”江逾白咬了一口蛋白,迟缓地咀嚼吞咽,才应了声。

    食物下肚,这家伙终于有了力气,神情和动作不再那样机械,闭上眼,脑袋往课桌上一磕,哀嚎:“我要死了,早自习和第一节 课我要睡觉,你不许折腾我!

    “数学是人学的吗?数学是人学的吗?我宁愿去练帕格尼尼!”

    “……”闻溯理解了江逾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形状和模样,想笑,又怕惹江逾白生气,只能强行忍住。

    他抬起手在脸前挡了一下,无奈看着江逾白:“遇上不懂的,怎么不来问我。”

    江逾白恨恨一咬茶叶蛋。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就是自己觉得自己可以。

    闻溯又有些想笑。他回自己的座位,把水放到江逾白桌上,:“喝点水,别噎着,吃完了再睡。”

    江逾白吃着东西,咕咕哝哝应了一句。

    睡眠不足让人宛如死狗,即使白天补足时间,身体和大脑依旧不舒服,何况是趴课桌的睡姿。

    第一节 课之后的大课间操,江逾白挣扎着爬起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裹进去操场的人流里下楼。

    练琴的时间到了,他要去艺术楼。

    “今晚和我回去,免得你找不到方法还死磕,白白浪费时间。”闻溯走在江逾白身侧,拉着这仿佛魂魄离体、立马就要驾鹤西去的人手臂,免得撞上什么。

    江逾白不想说话,在心里暗语我再也不要晚上学习了,晚上明明是练琴的黄金时间。

    闻溯似乎听得见这人心声:“把琴带上。”

    江逾白眼皮抬了抬,又心说一句“好难拿,拿不动”。

    闻溯:“我帮你拿。”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江逾白目露惊奇,又想到闻溯家离学校近,如果住他家,就算折腾到大半夜才睡,也可以卡着极限时间起床。

    等等,折腾这个词哪里不对。

    算了,管他对不对。

    “行吧,那我勉勉强强答应了。”江逾白屈尊纡贵开了口。

    “你们好熟练哦。”段锦绫也不知从哪里钻了过来,手肘一拱江逾白,嘴角止不住上扬,“之前还说我肮脏恶毒呢,你们……啧啧啧,没眼看根本没眼看。”

    “你怎么又在这里?”江逾白对段锦绫脸上那一副磕到了的表情已经麻木,“谁让你看了。”

    “上完厕所再去操场的话,肯定要经过这里。”段锦绫笑嘻嘻,和江逾白同时进行双线对话,:“但我不介意你们让我看。”

    江逾白抬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妹妹你异想天开。”

    艺术楼和操场在不同的方向。

    离开逸夫楼后,没有了人流包裹,江逾白和闻溯在步道上无比显眼,就如黑板上的两个白点。

    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江逾白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愤怒的声音自平地炸开:“江逾白!闻溯!你们去哪?给我回操场做课间操!”

    这人说话没用喇叭,却响亮得震耳。江逾白一个激灵醒了神,眼睛瞪大,往回一看,扯起闻溯:“跑跑跑!”

    吼他们的是教导主任。

    江逾白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拽着闻溯一路飞窜。侯圆圆追在他们后面,但他人到中年,到底比不上少年人,和那两人间又存在初始距离,没一会儿就被甩远。

    侯圆圆不得不放弃追赶,一手撑着步道旁的树,一手扶正眼镜,生气地对前面两个人吼:“你们怎么不去奥运短跑上拿个奖?”

    江逾白听见这话,冲后面挥了两下手,抓着闻溯往右一拐,拐进艺术楼,然后冲上三楼,进琴房、反锁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侯圆圆气急败坏了。”江逾白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哈哈笑。

    闻溯同样喘着气,问:“被逮住会被罚什么?”

    “也就……被抓去操场做课间操?”江逾白想了一下回答。

    “……”闻溯冻着脸看着江逾白,虽然没开口,但意思已经表达到位,赫然是责问江逾白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跑?

    “不管,就是不能被抓住。”江逾白理不直气还壮。

    闻溯扫他一眼,挑了张凳子坐下。

    他今天也穿了衬衫,一件比校服衬衫高档不知多少的浅灰色衬衫,设计简约大气,用料考究,胸肌将前襟撑起一道美观的弧度,下摆由于刚才的狂奔扯出来一些,却显得腰身更为劲瘦。

    “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缓缓神经,然后才能练琴。”江逾白喘了几下站直,歪头看着他,忽然一笑。

    闻溯挑眉,用眼神询问江逾白的做点什么是要做什么。

    江逾白不言,笑意不减地走到闻溯面前,一手撑到他脸侧的墙上,另一只手往下——

    捏了一下他的腹肌。

    闻溯勤于锻炼,身材相当好,肌肉坚实却不虬结,即使隔着一层布,手感也柔韧十足、富有弹性。

    “江逾白。”闻溯呼吸陡然加重,半眯起眼,抓住那只不规矩的手,语气带着警告。

    “你都捏过我多少次了,我捏你一次怎么了?”江逾白眨眨眼,清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定闻溯,流转在眼里的光有多清澈,语气便有多戏谑。

    闻溯沉眸和他对视,过了两三秒,将他的手放开:“行。”

    江逾白弯起眼,再度对闻溯伸出爪子:“那我还要……啊!”

    闻溯也有了动作。

    他坐在凳子上,而江逾白站着,天然的高低差距让他手一抬,便越过了江逾白T恤下摆。

    指腹从腰侧一掠,将触未触,将碰未碰,仅仅是体温的逼近,这一刻江逾白腰一颤,是自己将自己送进了闻溯手中。

    短促的惊叫声里,滚烫的掌心和细腻微凉的皮肤相贴,闻溯克制不住加重了力道,尔后啧了声,笑道:“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第28章 Ch.28

    “敏感怎么了?蚊子飞过来我都能比别人先发现!不许笑了!”江逾白面色发红, 恼羞成怒。

    他那不吃亏不服输的性格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即使闻溯的手还在他腰侧贴着,也要先往闻溯腹肌上揉搓一把,才往后退开。

    然后板起泛红的脸, 先发制人:“你干嘛跟我来艺术楼!”

    “不是你把我拉过来的吗?”闻溯喉结上下一滑, 垂手背到靠上墙,两条修长的腿往前伸了伸, 抬头对上江逾白的目光。

    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折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 坐姿比先前放松许多,说话的速度也放慢, 尾音上扬, 多了几分懒散的味道。

    性感。

    江逾白联想到这个词,忽然不自在起来, 别开脸:“是你先跟着我的。”

    闻溯目不转睛看着他, 笑了一下:“好吧, 我怕你梦游走错琴房。”

    “……你可能把我当成了智障。”江逾白扭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瞪了闻溯两眼。

    操场上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 江逾白望了眼窗外,走向靠在角落里的琴盒,开始练琴前的准备。

    调音前先给琴弓上松香。江逾白一下一下拧紧琴弓, 闻溯给他搭了把手,把松香从盒子里取出来递过去, 然后走到谱架前,翻着放在上面的书问:“练哪首?”

    “我喜欢用巴赫开头。”江逾白说。

    这时闻溯想起什么,笑出声:“不如练帕格尼尼?”

    “……给你一拳。”江逾白再次面瘫脸, 不过低下头往弓毛上抹了两下松香,又嘀咕:“其实练帕格尼尼也行, 但这里没有谱子。”

    江逾白先练习音阶和琶音,然后才练习曲子。

    闻溯一直待在这里,看着江逾白打开录音机,看着他又在一曲结束时按下暂停。

    按照江逾白的习惯,接下来该播放刚才的录音了,但他却没急着摁键,而是转头问闻溯:“你不去上课?”

    课间操的音乐已经停了,人群从操场涌回了教学楼,马上就到上课时间。

    “下节政治。”闻溯说。

    “政治课就不用搞学习了吗?就是人家裴斯言,逃了文科课跑到我这里来,都是来做题的。”江逾白摇着琴弓,说得语重心长。

    闻溯眉稍一挑:“裴斯言经常逃掉文科课来你这里?”

    重点是在这里吗?江逾白暗暗吐槽了一句,说:“也不是经常。”

    闻溯又是一挑眉,收起两条长腿,从凳子上起身,往琴房门口走:“我去拿书。”

    江逾白扫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怎么?”闻溯敏锐地察觉到江逾白的目光。

    “……你好歹拉一下衣服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江逾白手里的琴弓一指闻溯又乱又皱的衬衣下摆,叹了一声气。

    “你难道没对我做什么?”闻溯理起自己的衣摆,拉平上面的褶皱,漫不经心反问。

    这天高二10班的课表上排了两节文科课,闻溯都翘了,在江逾白琴房里一边听他练琴,一边看书做题。

    江逾白的安排很紧凑,练完琴便开始一天的辛勤学习。

    今天的科目是英语和语文。这是两门积累胜过技巧的科目,不需要闻溯讲太多,全靠他自己读和背。

    学语文课本里的古文的时候,他发自内心地感谢起闻溯,这段时间闻溯让他读《古文观止》和屈原诗歌,让他打下了许多基础。

    一天眨眼就过完。江逾白今晚去闻溯家住,所以晚自习结束之后两个人没有留在教室,下课铃一打,便收拾东西离开。

    闻溯的住处离学校后门更近,去艺术楼很顺路,上午他说过帮江逾白拿琴,当真去了一趟,还带上了录音机。

    两个人并着肩出校门。

    而江逾白不仅对去闻溯家的路很熟,更摸清了附近外卖的送餐效率,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骑手。

    “说我是时间管理大师也不足为过。”江逾白从骑手小哥那儿接过食品保温袋,晃着脑袋自我夸奖。

    保温袋密封得不太好,不用打开就能闻到里面炸串的味道。

    闻溯看了几眼,没批评这家伙又吃垃圾食品,因为按照江逾白那喜欢分享的性格,这些玩意儿至少有三分之一会进他的肚子。

    他掏卡刷开门禁,轻抬下颌示意江逾白先进去,随口问:“你不回家,和你妈妈说了吗?”

    “她不回家也没和我说过。”江逾白一提卫岚就淡了表情,甩着手机挂绳冷哼。

    “还是说一下比较好,她知道你开始学习,会很开心的。”闻溯说。

    江逾白:“我做事不是为了她开心。”

    “她高兴了,就不会断你的生活费了。”闻溯认真又无奈,“没必要自己给自己制造负担。”

    江逾白站住脚,掀起眼皮望定闻溯,抿着唇,表情说不出好坏。

    “乖。”闻溯抬手按上江逾白脑袋,把他头发揉乱。

    江逾白不高兴地拍掉闻溯的手,皱起鼻子,内心百般斗争,到进了门,才打开微信,而点进和卫岚的聊天界面,又是好几分钟后。

    他和卫岚说话一向言辞简短,打了个“今天不回家”发过去,便关了微信锁掉手机。

    屏幕没有立刻亮起来,卫岚没给回复。江逾白说不上现在自己的心情是无所谓还是失望,他在闻溯家柔软的沙发里打了个滚,撺掇上闻溯,坐到餐桌旁吃炸串。

    这时大理石茶几台面上的手机嗡的震了一声,江逾白不得不折返。

    是卫岚回了消息:“你做事竟然会向我报备了,发生了什么?”

    虽然只是两行文字,但江逾白想象得出卫岚的表情和语气。他用语音转文字回复:“我在同学家里,他给我补课。”

    聊天界面上方,卫岚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江逾白瞪着屏幕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大概十来秒,等来一句:“帮你补课肯定辛苦,多请人家吃饭喝水,多说谢谢。”

    需要你提醒吗?我又不是智障,你不说我也会。江逾白瘫着脸,就要重复起关微信锁屏幕的流程,新消息跳出来——卫岚转来了一笔钱。

    不算多,但也不少,五千。

    江逾白一愣,食指从锁屏键上挪开,尔后挪回去,又挪开,最终移到输入框上,打了个“哦”字发送。

    “再不来吃就凉了。”餐桌边的闻溯催促了一声。

    “哦。”江逾白闷闷应道,一步一步挪回方才那张椅子。

    江逾白看了眼闻溯,接收了卫岚的转账,然后戳开和他的聊天窗口,把钱转了一半过去。

    闻溯看完微信,“怎么了?”

    “飞来横财,有福同享。”江逾白拿起一根牛肉串。

    “……解释得具体一点。”

    “哦。”江逾白低下头,“我妈给的,补课费。”

    第29章 Ch.29

    江逾白把一半的炸串都给了闻溯, 吃完在客厅里给大提琴选了个址,放好录音机,开始练琴。

    依然从音阶琶音开始,然后用巴赫来找乐曲的手感。

    闻溯去健身房, 一个小时后出来, 上楼冲澡。

    这会儿江逾白正在练习的是柴可夫斯基。

    浪漫曲华丽悠扬,旋律从轻快到昂扬, 江逾白坐在阳台落地窗前, 垂眼看着自己揉弦的手指,长而密的眼睫在脸上投落扇形的阴影, 侧脸白皙沉静, 眼里泛着专注的光。

    闻溯倚在二楼栏杆,注视着他直到这一曲完毕, 才走下楼。

    沙发上丢着他和江逾白的书包, 一个朝东一个在西, 还从里面掉出了点儿东西,一眼看去杂乱无章。

    闻溯将它们一一归置好, 拿出习题、草稿纸和笔,又去餐桌那儿拿了把椅子,坐到江逾白旁侧。

    回荡在客厅里的音乐是刚才的录音, 江逾白也抓着笔,一边听一边在曲谱上做记录, 听见闻溯的动静,偏头瞄了他一眼。

    闻溯洗了头,头发擦到半干便不管了, 也没怎么梳,用手指随意地向后耙了几下, 露出整个额头。

    他身上居家服宽松,顶上两颗纽扣松开着,从发梢滴落的水珠沿着脖颈间劲瘦利落的线条往下,滚过深陷的锁骨,没向更深处。

    江逾白的眸光不自觉地追着那颗水珠移动,正要往更下方瞥去,冷不防脑袋被闻溯拿笔敲了一下。

    啪!

    “看我做什么?正事做完了么?”

    自动铅笔在闻溯手指间转出一朵漂亮的花,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几分笑意。

    大提琴手江逾白演奏的柴可夫斯基浪漫曲仍在响着,大提琴手本人偷窥既遂被当场抓获,不太自在地别开脸,可紧接着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划过某种念头,又将头扭了回去。

    他咔嚓一声按掉自己造出来的背景音,眼神深邃看着闻溯,轻声但坚定:“宝贝,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嗯?”闻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从题目上抬起眼。

    “我喜欢你的腹肌。”江逾白冲闻溯眨了眨眼,“超喜欢。”

    男生的模样非常好,眉骨细长,眼梢如若水墨一抹,清黑的眼里折着灯光,仿佛被水浸润着。闻溯望定他,喉结不着痕迹地一滑,翘起一条腿,悠然地道:“不给摸。”

    “我说了要摸吗?我是那种老色批吗?”江逾白骤然间换上一张正直脸,挺直腰板,一本正经。

    “呵。”闻溯又转了一下笔,眼神带上戏谑,“如果我说的是给摸呢。”

    “我是那种老色批吗?”江逾白重复先前的话,仍然端着张严肃脸,但下一刻,他掷地有声:“我当然是!”

    “来,校草同学,乖乖坐好,衣服撩起来给大爷摸摸。”江逾白笑得像电视剧里逛青楼的嫖客,手指头动了动,伸向闻溯。

    然后被闻溯用铅笔打掉。

    “切,不给摸就不给摸。”江逾白缩回爪子,捏了捏自己腹部那层薄薄的肌肉,小声说着,“我也要去锻炼,不能被你比下去。”

    江逾白重新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把刚才的演奏复盘完,风风火火跑进闻溯家的健身房。

    但这家伙锻炼从不上器材,至多拿个健身环,突然间加上哑铃等东西,练了不到20分钟就歇菜,腹肌增强计划胎死腹中。

    他满身是汗,也去卧室洗了个澡,回到楼下客厅,闻溯依旧坐在落地窗前的位置上,铅笔在草稿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身侧是他的大提琴、谱架和琴弓。

    “闻老师。”江逾白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慢吞吞走过去。

    “嗯?”闻溯没抬头。

    “就喊喊。”江逾白在大提琴后坐下,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擦干手,却提不起太大的练琴的兴致。

    他的目光又一次飘向闻溯,不过和上次不同,这一回引诱他的是学习。

    闻溯写字的声音带着某种韵律,停下思考时,笔在草稿本上一下一下敲击,自有一种节奏感。

    江逾白眼皮子垂下又抬起,在心中大叹一声,暗道自己终究变成了从前不喜欢的那种人,把大提琴和琴弓收拾进琴盒,到沙发上取了两本书过来。

    他刻苦钻研数学。

    比起英语和语文,数学简直是人生里的一种痛,痛在三角函数的互换里,痛在平面直角坐标系的每一根曲线里,痛在每一个根号每一个小数点里。

    橡皮擦出无数渣屑,草稿纸一张一张递减,练习的题目一道一道增多,江逾白的姿势从正坐变成盘腿坐,又从盘坐变到了蹲,蹲了好一阵后,仰起脸看着闻溯:“你为什么不去书房学习?”

    这样的话,他洗完澡出来就是去书房找闻溯了,不会发展到在客厅里像个萝卜似的蹲着。

    闻溯偏头看向他,却没立刻回答。

    其实理由很好找,比如更喜欢这里的灯光,比如在客厅更方便接水,比如懒得上楼,但在这个瞬间,他不想扯这些借口。

    他微微抿唇,眨了下眼。

    但在这眨眼间,江逾白把脑袋埋回了题海里,不再看他。

    江逾白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哎,就这样吧,现在这种环境,我莫名有一种紧张感,莫名地想要勤奋。”

    说完还往闻溯腿上一拍,大喊:“go on!”

    这是他今天学到的短语。

    学习继续。

    时间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事物,一个人无论勤奋或懒惰,聪明或愚笨,他的每时每分每秒都在流逝,不会停止。

    外面街道上的车渐渐少了,只偶尔才有一辆经过,小区里也没了遛狗和遛弯的人,四下静谧。时间的指针指向夜深。

    “我困了。”江逾白慢慢吞吞写完一道题,蹲姿变回了盘坐,直接坐到地板上,脑袋抵在椅子边缘,轻声说。

    闻溯按亮手机,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他伸手在江逾白凌乱的头发上抓了一把:“上楼去睡。”

    “那你呢?”江逾白问。

    “做完最后几道题就去。”

    “……”江逾白抬起头来无语凝视,半晌嚯然起身,怒斥:“你都年级第一,不,你已经是全市第一了,怎么还这么卷!”

    “上回是市里第一,不代表下一回还能考第一。”闻溯平静地说。

    “可你卷到我了!”江逾白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瞪大眼睛奋笔疾书。

    但江逾白终究没能卷过闻溯。

    他昨晚就睡了四五个小时,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眼睛没瞪几分钟便眯了下去,题目里的文字数字全部变成催眠符号,每看一个字,睡意就加深几分。

    “去睡觉。”闻溯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江逾白的脸。

    江逾白眼眯成缝,倔着不肯走。

    闻溯的手往下滑了几寸,托起江逾白下颏,在那软肉上挠了挠:“或者我给你拿两块冰,你嚼着提神?”

    江逾白:“……”

    江逾白面无表情:“嘤。”

    他屈服了,放下书本文具上楼。

    二楼传出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闻溯在客厅待到十二点,做完手里的试卷,又将江逾白做的那些题检查了一遍,才上楼。

    他在楼上关掉客厅的灯,往门扉紧闭的客卧投去一撇,拧开自己的卧室门。

    他的卧室说是主卧,但大小和格局都和江逾白睡的那间相同。

    卧室里窗户开了半扇,风挟着草木气息和花香涌入室内。外界的灯光也映了进来,远处有车经过,灯光照到在天花板上,流淌出水一样的波纹。

    光芒之下,卧室正中,床铺微微凹陷,睡着少年人的侧影。他把自己裹成了一条长长的卷儿,下巴压在被子上,呼吸均匀绵长。

    ——江逾白困到迷糊,走错了房间。

    “江逾白?”闻溯愣了一下,站在门口轻喊。

    床上的江逾白没有应声。

    “松鼠。”闻溯又喊。

    被喊的人还是没给回应,完全睡熟了。

    闻溯闭上眼又睁开,伸向顶灯开关的手落回身侧,用手机遥控关掉窗户,在昏暗里走向江逾白,脚步声轻到近乎于无。

    临江市的十月,夜晚能够用寒凉来形容。城市夜晚不落的灯光勾勒出他姣好的侧脸,有浅淡清幽的香味从身上飘出来,那是闻溯家沐浴露的味道。

    他现在穿着闻溯的睡衣,抱着闻溯的枕头,睡在闻溯的床上。

    “松鼠。”闻溯定定凝视着江逾白。

    黑暗里时间的流逝变得不甚清晰,或许过了须臾,或许是许久之后,闻溯伸出手,捏住了江逾白鼻尖。

    江逾白呼吸受阻,皱眉抬手。

    闻溯笑出声。他的手更快,闪电般收回,让江逾白挥了个空。

    江逾白嘟囔了句什么,一脸不满地翻身,手缩回被窝里,将被子底下的枕头抱得更紧。

    “松鼠,你把我的床占了。”闻溯道,绕到江逾白面朝的那侧,半跪到床上,挠猫似的挠起他的下颌。

    江逾白又皱眉。他被弄得痒丝丝的,往后一退,半醒过来。

    “你干嘛?”江逾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摆出一张杀人脸,但眼里又透着几分迷茫。

    闻溯半跪在床上,一手撑在江逾白身侧,眸底浮着暗光,细致地帮江逾白拨开额前的乱发,声音轻却有力:“说晚安。”

    “晚安。”江逾白声音软绵绵。

    但江逾白一向是个不服输的,即使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也不完全示弱,口上顺从说完,脑袋一偏,往那根闹腾自己的手指上重重一咬。

    然后嗖一下拉上被子,把整张脸埋上。

    这层被子宛如某种封印,江逾白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呼吸声又变得匀长。

    闻溯看着自己床上这条卷儿,好一阵后才起身,把窗帘拉上。

    走出卧室关上门,他靠在墙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廊道上的夜灯洒落昏黄光芒,他抬手一看,手指上赫然多了道牙印。

    “还挺凶。”闻溯又是一声低笑。

    第30章 Ch.30

    清晨, 鸟在窗外吵得叽叽喳喳,太阳掀开了云层的遮掩,洒下曼城灿光。闻溯洗漱完,把外卖送来的早餐一一摆上餐桌, 往二楼看了一眼。

    二楼主卧里没有任何起床的动静。

    对于一名资深学渣来说, 迟到是家常便饭,加上艺术生在学校里有某些“特权”, 所以江逾白的闹钟只有震动, 从不设铃声。

    而他根本没有早起——准确来说是早上七点起——生物钟,一旦睡得太死, 震动就成了摆设。

    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

    闻溯上楼。

    卧室内光线蒙蒙, 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窗边的地板上划下一条带明亮的、毛边儿的线, 但也到此为止, 无法再往屋内延伸扩散。

    江逾白保持着闻溯先前进来拿东西时的姿势, 侧躺着,昨晚裹的卷儿散了, 抱在怀里的枕头也丢开,在被子里鼓成一个包,睡得很熟。

    “起床了。”闻溯在门板敲出两声响。

    江逾白没有反应。

    “起床了!”闻溯提高声音, 绕到离江逾白近的床边,俯身屈指, 往他额头上一弹。

    “唔……”江逾白一缩脑袋,被弹醒了。

    意识开始回笼,大脑逐渐启动, 可占据上风的是懒。他皱起鼻子,眼睫毛颤了颤, 但睁不开眼,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一拉,埋住大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再睡10分钟。”

    “快7点半了。”

    “再睡一会儿嘛。”

    “你如果不起的话……”

    闻溯的声音逐渐严厉,江逾白把枕头扯进被子里,打断他:“你不能拿‘睡几分钟亲几下’这种话来威胁我!”

    他语速慢得像是按下了0.5倍速,带着低吼也带着鼻音,听起来软绵绵:“虽然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清白了,但不能因此就滑向堕落的深渊!”

    闻溯压根没打算说那样的话,抱起手臂面无表情地问:“怎么就堕落了?”

    江逾白在被子里拱了拱:“万一你亲着亲着觉得不够,馋起我身子了呢!”

    闻溯:“……”

    闻溯额角轻轻一抽,上前一步,弯腰揪住被子一角,哗的掀开。

    早晨温度低。

    江逾白整个人暴露进冷空气里,猛地瑟缩了一下。他再不情愿睁眼也得睁开,迅速捕捉闻溯的方位,鲤鱼打挺蹿起,抓住被角往回拽,“干嘛干嘛干嘛!”

    江逾白摆出凶恶的表情,但初醒的困倦和茫然还挂在眼底,脸颊睡得发红,掠过闻溯心底的词是“奶凶”。

    闻溯喉头一动,忍住笑,同样拽住被子不放,站在床边,冷漠无情地俯视着江逾白:“馋你身子。”

    “……”江逾白不可置信,过了会儿神情变作了委屈:“你都说了快7点半了,就算现在起来,不也还是迟到。”

    闻溯瞬也不瞬地和他对视,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幽深,如裹霜雪。

    十来秒后,江逾白松开手放弃挣扎:“起就起嘛。”

    江逾白垮着脸坐起来,磨磨蹭蹭去床边找鞋,余光从床单被套上瞟过,发现它的颜色和客卧里的不一样。

    “咦?”江逾白眼神一凝,抬头看向周围,发现这里竟然不是客卧,而是闻溯的主卧。他错愕地问:“我昨晚梦游错房间了?”

    “嗯。”

    “不好意思。”江逾白抓了抓头发,“那你睡的哪啊?”

    “隔壁。”

    隔壁是江逾白的房间。闻溯把被子丢回床上,离开卧室,“洗漱完下楼吃早餐。”

    江逾白回客卧收拾好自己,然后下楼收拾书包,早饭是没时间坐着吃了,扯了个口袋包上几样,便和闻溯出门。

    这个时间点是上班族出没的高峰,路上看不见几个学生,早餐摊子红红火火,但学校后门的门卫大爷和江逾白不熟,见到迟到的学生,没给什么好脸。

    到教室的时候是7点55分,第一节 课的预备铃正好拉响。

    早读结束,教室里氛围松散。江逾白坐进座位,背靠上墙,长舒一口气,“还好没耽误你上第一节 课。”

    他的大提琴也带进了教室,放在黑板报前,和空调肩并肩——为了赶时间,他们没去艺术楼。

    “但不得不说,住你那里真好,走快一点儿,十分钟就到学校了。”江逾白咬了一口春卷,嚣张地把两条腿伸向过道,“住我自己家,光是走到公交站就要五分钟,地铁站就更远了。”

    “不是给你录了指纹吗?想过来住就过来住,反正房间空着。”闻溯在等江逾白下楼的时间里便吃完了早餐,他将接下来要用的书放上课桌,抬眼对江逾白说。

    “真的吗?”江逾白眼神一亮,叼住春卷,两手举过头顶,对闻溯比了个心,“美好的一天从喜欢溯哥开始!”

    但闻溯又说:“要告诉你妈妈。”

    江逾白立马拉起脸。

    “……告诉就告诉。”他一撇唇角,把春卷拿到手上,转身去摸手机。

    秦越正好走到这附近,听见他们对话,扬起眉毛一声“哦哟”:“你们已经到同居的程度了吗?已经是双方父母认可的进度了?”

    这家伙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视线往左右一扫,上前凑近,伸手挡在脸侧,压低声音:“那什么,注意生理卫生啊,还有,要注意节制,白天得搞学习呢。”

    “咳咳咳!”江逾白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惊住,一口春卷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从脖子到脸都呛得通红。

    “哎,你小心点儿!”秦越赶紧帮着拍背顺气。

    闻溯拧开一瓶水递过去,江逾白艰难地喝了两口,咽下食物缓过来后眼皮一掀,直勾勾盯着秦越,不笑也不言语。

    秦越被他看得紧张,往后退了一大步:“怎、怎么了?”

    “你怎么变成和段锦绫相同的形状了!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江逾白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我的叮咛和嘱咐难道有哪里不对吗?”秦越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杆,“我出现在这里有正当的理由,我是过来问闻溯题目的!”

    又向闻溯扭头:“溯哥,昨天物理作业最后一题你做出来了吗?做出来的话,可以给我看看过程吗?”

    闻溯直接把习题册递出去。

    秦越精准地翻到页数,看到题目底下条理分明的解答步骤,顿时喜笑颜开。

    江逾白嫌弃地扫了他几眼,将水还到闻溯桌上,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平时住你那,周末看心情回家。”

    “行。”

    江逾白翘起一条腿,也喜笑颜开。

    得找个时间把家里那把琴放到闻溯家去,他可不想每天驮着琴在学校和住处之间来来回回。

    唔,除了琴,游戏机也得拿过去。

    还有吉他,万一哪天想弹吉他了呢?架子鼓就算了,那玩意儿太大……江逾白计划着,突然生出感慨:“有一种入赘到你家的感觉。”

    闻溯不咸不淡反驳:“不应该是嫁过来?”

    江逾白轻哼:“才不是嫁,是入赘。”

    “那个,其实嫁和入赘区别不太大。”秦越捧着闻溯的习题册,旁听着这对“小情侣”的对话,提出了一点点自己的看法。

    “区别很大。”江逾白严肃脸:“这代表的上下关系完全不同。”

    “……”秦越嘴巴动了动,想说就你这思想,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呢,还想说即使是你嫁,你也可以在上面的。

    但秦越终究没敢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他扭头问闻溯:“我可以把你的书拿回座位去研究吗?”

    “可以。”闻溯答复。

    这一天江逾白的课表排到了物理课,主讲老师是裴斯言。

    如果说数学是无边苦海,那么物理不啻于一口油锅,江逾白宛如一滴水,滴落的瞬间便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物理难,难于上青天。

    江逾白学得脑瓜子嗡嗡嗡响,眼神无光,如果用漫画画出来,那眼睛上肯定有转着蚊香般的线条。

    段锦绫偶然间路过教室后排,见他这副痛苦的样子,十分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脑壳,并告诉他学到后面还要难。

    这一回换成闻溯给江逾白递辣条。不过闻溯有条件,做对一道题奖励一根,如果连续做对十道题,能够直接获得一包。

    “你搁这儿十连抽卡呢。”江逾白泪眼汪汪。

    江逾白苦,江逾白有苦说不出。

    12点10分,上午第五节 课结束的铃声打响,讲台上老师说完放学,教室里瞬间空了大半。

    江逾白没动。

    他如参禅般坐在位置上,盯着摊在面前的物理书,口里念念有词:“苹果熟了我立马摘下来吃掉,绝对不给它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机会。

    “飞机需要多少加速度才能冲上天是飞机的事,我明明只是一个乘客而已。

    “我为什么要和小明做相向运动?我认识小明吗?我和他关系很好吗?”

    仿佛在念经。

    闻溯拍他肩膀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才落下:“……吃饭。”

    “我不去,就让我安详地坐在这里吧。”江逾白闷闷说道。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裴斯言也没离开教室,倚在课桌上,对江逾白笑道,“你的问题在于没有养成物理思维,多学一段时间就好了。”

    江逾白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无欲无求。”

    脑子里塞了太多东西,肚子也跟着吃饱了。

    这时江逾白的桌面上,被夹在两本书中间、只露出下半截屏幕的手机突然一亮,弹出一条绿色横幅。

    江逾白迟钝地转动眼睛,缓慢地把手机抽出来、立起,刷脸解锁。

    “嘶,我妈叫我去学校前门,她说她在那里等我!”江逾白脑袋往后一仰,血条再-1。他满脸愁苦地看着闻溯和裴斯言,“你们找个轮椅把我推过去吧。”

    闻溯:“不如叫辆救护车,你躺着过去。”

    “那太好了!顺便给我治治脑子!”江逾白合掌一笑,似乎变得雀跃,不过当闻溯垂下眼冷冷一扫,那神情便没了。

    他垮着肩膀起身,龟速向门口移动:“我为什么不是一棵树呢?杵在那儿就行了,不高兴的时候就长出几条粗壮的根,去绊路过的人的脚。”

    卫岚的车停在学校外的树荫下,她站在车外,身侧立着一个行李箱。江逾白没让闻溯和裴斯言陪,独自一人过来。母子两人对上视线,都没说话。

    沉默须臾,卫岚把行李箱推到江逾白面前:“帮你收拾了一些东西,如果还有缺,自己找时间回去拿。”

    “谢谢。”江逾白握住行李箱拉杆,受宠若惊。

    早些时候,他便把打算住到闻溯家的事情告诉了卫岚。当时卫岚只问了闻溯的详细地址、联系方式和家里的情况,然后转了一笔钱。

    他完全没料到卫岚会过来。

    风把卫岚西装下摆吹得轻轻晃动,她脸上化了妆,但妆容挡不住眼角的细纹。江逾白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你吃饭了吗?”

    卫岚摇头:“我还有工作,回公司吃。”

    江逾白下意识要应一声“哦”,但到了嘴边,变成:“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不用等,你花十分钟吃就行。”

    江逾白把行李箱放回车上,让卫岚把车开到阿福副食店。

    夏季早已过去,秋风凉爽,他们在副食店外的大树下搭桌子吃饭。老文和跛子刘很热情地招待卫岚,闻溯客气有礼,赵鸣宥埋头干饭,唯独江逾白有点儿不自在。

    这顿午饭吃了四十分钟,卫岚把江逾白的行李,以及江逾白和闻溯稍到小区,才去公司。

    时间一天一天往后走,桂花的香从枝头飘远,道路旁的银杏满树灿烂。

    一年一度的秋游又到了。二中校领导秉承着一贯的精打细算,把时间安排在了周末。

    因为学琴练琴的缘故,江逾白去年没有参加,但今年不同,今年的他脑子里多了许多知识,再不找个机会放松,就要炸了。

    江逾白积极报名参与,即使出发时间在早上六点半,也响应得非常热情。

    今年秋游的地点在隔壁市的一个古城,前置行程有些繁琐,先到学校集合,搭通勤车去高铁站,下了高铁还有再转一趟大巴。

    江逾白虽然起了个大早,但并不清楚临江市六点钟的天空是美是丑。他一路点了跟随,闻溯走他就走,闻溯停,他还不一定停,直到撞上人后背才刹车,全程处于梦游状态。

    抵达目的地是四个小时后。

    首先去酒店放行李。

    段锦绫是班里的宣传委员,同学们聚在酒店大堂,她帮着班长一起收身份证,统一到前台办理入住。

    “你们俩住一间,对吧?”段锦绫拿着表来到江逾白和闻溯面前。这趟秋游和普通旅行团的规格差不多,订的都是双人间,当然如果不愿意和别人拼房,可以自己加钱升房。

    依旧没睡醒的江逾白:“嗯嗯嗯。”

    “对房间有什么要求吗?要安静一些的,还是临街能看风景的?”

    “都好。”

    “行,我是懂你的,保证给你安排到位。”段锦绫拿走他们俩的身份证,笑意盈盈地在表上打了个勾。

    江逾白半睁着眼目送走段锦绫,摸了两颗薄荷糖塞进嘴里,脑袋歪向闻溯:“我不想睡靠窗那张床。”

    闻溯想了想:“万一我们那间房没有窗呢。”

    “没窗户还开酒店?”江逾白抬头龇牙,接着认命耷拉下肩膀,脑袋重新抵住闻溯手臂,“那我不要靠外墙。”

    闻溯瞥了眼他翘起的一小撮头发:“好。”

    江逾白分了两颗糖给闻溯,在原地等了几分钟,段锦绫笑眯眯走回来:“你们的房卡和身份证,收好。”

    “谢了。”江逾白又分了段锦绫一颗薄荷糖,把闻溯的身份证递给他,拖起行李箱去找电梯。

    “祝你们玩得愉快。”段锦绫在两人身后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欢快的波浪号。

    江逾白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他和闻溯的房间在三楼,是这个景区酒店里最高的一层,而区区三层的建筑是没有安装电梯的,所有人都得自己爬楼。

    他们拎着行李往上走。

    路过二楼时,江逾白察觉出不对,翻起房卡看了一眼:“为什么别人都是去二楼?难道轮到我们,二楼就没有房间了吗?”

    “没关系,三楼视野更开阔。”闻溯以为他在抱怨比别人多爬了一层,拍拍他手臂,给了一句安慰。

    又上一层楼。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中段,行李箱在走廊上咕噜咕噜滚了好长一段路,才走到。

    江逾白刷房卡开门。

    这是个带露台的房间,正对古城里的河流和远山上的苗寨建筑,到了晚上如果苗寨亮起灯光,会相当好看。

    “听说晚上有游船,坐在懒人吊椅上看肯定很舒服,锦鲤是真的懂我,我原谅她让我爬……”

    江逾白一路打量着走到房间中央,脸上笑容突然消失。

    因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一张圆形的床,枕头虽然放了两个,但被子只有一床。

    ……段锦绫那死家伙,给他们开了一间情侣大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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