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31

    梦游一早上的江逾白终于清醒, 一言难尽地瞅着这张大圆床,问闻溯:“要去换一间吗?”

    “我都行。”闻溯把行李放在玄关,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到江逾白身旁。

    房间采光很好, 角落也被照得明亮。他往四周环视一圈, 视线在露台懒人吊椅上停留两秒,又道:“二楼应该不是这样的景观房, 可能也没有露台。”

    “嘶——”

    江逾白面露纠结, 手在行李箱拉杆上抓了抓,叹气:“那就不换了吧, 我还蛮喜欢从这里看出去的风景的。”

    “靠里面的位置给你, 我睡靠阳台那一边。”闻溯语气平淡从容。

    “好。”江逾白点头。

    两人各自整理起东西。

    江逾白从行李箱里拿出装有零食的背包,然后翻出充电器, 打算趁还没集合, 给手机充一点电。

    电视机下和床头都有插座, 他就近选了后者。

    床头柜上摆着矿泉水、遥控器、联系名片、介绍手册等东西,下面是两个抽屉。江逾白闲着没事拉开其中一个, 以为里面放着的是吹风,没想到躺了一个避孕套。

    蓝色包装,小小方方。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鬼心理, 江逾白把它拿了出来。

    也是凑巧,闻溯正好向他看过来。

    见到他手上捏着的东西, 闻溯神情变了变:“你……”

    我什么我?

    我只是看看!

    江逾白咚一下把避孕套丢回去,再哐一下合上抽屉,嚯啦起身, 眼神闪烁,表情比做题抄答案被抓包时还不自在。

    “这个一看就是杂牌, 要么润滑不够,要么戴上就破了。”江逾白强行板起面孔,摆出一副苛刻嫌弃的神情点评。

    闻溯:“是吗?”

    “是的。”江逾白昂着头,然后一抓闻溯放到床上的东西,哒哒哒走向浴室,“我去套一次性马桶圈。”

    咔嚓。

    江逾白把浴室的门锁上。

    我这么紧张干什么?他心道。

    酒店和避孕套本来就是般配的一对,在酒店房间里找到避孕套再正常不过了,我拿起来看一眼怎么了!他在心底呐喊。

    对,我的行为并不可疑。他自我安慰。

    迅速套完马桶圈,江逾白走向洗脸池。

    哗啦!

    他拧开水龙头,将冷冰冰的水疯狂往脸上拍。

    闻溯给房间里的床换上了自带的床笠。这床是圆形,长方的床笠罩在上面,无论怎么弄都弄不规整,好似有人在上面做过什么。

    江逾白把擦脸的纸丢进垃圾桶,瞥了一眼赶紧收回目光,目不斜视蹲到自己那侧的床头柜前,解锁手机给段锦绫发信息:

    “听我说,谢谢你。”

    “不客气~~~”

    段锦绫秒回,波浪号快要扬上天。

    江逾白忽然懂了为什么有人说文字是这世界上最无力的东西,这区区一根网线根本无法将他的怨念传递出去。

    他愤怒拔键,手指如飞,在微信表情里搜出几个老年人常用的“谢谢”表情丢过去,辣段锦绫的眼睛。

    但辣着辣着,江逾白感觉到点儿不对。他梗了下脖子,不自然地向后扭头,对上闻溯的眼睛。

    闻溯倚在半开的落地窗上,长裤风衣白衬衫,身后是江逾白喜欢的懒人吊椅,而视线再往外移,高山郁郁葱葱,江水潺潺流过石桥。

    景美人好。

    美中不足的是这人直勾勾盯着他。

    江逾白眨了下眼,旋即虎起一张脸:“看我干什么?”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闻溯歪了歪头,笑了。

    江逾白有些脸红。

    “所以你是承认你在看我了。”他语气凶巴巴,“有事就说,不许一直看。”

    “一直看会怎么样?”闻溯问。

    “会咬你。”他做了一个张口咬的动作。

    闻溯又是一笑,笑声低又轻。他往房间里走了几步,隔着床望定江逾白:“只是想说,以前没看出你对避孕套还挺有研究。”?

    这个话题不该已经揭过了吗你怎么还在想这个!我把你脑袋按进马桶帮你清空一下大脑好不好!

    “研究人生中的必需品有什么问题吗?”江逾白摆出镇定脸。

    “嗯。”闻溯:“没问题。”

    半个小时后,高二10班集合,前往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

    班上订的饭店临河,十个人围坐一张大圆桌,菜在来之前就摆上了桌,其中最受瞩目一道的是石锅鱼。

    比脸盆还大的一口石锅,红汤里藏着白嫩鱼肉,面上葱花香菜漂浮,一坐下,同学们便迫不及待伸筷子。

    但到底是景区出品,汤料尝起来是不错,鱼却没有入味,欠缺火候。

    江逾白不喜欢这鱼,吃了一肚子湘西泡菜。

    下午的活动是参观苗寨,先坐大巴离开古城,一路翻山越岭,下了车之后,继续用两条腿翻山越岭。

    不过收获颇为丰富,他们爬了一座水溶洞,参观了苗家人的田野和建筑,学到了些当地的话,还坐竹筏走了一截水路。

    傍晚在苗寨里吃饭,也是当地特色菜,味道说不上多好,还有些油,但对于爬了好几小时山的人来说,已是令人感动的美食了。

    江逾白激动干饭,连吃三碗。

    吃完饭搭大巴返程。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被黑夜驱散,四野沉进昏暗中。窗外一片茫茫,看不见来时的景色,山路又晃,手机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跟随车辆抖动,看不清楚还伤眼睛。

    江逾白选择闭眼睡觉。

    二十分钟后,江逾白被车上的声音吵醒。

    车停了。

    夜色愈发幽黑,而周围灯光稀疏,树木和建筑宛如披上一层厚重的纱,昏昏沉沉看不清楚。

    江逾白望了望窗外,看出现在应该在一个广场上,而除他们之外,还停着不少其他大巴车。

    “这是要去干什么?还有什么惊喜环节吗?”他低低地问。

    “还要再看个晚会。”闻溯道。

    他话音刚落,班主任在前面拍响手掌,提醒大家下车跟紧队伍,如果一定有人不跟队伍,那就记住车牌号免得走丢。

    江逾白下车后立刻给车牌号拍了张照。

    “听说以前晚上有篝火,但现在因为山林防火的原因被取缔了。”

    “晚会上好像有赶尸表演和傩戏。”

    “傩戏是什么?”

    “哎,看了又得写作文,我宁愿不看。”

    “可是不看就不写作文了吗?”

    “……”

    附近都是临江市二中的人,广场上充斥着说话声。路灯在这里是个稀缺物品,放眼望去看不见几盏,唯独检票处亮堂着,其他地方黑黢黢。

    江逾白拥挤在人群里,亦步亦趋向前,听了一耳朵附近人说的话,伸手一碰身旁人的手臂,“溯哥,傩戏是什么?”

    “古代一种祭神、祈福、驱邪的舞蹈。”他身边的人回答,声音清润好听,“我不是闻溯。”

    “裴斯言?”江逾白惊讶扭头,惊完自然地接下话,“那我希望表演的人都是帅哥美女。”

    “跳傩戏会戴面具。”裴斯言道。

    江逾白顿感失望。

    江逾白时不时张望一圈,寻找闻溯。但这里光线实在太差,简直让人想唱那首歌词里有“关上灯全都一个样”的歌。

    他又拿出手机。

    可山里信号本就不好,用网的人还多,“你在哪”三个字在聊天框里转了好几分钟都没发出去。

    江逾白只能和裴斯言一起去检票处,排完队刷身份证进场。

    晚会会场非常大,而人更多,前排的座位已经被占满,他们找了好一阵,才勉强找到一个相对靠前和居中的位置。

    再看一眼手机,江逾白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没转了,但前面多了个红色感叹号。

    “里面也没开灯,演出是不是要开始了?”江逾白往四周望了望,小声问裴斯言。

    “应该是的。”裴斯言道。

    “行吧。”江逾白放松坐姿,停止寻找。

    演出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祭神,不过并非傩戏,是春日里祈求丰收,布景和道具都鲜艳明丽,主演是帅哥搭美女。江逾白喜欢他们的配乐,但听不懂他们祭祀的古语。

    第二个节目是古代苗族人的狩猎,第三个……

    每个节目都不长,大约过了20分钟,表演者开始引导观众转移观看位置。

    人群涌向另一个大厅。

    说是大厅可能不太贴切,这里更像一个开凿出的石窟,四壁支楞着石块,垂下幽深的枝蔓,舞台也比之前的粗糙,可以看见上面的黄土。

    灯光变幻,洞里浮现出一层莹莹的绿,音乐幽诡了起来,表演者们作僵尸打扮从角落隐蔽的小门里蹦进人群,赶尸人吟唱着登场,引着他们走上舞台。

    “哇哦,沉浸式赶尸。”“刺激!”“不错!”

    惊呼声一道接着一道,好多人鼓起掌。江逾白眼睛里亮起兴奋的光,三步并两步挤向舞台。

    其他人也在往舞台涌,江逾白让了几个女孩子去前面,站在第三层人群里,凭着身高优势看清舞台全貌。

    僵尸们齐刷刷跳起了舞,看起来莫名有些谐,江逾白正打算拍两张照,一只手从斜里伸来拉住他的手腕。

    那只手的手心干燥灼热。

    “闻溯?”江逾白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是谁,挣脱的想法在升起的一刻消失。

    下一秒,他被带着同样温度的手掌捂住眼睛。

    “现在表演赶尸,你害怕就捂自己眼睛。”江逾白没好气地笑骂,一爪子拍开眼前的手,往后转头。

    果然是闻溯。

    落在闻溯身上的光芒昏暗幽深,他应该是刚从后面走过来,身子半侧着,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住江逾白,过了几秒才开口:“更怕找不到你。”

    “这不是找到了吗?”江逾白噗嗤笑出声,“你怎么突然这么甜了?”

    “找了好久。”闻溯说。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平淡,江逾白却从话里寻出点儿委屈,像大犬垂下了耳朵,不高兴地甩尾。

    江逾白从没听过闻溯用这种语气说话,内心倏然一软,反手揉上他发顶,“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散了,这里信号还差,微信发不出去……说真的,这种程度你应该不怕吧?”

    现在表演的虽然是赶尸,但和惊悚恐怖完全沾不上边,加上人群拥挤,声音嘈杂,就是小学生在这里,也不会觉得害怕。

    但是江逾白听见高中生闻溯回了个:“怕。”

    “……喂。”

    闻溯:“要男朋友抱着才能好。”

    大型犬又在甩尾,但江逾白无情拒绝:“不好,你太高了,抱着挡视线。”

    “那我抱我男朋友。”闻溯道,刚才捂过江逾白眼睛的手绕到他身前,将他的腰和手一并圈住,带进怀中。

    第32章 Ch.32

    闻溯的手收得很近。江逾白和他相贴, 几乎没有缝隙。后背撞在胸膛上,呼吸时腹部的每一次起伏,都带得闻溯手臂一起颤动。

    明明周围全是人,江逾白却觉得自己被圈进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身后的闻溯。

    他脸颊微微发热:“……喂。”

    “嗯?”闻溯在江逾白耳畔轻声哼道, 朝舞台一扬下颌,“傩戏开始了, 是你会感兴趣的表演。”

    昏暗大厅内灯光再度变幻, 赶尸人和僵尸退场,带着彩绘面具的人登上舞台。

    江逾白目光追着闻溯的动作看过去, 看了会儿随着鼓点和号角的节奏大开大合地舞蹈, 又隐蔽地往后掠了一眼。

    他不着边际地想,如果自己再矮一些, 或者闻溯再高一些, 闻溯是不是就能直接把下巴抵在他头顶上。

    下一秒又想:为什么不是他再长高一截, 他把脑袋放在闻溯脑袋上。

    不,我为什么要想这些……江逾白板起脸, 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拽回舞台上。

    傩戏表演简短,时长仅仅几分钟,接下来又演了一些与当地历史相结合、紧扣红色主旋律的节目, 晚会便结束。

    人流往会场外涌,江逾白被闻溯抓着手腕一路往外, 回到班级的大巴车上。

    等人到齐,大巴车往古城折返,而当抵达目的地, 再次下车,自由活动时间终于到了。

    班主任再三强调十一点钟查房、所有人必须在那之前回酒店, 警惕推销和故意套近乎的陌生人,禁止去酒吧以及不要靠近水边。

    大家拖着长长的调子说好,队伍在欢呼声里解散。但一离开班主任的视线,江逾白便拽起闻溯往河的方向走。他馋开在河边的一家臭豆腐很久了。

    闻溯任他拽着。

    夜晚的古城和白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

    白天长桥流水清雅婉约;入了夜,沿江的建筑亮起灯,江流映着灯光,连风吹起的涟漪都很绚烂,而水波勾勒出吊角飞檐,仿佛另一个世界拨开夜雾现于眼前。

    “夜景很漂亮啊。”江逾白赞叹。

    他脚步急切,买到了想念一整天的臭豆腐,才慢下来。

    古城不大,格局也简单,他和闻溯都没拿出地图,就这样散散漫漫地在小巷里乱转。

    夜里的游客比白天多许多,古城长长窄窄的石板道被挤满,苗族妇女头上银饰当啷,高声叫卖货物,滩涂上间或便有画着精致妆容拍照的女孩。

    这让江逾白思路又是一歪,想到了晚上出没、白天消失的妖怪传说。

    转了大概十来分钟,拐出一个巷口,他们来到了真正的河堤上。

    远看江流如练,近看才知这一段的流水非常湍急,江面上叠着一层层白浪,浪花拂乱岸上垂下去的草叶。

    而江流两岸酒吧林立,青石板路上投影着一个又一个酒吧的名字,从里面传出的音乐和鼓声似乎永不停歇,古城夜晚的喧嚣有一大半都是由这里贡献。

    江逾白往周围扫了一圈,又是一声感慨:“酒吧好多,我们现在被酒吧包围了。”

    “现在的古城古镇,到了晚上都是酒吧一条街。”闻溯把江逾白往自己这边一拉,帮他避开打闹的人。

    “你好像很有经验嘛。”江逾白若有所思。

    “傅磷这会儿肯定在酒吧里嗨。”江逾白道。傅磷因为一些原因晚了一年才上学,现在已经满18了。

    他神往地往酒吧里瞄了几眼。闻溯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他肩膀上的衣料,扯着他往前走:“你身份证允许你进去吗?”

    “身份证不允许我进去,但也没不允许我看啊。”江逾白小声道。

    闻溯依然扯着他,语调没有波澜:“不允许看。”

    江逾白木着脸。

    沿江除了酒吧,还有烧烤摊,好些江逾白眼熟的二中同学正坐那儿吃吃喝喝。

    江逾白箭步窜出,脱离闻魔爪,上前去问味道如何,得到肯定答复,挑了个好位置招呼闻溯过去。

    风里溢满炭烤的香气。

    烧烤摊也卖酒,有米酒梅子酒桃花酒各种酒酿。江逾白本打算来点儿桃花酒,可想到闻溯喝醉之后完全可以用奇形怪状来形容,只能悻悻拿走两瓶酸梅汁。

    他回到位置吐槽闻溯几句,看起夜景。

    他的目光是扫来扫去的,可渐渐的,闻溯注意到他盯某个方向盯得有些久。

    “在看什么?”闻溯翘起腿,低声问。

    江逾白朝着不远处的拱桥抬抬下巴:“喏,那里有小情侣在打啵。”

    “……”闻溯面无表情把桌上的酸梅汁打开,插好吸管、放到江逾白面前。

    “哎,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江逾白往后靠上椅背,喝了口饮料,伸手指向附近一家酒吧,“而那里在唱《后来》。”

    他的语气颇为复杂,倏尔想起什么,脸变得麻木:“这是我们第多少次听见人唱《后来》了?”

    “第四次吧。”闻溯随口道。

    “真是古镇之夜金曲啊,我宁可他们唱的是蓝莲花。”江逾白又是一声哎。

    这家伙哎完忽然坐直背,眼睛一睁,神情一振,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脱口而出。闻溯秒懂他要干什么,反应简直迅疾如电,将放桌上的臭豆腐一端,夹起一块塞过去,堵上他的嘴。

    江逾白瞪大眼:“呜呜呜!”

    你干嘛!

    闻溯的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自己人,别开腔。”

    江逾白:“呜呜呜呜呜呜!”

    你好烦我揍你!

    闻溯打开手机,给他放了一首蓝莲花。

    越到深夜温度越低,尤其有风从水面吹来。江逾白身上的卫衣在白天足以御寒,但到晚上就不太够了,而现在时间也不早,已经10点,他和闻溯商量了一下,让老板把东西打包。

    景区人流量大,烧烤店的食材比城市里很多小店更新鲜,光是这一点,就让江逾白含泪赞叹,加上老板不吝啬油和大料,他相当满足。

    他们边吃边往酒店走,走过人如潮涌的河堤,走上清净的小巷。

    而今天在山里走了一天,步数超过了两万,回酒店洗完澡,江逾白的小腿开始发酸发软。

    他从身到心只有休息这一个想法,连房间中央那张辣眼睛的大圆床和由于扯不平整看起来充满故事的床笠都看顺眼了,应付完班主任十一点的查房,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睡得仿佛昏迷。

    闻溯问前台要了一条被子才去洗漱,从浴室出来,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们的酒店离河堤上的酒吧很远,无论是苦情歌还是摇滚都吵不到这里,静谧得宛如世外桃源。

    但熄灯之后依然有光透进来,是对面山上景观苗寨的灯光,遥遥望去华丽恢弘,可落进房间里,又影影绰绰了。

    江逾白避光睡着,光落在他乌黑的发尾上,像是夜幕里碎了星辰。

    他习惯了睡觉时抱着什么,睡前还记着旁边的枕头是闻溯的,不能动它,可睡着后便意识不到了,循着本能把它揉进了怀里。

    闻溯上前去扯了一下,但没能扯出来。

    “松鼠。”闻溯垂下眼。

    睡梦中的江逾白当然不会理他。

    闻溯松开枕头抬起手,抬到一半落回,半晌后再一次抬起,在江逾白覆着发尾的后颈上揉了揉,低声道:“晚安。”

    他没有去问前台再多要一个枕头。

    一夜无梦。

    第二天的行程是参观古城,不用起得太早,江逾白和闻溯的闹钟都在8点。

    但江逾白在闹钟响前醒了过来。闻溯忘了拉窗帘,天光肆意涌入室内,将房间里的每一处每一寸明媚流转。

    视野一刺,江逾白立时闭上睁开一半的眼,隔了好几十秒,才重新撩起眼皮。

    撞进眼帘的是一弧锋利的下颌,下颌之上薄唇轻抿,有光芒从唇瓣上流淌过,美好得诱人,再往上看,是直挺的鼻梁,狭长的眼睛紧阖着,睫毛深又浓密。

    这是闻溯。

    江逾白缓慢眨眼,茫然间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其实很近,如果他稍稍抬起头,就能亲上了。

    等等?亲上?

    江逾白骤然清醒了,迅速利落地往外一滚——

    但没能滚远,他腰上环着一只手,在他有动作的同时一收,轻轻巧巧地将他捞了回去。

    嗯?

    江逾白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被闻溯抱着。

    他更茫然了。

    为什么会睡成这样的形状?被子明明是各盖各……呃,他的被子掉地上去了,不幸躺倒的还有一个枕头。

    他尴尬从床外收回视线,翻回身重新朝向闻溯,推了推这人肩膀:“闻溯。”

    闻溯皱起眉,有了醒来的迹象。

    “闻溯!”江逾白再接再厉,又在他肩膀上推了几下。

    闻溯眉头皱得更深,眼睛撩开一条缝又闭拢,抬起手臂挡在眼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逾白露出笑容:“你醒啦?手术很成功。”

    但下一秒,江逾白的笑消失了——闻溯换了睡姿,手臂绕过他后背扣住肩膀,再一低头,把脑袋抵进他肩窝。

    湿热的鼻息尽数喷薄在江逾白颈间,几个呼吸过后皮肤就变得黏糊糊。江逾白头皮发麻,全身紧绷,用力摇晃闻溯:“喂,不许再睡!”

    闻溯环在他腰上的手动了动,不大耐烦地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

    江逾白一向怕痒,整个人炸了毛,又吼:“别乱碰!”

    闻溯停下动作,但没放开江逾白,半抬起头,撩眼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昨晚有多闹腾。”

    他并未完全清醒,眼里残余着倦意,声音比平时低,带着几分沙哑,慢慢磨过江逾白脸侧。

    江逾白耳尖发烫,不由自主往外躲:“你这话听起来很诡异好吗?”

    “你把自己的被子枕头丢了,一个劲儿往我这里拱。”

    “我为什么往你这里拱?”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事实就是这样,而且你的行为让我觉得……”闻溯话到一半突然止住。

    江逾白瘫着脸:“你觉得什么,说完。”

    闻溯哼出一声笑:“其实是你馋我身子吧?”

    江逾白:“……”

    江逾白不轻不重往闻溯胸口打了一拳。

    “你把我当抱枕,我把你当暖炉又怎么了?”江逾白基本理清了思路,一个人睡着睡着把被子枕头丢了,肯定会冷,而一旦感觉到冷,可不就得往温暖的地方凑。

    “我这个抱枕抱起来舒服吗?哦对了,你又捏我,我也要捏……”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往下移,目标是他喜欢的腹肌,但伸到一半被闻溯抓住。

    闻溯有些艰难地滚了下喉咙:“别乱动。”

    “干嘛,这么小气?”江逾白瞪起眼,“我还偏要了!”

    他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不仅伸手,还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向闻溯袭击过去。

    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递向另一个人,他们几乎是互相烤着。

    大腿上传来一种微妙的触感,江逾白疑惑一蹭,接着反应过来是什么为什么,疯狂退后,一咕噜滚下床,从耳尖红到脖根,整个人烧得快要冒烟。

    江逾白望着闻溯,闻溯也望着江逾白。

    房间静了下来。

    远处山间白云如絮,沉默是清晨的古城。

    闻溯闭眼又睁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我先用浴室。”

    “去去去,快去。”江逾白猛点头。

    闻溯脚步沉稳不见狼狈,但浴室门扉一合拢,便传出了水声。

    江逾白坐回床上,双手抬起下压,深呼吸,自我调节。

    呼。

    放轻松,放轻松。

    呼——

    哗啦!

    浴室里水声更大了,却无法完全掩盖住里面的声音。

    江逾白耳朵一颤,听明白是什么,嗖一下爬下床,圆润滚向露台,匆忙关上玻璃门。

    第33章 Ch.33

    山里气候多变。昨晚分明有星有月, 清晨时却下起小雨。蒙蒙烟雨笼罩住古城,淋得长街小巷湿润。

    江逾白坐在懒人吊椅里,被风吹了一阵有些冷,又不想花时间换成厚衣服, 干脆把闻溯的风衣外套薅出来裹着。

    古镇的早晨比城市里悠闲太多, 即使是早起参观的游客,步调也是闲适舒缓的。吊椅在露台上也摇得缓慢, 江逾白偶尔才伸脚蹬一下地面, 更多的时候就只是瘫着。

    他看看缭绕远山的云霭,看看雾雨下的江面街道, 看姑娘们在河堤上牵起裙摆变化姿势拍照, 还看抱着尾巴睡在藤椅里的猫。

    他的思维逐渐放空,过了不知多久, 吊椅被人抓住, 停下晃动。

    “松鼠。”

    闻溯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 清清冷冷,就像正下着的这场雨。

    江逾白慢条斯理抬头。

    落视线中的男生身上仍带着水汽, 半干的乌黑短发梳向后,面容英俊苍冷,眼角却有些发红, 黑色衬衫纽扣扣到顶,有种说不出的禁欲感。

    江逾白心底划过一抹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 仿佛蜻蜓点水而过,太过短暂迅速,难以捕捉。他眨了眨眼问:“你好了?”

    “嗯。”闻溯不着痕迹地扫过江逾白身上的衣服, 以及竖起来挡住了下半张脸的衣领,眼眸动了动, 往他后脑上一拍,“去洗漱,然后下楼吃早饭。”

    江逾白就等着这件事,跳下吊椅,三两下脱掉外套塞给闻溯,跑进室内换自己的T恤卫衣。

    “现在几点?”他顺口问。

    “8点半。”闻溯将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风衣搭进臂弯里,倚在落地窗边回道。

    “哦哟?”江逾白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吹响口哨:“时长还不错!你以后的对象会满意的!”

    闻溯眉稍一挑:“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江逾白换完衣服,和闻溯下楼去吃这里特有的蘸辣椒酱的小笼包和牛肉粉。

    这里的粉条分宽粉和圆粉,江逾白没见识过这两者的区别,闻溯干脆一样点了一份,上桌后江逾白各尝一口,发现宽粉和圆粉最大的区别在于长相。

    牛肉和汤底相当不错,小笼包面皮发得蓬松,是美味的一餐。

    吃完回酒店收拾行李集合,开始今天的行程。

    第一站是名人故居,第二站还是名人故居,白墙青瓦旧宅院,上个世纪的桌椅床柜被拉上警戒线供人轮流参观。

    无甚乐趣可言,最大的意义可能是粉丝巡礼以及买门票送钱。

    哦,还可以累积作文素材。

    江逾白观得打瞌睡,心说名人可能不仅不愿意自己自己住过的地方被参观,还想揭棺而起,把这些奇怪的人打出去。

    参观过程中雨渐渐停下来。

    而雨停后不久,下一个环节到了。为了丰富大家的课余生活,让学子们体验到人生里的另一种苦与甜,学校把这天的午饭安排在了农家乐。

    学生们到农家下田摘菜,用农家的大灶生火烧饭,而老师们在一旁聊天说话围观快乐。

    江逾白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一到地方就遁了。

    湘西多山,大巴车又把他们带到了山上。

    这个季节的南方,山林依然郁郁葱葱,树底下开着不知名的花朵。江逾白扯下一根柔软的枝条尝试起编花环,最终成型的却是个草环。

    他有些嫌弃,但到底是自己辛苦做出来的,想了一下,还是没丢。

    在附近的树林里晃悠十来二十分钟后,江逾白回去寻找大部队。

    农家乐前宽敞的坝子上,不同班级的人忙得热火朝天;菜地里也有许多繁忙身影,他们负责摘菜运菜,甚至还要竞争更新鲜的蔬果。

    不过学校到底是发了善心,知道有些班有些人厨艺不好,安排了几个烤架,增加体验感。

    秦越就在烤架前忙碌。

    江逾白巡视两眼自己班上的那口大铁锅,走到烤架后,随手给正烤着的五花肉串翻了个面,问:“闻溯呢?”

    “溯哥?应该被安排摘菜去了吧。他先前还找你来着。”秦越被火烤得满头是汗,不太熟练地给烤熟的蔬菜们刷上调料,放进盘子里。

    江逾白扭头往菜地里张望,望了一圈找见闻溯的身影,又扭回来,用指尖蘸起一点佐料尝味儿。这时他瞥见秦越往盘子里放了一大把撒好了辣椒面和孜然的肉串,心思突然活泛。

    “我们班桌子是哪一张?我端过去。”江逾白眼珠子一转,一边问一边递了张纸巾给秦越。

    秦越接过纸巾擦起汗,不疑有他:“第三张第四张都是我们的,喏,锦鲤在那儿呢。”

    “哦,看见了。”江逾白郑重其事点头,端起秦越的劳动成果就走。

    正巧闻溯提着满满一筐菜从地里走回来,江逾白如同见了志同道合的革命战友,疯狂挥手急切呼唤:“溯!溯溯!阿溯!溯哥!闻溯!”

    闻溯向他转头,把菜送到10班的食材区,放下衣袖走过去。

    “我侦查过了,这种烤串应该是我们班的最高厨艺水准。”江逾白把闻溯拉到自己身前,迅速看了周围一眼,抬了抬手上的烤串盘,压低声音。

    “然后?”闻溯清楚他后面还有话。

    “所以别等饭了,我们溜吧!”江逾白双手端稳盘子,脚下生风往外走,走着走着还回头丢了一句:“你掩护!”

    其实根本不用掩护,这里人太多了,都各忙各的。

    闻溯回了个“嗯”,不紧不慢跟在江逾白后头,跟着他穿过树林,来到一片山崖上。

    河流从崖外经过,浪涛浩浩,奔向山下的古城。站在这里终于得见古城全貌,它完全依河而建,并且保留了古时候的护河城墙。

    21

    “那里有亭子可以坐。”江逾白先前就把地形勘熟,把闻溯拉进一座六角凉亭,把端了一路烤串放到石凳上。

    风不停吹着,雨后的湿润气息特别浓。江逾白眺望山下,想起手臂上还环了个花环,将它摘下来顺手往闻溯头顶一放,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展颜一笑:“我好喜欢山下的古城。

    “虽然游客很多,声音很吵,但像昨晚那样坐下来,又觉得很安静。路过的人和声音都是背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河流……哦,还有烧烤和你。

    “我突然喜欢上旅游了,以前觉得出来玩耽误练琴,但现在觉得很不错。”

    江逾白话里透着喜悦和向往。

    闻溯也是一笑,递了一根烤串给他,然后自己拿起一串,问:“还想去哪里旅游?”

    “去西藏珠峰大本营,去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去内蒙看草原,去甘肃看石窟,去川西,去青海湖。”

    “江南呢?不想去江南看看?”

    “江南啊……”江逾白露出点儿为难,“不能说不想去,只是兴趣没那么大,要排在它们后面。”

    江逾白迎风站了一会儿,坐下去趴到栏杆上,边眺望远方的风景,边伸手往盘子里拿烤串,拿到什么吃什么,也不看。

    “我还想带着我的琴一起去刚才说的那些地方,在沙漠里拉大提琴,多帅。”他咬着藕片说道。

    “高考结束我们就去?”闻溯说,“你在沙漠里拉琴,我在沙漠里听。”

    “然后不管是我们还是琴,都吃了一肚子沙子。”江逾白噗嗤笑出声。

    “嗐,还不知道我能不能过艺考呢。要是艺考没考过,我可能以后都不想拉琴了。”他胡乱摇晃着手里的空竹签,声音忽然低下去,“你每天听我练琴,应该多多少少听出我存在一些问题了吧?——我是说演奏上的问题。”

    他握弓的手很僵硬,就算以最松垮的姿势拿起琴弓,在演奏的过程中也会抓得越来越紧,他甚至察觉不到自己是在哪个节点握紧的。

    江逾白说完沉默下去,放下空竹签拿起新的,一根接一根地吃。

    闻溯站在他身侧,也沉默片刻,抬起手往他右手上轻轻一碰,说:“没关系,问题会解决的。”

    他没接这话。

    山崖上风大,烤串有些凉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加快吃的速度。吃着吃着,江逾白一扭头,盯紧闻溯手上的串:“你吃的是我们偷出来的最后一串青椒?”

    这个人把偷字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以至于让人都吐不出来槽。

    闻溯吃东西的动作顿住,低头扫了眼盘子,把手里的递出去,问:“还有一半,你要吗?”

    江逾白的回答是要,他手上拿的是一串烤五花,吃烤五花肉怎么能不配青椒呢?

    他从闻溯手里接过竹签,咬一口五花肉,叼下一片青椒,突然间很是感慨:“连烤串都吃同一根,我们这样好gay啊。”

    “怎么,你歧视同性恋?”闻溯撩起眼皮。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歧视同性恋?如果我歧视,我还答应和你在一起吗?我尊重每一种性取向的好吗!”江逾白一脸“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我”的神情。

    说完又想起什么,笑了下:“我们学校风气是真的开放,多数老师和同学对同性恋的态度都很友好。比如侯圆圆,每次碰见都会让我好好学习,说什么差距太大的爱情是无法持久的。”

    虽然比起学生的性取向,他更在乎的肯定是学生的成绩,毕竟这关乎到奖金。江逾白在心里补充。

    闻溯不置可否,把剩下的烤肉理了理,将肉类和蔬菜分开,目光扫过江逾白的脸:“那你家里人呢?是什么看法?”

    江逾白耸肩:“我不知道我妈的看法,我和她不吵架就不错了。”

    “爸爸呢?”

    “我爸……”江逾白迟疑几秒才说,“他就是反对,也反对无效……他前些年去世了。”

    “抱歉。”闻溯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了屈。

    江逾白弯起眼:“他走了好久啦,我都习惯了。”

    闻溯摇摇头,接着也笑起来,把手放到江逾白发顶,轻轻抓了抓。

    吃完烤串,江逾白从背包里扒拉出一个塑料袋,把空竹签和盘子装上,和闻溯一起往回走。

    到农家乐外面来的不只他们两人,好多小情侣也来这山林里溜达。

    江逾白的步伐更加肆无忌惮,遇到野鸡都要去追上几步,追完鸡踏上另一条小道,回头张望一眼闻溯,再往前方一转,在斜对面的树林里看见了裴斯言。

    裴斯言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对面还有个女生,从江逾白的角度看不见她的长相,但能看见她背着的双手上拿着的东西。

    是一个心形礼物盒。

    这显然是告白现场。

    江逾白登时燃起八卦之魂,侦查完四方将闻溯往一棵足够遮挡住身形的树后一推,自己紧随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往外冒出头,谨慎探看。

    作案手法娴熟利落。

    闻溯的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向后稍微退了退,把位置全部让出来。

    “我有喜欢的人。”

    风送来把裴斯言拒绝的话。

    江逾白嘶一声往后仰头,由于姿势的原因,他比站直时候矮了一截,额头正好擦过闻溯下颌。

    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细节的时候。江逾白满目震惊,压着嗓音和闻溯分享心情:“我怎么不知道裴斯言有喜欢的人?他喜欢谁啊?”

    闻溯语气不咸不淡:“我怎么知道。”

    这时裴斯言对面的女生不甘心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江逾白一撇嘴,对闻溯说:“现在的人,心眼真的多,之前我说我喜欢你,也被追着问是不是真的。”

    裴斯言也开口:“我喜欢他很久了,只是他不喜欢我。”他扯了下唇,但眼底没有笑意,表情似乎带着点儿嘲弄。

    “卧槽,怎么是这样,他喜欢的是谁啊?更好奇了好吗!”江逾白震惊更浓。

    “你不如直接过去问。”闻溯道。

    “那还是算了。”江逾白扒着树干摇头,“我做人很有原则的,朋友如果愿意把秘密告诉我,我就听着,并且帮忙保守;如果朋友不愿意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去探究。”

    裴斯言拒绝完人便离开。

    江逾白目光追着他的背影,闻溯垂眼瞥着江逾白,俄顷冷冷开口:“你为什么不好奇一下我喜欢谁?”

    “嘶,你也有喜欢的人了?”江逾白又是一仰头,陷入第三次震惊,“你又喜欢谁啊?”

    闻溯望定他:“我喜欢你。”

    第34章 Ch.34

    江逾白对上闻溯的眼睛。树叶间筛洒而下的光落进闻溯琥珀色的眼睛里,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镇定冷静。

    江逾白说不清自己在这一刻的心情,似有细脚伶仃的蚂蚁从心尖爬过,勾出丝丝的麻痒,但同时又有些失落。

    也是在这一刻, 他才发觉他和闻溯离得非常近, 他们隔的是一段无论谁偏一下头、就能接上吻的距离。

    他瞬间不自在起来,挪开一段距离, 然后低低一声:“哦。”

    向裴斯言告白的女生也离开了, 这里只剩江逾白和闻溯两个人。江逾白随手拔掉一根草,往外垮了一大步, 回到山道上。

    “那你是该喜欢我。”江逾白说, “一开始听你说有喜欢的人,我还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

    从那棵树下离开, 他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松鼠。”闻溯跟在江逾白身后, 目光落在他覆着一层乌黑碎发的后颈上, 声音里夹杂了些不易察觉的叹息。

    可同一时刻,江逾白也说了话:“其实我想过一个可能性。我之前在想, 裴斯言是不是喜欢你。”?

    闻溯额角一跳,反驳的话还没说,又听见江逾白道:“一开始你和裴斯言不是相处得还行吗?你们还一起打篮球呢。但后来我们公开了之后, 他对你的态度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江逾白说着还转过身来,抱起双臂, 微微抬起下巴,脸上写着“我的推理很正确”几个大字,和柯南的差距只有一副会发光的眼镜。

    “他喜欢的不是我。”闻溯表情冻人。

    “我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恨。”江逾白竖起一根手指, 但旋即眼睛一转,又有新想法:“也不是因爱生恨, 可能就是想借助对你的冷淡来消磨掉对你的感情吧。毕竟小裴是个好人啊,宁愿内心受苦,也不愿横刀夺爱!”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测合理,握拳捶进掌心,捶出一声响亮的:“啪!”

    ……鸡同鸭讲。闻溯很想把江逾白脑子撬开看一看,但按捺住了:“我和他从前根本就不认识。”

    “你是不认识他,但万一他认识你呢。你看,我都能隔着一所学校喜欢你。”江逾白两手一摊,拿自己举例。

    闻溯冷漠地看着江逾白:“你的喜欢要加上引号。”

    闻溯无法再忍受这个人的胡思乱想,按住这人右肩,将他从又往左一拨,替他掰正了方向,在往他后背上一拍,让他继续往前走。

    “想法很好。”闻溯冷冷地说。

    江逾白又是一摊手,笑道:“看吧,你也这样觉得了。”

    闻溯继续说:“以后再敢这样想,题量加倍。”

    “……”江逾白不笑了,但他朝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你会喜欢裴斯言吗?”

    “…………”

    闻溯几乎被气得冷笑。

    江逾白察觉到危机,却并不完全闭嘴,嘀咕一句“你一副想把我脑袋按进马桶里的表情”,哒哒哒往前跑。

    直到跑进了农家乐,这家伙才停步,扭头一看,发现闻溯头顶上还戴着他之前瞎编的花环。

    压住了闻溯短发的枝叶被风吹得像在跳跃,但男生依旧是一张冷脸。

    “你怎么还戴着这花环,这么喜欢的吗?”江逾白情不自禁逗他,“那等进了城,对象给你买个更漂亮的。”

    闻溯往上望了一眼,把头顶的东西拿下来:“称呼应该纠正为草环。”

    “就是花环。”江逾白拒不纠正。

    农家乐是这趟秋游的最后一个站点。吃完了饭,各班的人各自坐上大巴车,前往高铁站,等到回了临江市,行程便彻底结束。

    但进城之后,闻溯并没有等到他对象给的“买漂亮花环”的许诺。江逾白沉迷游戏无法自拔,到手机第两次提醒电量低时才依依不舍抬起脑袋。而这时他们已经到小区了。

    暮色四合,街灯如海。

    偌大的复式双层房迎回主人。这里已经看不见曾经刻板冷清的样板房气息,餐桌多了水杯,茶几上多了零食水果,电视柜上多了游戏机,甚至门口还多了一张“能活着回来已经很不错了”的地垫。

    家政阿姨来打扫过,楼上楼下一片整洁。阳台上的盆栽们也得到了照顾,酢浆草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悄然开了花,红紫相间,十分可爱。

    江逾白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把行李箱提上楼,收拾整理了一阵,外卖到了。

    家常的三菜一汤,都很清淡,洗一洗这两天吃多了烧烤、胃里的腻。

    这一天轮到闻溯洗碗。江逾白吃饱喝足伸完懒腰,坐到几乎长在了客厅落地窗前的大提琴后,拨了两下琴弦,,慢腾腾地给琴弓涂松香,开始练琴。

    而闻溯回到客厅,打开了江逾白住进来之前或许一千年才会开一回的电视,搜起电影。

    “你打算看什么呀?”江逾白的注意力非常轻易地就被吸引过去,他的音乐练习才进行到音阶琶音阶段,目光渐渐挪向壁挂电视,问完又意识到:“你不去做作业吗?”

    这个周末学校虽然组织了秋游,但各科老师依旧布置了作业,只不过数量相对比较少罢了。

    “不是约好了要过个轻松的周末?”闻溯道。

    江逾白不禁笑起来,“约好的不是让我过一个轻松的周末吗?你们学霸的轻松,难道不是是‘哇这次发的试卷竟然只有区区10张’?”

    “练你的琴去。”闻溯懒洋洋靠上沙发。

    大提琴声重新响起来,但江逾白提出要求:“我想再看看上一页,上一页有个名字好像很帅。”

    闻溯瞥他一眼,按着遥控器往前翻了一页,“不练琴了?”

    江逾白:“边练边看嘛。”

    闻溯点开了江逾白觉得名字帅气的电影。

    而后者说着边练琴边看电,但音阶还没练完,便丢开琴弓跑到了沙发上。

    一部电影也就两个小时,看完再练嘛。

    但他们俩都没料到这是一部恐怖片。前十分钟家庭欢乐温馨的日常结束,剧情一转,色调一昏,配乐变得诡异,镜头给到鬼魂。

    江逾白愣了一下,伸向茶几零食堆的手顿在半途,然后掏手机查了查,把屏幕亮给闻溯:“换一部片子吧?”

    “也不……”

    “你连赶尸表演都怕,这种程度恐怕要吓哭哦。”

    “……”

    江逾白话里的某两个字显然刺激到了闻溯。闻溯隐蔽地眯起眼,到嘴边的话生生改成:“也不用。”

    “真的吗?”江逾白不信,抬起手肘一拱闻溯,揶揄,“那你应该不介意我把灯关掉吧?”

    “……不介意。”

    “窗帘也拉上?”

    “行。”闻溯咬了咬牙。

    “好的!”江逾白笑容灿烂地拉上窗帘关掉了所有的灯,然后捞起一袋薯片,哗啦撕开。

    周围陷入黑暗,恐怖氛围营造得非常足,没关紧的落地窗漏进冷风,吹得窗帘起起落落,小区里传来野猫凄厉的叫唤,而楼上楼下的邻居偶尔还会开关门。

    随着剧情的推进,音效和画面愈发惊悚,闻溯下意识要拿手机转移注意力,偏偏江逾白看出殡不嫌殡大,一把扣住他的手:“我们看恐怖片,一般都不会玩手机的。”

    闻溯抿起唇。

    这时电视里传出一声一声幽幽的滴水声。

    滴答——

    滴答——

    闻溯家里的电视很好,音效立体逼真,再加上环境昏暗幽冷,饶是江逾白,也觉得瘆人。闻溯身体变得紧绷,反扣住江逾白,手劲异常的大,几乎要将他骨骼捏碎。

    江逾白立刻品出不对劲儿,眼疾手快将电视一关,又翻出另一个遥控器开灯。

    华光落回室内,刺得闻溯闭上眼,他面色苍白,呼吸比平时急促,三五秒后再抬起眼,眼神非常沉。

    “溯……”

    “我上楼待一会儿。”

    闻溯松开江逾白,起身就走。

    客厅里唯余江逾白一人。他揉了揉被捏疼的手,仰起头看向主卧紧紧闭上的门,过了一会儿踩上拖鞋将落地窗关好,又去了一趟厨房。

    微波炉发出“叮——”的响声,江逾白用衣袖包着手把热好的牛奶端出来,上二楼走到主卧门口,拿头敲门。

    闻溯隔了好几秒才来开门,目光扫到江逾白的手,立刻将东西接过去。

    “又不戴隔热手套。”他轻斥了一句。

    “效果不都一样。”江逾白甩了下衣袖,抬手拍拍闻溯的头,“那电影太坏了,居然吓我们溯溯,以后都不看了。”

    闻溯房间里灯开得很亮,发梢被镀上一层金芒,他的面色比刚才好了许多,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冰山帅哥。

    江逾白的笑映进闻溯眼底,他意义不明地掠了这人一眼,没接话,也没把有些烫手的牛奶放去桌上。

    “你今晚睡得着吗?”江逾白活动了一下手臂。

    “睡得着。”闻溯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干嘛?换一部电影看,还是看点小说漫画?“”做题。“

    听到这个答案的江逾白嘴张成“O”型:“你太拼了。”

    江逾白感慨摇头,用力按了按闻溯肩膀,示意他速去学习,然后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间客卧根据他的喜好添置了许多东西,最醒目的便是瘫在床上双目无光的宜家鲨鱼和坐在架子上状似痴呆的弱智海鸥。

    江逾白在书桌上找到要用的东西,离开前往隔壁的方向看了一眼,脚步折向床,把被子和鲨鱼一起抱起来。

    他回到闻溯卧室门外,腾不出手,再一次拿头敲门。

    闻溯这一次开门的速度比上一次快,沙沙的脚步声转眼来到门后。

    咔啦。

    门往内拉开。

    江逾白上半身从门缝里歪进去,对闻溯说:“客人,您点的□□到了。”

    主卧里的灯光也落到江逾白身上,短发乌亮,眼里柔光细碎,颈线收在锁骨处,清瘦又美好。

    闻溯和他对视半秒,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眸光变得幽深,却又和他怀里的鲨鱼对上眼神。

    这个瞬间,闻溯的表情有点儿嘛。

    “我没那么胆小,不用陪。”闻溯说。

    “那我点你□□?”江逾白道。他很担心闻溯,为此不惜胡言乱语:“昨天我把你的第一晚睡了,怎么能就此不管你了呢?”

    “第一晚?”闻溯笑了,懒懒侧过身,将他让进房间,“既然你这么有责任心,不如以后我的每一晚都归你管。”

    江逾白径直走向卧室里的大床,把自己的鲨鱼和被子放到不靠窗的一侧,回道:“那不行,爱妃虽然容姿出众,却也不能冷落了其他佳人。”

    “还有其他佳人?”

    “那是自然。”江逾白昂首叉腰。

    闻溯靠到门框上,目光很轻地从他脸上掠过,喉咙慢慢一滚,点头:“为江山社稷着想,陛下的确该雨露均沾。”

    江逾白摆出一张欣慰脸下楼练琴。

    自从搬进闻溯家里后,江逾白被迫养成了11点睡觉的习惯,时间一到,自动滚上楼洗漱,然后抱起鲨鱼钻进被子里。

    主卧的床和客房里的并无不同,江逾白连适应都不需要,几分钟时间便沉进梦乡。

    闻溯从浴室里出来,放轻脚步上床,睡到江逾白身旁,关掉灯。

    “松鼠,你总是不记得和我说晚安。”他在黑暗里捏了捏江逾白后颈。

    江逾白被捏得不舒服,翻身转过来,爪子往闻溯脸上一挥,迷迷糊糊低语:“裴斯言你好烦,你技能好了为什么不扣1……”

    第35章 Ch.35

    江逾白又一次在闹钟响起前醒过来。

    落地的窗帘遮挡得严实, 房间内一片昏暗,完全分不清时间。江逾白下意识翻身去找手机,旋即被一只瘦削有力的手钳住腰拖回去,尔后肩膀也被扣住。

    后背紧贴着的胸膛坚实火热, 江逾白茫然眨眼, 目光扫过上下左右。

    哦……他和闻溯又躺进了同一条被子里、睡在了同一个枕头上,闻溯又像抱抱枕似的锁住了他, 闻溯下颌还抵在他肩膀上。

    不对, 为什么又睡成了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形状?

    昨晚不是说好的我睡你吗怎么又是你禁锢住了我!江逾白彻底清醒,在心底怒吼。

    这时闻溯的声音贴着他耳垂响起, “去哪?”

    嗓音低、冷、沙哑, 像寒秋里掠过梢头的风,吐息却湿热。

    江逾白耳廓一痒, 凶恶的表情从脸上褪去两秒, 抬手啪一下拍上圈住自己的手臂:“起开!”

    闻溯有了动作, 却是将江逾白抱得更紧,整张脸都埋进他肩窝。

    “喂!”江逾白眼睛一瞪。

    闻溯呼吸深长, 节奏自然缓慢,江逾白在他怀里拧巴着,忽然想到, 这家伙刚才不会是没醒在说梦话?

    江逾白艰难翻身。

    昏光将闻溯五官勾勒得既模糊又深邃,只见他薄唇轻抿, 挺立的鼻梁向上眼睫深覆,双眼沉沉阖着。

    ……没醒,真是在说梦话。

    江逾白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恨不能把闻溯摇醒来打一下。

    但昨天清晨的尴尬历历在目,江逾白不想让历史重演, 小心翼翼往后挪,试图无声无息地从闻溯臂弯里钻出去。

    但闻溯身上可能安装了睡眠状态自主反应装置,江逾白一动,他手就收紧,用比刚才还要重的力道将人给捞了回来。

    江逾白气了个倒仰,“闻溯,讲点道理,我虽然的确能够充当抱枕,但我是一个自由的抱枕,你不能……草!”

    江逾白说话间,闻溯又把他往自己身前捞了一点儿,然后一偏头,将唇落在他锁骨处。

    唇柔软微凉,吻湿润响亮。

    这还只是个开始。

    他鼻尖抵着江逾白的皮肤向上移动,缓慢洒下自己的气息,嘴唇似落非落,掠过咽喉时一抬头,用牙齿叼住轻轻地磨。

    江逾白过电一般颤栗起来,不可遏制、难以忍受,腰似一滩烂泥软在闻溯手掌里,难以启齿的感觉从尾椎升起,转瞬蔓遍全身。

    他低低呜咽一声。

    早晨刚醒时本来就欲重,他察觉到某些地方要被撩拨起来了,臊得恨不能立刻飞去火星,用尽全力往后一仰,伸手抵住闻溯额头,将人推开。

    闻溯的颈骨被拍出一声脆响。

    他皱着眉醒过来,睁眼后花了两三秒聚焦视线,看着江逾白嗓音低哑:“松鼠,你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想要碰一下江逾白的脸,然而手刚抬,就被江逾白一巴掌拍开。

    我脸红是因为谁?认识你才多久,我简直把一辈子的臊都害完了!江逾白越想越气,抬腿一踹。

    咚——

    非常沉闷的一声响。

    江逾白没收力,闻溯更没防备,被一脚踹到床下,撞上地板。

    闻溯眉头皱得更深,即使房间里光线朦胧昏暗,也能看清这一刻他的脸色苍白了下去。

    江逾白心道一声不会吧,赶紧爬向床畔,手撑在床边向外探出上半身,小声地问:“你、你摔到哪里了吗?”

    “没有。”闻溯偏开脸低声道,手在地板上一撑,半坐起来。

    他头发凌乱,眼眸低敛,垂着脑袋手搭在膝盖上,从江逾白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苍冷的侧脸和唇角下撇的弧度。

    这幅模样又一次让江逾白联想起受伤的大犬。江逾白内心愧疚更重:“对不起,但其实你也……算了,我拉你起来?”

    江逾白把手递向闻溯。

    他的手手指修长,筋骨匀称,在暗光里莹润如玉,指腹上生着琴茧,握上去的那一瞬会觉得有些粗糙,可握久了只会感到柔软温暖。

    闻溯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手,隐蔽地勾起一个笑容,抬手握住。

    江逾白就要发力,可闻溯更快,力道也更大,闪电般把江逾白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江逾白跌下去。

    一个崭新的问号在他脑袋顶冉冉升起,他满眼不可置信。

    闻溯另一只手也抬起,稳稳接住扑向自己的人,笑出声。

    但这一声在江逾白听来何其刺耳,江逾白刷啦抬头,怒目而视。

    闻溯一把捏住他的脸,“松鼠,你知不知道你昨晚……”他故意只说了一半的话,语速还慢。

    “我昨晚怎么了?又闹腾你了么?”江逾白不给好脸色,话语冷冰冰。

    闻溯:“你在梦里打游戏。”?

    江逾白头顶升起第二个问号:“然后?”

    “然后今天的练习题加10道。”闻溯拍拍江逾白侧腰,语气少见的温和。???

    江逾白震惊得无以复加:“不是,就因为我在梦里打游戏?你特么……我还怀疑你在梦里干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呢!”

    闻溯又在他脸上捏了捏,起身打开卧室灯,走进浴室关上门。

    江逾白完全搞不懂闻溯的逻辑,每个脑细胞里都充满了问号,愣愣坐了一阵,撸起衣袖走向浴室,在门外叫嚣:“我在梦里打游戏怎么了?我在梦里打游戏怎么了!你开门,你出来,我要和你battle!”

    回应他的是电动牙刷的嗡嗡嗡声。

    江逾白抱臂冷笑:“我是不会多做那10道题的,打死也不做。而且我以后不仅要在梦里打游戏,我还要在梦里打架泡吧看脱衣舞!”

    嗡嗡声停了。

    水声接踵而至,数秒后开门朝内打开。

    “看谁跳脱衣舞?”闻溯问。

    他脸侧挂着水珠,一滴接着一滴往颈上滚,琥珀色的眼眸又冷又沉。

    山雨欲来。

    但江逾白反骨上来时根本不虚这种架势,抬着头,面无表情地说:“夜店里的肌肉帅哥,不但要看,还要塞钱摸。”

    “嗯,理想很不错。”闻溯狭长凌厉的眼睛先是一眯,尔后唇角勾了起来,点了下头。

    这一笑格外惊艳,是山间初落雪,霜白挂梢头,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可如果细品,会发现它终归是冷的。

    闻溯电光火石将江逾白拉进浴室,关门,把人抵上去,低头堵住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

    冰冷的水珠从他鼻尖落到江逾白唇间,转瞬升温不见。

    挣扎和抗议被吞入腹,浴室里响起另一种细细密密的水声,呼吸粗重黏腻,江逾白不自觉仰起头,手攥住闻溯衣角,又从攥衣角的动作改为抠住他的腰。

    闻溯很轻地一哼。江逾白眼角红得像是染了胭脂,被这声哼勾回些许清醒,瞪大眼睛:“你……唔……”

    唇齿被侵犯得更深,来不及吞吃的水迹流淌到下颌,禁锢在江逾白腰上的手愈发收紧,将他抬得微微离地。

    这种悬空让江逾白丢失了安全感,不得不也把闻溯抓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抓破睡衣单薄的面料。

    呼吸被掠夺得更加肆无忌惮,直到门外传来手机的震动和铃声。

    是闹钟,到七点了。

    “……你行了吧。”江逾白用力推开闻溯,擦着唇角别开脑袋,大口大口喘气。

    这一回闻溯没再把人拉回去。

    他手指还扣在江逾白后脑勺上,一下一下梳着他的头发,喘息间笑了一声:“怎么这么笨,连换气都不会。”

    江逾白怒瞪他一眼,心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瞪我的时候,真的很像松鼠。”闻溯又是一笑。

    于是又被江逾白瞪了一眼。

    江逾白仿佛变成了一条鱼,除了咕噜咕噜往外吐泡泡,别的好像什么都不会说了。也不是很想动。他把这归咎为大脑缺氧。

    但这种时候能想不动弹就不动弹吗?他蹭一下直起身拉开门,紧接着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草!”

    脚有点儿发软。

    他握住门把往外走,把门摔上前回头,瘫着脸对里面的闻溯说:“你想封印我稍微碰一下不就行了,干嘛伸舌头!”

    “想试试这样接吻是什么感觉。”闻溯靠到洗脸池上,语调又懒又散漫。

    江逾白:“……”

    不可否认这样接吻的确比轻轻碰一下更带劲。

    他下意识舔唇,旋即偏开头顿住动作,调整好表情回头:“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很像虽然互不相识但还是打了一炮还都觉得对方不错于是第二天早上起床顺便接个吻。”

    片刻间又想到什么,重音补充:“还是不刷牙的那种!”

    砰!

    江逾白摔上门。

    磨砂门隔住视线,但两个人在一起的温度没那么快消散。

    闻溯垂眸复又掀起:“觉得对方还不错?”

    江逾白骂骂咧咧回自己的卧室:“妈蛋,凭什么是我被亲得腿软?”

    这一天是周一,有升旗仪式。每一周的流程都和上一周相同,江逾白听得无聊,站在班级队伍后排打瞌睡。

    但这一周和上一周又有些微的差异。学生代表演讲完,多了一个公布处分的环节。九月月考的第一天,把江逾白关到四楼杂物间的荣胜吃了一个校级处分。

    秦越和段锦绫听到之后都异常激动,散了会傅磷也跑过来向江逾白道贺。倒是江逾白本人风轻云淡,如果不是学校提,他都把这事情给忘了。

    他随着人流往教学楼走,忽然被闻溯捏了捏后颈。他脖子往前一缩,想到卫岚来,掏出手机把这事给他说了一下。

    而这一天的主要内容依然是练琴、学习、吃饭和见缝插针补眠。

    闻溯说到做到,果真给江逾白加了题;江逾白也十分硬气,就是不做。晚自习放学回到家,他学完上个周规划的那些内容便扎根到大提琴前,右手拿弓左手按弦锯木头。

    录音机在一旁兢兢业业工作,但数个音符过后,就被江逾白按下暂停。

    一曲才开了个头,他握弓的手就紧绷了。

    他调整了一下握弓姿势,重新开始。

    可和上一次相同,没过几秒钟,擦过琴弦的弓顿住。

    录音再次被暂停。

    “你今天怎么了?”闻溯离开沙发,坐到落地窗前的另一把椅子上,侧着脸看了江逾白一会儿之后,又去大提琴前,拨了拨琴弦,蹲在他面前说道。

    今天上午有文科课,闻溯依照习惯翘了课去江逾白的琴房,那时候江逾白的练琴状态就是如此。

    “我不知道,可能今天比较晦气。”江逾白低声道,神情非常丧。

    闻溯自上而下看着江逾白,忽然间升起某种想法,拿走他手上的琴弓,把他的手握进掌心,轻轻揉搓起他手指。

    却见江逾白手指一颤,紧接着把手一缩。

    闻溯的举动来得突然,被他触碰的一刹那,某种微妙到不行的感觉嚯的从手指尖蹿上了大脑。

    “不舒服?”闻溯挑起眉。

    江逾白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

    妈蛋这是怎么了。

    不能怂,不就捏个手。江逾白清咳一声,沉声对闻溯道:“力道重了。”

    他如皇妃娘娘将手伸向服侍宫女一般把手伸给闻溯,然后仰起头不再给自己的眼神。

    闻溯如言放轻力道,同时放慢了节奏,一下一下按揉江逾白的指关节。他手心和指腹温热干燥,但偏偏让江逾白想起早上的湿润和黏稠。

    是他们还在床上的时候,嘴唇游移过颈侧的触感。

    嗖——

    江逾白又把手缩了回去。

    “还是太重?”闻溯皱起眉。

    “我怀疑你在挠痒痒。”江逾白在心底说着”不能怂,至少表面不能怂“,摆出一张不满意的脸,“算了,我又不是不能给自己揉,你刷题去。”

    说完还不耐烦地往外挥挥手,但等闻溯从自己这里一走,立刻扛琴上楼。

    咔啦。

    客卧落锁,江逾白背靠门板,左手重重打了一下右手。

    于江逾白而言,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练琴大业未半而中道崩卒,江逾白有心玩乐却怕东窗事发,不得不打开练习册,咬牙切齿地把闻溯额外布置的题给做了。

    ——自打江逾白开始学习,从游戏朋友发展为现实朋友的裴斯言也加入了监督大军,一旦被发现在不被允许的时间登录游戏,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试卷风暴。

    上床后他更是罕见地失了眠,辗转反侧到两点终于睡下,但六点就醒了,窗外的鸟不停叽叽喳喳,吵得没法再睡着。

    挣扎到六点半,他干脆起床,旋风般洗漱换衣,抢在闻溯醒来前出门。

    天空蒙着一层灰,金灿灿的银杏树叶被秋风摇落。温度很低,这会儿还没迎来早高峰,沿街的早点铺子里没几个客人,走在路上的人也寥寥。

    江逾白有心避开闻溯,绕了个远路吃早饭。

    他到学校前门一家面店点了一份加煎蛋火腿鸡爪双倍牛肉的豪华牛肉面,又到旁边罗森买了一杯豆浆一杯咖啡。

    等面的过程中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收到新微信。他没去看。

    等到早自习的铃打过,江逾白才前往学校。

    傅磷也是迟到大军里的一员,老油条一根,即使学校门口的路已经空无一人,步伐仍旧自如从容。

    江逾白在见到他的一霎那,心中浮现出一个计划,拔腿追上去:“傅磷!磷!”

    “干哈?”傅磷反应迟钝,回过头来睡眼惺忪。

    江逾白把右爪子递出去:“帮我捏捏手。”

    傅磷脑袋上眼见地升起一个问号,没好气道:“我是你的丫鬟吗?你自己捏。”

    江逾白晃爪子,真诚恳求:“捏几下,求您,做个实验。”

    “实验?”傅磷头顶的问号又多了一个,随便往江逾白手指上捏了几下,“行了吗?”

    “行了。”江逾白低头看爪。

    感觉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他和傅磷一起进学校。

    傅磷的教室在三层,江逾白得爬到第五层,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蹭教师电梯。

    走进高二10班教室,江逾白第一眼瞟向闻溯的位置。

    闻溯不在。

    他靠着的窗开了半扇,有几片落叶被风带到课桌上,座位空空荡荡。

    江逾白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拽了拽肩膀上的书包带,路过秦越时一拍他肩膀,把对傅磷说过的话复制给他。

    秦越心思在英语单词上,没分江逾白太多眼神,伸手在他手上胡乱捏了两下。

    江逾白又一次低头看爪。

    也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触感,没有闪电带火花,也没让他想退缩。

    怎么搞的?

    江逾白心中嘀咕,走向第三号实验对象,开启第三次尝试和第二次复制粘贴。

    “帮你捏手?”裴斯言放下书,“你手怎么了吗?得腱鞘炎了?”

    裴斯言不像傅磷那样第一反应是“什么鬼你走”,也不像秦越那样敷衍,温和地握住江逾白的手。

    他有非常温暖的一双手,没有像许多同学那样手心带汗,或是手指蘸着墨迹,指甲也修剪得干净圆润,左手托住江逾白朝下的掌心,右手在他手指上轻柔按捏。

    江逾白杵在裴斯言课桌前,闭眼感受十几秒,垂在身侧的左手大力拍上他肩膀,语气格外赞许:“小伙子你按的手法很地道啊!”

    “我外公有关节炎,按一按会舒服一些。”裴斯言解释,“你手到底怎么了?如果出问题,一定要去医院看。”

    “哦,我就是……”江逾白正要胡乱一说,余光瞟到一道身影。

    闻溯从后门进来了。

    男生高瘦的身材裹在铁灰色的风衣里,面容沉静冷肃,踏进门眼皮淡漠一撩。

    江逾白顿时将手一收,箭步坐进座位,假装自己很忙地往桌面上摆书。

    他莫名地不希望闻溯看见自己被别人抓着手。

    第36章 Ch.36

    教室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读书声, 吵吵嚷嚷宛如早间菜市,江逾白却觉得空气寂了下去。

    毫无缘由,偏偏直觉如此,以至于他生出了点儿紧张。

    所以当身后传来椅子和地板剐蹭出的轻响, 他也拉起椅子往前挪了点儿, 然后挺直腰板端正坐姿,摊开英语书一本正经背诵起单词。

    “松鼠。”

    坐在江逾白后桌的人喊道, 和往常一样不高不低、不重不轻的语调。

    江逾白一本正经的动作一顿,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向闻溯转过去。

    转完后才想到, 他如果要和闻溯说话, 把背往后一靠、稍微偏一点儿脑袋就行了,根本不必整个人都转过来。

    “怎么那么早就出门?”闻溯问。

    “我睡不着, 干脆出来吃早饭。”江逾白说着大实话。为了不让闻溯误会多问, 又补充:“6点多醒来过后就睡不着了。”

    清晨的冷风从教室后排开着的半扇窗户吹进来, 将江逾白头顶支棱起的一撮毛吹得摇晃。

    他皮肤很白,这段时间又一直待在室内搞学习, 到外面晒太阳的机会比以前少了太多,更是白得像个雪人似的,而如此一来, 由于睡眠不足、眼下泛起的乌青便格外明显。

    但那显然不是少睡一个小时能够造成的。闻溯盯了好几秒,到底如了江逾白的愿没追问, 不过多问了其他:“为什么不叫上我?”

    江逾白:“你那会儿还在睡觉。”

    还是大实话。

    “也不回消息。”

    “啊?哦,我没怎么注意手机。”

    他说得情真意切,因为先前在面馆和便利店他付账用的都是支付宝, 微信里的新消息全部处于未读状态。

    江逾白非常自然地把手机捞过来,当着闻溯的面让它们变成已读。

    做完这事把手机送回桌肚, 他也有跟着转回前方的趋势,闻溯又说:“手。”

    “啊?”

    “手给我。”闻溯朝他的右爪子抬了抬下颌。

    ……果然被看到了。

    其实被看到也没有什么,和别人抓几下手又怎么了?但江逾白心里就是有点儿发毛。

    他慢吞吞把右手伸出去,紧接着被闻溯握住。

    和裴斯言的姿势相同,闻溯一手托在江逾白掌下,一手揉捏他指关节,不过托在下方那只手的力道更重。

    掌心里的体温不受任何阻隔地渡向江逾白,明明是正常的温度,却烫得江逾白立刻就想缩手。

    又来了又来了。

    能唱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了。

    为什么被你碰就会这样,难道你手上带电?你的真实身份是外星人?江逾白不服气地在心里咕哝。

    他强行忍住缩手的冲动,眸光敛低又掀起,鸦翅般的眼睫刷来刷去,视线在闻溯课桌上胡乱游移,渐渐的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既然只对闻溯有反应……

    我,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唰!

    江逾白抽手站起,脸颊蹿红,目光紧张飘移。

    “怎么了?我又按得你不舒服了?”闻溯极轻地眯了下眼。

    你闭嘴,你好烦,别和我说话。

    江逾白深深呼吸,扭过头板起脸居高临下俯瞰闻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现、在、是、早、读、时、间。”

    闻溯抬头和江逾白对视,紧紧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他一向懒得控制面部肌肉,见了谁都面无表情,眉眼带着刀锋般的冷感,唯独和江逾白相处时脸部线条是柔和的,但这一刻柔和褪去,嘴唇紧抿成线。

    江逾白不太自在地别开脸。

    没事抿什么唇。

    有点想亲。

    想个锤子,亲个屁亲。

    还是有点想亲。

    没救了。

    江逾白又是一个深呼吸,忍住就要崩溃的表情,拿上课桌里的手机,拔腿就往教室外走,像一阵风似的从过道上掠了出去。

    闻溯伸手抓向他,但没抓住。

    “你去哪?”闻溯问。

    “去艺术楼练琴。”

    江逾白头也不回丢了个答案,越走越快,一出教室就跑了起来,直到进了艺术楼、冲进琴房锁上门才停。

    四面寂静下来,周围没有了别人,连风都不再擦身,唯余呼吸粗重剧烈。江逾白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视线在鞋尖地面晃悠,又有些发飘。

    我真的喜欢闻溯吗?他问自己。

    喜欢是什么?

    喜欢是渴望和退缩的矛盾综合体。

    渴望被看见,又害怕被看见;渴望被触碰,又害怕那一刻的相贴;会因为对方一个眼神而变得热烈,又会因对方的一个眼神,满身热烈全部熄灭。

    喜欢是换季时候从天际流淌过的风,落到身上会颤栗发抖,会心情摇摆。

    他好像真的喜欢闻溯。

    如果不是喜欢,那天在景区酒店他不会尴尬得自己先跑下床,而该是一脚踹过去笑骂他赶紧去浴室解决,并且还要开上几句玩笑。

    如果不是喜欢,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被弄得害羞脸红。如果不是喜欢,更不会辗转反侧难眠。

    他好像也从未反感过闻溯的亲吻和拥抱。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自己喜欢上闻溯。他也不应该喜欢闻溯。

    因为喜欢闻溯其实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得到过回应,向他告白的人甚至连他的面都见不上,只能被他派出去的代表拒绝。

    因为他和闻溯之间只是合约关系,这份合约基于他们对彼此没有友谊之外的其他感情。

    江逾白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坐到琴凳上,望着立在琴架上的大提琴,轻轻摇了下头。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变肆意了,数不清多少落叶被抛上高空,又被忽如其来的一场雨打落下来。

    雨被吹斜,噼里啪啦敲上窗户,像不怀好意的来客。

    整个世界都变得沉闷湿冷,聒噪摇曳。江逾白丢失的睡眠终于在这样的沉闷和聒噪里找回来,将窗帘一拉,耳机一塞,就这样靠墙坐着,没过多久便入睡。

    没有梦。

    没有那些光怪陆离、荒诞怪异,没有喜欢的和讨厌的,整场睡眠黑到发沉,更无法正确感知流逝的时间。

    江逾白觉得自己就睡了一会儿,就被别扭睡姿造成的疼痛唤醒。他全身上下所有骨骼肌肉仿佛都在错误图纸的指示下重新拼装了一遍,稍微动一动,动的部位就开始痛。

    他不得不保持原样瘫在凳子上,缓了一两分钟,才勉强抬了个手,抓到另一个凳子上的手机,刚要按解锁键看时间,听见一道:

    “叩叩叩。”

    有人敲门。

    江逾白鼻子眉毛皱成一团。

    他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愿,就这样坐着装死。可外面的人敲个不停,好似他如果不去开门,就要一直敲下去。

    他起身龟速前进,期待外面的人等不耐烦直接走人,可直到爬到门口,都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门从内打开。

    琴房窗户遮着窗帘,光线昏沉,对比之下走廊上的灯光明亮到耀眼。门外的人是闻溯,晕黄的光芒把他头发照得偏了色,和房间里的江逾白像是置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江逾白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外套,里面是件花里胡哨的联名T恤,都睡得乱了,深陷的锁骨半露出来,往上是清瘦美好的颈线。

    而再往上,他的脸色比早自习的时候更白,白到泛起了苍色,神情还恹恹的。

    闻溯也皱眉,抬手去碰他额头,但被他敏捷地躲开。

    “……你怎么来了?”江逾白开口后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到发痛,不舒服地皱起眉。

    “你又不回消息。”闻溯道。

    “啊……”

    江逾白按亮手机低下头,果然看见屏幕上堆了好几条未读消息,而未读消息上是硕大的数字时钟——现在竟然是第四节 课课间了。

    “我睡着了,我以为就睡了一会儿呢……”江逾白小声解释。他又扫了一遍时间,一个主意出现在心头,闭了闭眼,说:“今天中午我不和你一起吃饭。”

    “为什么?”

    “太久没和别的朋友一块儿吃饭了,想和他们聚聚。”江逾白忍着喉咙里刀割般的痛,尽可能把话说得简短。

    “不能带上我一起?”

    “不想带你。”

    空气静了几秒。

    闻溯死死盯着江逾白,琥珀色的眼眸里暗色翻涌,像是一团幽火:“和裴斯言?”

    “啊?嗯。”江逾白并未仔细想过到底要和谁吃,听见熟悉的名字干脆点了头。

    “……”

    又是一阵沉默,闻溯的声音极力克制隐忍:“晚上呢?”

    “晚上……晚上还是和你一块儿吧。”江逾白不想让闻溯看出异常,稍加思量答应下来。

    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勉强。

    闻溯气得快要笑了。

    江逾白也察觉出气氛不对,把闻溯往外推了推:“要上课了,你回去吧。”

    伸出去的手却分闻溯用力一扣。闻溯冷沉沉注视他片刻,大步挤进琴房,反手将门拍上。

    走廊上的灯光被隔绝,琴房重新变得晦暗昏幽。闻溯避开琴和琴凳,将江逾白抵上墙壁,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闻溯是冒雨过来的,裹挟满身的雨水草木气息也将江逾白拥抱包裹。江逾白被困在他手臂胸膛的方寸之间,不自在极了,脸颊发烫,烫得能原地蒸发。

    江逾白摇了一下头:“没有。”

    江逾白比闻溯身高矮一些,距离一旦近了,看闻溯就得仰着头。他掀起眼皮,和闻溯自上而下的目光相接,心说你再看我就强吻你,然后和提你分手。

    却见闻溯眉头一皱,俯身下来,把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你……”江逾白大脑有些眩晕,感觉自己后背出汗了。

    闻溯轻轻一叹:“松鼠,你在发烧。”

    第37章 Ch.37

    “啊?”江逾白神情错愕, 稍微偏开脸,把手背贴到额头上。

    贴一下,拿开,再贴一下, 再拿开。

    温度远高于寻常, 他真的在发烧。难怪感觉要原地蒸发了。

    “怎么就发烧了?”但江逾白不大愿意相信,不就是睡了一觉吗, 中途又没被冷醒。

    “走了, 去医务室。”闻溯把江逾白只拉到一半的外套拉链拉到顶,又在他后脑勺上轻轻一拍, 转身往外走。

    这是要陪着去的意思。

    “我自己去就行。”江逾白垂下脑袋瞥着拉链扣, 好几秒后慢吞吞抬头,靠在墙上没动。

    闻溯回头, 无机质玻片般的眼睛静静注视江逾白, 并不说话。

    江逾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难道在你心里我连独立去医务室的能力都没有吗?”

    “嗯,没有。”

    “……?”

    嗓子疼, 不和这人说话。江逾白无声龇牙,表情凶恶地冲闻溯比了个中指,愤愤迈开脚步。

    外面雨没有停, 到处湿漉漉水溶溶。闻溯借了艺术楼大厅里的公共伞,先一步走到门外, 撑开伞等江逾白。

    江逾白属于不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活蹦乱跳,知道之后立刻如山倒的类型,出了琴房没多久就出了一身汗, 肩膀和背似乎也更痛了。

    他缓慢踱出大厅,目光扫过门口被水迹和足迹弄脏的地板, 望向遥远的、站在这里根本看不见的医务室,沉痛地说:“你帮我借个轮椅吧。”

    “要不要直接叫个救护车。”闻溯面无表情把伞倾向江逾白。

    “……这段对话有点耳熟。”

    “我背你,或者扛你。”

    那当然是选择自己走。江逾白扼腕长叹,走到伞下。

    医务室在学校礼堂附近,离艺术楼有些距离,发烧的人又走得慢,上课铃打响时江逾白和闻溯才走过半途。

    后半途遇上侯圆圆,这位圆脸上戴着圆眼镜的教导主任问清情况,当机立断说他来撑伞,让闻溯把江逾白背起来。

    于是第五节 课上课后的第三分钟,江逾白总算来到医务室,在这里得到感冒药清咽润喉药和几袋子水。

    “我上一次输水还是在上一次……就不能来粒布洛芬,或者喝那个小孩子的美林吗?”江逾白嘟囔着,不愿躺去病床上。

    “不可以。”校医冷漠说道,指挥闻溯把移动支架推过来,将水往上面一挂,针头一扎,再一抓江逾白的手,把另一边的针扎进他血管。

    动作利落干脆,如若行云流水,堪称出神入化,没给江逾白半点挣脱机会。

    江逾白往后仰头,表情扭曲:“嘶——为什么不尊重病人的意见!”

    “同学,你快烧上40度了,学习虽然重要,但还是要身体为主,你这个状态不适合回去上课,去床上休息吧。”校医摇摇头。

    江逾白心里有苦说不出。

    闻溯趁他不注意,手穿过他的腰把人一捞,另一只手推起支架,大步走向病床。

    江逾白有心自主直立行走,但体虚流汗,毫无挣脱之力,只能被安置到病床上。尔后闻溯又出去了一趟,把医务室开给他的药拿进来,顺便接来一杯水。

    这里的格局和医院里的病房没什么不同,床头有置物的矮柜,床外有可以遮挡的隔帘。

    闻溯自然且顺手地将隔帘放下。空间再度变得狭窄,不过这一次光线并不晦暗。他把装水的纸杯放到床头柜上,又将江逾白要吃的药拆出来,把药丸一颗一颗剥进手心、递过去。

    “没想到你居然怕扎针。”闻溯坐进一并带过来的椅子里,揶揄地笑了一下,“不过还算不错。”

    江逾白喝水吃药,撩撩眼皮,示意他有屁直接放。

    闻溯:“还知道发烧该吃什么药。”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常识吗?

    我在你心里满十岁了吗?

    江逾白又撩了撩眼,满脸欲言又止,心说喜欢你不仅是件悲催的事,还是件生气的事。他一口气把纸杯里剩余的水喝完,硬邦邦地说:“你该回班上了。”

    “他们已经开始上课了,现在去教室太不礼貌。”闻溯翘起一条腿,回得平静且淡然。

    “……”

    神特么礼貌不礼貌。

    江逾白神情麻木地瞪他几眼,下颌一扬,指使起他:“那就再帮我接杯水。”

    闻溯依言照做,兑了一杯偏热的温水。他回来时江逾白脱掉鞋躺下了,还盖上了叠放在床尾的被子。

    不过这家伙并没有睡,他现在行动受限,在被子底下艰巨地翻了个身,探出半个头,喊:“闻溯。”

    “嗯?”闻溯把纸杯放到床头柜上。

    “我想脱外套,这样睡好难受。”江逾白说。

    闻溯一扫他扎着针的手:“如果你想再扎一次针,也不是不行。”

    江逾白宛如泄气的皮球,顿时忧郁下去,半晌无能哀嚎:“啊啊啊我就说不吊水!”

    他愤怒一拉被子,盖住整张脸,不再说话。

    医务室里安静下来。

    他吃的药里有助眠成分,没过多久便又犯起困,但他心理上不困,一把掀掉被子,又喊:“闻溯。”

    这会儿他喉咙也舒服了许多,至少说话的时候不痛。

    闻溯偏头看向他,用眼神示意继续说。

    “你看过《人渣的本愿》吗?”江逾白问。

    “没有。是什么?我现在搜来看。”闻溯说着往外掏手机。

    “一个比较扭曲的恋爱故事。”

    江逾白一副“你果然没看过”的表情:“漫画动漫电视剧都有,但你看不到了,由于尺度太大资源都被删了。”

    “怎样的大尺度?”闻溯琥珀色的眼眸一抬。

    他神情并不冰冷,比起在琴房的时候,态度也软化了太多,眼里还带着点儿戏谑,但江逾白就是觉得这人是在拷问。

    江逾白不由往被子里缩了缩:“……不就是那样的大尺度。”

    “那样是哪样?”闻溯不疾不徐追问。

    “就嗯嗯嗯嗯的那样。”江逾白用被子蒙住脑袋。

    他好似把自己埋进沙地的鸵鸟,看得闻溯一笑,伸手帮他扯下被角、露出脸:“别在里面憋死了。”

    “我有那么蠢吗?”江逾白瓮声瓮气地回他,翻了个身后脑勺对他。

    窗外的隔帘是浅蓝色,上面蘸着不知道哪个学生坐在病床上奋斗时甩出去的墨迹。江逾白看着那团墨,突然意识到他和闻溯的共同爱好其实很少。

    闻溯的课外书是文史哲社科天文物理,他的课外书是漫画小说,小说后面还得打个括号注明“网络”。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也不多,吃饭休息时多半是他刷着手机逼逼叨叨,闻溯在一旁平淡地给个“嗯”。

    所以我为什么会喜欢闻溯?

    江逾白试图剖析自己的内心。

    这狗日的成天就知道压榨他学习,连在梦里打游戏都不可以。

    我有具体喜欢他哪一点吗?

    他继续剖。

    脸?

    他自己就已经长得足够帅了,喜欢闻溯那张脸不如喜欢自己的。

    身材吗?

    哦,闻溯有腹肌。

    好吧,六块腹肌呢,摸起来手感很不错。

    想到这里江逾白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闻溯的声音紧随而至。

    江逾白立马止住笑。

    他又盯起那团墨迹,然后慢条斯理转回去,把被子重新拉上来。不过这次只拉到一半,下半张脸被挡住,但漆黑的眼睛还露在外,眸光从眼睫之下轻轻扫出去。

    说不好是谁对上了谁的目光。江逾白眨了眨眼,喊:“闻溯。”

    这一声喊比之前的两声都要低,还隔着一条被子,听起来便显得闷闷的。

    “你喜欢过谁吗?”他问。

    闻溯眼底闪过一抹微妙难言的情绪。他没有立刻接话,沉默好一会儿,微微调整坐姿、靠上椅背,说:“为什么这样问。”

    “想加深对我合伙人的了解。”江逾白说,“当然,你不想告诉我的话,也可以不回答。”

    被子挡住他的表情,滤去了声音里的某些情绪,他瞬也不瞬看着闻溯,好似闲聊,一如既往。

    闻溯也一瞬不瞬凝视着江逾白,须臾他瘦长的脖颈上喉结微动,答道:“没有。”

    “从来没有吗?”

    “嗯。”

    “哦——那你初恋还在呀。”江逾白拖长调子,眼里露出戏谑的光芒。

    “是还在。”闻溯反问,“你呢?”

    “和你一样,我也谁都没喜欢过。”江逾白道。

    他依旧看着闻溯的眼睛。

    所以我和你是可以接吻但并不互相喜欢的关系。

    真像网络小说里。下一段剧情是不是我醍醐灌顶得知所在世界的剧情,然后上演一场你逃我追你插翅难飞的戏码。他不禁吐了个槽,槽完又想笑,便把被子一点点拉上去,闷住整个脑袋。

    答答答。

    挂钟的秒针走过一圈又一圈,江逾白在药效作用下睡着了。

    发烧的人总是忽冷忽热。江逾白这会儿是冷,他习惯性地要把被子两边掖到身·下、将自己裹成一个长长的卷儿。

    但睡着的人意识不到手上打着吊针。

    眼见导管就要被卷进被子里,闻溯额角一跳,赶紧把他的手捞到外面,又把另外一张床上的被子抱来,给他盖上,还帮这人把脸给露出来,免得盖太厚被闷熟。

    江逾白的睡颜一贯乖巧安静,脸颊红润,睫毛密密地覆下来,在眼底投落浅浅的阴影。他脸上由于睡眠不足而显出的那片乌青还没消失,闻溯一手抓住他扎着针头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去,轻轻摩挲。

    “松鼠。”闻溯低叹,“如果你真的是松鼠就好了。”

    回应他的唯有江逾白绵长的呼吸声。

    外面雨势又大了,噼里啪啦敲上窗户,间或夹着几声秋雷,如果拉开隔帘,还能看见在狂风里颤栗摇晃的藤叶枝蔓。

    隔帘内的一隅如此静谧。

    闻溯摩挲完脸颊,手指逐渐往下,掠上那微凉的唇瓣,挑开唇缝,划过齿列。

    江逾白对触碰敏感,虽然没被弄醒,但很不舒服地咬了他一口。

    闻溯笑着把手收回。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他轻声问,收紧扣在江逾白左手上的手指,在他指间印下一个吻,动作有多温柔,语气就有多残忍:“喜欢别人也没关系,我不会放你走的。”

    第38章 Ch.38

    江逾白身体底子好, 水挂到一半烧就退了,各种不适也跟着消失,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偶尔咳嗽两声外,其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向闻溯表达了他急迫地想要回归学习、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奋斗当中的心愿。于是闻溯去小卖部买了一根晾衣杆, 把江逾白没吊完的水袋一叉, 示意他走吧。

    江逾白的脸色当场变了,先是怔, 尔后是惊, 接着变成不可置信,最后化作目瞪口呆, 但这终究是离开狭窄逼仄的二人空间的一种方法, 江逾白憋屈地选择了接受。

    但他没想到一件事里一旦出现了“但”字,后面很有可能还跟着另外的“但”。

    ——晾衣杆被闻溯握在手里, 他走在前, 但带的路并非回教室的, 他给自己和江逾白请了假,直接回家。

    又于是, 江逾白从一个狭窄逼仄的二人空间,转移进另一个开阔宽敞的二人空间,在闻溯的监督下开启了学渣遨游学海之旅。

    江逾白苦。

    江逾白有苦说不出。

    不过苦了这一天之后, 他身体完全恢复,便开始不那么频繁地和闻溯一起去阿福副食店吃饭了。

    他理由多且合理:比如秦越妈妈生日要到了, 他要陪秦越选礼物;比如帮了傅磷的忙,傅磷要请他吃饭;比如音乐生的聚餐……

    这些是应付中午的,晚餐则以“下午休息时间少, 你随便帮我带点吧,我想在教室里学习”为由。

    周末更是直接回家, 到了周一的晚上,才和闻溯一起回住处。

    但学习上的问题他还是会向闻溯请教,毕竟如果连这点都刻意避开的话,那就太奇怪了。

    很快到了10月底。

    这个月对二中的学生们来说是格外友好的一个月,开头有国庆假,中间有秋游,又因为11月上旬要举行期中考的缘故,10月月末没有考试,安排的是运动会。

    运动会为期两天,分别在周四和周五。学渣们欣喜捡漏,学霸们则要淡然一些,学习嘛,换个地方一样的。

    所以当入场式完毕,运动会正式开始,操场上出现了一道以高二10班这个尖子班中的尖子班为首的亮丽刷题风景线。

    深秋的风透心凉,好在太阳没有含羞带怯地躲在云层之后,而是大大方方地展露出身姿,把寒意驱散了几分。

    江逾白换掉了班级统一服装,现在是卫衣牛仔裤的打扮,安安静静晒在太阳底下,满身少年人的清爽。

    他身旁坐的是秦越而非闻溯,另一边是和隔壁班相邻的过道。

    班级方阵是段锦绫这个宣传委员排的,为了追求观赏性,她把江逾白、闻溯、裴斯言三位校草分别安排在了左后、右后和正前方举牌手的位置上。

    但入场式结束后,这个位置是可以换的,可江逾白和闻溯谁都没有动。

    闻溯在干什么,隔着好几个人的江逾白并不清楚。他瞟了眼身旁刷刷刷奋笔疾书的秦越,拆开零食翻起漫画。

    他是班上少有的没带练习册和文具的人,但对运动会完全不感兴趣,这一是由于去年他们班名次实在太差,提不起任何竞争动力,二是因为他觉得这种校园比赛斗争性太弱,比起来没劲。

    班里和隔壁班上参加项目的人来来回回,广播里是激情昂扬的诵读,预备和枪声不断响起,风时而送来喝彩和掌声。

    江逾白没往跑道和塑胶草坪上丢半个眼神,但漫画翻着翻着,也索然无味起来。

    “哎,我好无聊。”江逾白碰了下秦越胳膊。

    秦越沉迷学习,头也不抬:“找你对象玩儿去,或者玩你对象去。”

    我和我对象从今天8点半开始准备走方阵起就没说过话了。再说就算我想玩我对象,我对象会给我玩吗?江逾白暗声逼逼。

    他想去找闻溯,但又不想自己去找闻溯,啪的合上漫画书,不着痕迹地往闻溯那瞟了一眼。

    闻溯的位置太偏,晒不到太阳,树影落了满身,鼻翼侧影和眼睫被勾勒得幽深。

    他没有像江逾白那样换掉班服,仍旧是那身人手一件的深红针织马甲和白衬衫,但在他身上看不见丝毫呆板和老土,依然宽肩窄腰长腿,眉眼疏离冷淡。

    我对象就算披着个蛇皮口袋也好看。江逾白的目光落到闻溯耳骨那颗黑痣上,胡乱想着他戴耳钉的样子,闻溯眉眼一抬,向他这边转头,轻轻瞥过来。

    刷啦!

    江逾白电光火石收回视线,翻开漫画埋头凝视。

    凝了片刻,他忍不住叹气。

    喜欢一个人好烦,尤其是喜欢闻溯。

    他又撞了一下秦越胳膊,垮着肩膀,声音没什么劲儿:“越啊,我想和你探讨一个问题。”

    “啥题?”

    “不是你刷的这种题……算了,没什么。”

    江逾白看看秦越,又看看被他握在手里得不到一刻休息的笔,欲言又止,起身去7班找傅磷。

    普通班和尖子班的氛围简直天差地别。7班班级方阵里人走了一半,剩下一半要么打扑克,要么搓迷你麻将,要么打游戏,生怕不被教导处逮。

    江逾白在沉迷游戏的那几个人里找到傅磷。他旁边的座位空着,江逾白半点不客气,直接坐过去,一拍他肩膀:“无聊吗,要不出去玩?”

    “我也想逃啊,但我特么的有个百米短跑的项目。”傅磷神情分外忧伤,连技能都按得没劲儿,“你没项目吗?”

    “没有。”

    “你为什么没有?你们班上不是每个人必须参加吗?”傅磷难以置信。

    江逾白摊开手,语气非常愉快:“我把这段时间刷的练习册摆到了老高面前,对他说我现在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对以前无知愚蠢的行为非常懊恼非常后悔,好在还有补救机会,我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傅磷惊了:“草,就这样?你们老高就同意了?”

    “那是,毕竟我们学渣想爬起来是很不容易的,不能让运动会耽误了我刷题的速度。”

    傅磷满脸无语。

    江逾白又往他肩膀上一拍,再用眼神示意他看手机屏幕。谈笑风生间,傅磷拿的英雄灰飞烟灭了。

    但在7班坐着也是无聊,没多久江逾白又回了自己班。

    他在方阵前排转悠,帮班上女生做了点搬运的活,走到裴斯言附近,把靠在一旁树上的班牌拿过来,杵在地面趴上去,懒洋洋喊了一声:“言哥。”

    裴斯言在做一道物理题,闻言顿住笔,然后一转,弯眼笑着抬起头:“无聊了,想逃出去玩?”

    “你难道不无聊?”江逾白对他眨眨眼,反问道。

    “是很没意思,所以走吧。”裴斯言笑出声,把笔一合、夹进书里。

    江逾白立刻喜笑颜开,说了句“还是言哥懂我”,把班牌放回去。

    二中学生逃课翻墙的地点比较固定,在操场东南角。

    茂密的榕树挡住了天光,墙角底下好几块石头被踩得都生不出青苔,江逾白和裴斯言来之前,已有好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这里翻了出去。

    两人小心迅速靠近,确定周围没有老师,裴斯言下颌一抬,示意江逾白先翻。

    江逾白并不推辞,熟门熟路踩石头上墙,就要抬腿往外一翻,一个男生从墙外侧冒出来。江逾白停下动作眼疾手快往旁一闪,但凡慢半拍就和这人撞上了脑袋。

    他定睛一看:“……”

    和江逾白对上视线的赵鸣宥:“……”

    “你怎么来了?”

    “你要出去啊?”

    江逾白和赵鸣宥同时开口,表情都很惊讶。

    “运动会太无聊了,出去找点玩的。”江逾白说。

    赵鸣宥扫了眼站在墙下的裴斯言:“你……”

    “有事微信上说,老师来了就麻烦了。”江逾白拍肩止住赵鸣宥的话头,然后手往墙头上一撑,利落翻到墙外。

    裴斯言冲赵鸣宥礼貌笑笑,紧随其后。

    赵鸣宥目送两人往外走了一段才回头,往墙内望了望,确定没老师看见,一把翻过去。

    他对10班在操场哪个位置很清楚,有满肚子话要说,一路狂跑不带停,径直冲到方阵末尾闻溯身侧。

    树叶遮住了阳光,流过这里的风很阴冷。赵鸣宥连气都顾不上喘,“溯哥,我翻墙进来的时候遇到了小江。他、他和裴斯言一块儿出去了。”

    闻溯掀眼一瞥,抬起下颌一指前方空座位,示意他坐。

    赵鸣宥坐下后扭身转过来,压着嗓音,问得谨慎:“这段时间你们俩好奇怪,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们去了哪里?”闻溯不答反问,向后靠上椅背,慢条斯理松开一颗袖扣。

    赵鸣宥摇摇头:“不知道,就看见往步行街的方向走了。”

    “嗯。”闻溯又松开另一颗袖扣,往江逾白先前坐的位置看了一眼,起身。

    “你去找他们吗?”赵鸣宥问。

    闻溯没回答。

    但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赵鸣宥看见闻溯笑起来,但这个笑太短暂太过清寂幽沉,仿佛一场错觉。

    校外。

    马路两旁的街道上永远不缺新鲜的汽车尾气,幸而非高峰时间段行人较少,不会遭到拥挤。

    罗森便利店的迎客铃欢快无比地响起。这里又有酸奶加一元购两杯的活动,江逾白拿了两杯草莓味的,结账后将其中一杯分给裴斯言。

    他插上吸管大步走出去,裴斯言落在两三步之后,用探究的眼神注视他片刻,上前和他并肩,问:“你和闻溯最近怎么了?”

    江逾白咬吸管的动作一僵,旋即一眨眼,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怎么了?”

    “你在故意疏远闻溯。”裴斯言认真看着他。

    “没有。”江逾白继续否认。

    裴斯言:“你骗不过我,要我举几个例子吗?”

    江逾白敛低眼眸,先是拧眉,然后抿起唇。

    他沉默了很久,就在裴斯言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开了口,“好吧,是在故意疏远,但也不是故意要疏远……”

    像在说绕口令。

    他三两口喝光酸奶,把空杯丢进垃圾桶,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裴斯言话里夹杂了一声很难形容的叹,抬手到一半顿住,尔后继续上抬,往江逾白发顶重重揉了一把,“所以你们怎么了?”

    第39章 Ch.39

    步行街麦当劳, 工作日的上午人流量不大,大堂内播放的音乐舒缓悠扬。

    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的音乐喷泉。随着时间推移,阳光越来越好了,喷泉水柱升腾落下间, 迸溅开的水珠璀璨得宛如钻石。

    江逾白无心欣赏。他把麦乐鸡和卤鸡架的纸盒一一拆开, 又把薯条倾倒出来、番茄酱挤到餐纸上,忙碌得异常认真。

    裴斯言坐在对面, 抢在他之前拿起蘸鸡块的甜辣酱, 捏住塑封边角撕开,然后放到桌上, 轻声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你们最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即是故意疏远闻溯,又不是故意疏远闻溯?”

    “哎, 这其实是一个说复杂但也简单, 说简单但也复杂的故事。”江逾白语气幽幽的。

    他不想在大马路上讨论感情问题, 裴斯言提议找家店坐下边吃边说,于是两个人来了这里。

    裴斯言抬起一只手支在下颌, 脸上的好奇不加掩饰:“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东西点得也不少,你慢慢讲。”

    江逾白低头吃薯条, 一连吃了好几根,慢慢说起:“你们都知道我高一的时候就‘喜欢’闻溯。”

    “嗯。”裴斯言点头。

    “但那不是真话, 是我为了拒绝别人找的借口。”

    “嗯。”裴斯言又是一点头。

    他的神情平淡,平平直视江逾白,眼里看不出丁点儿惊讶。江逾白不由抬了抬眉毛:“你就这反应?”

    裴斯言低声哼笑, 状似随意地耸了下肩膀:“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是你做得出的事。”

    ……江逾白顶着一张沉思脸凝视裴斯言。

    他又吃一根薯条,继续说:“我本来很‘满意’他的, 我和他一个学渣一个学霸,天差地别,又不在一个学校,面都见不上,可谁知道闻溯这学期转到我们班来了呢。

    “一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很尴尬,恨不得移民去火星。但后来……”

    他是真打算从开头一点一点说起,复盘整个经过,剖析心底的情绪。

    裴斯言听了几句,却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有耐心,更不想了解江逾白和闻溯相处的细节。

    他忍了忍表情,隐蔽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抢过话头:“后来闻溯知道了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这回轮到江逾白:“嗯。”

    “再后来,你们达成了交往协议。”裴斯言语速很快,平铺直叙,斩钉截铁,“互相利用的关系,当彼此的挡箭牌,并非真的在恋爱。”

    “……嗯。”江逾白咬了下可乐吸管,把目光撇开。

    裴斯言:“可现在你喜欢上闻溯了。””……“江逾白再一次咬住可乐吸管。

    这话在别人口中听到,他多少有点儿臊。他又开始吃薯条,蘸上番茄酱,一根接一根。

    一份大薯很快没了三分之一。裴斯言支着下颌的手落回桌面扣住桌沿,嗓音不自觉绷紧:“我猜得对吗?”

    江逾白拿薯条的动作变慢,最后手一顿,干脆收回,垂眼之后又掀眸,看着裴斯言说:“这事你别说出去。”

    而这话相当于承认。

    裴斯言视线渐渐垂落下去。

    他向后靠上沙发,盯着自己手,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可乐杯壁上挂着水珠,一滴一滴滑落到桌上。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很轻地笑了一笑,偏头将目光投向窗外,但过了没多久,又不由自主地从窗户回到江逾白的身上。

    上天无疑是偏宠江逾白的,给了他远胜普通人的长相,给了他满到几乎溢出来的爱意,又给了他双向的选择。

    裴斯言不免嫉妒,嫉妒被他选择的闻溯。

    他们都变得安静。音乐的存在感便在这时凸显出来。

    店里现在放的是一曲弦乐,音符似乎跳进了阳光里,每一个转音每一记轻颤都华美婉转,华美到义无反顾,婉转之后平静哀伤。

    “这首歌是什么?”裴斯言忽然问。

    江逾白认真听了一下,“Por Una Cabeza,一首很出名的探戈舞曲,中文名一步之遥。”

    听见最后的四个字,裴斯言又笑了。

    一步之遥。

    他把江逾白不太喜欢的鸡块拿到自己面前,拿起一块、蘸酱、吃掉,捻了捻手指,目光落向外面喷泉,回到闲聊的语气:

    “你因为喜欢他而疏远他……你怕他不喜欢你,但你就没想过,其实他也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江逾白也继续吃起薯条,摇头的动作坚决肯定,“我的喜欢也不能被他发现。他那个人,对追求者的态度可比我们恶劣多了。”

    裴斯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继续保持距离,直到不再喜欢的那天,直到能够心安理得、心平气静地和闻溯相处的那天。

    “你……顺其自然吧。”裴斯言看出江逾白的打算。笑容变得复杂。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闻溯不会不喜欢你的。”

    “顺其自然吧。”江逾白重复裴斯言刚刚的话。

    喜欢上朋友真是件痛苦的事。他在心里说道。

    音乐播放到下一首,江逾白吃够了薯条,开始对卤鸡架下手。

    远处的玻璃门开了又关,几个年轻女生说说笑笑走进来,店里的气氛一下变吵了。江逾白没有被这种无关琐事打扰,裴斯言抬眼扫过去,目光却是凝了一瞬。

    “说点高兴的吧,我们逃掉运动会是出来玩的。最近新上了几部电影,有想看的吗?”裴斯言口吻自然地换了话题。

    “最近沉迷学习,完全没关注这些,我看看啊……”江逾白一键切换到忧愁与沧桑的学渣姿态,刷脸解锁屏幕,一指禅戳进支付宝的电影购票界面。

    裴斯言随口介绍:“《宇宙探索编辑部》口碑很好,前两天刚上;《龙与地下城》是粉丝向的,故事老套但据说配乐和画面不错;新海诚的新作……”

    “我一直觉得新海诚场景做得比剧情好,而且是好得多。”江逾白对新海诚的作品毫无兴趣,正好把他的片子划走,一道阴影从身旁落了下来,紧接着一杯奶茶被放到面前。

    奶茶是茶颜悦色的,敞口的纸杯,插着一根细扁的吸管,奶油上撒了加倍的坚果碎。

    握住纸杯的手白如冷玉,手指劲瘦修长,而沿手背淡青的筋脉往上,江逾白看见了闻溯。

    他换了衣服,挺括的风衣衬衫,身材被修饰得格外出挑,少年人的清朗和成年人的深刻融合得异常完美。他身形逆在光里,面无表情,眸光幽沉,明明从阳光下走进来,但让江逾白感受到了犹如实质的冷。

    “你怎么来了?”江逾白愣了足足两三秒,眼眨了眨,不太相信。

    “不希望我来?还是我不该来?”闻溯一听这话,轻轻眯眼。他周身气压很低,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出他不高兴,视线往对面的裴斯言身上一扫,坐到江逾白身旁。

    江逾白下意识往里一挪。下一刻,闻溯勾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一个散漫到极点、非常玩味的笑。

    江逾白很少见他这样笑,有种说不出的痞气和危险感。

    他微微一皱眉,错开目光偏头去拿桌上的茶颜,但闻溯在他手指触碰上的前一刻把它拿了回去。?

    江逾白看回闻溯:“不是给我的?”

    “突然不想给了。”闻溯向后一靠,懒洋洋说道。

    江逾白盯了他好一会儿:“哦。”

    不给就不给吧,也不是一定要喝,就算要喝也不喝你挑的这个口味。

    江逾白心情本就不如何,现在被他这反复的举动搞得更差,转而去拿可乐,喝了一大口,收拾起桌上剩余的食物:“就去看那个宇宙什么的科幻片吧,我看了排片,20分钟后有一场。”

    说话的对象是裴斯言。

    “现在买票还是到那再买?”裴斯言帮江逾白搭了把手,把从他手里滑落的番茄酱拿起来,笑着问。

    江逾白不假思索:“到那再买。”

    他站起身,轻轻踢了踢闻溯示意让开。闻溯缓慢动了动眉稍,抬起头,把奶茶重新递给江逾白。

    他们之间这样的动作有过无数次,江逾白自然而然地腾出一只手接住,尔后才觉出莫名其妙。

    但懒得探究了。

    “谢谢。”江逾白丢下一句,就要往外迈脚直接跨过去。却见闻溯翘起腿,把路彻底拦住:“我准你走了吗?”

    江逾白又是一愣: “你……”

    “松鼠。”闻溯喊道。

    “说。”江逾白不耐烦了。

    “谁才是你男朋友?”闻溯撩眼看定他。

    对上目光的刹那,江逾白心头涌上一阵古怪。

    他低着头探究这人眼神片刻,又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迟疑好几秒,开口:“你……”

    “那你是不是该陪我?”闻溯又是一挑眉,再度懒散笑开。

    ……大家不过是表面关系,陪你干什么,写作业吗?

    就算是写作业,凭什么不是你陪我?

    他们这一桌都是校草级别的颜值,尤其闻溯这个一贯没有表情的人还笑着,几乎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江逾白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熟视无睹,默不作声望着闻溯,盯紧他唇角的弧度,忽然间也是一笑。

    江逾白笑起来和闻溯截然不同,这一笑更和以往不同,有种凉薄的惊艳,漆黑眼里清光流转,让人同时想起月光、蔷薇和雪。

    月光无声。蔷薇带刺。霜雪冷冽,

    “要我陪你?那就一起去呗。”江逾白往桌沿上一倚,放松了姿势,居高临下笑看着闻溯,“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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