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40

    闻溯的回答是去。

    于是江逾白不客气地把炸鸡往他怀里一塞, 支使他到出餐台打包。

    十月底的深秋,没有风的时候,太阳晒着才会暖洋洋;一旦吹着风,无论多好的阳光, 落到身上都凉飕飕。

    这会儿便起了风, 广场上绿植们枝摇叶晃,姿态凌乱, 体感温度下降起码两三度。闻溯和裴斯言一个在江逾白左, 一个走在他右边,三个人一出麦当劳, 头发被吹得齐刷刷往后翻。

    江逾白被吹得黑了脸, 心说如果不是闻溯自己现在哪会受这种罪,待会儿一定要给他买一张单独的、周围全是人的电影票, 让他体验体验什么叫“被人淹没不知所措”。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赵鸣宥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 连说带比表达了“我要看电影、我要加入你们”的意愿,并且付诸行动——

    只见他热情洋溢地打开手机支付宝, 点开电影购买界面,刷啦啦买下后排居中四个位置的票。

    江逾白的计划胎死腹中。

    可江逾白能怎么办。江逾白只能一口气喝瘪可乐杯,面无表情凝视赵鸣宥, 重重道了一声谢。

    三个人的电影变成四个人的活动。

    队列也悄然无声间发生了变化,傅磷拉着裴斯言说话, 三个人的并排齐步走变成了江逾白和闻溯肩并肩。

    江逾白没生硬地加快脚步或者放慢,只在路过垃圾桶时把喝空的可乐杯咚的丢了进去。

    而在商场门口,他们又遇上百米短跑比完就逃的傅磷。

    如此一来, 四连坐变成了五连,影片还在傅磷的提议下换成了重新上映的《泰坦尼克》。

    这是《泰坦尼克》第二次在中国重映, 今天又是工作日,没多少人来看,五个人包了场。

    江逾白也是老早之前就看过,但经典永远值得重温。电影开场后,他将全副心神投入到剧情中,奶茶偶尔才喝一口,但看着看着,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左边的动静吸引走。

    左边坐的是傅磷。他腿上放着泰坦尼克限定版爆米花桶,手虚虚抓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

    现在是影片开始播放的第二十分钟,他眼眶已经红通通,时不时还吸一下鼻子。

    “……兄弟,不至于吧,人家这才刚开始。”江逾白愣愣地看着他。

    “对啊,一会儿他俩还要上床呢,多喜庆的事儿。”坐在傅磷另一边的赵鸣宥也说。整个放映厅就他们几个人,他毫不掩饰对那个片段的期待。

    但傅磷一抹眼角,哽咽:“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俩现在有多美好,所以才这么难过。”

    江逾白:“……”

    赵鸣宥:“……”

    他们俩同时闭嘴,从傅磷那抓了一把爆米花走。

    江逾白继续看电影。

    杯子里的奶茶逐渐减少,爆米花也又抓了一把,Jack和Rose的那段刺激情节也到了。

    这个厅是巨幕,他们坐在最好的观影位置上,男女主亲热的画面几乎直接砸进眼里。立体音效让接吻的水声和吮·吸同时响起在耳旁和脑后,江逾白捏爆米花的手一抖,下意识瞟了眼闻溯。

    亦是在这时,江逾白身旁的傅磷……压抑着抽噎了一声。

    江逾白:“…………”

    江逾白立刻不抖了,眼神收回来,爆米花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咬碎吞下,再往傅磷的爆米花桶里伸手,又找出一大把。

    黑暗里响起了一声短促低冷的笑,但听不真切,仿佛错觉。江逾白吃着爆米花,一小包纸巾从右边递到眼前。

    他动作一顿,顺着拿纸巾的手看过去,感觉非常、格外、十分有必要对闻溯解释点什么。

    闻溯先一步开口:“我想傅磷应该需要。”

    “……”江逾白闭上嘴,顿了半秒,接下纸巾拿给傅磷,说:“谢谢。”

    谢你不是觉得我需要。

    不久过后那包纸巾果然派上用场,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出现故障,傅磷彻底成了一个流泪猫猫头。

    影片里的慌乱、哀切、怒吼、生死、分别和傅磷的啜泣完全融合,他语气凄苦:“鸣啊,你说要是他们多找到一块木板,那该多好啊。”

    赵鸣宥安慰的话术很机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别哭了。”

    傅磷神情悲哀:“你说要是他们没有爱上对方,后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难过?”

    赵鸣宥面带超脱:“电影嘛,肯定往煽情了拍,你别哭了。”

    傅磷嗓音幽幽:“可这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

    赵鸣宥:“……”

    赵鸣宥往外吐出一口气:“你别哭了。”

    江逾白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为了不让傅磷发现,一个劲儿往闻溯那边偏。闻溯目光往他脸上轻轻一掠,伸手勾住下颌,将他带笑的视线转过来落向自己。

    “如果是我看哭,你会安慰我吗?”闻溯低声问。

    屏幕画面里透出的光时而明亮时而昏幽。江逾白在这样的暧昧交错里对上闻溯的视线,视线扫过他狭长的眉眼,在他轻轻闭合泛着莹润光泽的嘴唇上停留半拍。

    然后啪的拍掉这人的手。

    “不会。”江逾白转回头看着前方,散漫地说。

    片尾曲响起了,垂垂老矣的女主人公安详入睡,在梦中再见了年轻时的爱人,影片彻底进入尾声。

    几个人离开放映厅,在星巴克外面找了个位置坐着下,陪傅磷缓和心情。

    傅磷吃完剩下半桶爆米花和江逾白他们从麦当劳打包出来的炸鸡,眼眶还是红的。为了振奋他,一行人又把打着“喜剧”标签的《宇宙探索编辑部》看了。

    而第二部 电影看完,大半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但此刻距离吃饭又过早,江逾白提议去电玩城。

    赵鸣宥没忘记闻溯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拖住傅磷回了句“不去”。裴斯言也说回学校,三人结伴离开,眨眼只剩江逾白和闻溯两人。

    江逾白顿时丧失了玩乐的兴致,在商场里漫无目的逛了一圈,来到步行街上。

    寒风穿街过巷,太阳正往西沉,像一团火球悬挂在摩天大楼之间,将附近的流云灼烧成灿烂的颜色。

    天和地是如此狭小又如此辽阔,被一栋栋建筑一条条道路分割。江逾白手揣在卫衣口袋里,从一棵树下走到另一棵树下。闻溯跟在身后,看着他乌黑的短发和白皙的后颈,轻喊:“松鼠。”

    “嗯?”江逾白懒懒地应了一声,没回头。

    “你今天没怎么理我。”闻溯说。

    其实远不止今天,最近这段时间,除了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和一些必要的事情外,江逾白便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江逾白回答说:“谁让你一来就嗖嗖嗖往外放冷气,跟个大爷似的,当然不理你。”

    “既然觉得运动会无聊,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干什么?找你给我布置作业吗?好不容易不上课——”江逾白说得理直气壮,旋即被自己找的理由逗笑,赶紧憋住。

    “那入场式结束之后,为什么不把位置换到我旁边?”闻溯抿了下唇,声音更轻。

    江逾白的笑从脸上褪去,低声道:“你不是也没把座位换到我那里去么?”

    他伸手拨了两下卫衣帽子上的系绳。他不希望闻溯揪着他的态度不放,闻溯再追问下去,他可能就要忍不住说点什么了。

    往前跨了一大步,从树底下走到阳光里,走两步又停,转身面朝闻溯,问:“晚上吃什么?”

    闻溯依然在树的阴影里。风很大,吹得树干都要折了,可闻溯仍是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

    或者说孤拔。

    他对上江逾白的眼睛,定定注视着他:“这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烤肉。”

    “好。”江逾白点头,又笑起来打了个响指,“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接下来换闻溯走在前面带路。

    他说的那家烤肉开在一条小巷里,店面不大,屋外有一口半人高的瓷缸,上面漂浮着两片莲叶,里面的布局也很有情调。

    江逾白选了能看到这口缸的位置,坐下后闻溯点菜,他点饮料。

    然而饮料点着点着,点成了酒。

    一种叫青梅煮酒,用一口不深的石锅盛着,底下烧炭火,锅里煮着梅子红枣枸杞山楂以及各种参类,汤色褐红,仿佛一锅补药。

    另一种是桂花米酒。它的卖相便很大众,容器是个瓷壶,托盘上铺着冰,还弄干冰营造氛围效果。

    酒都甜,就着烤肉喝正好。

    两个人话都不多,却不约而同吃得慢,从云霞如火吃到了月挂枝头。

    江逾白先掏手机结账。他酒量不好,但喝酒不上脸,皮肤白得跟水洗的瓷似的,灯光一照仿佛透明。可闻溯看得出他有些醉了。

    他喝醉了会软绵绵地说话,漆黑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水雾。

    闻溯在老板“欢迎下次再来”的声音中圈住江逾白的手腕,一步一步走进夜色里。

    小巷里风很安静,路灯洒落的光芒也安静,青石板路老旧悠长,远处有窸窣的虫鸣声。闻溯手指搭在江逾白突出分明的腕骨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慢慢向下滑,变成十指交扣。

    江逾白任他牵着。

    走了一段,闻溯低喊:“江逾白。”

    江逾白应:“嗯。”

    风把江逾白身上的酒香送向闻溯。两个人分明喝的是一样的酒,可闻溯就是觉得有所不同,江逾白身上的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好闻到让人沉迷。

    他不自觉地把手扣得更紧,又喊:“松鼠。”

    “嗯?”

    “江逾白。”

    “……在呢。”江逾白拖长了调子,终于不耐烦了。

    可不耐烦他也没将手从闻溯手里挣脱,只是走得越来越慢,慢慢地落到闻溯后头,就像打游戏点了跟随,由着闻溯带他走。

    再长的巷子也有尽头,拐出去后,便回到了都市的车水马龙。

    秋夜的寂静消失了,人群熙攘如潮,踩着细高跟的年轻女孩和同伴说笑不断,中年人夹着公文包奔走匆匆。

    沿街店铺喇叭的叫卖声来来回回都是那几种,公交站台上车停了又走,对面高楼外墙上广告变换闪烁。

    江逾白怔了好几秒才适应这样的转变,又花了几秒认出这是哪里,茫然看着闻溯:“来这里干嘛?”

    闻溯眸光扫向公交站台:“我以为……”我以为你会选择回家。

    风吹个不停,江逾白抓了抓头发。醉鬼读不出闻溯欲言又止之下的意义为何,但不妨碍他心思突然活络,乌漆漆的眼眸一转,往四下走了几步,回头:“亲爱的。”

    “叫我什么?”闻溯呼吸微顿,撩起眼皮。

    江逾白摆出一张恳求脸:“宝贝,你先回去吧,我想在外面再玩一会儿。”

    “喊得这么亲,就是为了在外面玩?”

    闻溯的风衣下摆在风里起起落落,长裤收进马丁靴,腿被拉得笔直修长,整个人仿佛立在地上的一把长刀。

    他把被江逾白甩掉的手抄进口袋,话说得漫不经心,“玩什么?”

    “你放心,不是去夜店泡猛男,也不会把微信号给别人,嗯……你过来。”江逾白端详闻溯几眼,冲他勾勾手指。

    闻溯如他所愿上前一步,却走得缓慢,也只走了一小步。

    江逾白果然嫌弃距离不够:“再过来点儿。”

    闻溯又走一步。

    还是一小步。

    江逾白虎起脸,干脆自己走到闻溯面前。

    他们之间只剩下十来厘米,是风一动,衣摆就要勾缠上的距离。

    “我有理由怀疑你换衣服出来是为了勾引我。”江逾白小声嘀咕。

    听见这话,闻溯眼里有了笑意:“那我勾引到了吗?”

    江逾白不答,盯了闻溯片刻,鸦羽般的眼睫垂低,视线向下落去,手把他衣领一拽,将人拽下来,在唇角舔了舔,印下一个吻。

    第41章 Ch.41

    江逾白亲完就跑。

    但醉鬼跑错了路, 跑到一半才发现,刹住脚悻悻一拍脑门,换了个方向重来。

    闻溯没有按江逾白说的先回家。他抄着手站在人流里,看着江逾白被裹进另一片人流, 缓慢抬步跟上。

    然后跟到了超市。

    然后看见那醉鬼往购物车里丢了一堆旺旺雪饼旺旺仙贝旺仔牛奶瓜子花生rio白啤酒可乐雪碧, 又到水果区拿了哈密瓜香蕉苹果火龙果。

    结完账,这些东西花了四个大号口袋才装下, 醉鬼江逾白没法一次拎起全部, 杵在自助收银机前茫然无措。

    闻溯扶着额头低笑一声,走上前, 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江逾白转头, 看清是哪个刁民作乱后脸一板,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家吗?”

    “我不来, 你在这里杵到天荒地老?”

    “我能行的好吗……哎你别只挑重的拎, 我把它们重新分一分。”江逾白蹲下去, 抬爪子打掉闻溯抓在装饮料和水果两个口袋上的手。

    喝醉的人做事总是难以考虑周全。江逾白顾上了闻溯,便顾不上在收银机前腾东西是否会妨碍其他客人。

    好在这会儿没有别人。

    闻溯和他一起快速地把东西重新分了一遍, 一人提起一个口袋离开超市。

    接下来的路当然不会再傻傻地走回去。闻溯把江逾白带到打出租的地方,等车的时候顺口一问:

    “买这么多做什么?”

    江逾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不是快过年了吗?”

    ……行吧,过工俞白历的新年。闻溯往他脑袋顶一按, 对开来的一辆空车招手。

    商圈的交通永远忙碌,步行十分钟就能到的路程, 出租车停停走走,也花了将近十分钟才到。

    回到家,江逾白把东西往玄关一放, 换上拖鞋就去阳台,在那儿也不开灯, 蹲在花架前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

    闻溯把零食饮料水果放去它们应该待在的地方,洗完手切了个果盘,坐到沙发上。

    这时江逾白也从阳台回到客厅,手背在背后,一看就知藏着什么东西。

    “溯啊。”江逾白拖长语调喊着,慢条斯理走向闻溯,直到影子斜斜落下,将他覆住,“新年快乐,给你的礼物。”

    他把藏在背后的东西递到闻溯面前,是一束晚香玉,花瓣上的淡粉色被屋子里华亮的灯光映得更深,花香幽甜沁人。

    闻溯的视线自下而上,从江逾白的指尖到花束里含羞的花苞,从花瓣到他白皙的侧颈,最后凝视住他的眼眸。

    江逾白眼眸里有细碎的光芒。闻溯不想用繁星来形容,繁字太盛大太空茫。江逾白只是一颗流星,在长夜里跌向他的一颗流星。

    江逾白也在看闻溯,见他迟迟不接自己的花,不大满意地挑了下眉:“你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闻溯接过花束,稍作整理放到茶几上,牵起江逾白的手,很慢很慢地和他手指相扣,“但我能再要个别的礼物么?”

    “要什么?”

    “亲我一下。”闻溯说。

    江逾白敛低眸光看他。

    闻溯扣在江逾白的手指愈发收紧:“松鼠,再亲我一下,嗯?”

    他嗓音天生偏冷,低声说话时有种寒玉空山轻撞的清泠,眼下还带上几分诱哄,上翘的尾音直接挠到了江逾白心头。

    江逾白耳根有点烧,偏开头又看回来,“为什么不是你亲我?”

    闻溯看着他笑了:“因为我想被你亲。”

    这次不只是声音,连眼神也带上了诱哄。

    江逾白手指动了动,缓慢俯下身,空出的手撑到闻溯颈侧,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下一刻,他的腰被闻溯钳住,想要起身的动作刚有就被遏制。

    “贴一下也算亲?上次没教会你?”闻溯后背靠着沙发,低哼。

    江逾白垂下长长的眼睫,眼里蕴着水光,神情有点茫然,似乎在思考上次的事。

    闻溯看得微微失笑,手上发力把江逾白往腿上一按,压下后颈,挑开唇齿。

    水迹在纠缠滴落,鼻息和吮吻声盖过了其余所有声音,体温急剧攀升,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灼烧。肺里的氧气燃烧殆尽,江逾白艰难地错开脸,下一秒被闻溯捏住下颌掰回来,一边吻得更深,一边渡来气息。

    分开时两个人都在剧烈喘息。

    江逾白手指抓皱了闻溯的衬衫,别开脸急促呼吸着,手背抵在鼻尖,挡住湿润微肿的嘴唇,白瓷般的肤色染上了红,就像他亲手采来的那束晚香玉。

    阳台外传来模糊的人声和狗叫,沙发上酒香缠绕住了花香,闻溯用手指一下一下梳着江逾白脑后的发,懒懒看着他:“松鼠,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喜欢。”江逾白道。

    “不喜欢?”闻溯轻笑,向前一倾身,额头抵上江逾白的额头,“不喜欢人家主角接吻亲热的时候你看我?那时候你就想亲我了,对吗?”

    江逾白的脸更红了,同时不服气起来,拿开手,拽着闻溯衣领往他唇上咬了一口。

    第二个吻。

    鼻息又一次纠缠到彼此不分,江逾白被闻溯轻易地从侵略者瓦解成被侵入者。

    恍然间他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先一愣,旋即唇角勾起一个笑,不再争夺主动权,温温柔柔回应了一会儿,往后仰身拉开距离,接着凑回去,小口咬起闻溯下颌。

    “宝贝,你好经不起撩啊。”江逾白手指动了动,笑得狡黠。

    霎时闻溯闷哼出声,胸膛剧烈起伏,抓住江逾白的手反扣到身后,制止他继续乱动,咬着牙问,“你是真喝醉了还是装醉?”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喝醉了?”

    江逾白睁大眼睛无辜极了,他还有一只手是自由的,拍了拍闻溯的脸,十分好心地问:“要男朋友帮你吗?”

    “江逾白。”闻溯眸色变暗,喉头一滚。

    被喊到的人探过去烙下一个轻柔的吻,抬起头:“嗯?”

    他眼梢和眼尾都是红的,因为坐姿的缘故现在比闻溯高出一截,即使是漫不经心扫下来的眼神,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闻溯不自觉加重了钳在他腰上的力道,“如果我说要呢?”

    “哦?”只见江逾白抬手,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上一瞄:“哎,可是练琴的时间到了,我得走……啊!”

    咚——

    江逾白被压倒在沙发上,腰被死死钳制,双手被压过头顶,漆黑的眼睛因过于惊讶而瞪圆,微张的唇又红又肿,唇角还有不曾洇干的水痕。

    “松鼠,”闻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最好明天酒醒了还记得自己说过做过什么。”

    江逾白眨眼。

    闻溯闭眼平复呼吸,倾身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一碰,仔细地替他理好的额发,起身把茶几上那一束晚香玉放进花瓶摆上餐桌,然后才上楼。

    这注定是一个煎熬的夜晚。

    一个小时后闻溯从浴室出来,没在客厅看见江逾白的踪影,找了一圈,发现在他平时能不进就不进的书房里。

    醉鬼也洗了澡,头发已经吹干,换上了睡衣,坐在书桌前一边喝着今晚在超市买的rio和白啤酒,一边……做题。

    他喝一口写一句,闻溯疾步过去,捞起他正做的题一看——

    语文选择题,括号里写的全是“hello world”“are you ok”“I’m fine,thank you.”之类的鬼话;古诗文填空,前一句给出的是“朝辞白帝彩云间”,他下一句填“一斤牛肉多少钱”。

    闻溯足有半分钟没说出话,在江逾白大斥一句“何方刁民胆敢以下犯上”后,面无表情把剩下的酒丢进垃圾桶,下楼热了一杯牛奶,强行给他灌下,然后把人拎进卧室、丢到床上。

    他们今晚在烤肉店里喝的是果酒和米酒,度数是不高,但现在又来几瓶啤的,不同酒种一混,再经时间发酵,足以击倒江逾白这种酒量浅的人。

    这个时候吃醒酒药已经没用了,牛奶蜂蜜水也不过是让胃稍微舒服点而已。

    幸而江逾白酒品不错,喝得再醉也不会耍酒疯,听得懂话也能答话,并且被动开启审时度势技能,一有不对就直接睡过去。

    现在就是最后一种情形,在闻溯的死亡凝视下,他把被子往脸上一蒙,闭眼秒睡。

    本就静谧的夜晚愈发沉寂,江逾白呼吸声平稳绵长。闻溯替他关了灯,出去一趟又折返,带来了自己的被子和枕头。

    然后将江逾白的被子扯开、丢到他那一侧的过道上,给他盖上自己的,睡进去,把人圈到怀里,用手臂锁住。

    “松鼠。”闻溯轻抚着他后颈,“我也喜欢你。”

    第42章 Ch.42

    闻溯家在的小区毗邻商圈, 环境高档私密,清晨听不见街上包子馒头豆浆油条的叫卖声,但由于绿化太好,叽叽喳喳的鸟叫一年四季不停。

    江逾白又一次被鸟啼声吵醒。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缓慢将手伸出被窝, 在枕头旁一阵摸索,抓到手机。

    然后按亮屏幕, 睁开一只眼睛。

    时间08:23。

    哦, 还早,可以继续睡、睡个锤子啊, 第一节 课已经开始上了!

    江逾白蹭一下坐起来, 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冲,猛然间意识到今天开运动会, 不上课。

    ……难怪闻溯没来催他起床。

    他顿时松懈下去, 抓了两把头发, 重新倒下。

    落地窗被厚实的遮光窗帘挡住,看不出外面的天气。鸟依然在吵吵闹闹, 江逾白又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打算盖住脑袋, 适应一会儿这个声音继续睡,但动作做到一半倏地顿住。

    身上盖的好像是闻溯的被子。

    闻溯的被子……

    闻溯的……

    闻……

    蹭!

    江逾白又坐起来, 耳朵尖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攥紧被子警惕一扫四周,确定周围的东西是自己而非闻溯房间里的后, 嗷的叫了一声,跟个鸵鸟似的藏进被子里。

    无数画面在江逾白脑海中翻涌, 昨天白天的、夜晚的,小巷里的车站外的,回到家之后,统统迅速又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忽然觉得,可能临死前的人生走马灯也不过如此了。

    酒量是真的变好了。

    一开始他喝指甲盖儿那样一点儿黄酒就能倒,倒掉后直接断片。

    第二次啤酒喝了好几瓶,睡一觉醒来只记得前一晚大概发生了什么。

    到这一次,果酒啤酒混着来,喝完睡到现在,昨晚上的事情他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连丁点儿细节都没错漏。

    等等,真的没有记漏吗?闻溯问他是不是喜欢他的时候,他一定肯定绝对没回答“是”吧!

    江逾白缩在被子里抱住头,恨不得把脑袋取下来插到电脑上,把那段画面一帧一帧重播确认。

    就算把他打死,他也不会对闻溯承认的!向不喜欢自己的人坦白心意,那不是把自己脸皮丢到地上踩吗!

    他心里的小人咬着牙阴暗爬行,另一个念头突然从深处窜出来:闻溯,是不是,喜欢,他,啊?

    如果不喜欢他,干嘛问那种问题。

    还亲他,还要他主动亲他。

    亲一会儿就算了,那狗东西没亲够还不许他走!

    那狗东西其实一直偷偷喜欢着他吧?秋游的时候还主动找理由不换那间大床房呢!

    江逾白顿时不爬行了,但他前思后想思前想后,掀开被子,对着隔壁卧室的墙比了个中指。

    妈蛋,让别人表明心意之前,不该自己先告白吗?

    这种浅显的社交礼仪都不懂?

    江逾白轻哼一声,翻身下床,踩上拖鞋往卧室自带的卫生间走。

    他心里舒服了,就要随口哼点儿歌,另一个画面劈进脑子里——昨晚他发现闻溯被撩拨起来之后,好像大概似乎伸手捏了一下。

    不,不是好像似乎大概,他就是伸手了。

    江逾白手一抖,石化一秒钟,捂住脸冲进卫生间。

    还是赶紧移民火星吧!

    十分钟后,江逾白拧开门出来。

    他洗了无数次脸,额发全湿,凌乱地耷拉下来,但混不在意,从衣柜里扒拉出来一套衣裤换上,抓上手机,按亮屏幕。

    时间08:45。

    都这个点了,闻溯肯定在学校,那狗东西今天有比赛。江逾白甩了甩额前的湿发,转身朝门口走。

    开门,然后关门。

    屋子里非常安静,除了被风捎进来的啾啾鸟鸣,再其他无任何声响。江逾白扫了一眼闻溯敞开的卧室门,又越过二楼栏杆扫向客厅,看见沙发上只坐着抱枕,轻轻吐出一口气。

    接着下楼,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江逾白拐向右。他计划着去艺术楼待一天,绝对不和闻溯见面,就在这时,熟悉的低冷嗓音响了起来:“起床了?”

    江逾白一惊,脚步顿住,刷啦抬眼。

    开放式餐厅里落进了阳光,餐桌上的瓷盘被照得透亮,从江逾白的角度看不见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但能看见闻溯坐在餐桌后,手支着下颌,神情散漫带笑。

    “你怎么还在?”江逾白一脸见鬼的表情。

    闻溯哼笑出声:“本来已经出门了,但总觉得我养的松鼠有要出逃的想法,所以又回来了。”

    一语道破江逾白的心思。但江逾白面上完全不显,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养的。”

    闻溯没有反驳或纠正,向他招手:“过来吃早饭。”

    “你还没吃?”江逾白惊讶,又扫了餐桌一眼,下意识就将原本朝着玄关的步子转向他。

    “等你一起。”闻溯回答。

    早餐种类丰富,有生煎包、吐司、酒酿圆子、油茶和小春卷。

    江逾白更偏爱咸口的食物当早餐,先吃了一个春卷,然后把油茶拿到面前。

    所谓油茶,其实是一种加了辣椒花椒等佐料、撒上花生碎榨菜和馓子的米糊。江逾白拿起勺,把馓子一根一根拌进米糊里,发现闻溯在看他。

    江逾白佯装不知,继续搅拌。

    闻溯也继续看他。

    油茶搅拌均匀,江逾白一勺一勺吃起来。

    闻溯还在看他。

    ……看什么看,以前没看过吗。

    再看我要收费了。

    江逾白不太自在,眼皮掀起又垂,垂下又掀,终于忍不住,摆出一张面瘫脸转向闻溯,用勺子一指油茶碗:“你要吃这个?”

    “这是给你买的。”闻溯笑出声。

    江逾白面无表情加快进食速度。

    闻溯今天不对劲,所以当最后一口油茶吃完,他抽了张纸巾一抹嘴,箭步冲向玄关:“吃好了我走了今天轮到你洗碗再见!”

    “去哪?”闻溯懒洋洋地问。

    江逾白丢出三个字:“去偷情!”

    闻溯又笑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放,也往门口走去。

    江逾白没有收拾的习惯,无论回家还是出门,都是鞋一换直接走,从来不会把换下的鞋放进鞋柜。

    用他的话说,反正都是经常穿的,摆在门口更方便。

    闻溯没太管他,也就家政阿姨来打扫的时候会顺手收拾。昨晚阿姨没有来,但现在,他的鞋全进了柜子里,外面一双没留。

    罪魁祸首是谁可想而知。江逾白开柜门加紧速度寻找要穿的鞋,但就是这几秒钟的功夫,闻溯走到他身旁。

    “松鼠。”闻溯往玄关柜上一靠,将江逾白通向大门的最后十几厘米严严实实挡住,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关系该更新一下?”

    “不觉得!”江逾白在闻溯面前遮掩心思成了习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完愣了一下,扶着柜门皱起眉毛懊恼。

    该问他更新成什么的。

    算了,等他说了下一句,再好好回答就是了。

    闻溯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淡淡地应了句“是这样吗”,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去把身份证拿上,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江逾白又是一愣。

    闻溯话里的某三个字不可谓不敏感。江逾白大退一步,眼神警惕:“你想干嘛?要带我去哪?今天是运动会团体赛,你要跑接力的!”

    “请过假了。”闻溯说,“如果你懒得上楼的话,那我上去帮你拿?”

    说着他就往楼上卧室走。

    霎那间江逾白心里涌出难以计数的念头和情绪,又在下一霎那捏紧拳头作出决定,噌噌噌上楼:“我自己去拿!”

    半个小时后,闻溯拖着一早收拾好的行李箱,拎着大提琴琴盒,带着做出了艰难勇敢决定的江逾白,出现在高铁站。

    江逾白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掏出身份证,往检票机上一刷,通过验证进站。

    闻溯买了去成都的票,从临江市过去一个小时就能到。但成都并不是他们这一趟的终点,他们要去的是甘孜。

    他们都还没拿驾照,无法租车自驾,到了成都继续坐高铁,先去雅安,再转大巴。

    抵达的时候在下午。甘孜海拔高,温度比成都和临江市低,拂过脸颊的风冰冷凛冽,江逾白不得不换上闻溯行李箱里的长风衣。

    这里是藏区,视线所及处,白塔碉楼,经幡招展,山外叠着另一座山。

    “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江逾白感慨道。

    天空很蓝,阳光炙盛绚烂,仿佛世界尽头升起火焰。他从屋檐下跳进光芒里,被勾勒成一道朦胧虚幻的剪影,远处的雪被照成金山。

    “四川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上午我们还在盆地里呢。”江逾白在周围转了一圈回到闻溯身旁,背后背着自己的琴,头顶一撮毛倔强地翘起,在风里摇摇摆摆,“接下来怎么玩?”

    闻溯把拍到的照片设置成屏保,往他脑袋顶上一按:“吃点东西,然后上山。”

    吃江逾白最近很馋的牛肉火锅。

    正宗牦牛肉,酸汤打底,肉切薄片,丢进锅里滚个十来秒钟就捞起来,连料都不用蘸。

    吃完上雪山。

    这一段路,闻溯租了车和司机。

    川西的山崎岖陡峭,拐弯不断,好在两个人都不晕车。

    傍晚如期而至,夕阳开始往西沉,云霞落进山中宝石般的湖泊里,也不知是谁将谁点缀得瑰丽璀璨。

    而当最后一缕光芒消散,气温也变得更低,江逾白和闻溯不得不穿上冲锋衣和靴子。

    到酒店放下行李,江逾白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闻溯在他身后提醒:“别跑,这里是高原。”

    现在的海拔已经过了3600米,如果继续往上,没一会儿就能走到3800米,周围已经见不到低海拔地区的植被,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呵成雾气。

    “我可以的,不高反!”江逾白挥挥手头也不回说道,不过到底还算听话,没有继续疯跑。

    酒店在景区里,附近有流水和松林。可惜今天虽然是个晴天,天空里却看不到太多星星。江逾白不服气地百度,被度娘告知星星出来需要时间。

    幸而这里还有其他玩乐。

    山上昨天下过雪,新雪积了一尺多高,踩起来蓬松柔软。临江市主城区里鲜少下雪,江逾白这些年由于练琴没怎么出来玩过,光是踩雪就踩了十几分钟,然后拉着闻溯一起堆雪人,在雪里写字。

    中途他还回了一趟酒店,把大提琴带出来,坐在雪地里的大石头上拉琴,实现了自己在雪山上拉琴的梦想。

    夜越来越深。

    江逾白没看时间。闻溯也没往外掏过手机。当两个人都玩累了,一起坐下的时候,才发现天空里的星辰比他们第一次抬头时多了许多。

    高原上的夜空不能用黑丝绒幕布来形容,它该是一片单薄的渐变画布,因为空气稀薄而异常清透,随着星辰的聚散变换色彩,而缀在画布上的星辰,又随着时间推移,渐明渐暗、缓慢倒转。

    “闻溯,我的星星出来了。”江逾白聚精会神看了好久,才恍然惊醒,把这件事告诉闻溯。

    闻溯一直在看江逾白,看他倒映着星辰的眼睛,看他的流星。

    “喜欢这里吗?”闻溯用手碰了碰江逾白的脸,轻声问。

    “喜欢,太喜欢了!”江逾白眼里漾着兴奋的光,说着跳下休息椅,仰起头张开双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这里离天空好近,好像我一张手,就能把星星抱进怀里。”

    “我也喜欢这里。”闻溯同样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江逾白面前,看着他,让他眼里倒映出自己。

    “不过最喜欢的还是你。”

    闻溯低笑着,上前接住江逾白对星空的拥抱,把自己的流星抱进怀里,“江逾白,我喜欢你,我能和你谈恋爱吗?”

    第43章 Ch.43

    在来这里的路上, 江逾白不是没有猜测过闻溯要对他告白,毕竟闻溯不像那种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人。

    江逾白也不是没有期待,但藏区实在是太美,经幡白塔历经风霜, 四千多米的高山上无论皑皑白雪还是寸草不生, 都有一种至纯至真的神圣感。

    置身于这样的天地里,他连自己都快要忘却。

    闻溯的话仿佛一个锚点, 转瞬将他拉回了世间, 拉回到这段旅程之初的心悸魄动和热切。

    星光倾洒旋落,雪光把他们包围。

    江逾白向后仰了仰头, 视线从闻溯冷白的下颏爬上他琥珀色的眼睛, 唇角慢慢一勾,笑得狡黠灵动:“如果我说‘不能’, 你要怎么办?”

    “答案是不能吗?”闻溯话里似乎带了点儿叹, 瘦长手指捏住江逾白下颌, 指腹缓慢摩挲过,低头就吻。

    “唔……你别……”江逾白忙不迭偏开头, “我不想在快四千的海拔上喘不过气!”

    闻溯单手环住江逾白的腰,垂眼看着他唇瓣上的水痕,没忍住贴上去一啄:“那你答应我吗?”

    “答应你答应你!”江逾白紧张极了, 语速飞快,生怕自己因为接吻上社会新闻, 却见闻溯微微将头一偏,马上就要笑出来,虎起脸吼他:“不许笑!”

    闻溯抬了下眉稍, 过半秒才偏回头:“应得好像很勉强。”

    “答应你就不错了,我还没怪你挡到我看星星。”江逾白一声轻哼。

    闻溯低低笑了声, 带着他后退几步,将他按回休息椅上,自己也坐到一旁。

    夜幕重新落回眼中,但这一次,江逾白看着看着,视线不由飘忽。

    “松鼠,这是不是你第一次接受别人的告白?”闻溯捏着江逾白手指,安静许久之后突然开口,不过与其说是问,不如说这是一句陈述。

    江逾白回过神,幽幽地看他一眼:“这才正式交往的第一天,你就迫不及待打探男朋友从前的情史了吗?”

    闻溯又是一笑:“我也是第一次和人告白。”

    ……

    吵死了谁想知道啊!江逾白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变红。

    闻溯笑看着他,将他的手托到唇前,指腹划过手心,在他指间印下一吻。

    刹那间江逾白仿佛被火撩到,嗖一下把手缩回去,起身拎上琴盒,语气生硬:“回去了。”

    “不看星星了?”

    江逾白红着耳尖瞪着闻溯说:“看什么星星,看你。”

    顿了一下又说:“你要继续留在这儿也行,把房卡给我。”

    闻溯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坐在长椅上仰头注视着江逾白,忽然别开脸,噗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江逾白眼里杀气腾腾。

    “我发现我男朋友真的好容易害羞。”闻溯笑说着站起身,轻轻捏了捏江逾白的脸。

    滚。

    闭嘴。

    江逾白拍掉闻溯的手,扭头就走。

    闻溯大步跟上,把琴盒接到自己手中,另一只手牵起江逾白,语气悠然:“怎么办,我男朋友太可爱了,我好像更喜欢他了。”

    江逾白:“……”

    滚啊!

    你谈恋爱怎么是这种形状啊!

    他们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回到酒店是半个小时后。

    闻溯订的是顶层景观房,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但隔着玻璃看星星的体验感并不好,江逾白瞄了两眼,等地暖温度升上来就去了浴室。

    许多人都说来到高原的第一晚不能洗头,事实证明这话因人而异,江逾白并无任何不适,把头发吹到半干,胡乱梳了两下就从浴室出来。

    房间里有了不小的变化,遮光窗帘拉得严实,其中一张床被闻溯铺上了旅行床单,另一张床上堆着他们的衣服和要用的东西——是的,这除了是一间景观房外,还是间双人房。

    闻溯脱掉了冲锋衣和毛衣,单穿一件黑色衬衫,顶上两颗纽扣松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深黑的布料落到冷白的皮肤上的冲击感格外强,闻溯认真专注地看着平板屏幕,只偶尔用ipencil做些勾画,侧脸到下颌的弧度利落冷冽。

    江逾白下意识要吹声口哨,可扫到堆放杂物的另一张床,又一下止住。

    他放轻脚步,从侧面绕上床。闻溯在身侧床垫下陷的一刻抬起眼,环住江逾白的腰把他往自己身前一捞,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没吹干就出来了。”

    “地暖烤一会儿就干了。”江逾白甩甩脑袋,往另一张床上瞄了一眼,小声地问,“你不会真的怕我不答应吧?”

    闻溯沉默片刻,换了个坐姿手脚一并将人圈住:“我无法百分百肯定你也喜欢我。如果你拒绝,或许会看在这里有两张床的份上,依旧和我住一个房间。”

    “闻溯。”

    江逾白心脏瓣儿仿佛被什么挠过,又酸又软。他喊出闻溯的名字,偏头在他唇上一啄,“我喜欢你。”

    闻溯回吻了他一下:“很高兴你也喜欢我。”

    “你好甜啊。”江逾白笑起来。

    江逾白不介意湿着头发,闻溯却担心他受凉生病,去浴室把吹风拿了出来。

    嗡嗡嗡的声音盈满室内,安静的夜晚变得吵闹,江逾白低着头,毫无保留地展露出自己白皙脆弱的后颈。

    闻溯一边吹一边用手指替他梳发,他舒服得眯了下眼,过了会儿一甩对自己来说略有些长的衣袖,仰起头弯着眼睛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我穿你的衣服啊?”

    这一趟出来,行李都是闻溯趁江逾白睡觉的时候收拾的。江逾白熟睡时雷打不醒,闻溯完全有机会从江逾白的房间里拿东西,但带的衣服全是他的。

    “有问题吗?”闻溯反问,但也承认坦然。

    “性癖好怪,不过没问题,男朋友愿意满足你。”

    江逾白修长清瘦的脖颈线条起伏向下,收拢于锁骨,说话间眸光流转,唇角勾着笑,向闻溯伸手,“但是现在,麻烦男朋友先把手机递过来。”

    吹风机的声音稍停,闻溯递了个手机过去。

    “要的是我的手机。”江逾白伸爪子拨开,好气又没好笑地说:“别说什么你的就是我的之类的鬼话。”

    闻溯遗憾地把自己手机放下,去电视柜上拔下江逾白正在充电的手机,不过在给他之前,先问:“要找谁?”

    “找裴斯言。”江逾白回答。

    裴斯言是唯一知道他真正心思的人,现在事情有了令人愉快的发展,江逾白觉得有必要告知一声。

    下一秒,却见闻溯将手机放回去,丢出两个字:“不许。”

    江逾白头顶升起一个问号,瞪着眼满脸不可思议:“在一起的第一天你就开始限制男朋友的交友了?”

    紧接着想到另一种可能,往他的方向探了探头:“你不至于连小裴的醋都吃吧?”

    闻溯的眼睛难以察觉地眯了一下,在电视柜前站了片刻,拿着江逾白的手机回到床前。

    这个位置逆光,他的五官轮廓被勾勒得比平时更深,但看不清表情。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很嫉妒他。”他半拥住坐在床沿的江逾白,轻声说道。

    “嫉妒他干什么,我又不喜欢他。”江逾白不解。

    闻溯垂下眼眸:“他比我早认识你。”

    “那你不如嫉妒秦越,他和我在幼儿园就认识了。”江逾白挑挑眉。

    “你和他有交叉的爱好,你和他还在游戏里绑定了情侣。”

    “我没……”江逾白脱口否认,转念想到这个确有其事,生生改口,“我有,但已经过去了。”

    “你当初挑中我,不过是因为我长得还行,也还挺有名。”闻溯又说,听起来竟有几分自嘲。

    江逾白摆出麻木的表情:“你这样叫长得还行?你知不知道你贬低自己的同时还贬低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如果我没有现在这张脸,你肯定不会喜欢我,对不对?”闻溯又说。

    这次不仅是自嘲了,江逾白还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委屈,可他嗓音又是如此好听,轻轻地、低低地挠过来,让人忍不住心软。

    更何况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完全不该受这委屈。

    “……好吧,不可否认我是个颜狗。”江逾白哀哀一叹,把闻溯拿在手里的、他的手机往外一推:“我不联系裴斯言了,行了吧?”

    闻溯很轻地笑了,但语气依旧:“真的?”

    江逾白点头:“真的!”

    闻溯眼里笑意更深,如江逾白所言把手机丢到另一张床上,然后弯腰,视线压到和他齐平,鼻尖抵住他的鼻尖,手掌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颈:“松鼠,想亲你。”

    言语间扫了眼床头柜上的东西,又说:“酒店里有准备氧气瓶。”

    ……?

    第44章 Ch.44

    江逾白被闻溯用实践证明, 在高原上即使接吻到透不过来气,也不会上社会新闻。

    房间里开着地暖,温度本就不低,但这会儿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江逾白上半身陷在酒店雪白柔软的枕头里, 短发乌黑凌乱, 醉酒都不会红的脸上染着一层潮红,手指拽掉了闻溯衬衫的一颗纽扣, 另一只手绕过后背攀住他肩膀, 在衣料上磨出一道深深的指痕。

    他迷迷瞪瞪地想,自己可能是脑子被冻住了才会说出那种丢人的理由, 多的是情侣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地方做·爱做的事情, 而闻溯不过是想接个吻……

    “在走神?”闻溯的声音响起来。

    下一刻,江逾白唇舌被侵犯得愈发凶狠, 不得不向上仰头。腰背拉出一段紧绷的弧度, 呜咽声没来得及溢出口就被吞吃。

    分开时牵出的水痕被灯光照得透亮, 房间里只有彼此喘息声。如果他们拉开窗帘,会看见3600米海拔上飘摇翻滚的林海, 可在这时,连肆意喧嚣的风声都压得模糊。

    “你够了啊。”江逾白推了闻溯一把,错开脸。

    “要帮你拿氧气瓶吗?”闻溯半跪在床上, 指腹来回抚着江逾白下颌,呼吸急促笑声低哑。

    “……”江逾白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还没完没了了。”

    “真的不要?我帮你看过说明了。”

    “我谢谢你啊!”江逾白表情凶起来。

    闻溯又是一笑, 不再逗了,稍微退开一些,帮他把乱糟糟的睡衣下摆理好, 往他腰上一拍:“我去浴室了。”

    “去呗,”江逾白软趴趴地躺在枕头上, 回应得懒散,旋即猜测到什么,眼眸一转,骤然有了精神,抢在闻溯走之前手脚并用翻身把他一压。

    他笑得戏谑,坏心眼地抬起腿:“你不会又……唔!”

    “你好像也挺精神。”闻溯勾起唇角。

    胡乱堆叠的被子挡住了他的动作。江逾白眼底水光一颤,瞬间不敢动弹,像察觉到自己被天敌锁定、害怕极了的小动物。

    闻溯看得好笑,故意抬起头,鼻尖蹭着江逾白脖颈。

    “你……”江逾白艰难地往后躲了躲。

    “嗯?”闻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好听的单音,“宝贝,我记得你一直想在上面。”

    我他妈……江逾白重重闭眼,拿头往闻溯额头上一撞,翻身下来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再踹闻溯一脚:“洗澡去吧你!”

    闻溯在他后颈上揉了揉,才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没一会儿,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江逾白舒出一口气,扫了眼遍布水汽的磨砂玻璃,从被子里爬出来,赤脚踩到地上。

    这时才9点,睡觉是不可能睡的,江逾白眼神在手机平板和琴盒之间来回纠结,最终选择了大提琴。

    江逾白依照惯例从基本功练起,然后用巴赫来找乐曲的手感。

    一曲轻快的a小调小步舞曲。

    最后一拍落下,他神采奕奕地用琴弓在半空里画了个圆,正要把闻溯的平板扒拉过来,翻最近学的练习曲的谱子,突然意识到刚才控弓的力道似乎不错。

    噫,怎么突然有改善了,明明前两天还……

    不会是刚才被亲得手脚无力的缘故吧?

    江逾白不信,往浴室瞄了一眼,重新握起弓。

    依旧是巴赫的a小调小步舞曲,练习开始前,江逾白打开了手机录音。

    这首乐曲非常短,一分钟后,音符便休。

    江逾白暂停录音,但没点播放。因为不用重听,在演奏过程中他就已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指和手腕比以前轻柔灵活了。

    可能真是接吻接出来的……

    “这是好事啊,艺考有望了不是吗?”江逾白低下头捂住脸。

    这一晚江逾白练琴练到了12点,直到酒店工作人员过来敲门才停下。

    翌日睡到9点起,他和闻溯买了景区内的观光车套票,慢慢游玩。

    川西多水域,当地人喜欢称做“沟”,命名千奇百怪。

    这里的水清澈到了让人觉得仿佛在朝圣,消融的积雪漫过山石,水流里看不见一丝杂质,澄净得像是不存在。而当涓涓流下汇聚成湖,又变成绿松石一般,被阳光照得夺目璀璨。

    江逾白光是看水就看了许久,还拍了很多他和闻溯影子的照片。

    下午返程,先回成都,再从成都搭高铁回临江市。

    城市里夜幕低垂,天空被灯火映成了又深又暗的紫红,道路上车流不息,天桥上还有行人在拍拥堵的车屁股。

    江逾白的兴奋劲儿在漫长的车程中消散,疲倦涌进四肢百骸,简直想睡进行李箱里让闻溯把他拖回去。

    回到家后他还发现自己有点儿醉氧,在阳台的躺椅上瘫了很久,才缓过来。

    闻溯把该丢进洗衣机的衣服都丢进去,被江逾白穿着在雪地里打过滚的冲锋衣则预约了干洗,然后去厨房切了点水果,端上去阳台找江逾白。

    家政阿姨在他们不在的时间里来过,楼上楼下恢复了整洁,阳台上有几盆开谢了的花也得到了修剪。

    江逾白蹲在花架前拨弄还在开的淡黄色矮生紫罗兰,咬掉闻溯递来的哈密瓜,倏然间回过神,愣愣地说:“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你的被子是在我床上的。”

    闻溯也是一愣,尔后嗯了一声。

    江逾白惊恐脸:“不会被看出来什么吧?”

    他知道那位阿姨是闻溯外公派来的,原本的安排是让她住在这里、照料闻溯的日常生活,被闻溯拒绝,这才变成了隔两三日过来打扫一次卫生。

    但闻溯这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状况,那位阿姨是会汇报给他外公的。

    “应该没事,一条被子而已。”闻溯叉了一块火龙果给江逾白,语气平淡。

    “你家里……”江逾白皱着眉。

    他还知道闻溯家条件很好,背景有些厉害,但不知道的是他家对闻溯谈恋爱——还是和一个除了脸长得好之外别的什么都不好的男孩子谈恋爱的态度。

    “会不会马上就到‘给你500万离开我儿、我孙子’的剧情?”江逾白扼腕叹息。

    闻溯琥珀色的眼眸里盛着小区里的灯光,无语凝视他半秒,“如果真有这样的剧情,你会离开?”

    江逾白握紧拳头:“得加钱。”

    “哦?”他尾音挑了起来,似乎有点生气。

    江逾白轻轻锤过去一拳:“说着玩儿的。”

    闻溯抬了一下眉稍,把江逾白拉起来,又叉了哈密瓜给他:“不早了,再吃一点,然后睡觉。”

    “吃完火龙果再吃哈密瓜就酸了,下次你别混一起……今晚你要和我一起睡吗?还是各睡各的吧,毕竟才刚刚开始交往,得矜持……”

    江逾白嚼着水果,步调慢悠悠地跟在闻溯身后,和他从客厅走上二楼。

    先经过的是闻溯的卧室,江逾白话还没说完,只见闻溯将主卧的门把一拧、往里开推门,头也不回精准无误地捕捉到江逾白手腕,拉着他进去、果盘放到一旁,再把人一扛、丢到床上。

    他俯身而上,眼眸不瞬地说:“不是已经交往四十多天了吗?”

    *

    一夜安眠。

    而周日的安排很紧张,除了要补这两天落下的作业和课程,江逾白还得去上大提琴课。

    从闻溯家去大提琴老师家,比江逾白从自己家里过去更近。江逾白在闻溯房间里起床,从容地吃了早饭,揣着手机和公交卡去地铁站。

    抵达也很准时,他走进楼栋,正好遇上老师的另一个学生从里面出来。

    一如既往的两节课连上,首先复习上次课学习的曲目,江逾白走完洗手擦手的固定流程,翻开曲谱,架好琴坐下。

    舒缓的中板响起,音符从琴弓间跳跃而出,渐低渐轻又逐渐昂扬。

    是海顿的C大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通篇演奏下来需要8、9分钟,江逾白已经熟记乐谱,只偶尔抬头看两眼。

    江逾白的大提琴老师坐在一旁。

    老师是一名中年女性,和卫岚的岁数相差不大,但气质截然不同。她十分温婉,时常笑着,对学生细致体贴,记得他们各自的喜好,譬如给江逾白准备的饮料就是可乐,而非自己的红茶。

    当海C第一乐章最后的四分音符落下,她在寂静里饮了一口茶,没有立刻点评不足,而是笑着问:“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的手比以前灵活了。”

    江逾白握弓的手指动了动,转头问:“真的这么明显吗?”

    “变化不算太大,你的右手仍然有些僵硬,但比上一周过来的时候好多了。”老师的目光流露出期待,“应该是有好事发生吧,介意说来听听吗?或者是摸索到了一些放松手腕和手指的窍门方法?”

    “……可能是因为谈恋爱了。”江逾白沉默片刻,小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老师惊讶之后点点头,“爱情的力量总是很伟大的。对学艺术的人来说,爱情是重要的灵感来源。”

    江逾白低头盯着自己手指,心说可能不是因为爱情的伟大力量,而是因为和闻溯接吻的后遗症还在。

    谁能想到闻溯那厮看起来是个冰山禁欲系,其实是个狗东西呢。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老师温和地拍拍江逾白手臂,“以后你练琴的时候,可以多回忆你们在一起的瞬间,回想那种美好的感觉。”

    ……草。

    江逾白耳尖瞬间红了,琴弓差点儿脱手而出。

    而老师显然误解了,宽微笑道:“别害羞呀,喜欢上一个恰好喜欢你的人,是件幸福的事。”

    第45章 Ch.45

    十月一过, 秋风更加萧瑟。

    期中考临近,学校里的氛围比运动会前紧张了许多。

    但对真正的学霸和真正的学渣而言,区区期中考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生活里平平无奇的三天罢了。

    江逾白曾是他们当中的一员,现在零落成泥碾作尘, 同为天涯学习人。

    他给自己重新排了时间表, 上午和下午分别练两个小时琴,其余时间全部用来抓文化课。

    原本由裴斯言帮忙补习的物理被闻溯全权接手。

    不过基础性的东西江逾白已经打下了, 不再需要有人像老师那样给他讲课, 现在的学习流程是江逾白先自学,遇到不懂的、做不出的题再问。

    周二, 有一堂政治课。

    江逾白把琴房窗户开了半扇, 坐在琴凳上对着外面一棵叶子快要掉光的树练习海C。楼下有钢琴专业的人正弹着贝多芬。琴音交错,随风流转溢散。

    上课铃声便在这间隙里响起, 紧接着传来敲门声。

    叩叩叩。

    平稳有力的三声, 节奏相当熟悉。

    江逾白没放琴弓和琴, 走到门口,一拧门把、往里拉出点儿缝隙便转身坐回去, 而门外的人将门一推,步入后反手关门。

    砰。

    一声轻响。

    走廊上的灯光迅速淌进琴房又被迅速隔绝在外,闻溯衣摆被风扯起的弧度转瞬即逝, 大步走到江逾白面前,俯身给了他一个吻。

    大提琴隔在两人之间, 江逾白握着琴颈,分开后倚在窗户上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来找我偷情的。”

    “那你给我偷么?”闻溯问。

    却见江逾白装模作样往外看了两眼, “在学校里是不是太刺激了点?”

    闻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江逾白仰起脸:“除非你跳脱衣舞给我看。”

    闻溯面上波澜不惊,平平一啧, 把手里的东西拍到江逾白怀里:“要期中考了,给你挑了点针对性强的题。”

    那是一个长口袋,上面印着一家江逾白眼熟的文印店的名字,装在里面的A4纸足有一个指节厚。

    “……这是‘点’?”江逾白咬字很重。

    “前几天对你太放松了。”

    “是我主动提的出去玩吗?”江逾白戴上痛苦面具,嗷了一声重新倒到窗户上,“我觉得我收获的不是一个男朋友,而是一堆学习任务!”

    闻溯对此未置可否。

    深秋的阳光中看不中用,江逾白整个人被碎金般的光芒笼住,但脸颊捏起来凉冰冰的。闻溯将窗户合上,拉来一张凳子坐到江逾白身旁,坐姿轻松闲适:“乖,考好了有奖励。”

    “什么奖励?脱衣舞么?”江逾白顶着张丧气脸,对这话没有任何期待。

    闻溯稍加思忖:“腹肌给你摸。”

    “就这?”江逾白拉长语调,更加兴趣索然。

    “那你想要什么?”闻溯伸手揉上江逾白发顶。

    江逾白一爪子挥开闻溯的手,小心把琴放好,转身跨坐到他腿间,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居高临下。

    “在我答应和你谈恋爱的那一刻起,你身上哪儿哪儿都已经是我的了。”江逾白说。

    他垂低长长的眼睫,眸光从闻溯身上一寸寸扫过,手指缓慢拨开他耳侧碎发,倾身向前,舌尖在耳骨的黑痣上一划,“男朋友想看你戴耳钉。”

    *

    期中考如期而至。

    凡是全校性的大考,二中都会开启屏蔽仪。进了学校,手机就变得连上个世纪的电报机都不如,信号全灭,什么都发不出。

    也依旧是高考的时间安排和考试顺序。

    这一次江逾白坐在倒数第二个考场。周围全是掉渣的学酥,考试都走写上名字直接睡觉的流程,唯独江逾白奋笔疾书。

    江逾白现在做题有个习惯,他喜欢把喜欢的题挑来先做了。

    语文是古诗词填空和文言文理解,数学是微积分和几何,英语……英语没法挑,第一个环节必须是听力。

    三天时间过得即快又慢。

    这次考试没有连着周末,意味着考完就要上课,同时还意味着到了明天,公告栏上就会出现期中考的成绩和排名。

    江逾白焦虑。

    江逾白从没像这样焦虑过成绩。

    他既期待公布成绩又希望那一刻永远别来,既觉得自己这次考得应该不错,又认为自己一如既往差劲。

    当吃完饭回到教室,他第六次按亮手机,又什么都不做,让屏幕到时间自然黑掉时,闻溯到教室前给他接了一杯温水,声音轻却镇定:“这次考试,你至少能拿一半的分。”

    “一半是多少分啊?”江逾白茫然扭头,紧接着反应过来:“哦,就是总分除以2,375。”

    “别紧张,你这次进步很大的。”闻溯碰了碰他的脸。

    “我的成绩全是进步空间。”江逾白呼出一口气。

    他第七次按亮手机。

    半分钟后,手机屏幕第七次熄灭。

    他又往外吐了一口气,仰头喝完那杯水,对闻溯说:“我去洗把脸。”说完大步离开教室,并且一去不回。

    半个小时后,商圈某刺青穿孔工作室门口。

    江逾白在网上下单了这家的套餐,支付成功的叮咚声响起,但还没进门,陪他一起来的傅磷先幻痛了一下。

    “不是,你干嘛搞这个,多疼啊?”傅磷扯住江逾白手臂,“疼痛难道就能止住你对出成绩的焦虑了吗?你晚上疼得睡不着岂不是更焦?”

    “我先试个毒。”江逾白低声说,也不管傅磷能不能听懂,推开店门走进去。

    立刻有店员迎上来,江逾白直接掏出套餐二维码,等对方扫完,被带到座位上。

    江逾白要求不高,只在左耳偏中下的位置穿一个孔就好。

    傅磷依旧是一副不理解的神情,杵在一旁来回着观察江逾白的神情和店员的动作,见店员小哥在江逾白耳骨上定完位置、涂完酒精,就要开始穿孔,忙问:“都不麻醉一下吗?”

    “麻醉剂是管制品。”江逾白回了一嘴。

    也就是在这时,耳钉钉进了江逾白的耳骨。

    江逾白眨了下眼。

    傅磷小心上前:“痛吗?”

    江逾白又眨了下眼:“比输液扎针痛快点。”

    “哦!”傅磷拍拍胸脯,“那就是不痛。”

    江逾白眨了第三次眼,肩膀缓慢放松下去,听完店员小哥叮嘱的注意事项,又领了一套护理包,拉起傅磷离开。

    夜色笼罩了整座城市,马路上车灯交错汇聚,浩瀚犹如洪流。

    人声吵吵,到处都是提前录制的叫卖声和揽客的音效,江逾白挤在人群里,忍着耳间的灼热感和微痛,排了两杯奶茶。

    傅磷去买烤串。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两个人在商场门口汇合,江逾白对傅磷说:“我们今晚多在外面玩一会儿。”

    “你现在不是已经转型成学霸了吗?不应该办完不正经的事情就马不停蹄回到作业前吗?”傅磷今晚第二次露出震惊脸。

    江逾白吸了一大口多冰幽兰拿铁镇痛:“我不想让闻溯发现我今天出来干的事,等他睡了觉再回去。”

    “啊?哦!”傅磷瞪大眼,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掉手机,“我明白了,那我陪你多玩一会儿。”

    “那我们去打游戏?我好久没有打了。”

    “好。”傅磷重重点头。

    商圈的网咖不允许未成年人上网,两个人回了学校附近。

    江逾白早早就把闻溯的作息摸清楚,作为一名没有午睡的学霸,他11点10分前必然熄灯。

    于是江逾白玩到10点50才下机,踏着慢条斯理的步子往闻溯家走。

    夜色已深,虽然小区步道和中庭里还能看见人和狗的身影,但进入楼栋后,四下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江逾白一人。

    江逾白暗夜潜行,很满意这样的环境,谨慎走出电梯,没有惊醒任何一盏感应灯地抵达到房门口,在黑暗里悄悄伸出手指。

    滴。

    指纹通过验证,锁开了。

    这声音在过道里听起来有些响,但江逾白确定如果闻溯在二楼,是很难察觉到的。

    不过他依旧小心,把门拉开一条缝,探头进去,见屋子里一片漆黑,才进门,然后小心翼翼把门关上,轻手轻脚换鞋,往客厅里转身。

    说时迟那时快——

    啪。

    一声轻响。

    下一刻华光落满视野,客厅灯被打开了。闻溯站在二楼走廊上,短发半干,睡衣衣袖松松挽起,露出手腕和一截手臂。

    “你还没睡啊?”江逾白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机,现在已经11点15分了。

    闻溯无声一叹,从楼上走下来,把大半夜回家像做贼的人拉到客厅。江逾白下意识避开左侧耳朵,听见闻溯说:“除了最后一科化学,其余的成绩都出来了。”

    “哦?”江逾白点点头。二中老师阅卷速度是出了名的快,上午考的科目下午就能批改出来。

    “你五科都考及格了。”闻溯又说。

    “啊?”江逾白的眼睛慢慢睁大,眼底渐渐溢满惊喜,兴奋地往前一扑,挂到闻溯身上:“及格就是拿到了60%的分数,比你估的一半还要高!

    “这算考得好吗?应该算吧?算吧算吧算吧一定肯定算吧!这是我高中考得最好的一次了!”

    江逾白头一回因为考试及格而高兴,大声嚷嚷简直扰民。闻溯等他嚎够了,才故意问:“所以?”

    “所以如果你不想失去你宇宙无敌帅的男朋友……”江逾白说到一半停住。

    “有人背着我偷偷去打了耳洞,我能忍心让他一个人疼?”闻溯声音低低的。

    “你发现了!”江逾白一把捂住耳朵,往后大退一步。

    接着他嫌弃地说:“这句话好土。”但转而放下手,跳上前重新抱住闻溯:“不过我喜欢。”

    闻溯接住江逾白,目光落在他穿上了耳骨钉、现在微微发红的左耳,抬手想要碰一碰,但中途换了方向,改成碰脸,问:“疼不疼?”

    第46章 Ch.46

    周四, 期中考结束的第一天,范进中举的场面再一次学校公示栏前上演。

    “4、6、7!”江逾白大声念出三个数字,转过身兴奋不已地摇晃闻溯肩膀,“我总分四百六十七!不仅全部及格, 还比及格多出17分!”

    “我超高兴的!我高兴地宣布我要请你吃火锅!我还要把你抱起来转个圈!”

    “噗哈哈哈哈!”同样来看分数的段锦绫笑得十分夸张, “我们小江真的很有理想。有理想是好事,但是……噗哈哈哈哈。”

    闻溯眼里也带笑, 单手护在江逾白身侧, 把他从人堆里带出来,“你小心动作太大挂到耳朵。”

    “没事, 区区耳洞……”

    “咳!”

    江逾白无所畏惧的表情才刚出来, 教导主任的咳嗽声响起了。他下意识往闻溯身后一藏,借他挡住左半边脸。

    “公共区域, 别拉拉扯扯的。”侯圆圆走上前, 斥责完语气一转, 带上欣慰:“这次进步很大啊江逾白,进步了300多名, 要继续努力啊。闻溯也很棒,又是第一,保持住。”

    “我们会的侯老师!”江逾白立刻响应, 目光恳切坚定。

    侯圆圆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 背着手巡视其他地方去了。

    “圆圆人还是很好的,没把我们的事情捅到家长那去。”江逾白碰了碰左耳上的耳骨钉,望着侯主任离开的背影轻声嘀咕。

    “是因为你这段时间的努力他都看到了, 闻溯也保持住了成绩没有往下掉,否则早把双方家长请到学校了。”段锦绫幽幽插话, “上一周,文科班就有一对儿被拆了。”

    “那我们必不可……不不不能插flag。”江逾白一阵摇头,然后扭脸向闻溯,抓起他的手:“溯啊,我这个分数,够得着去年上音在临江的录取线了,我觉得我也可以继续保持……”

    闻溯无情抽手:“你要继续努力,考试考到500分。”

    江逾白睁大眼凝视他。

    闻溯面无表情瞪回去:“高考考查的内容,比这次期中考的要多得多,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次是高考模拟考,所有要考的知识点都囊括在内,你也不能比着那条线来要求自己,你必须留出容错空间。”

    “我可以不听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吗?”江逾白退了一小步。

    “那我来说。”段锦绫笑呵呵道,“你如果比着那分数线学习,万一到你考的时候,录取分数线往上提了呢。”

    江逾白的死亡凝视转移到段锦绫身上。

    段锦绫摊开手:“又万一分数线虽然没有变化,但你在高考考场上没有稳住心态,把平时会的题做错了那么一两道呢。”

    “……别咒我,我继续努力学还不行吗?”江逾白长长叹息。

    “那就回去改错题吧。”段锦绫怜爱地摸摸江逾白脑袋。

    三个人都看完了分数,一起回到5楼教室。

    他们班不像别的班那样考一回试换一次座位,江逾白和闻溯依旧坐在靠窗那组倒数两个位置上。

    江逾白一坐下,脑袋随之倒向课桌,闻溯伸手勾住他衣领,准备把人提溜起来,手机却在口袋里不断震动。

    “我出去接个电话。”闻溯掏手机一看,动作改为在江逾白脑袋上揉了一把。

    江逾白大脑休眠半分钟才重启,坐起来后也摸出手机。

    按亮的屏幕上堆着几条未读消息。江逾白慢吞吞点开,紧接着一声“嘶——”,拔腿冲到走廊上。

    闻溯正好挂了电话向教室转身,江逾白:“我妈说她今天要来学校附近办事所以顺便可以和我吃个饭然后呢她不仅要和我吃饭还让我带上你她说想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和照顾。”

    这家伙说这段话一个标点不顿、半口气也不喘,闻溯听完赞许:“肺活量比以前好了。”

    江逾白:“……你别突然开黄腔好吗。”

    “我说了什么吗?”闻溯脸瘫得格外无辜。

    江逾白麻木地和他对视。闻溯低声一笑,然后说了句“抱歉”,“我去不了,我外公刚才也让我今晚过去一趟。”

    “抱什么歉,你去不了才好。我们这个阶段,还是各自回家各找各家长吃饭比较安全。”江逾白低下头给卫岚回消息,倏地手一顿,惊恐抬头:“等等,我们不会是东窗事发了吧?”

    这一瞬间,江逾白已经脑补到双方家长会面后的大战,卫岚宛如牛郎织女故事里的王母娘娘,冷脸拔下金簪,划出一条汹汹银河将他和闻溯无情分隔。

    “别瞎想。”闻溯屈指往江逾白脑门上敲了一记,拉着他回到教室。

    这一天江逾白都在改错题、改错题和改错题中度过。

    下午第四节 课结束,他和闻溯一起从前门离开学校。来接闻溯的车早早等候在这里,卫岚则在附近的餐厅订好了座。

    闻溯轻轻握了握江逾白的手,坐进已经打开车门的后座。

    一刻钟后,闹中取静的青石小巷尽头,挂着雅致灯笼的私房菜馆。

    闻溯被侍者领进包厢,一张八仙桌摆在中央,已经上了几道冷菜,身穿唐装、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临窗的藤椅上,正端着一碗茶,自己和自己下棋。

    “外公。”闻溯喊了一声。

    “来啦?”老人弯起眼睛,又对侍者说,“可以上菜了。”

    闻溯过去扶起老人,待他入座,又把那碗盖碗茶端过来,然后坐到一旁。

    “尝尝这个,新菜色。”老人很满意外孙的体贴,笑眯眯地伸出手指,在一道凉拌菜前点了点。

    闻溯眉稍轻挑,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老人捧起茶碗:“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闻溯平平回答。

    “那我也尝尝——”老人这才动筷子,夹了一小片菜叶吃下,露出满意神情:“嗯,的确还不错。”

    主菜一道接着一道上桌。

    闻溯分别吃了一点后,听老人慢慢说起:“今年气温降得快,我和你外婆准备下周就去云南,到12月或者1月的时候,再去更暖和一些的海南。”

    “好。”

    “这只是要对你说的一件事,还有另一件,陈家勋就要出来了。”老人的语气沉了下去。

    闻溯夹菜的动作一顿,尔后继续,但没说话。

    “我不想把事情做太绝,现在毕竟是文明社会了,而他到底……但他那个人,报复心重,出狱后肯定会来找你。”老人摇摇头,“当时让你转学,你坚持去二中,我是很不同意的。二中和八中离得太近,他稍微打听就能知道,不如去附中。”

    “附中也只是跨了个区而已,又算离得远吗?”闻溯反问。

    “所以小溯啊,和外公一起去旅游吧。”老人换上悠然的表情,“你成绩已经够好了,不管大考小考都拿第一,但年轻人啊,这样是不行的,总得给别人一点机会嘛。再说云南是个好地方……”

    闻溯平静地放下筷子,盛出一碗汤放到老人手边。

    瓷碗轻撞木桌,老人家的话被打断。他端起汤碗吹散上面的热气,一脸悻悻:“嗐,被嫌弃了。”

    学校附近一家日式烤肉店。

    各种动漫的op、ed和插曲已经成了日料店标配,江逾白踩着灌篮主题曲的副歌在二人桌区域找到卫岚。

    炭火烧得正旺,座位旁温度颇高,温岚单穿一件衬衫坐在靠椅里,毛衣和外套都放在一旁。

    桌上五花肉和横膈膜已经烤好剪成小块,摆在单独的小盘上。江逾白不客气,和卫岚打了声招呼,抽出湿巾擦干净手便开始吃。

    他先吃一块横膈膜,再吃一块五花肉,然后夹了点中华海草,接着又吃起横膈膜。

    卫岚只对服务生说了句话便没再开口,江逾白再一次想起牛郎织女的故事,伸向卫岚面前、挖她的沙拉土豆的手谨慎了一些。

    一勺土豆泥入口,江逾白决定直接点:“你干嘛来找我吃饭啊?”

    “很好,能看出我并不是‘顺便’来的了。”卫岚慢悠悠裹着生菜。?

    我在你心里难道是个智障吗?

    江逾白没出声吐槽,又挖了一勺土豆泥,等着她的下文。

    “再上一份沙拉土豆。”卫岚对服务生一招手,喝了口烤肉店提供的荞麦茶:“你期中考的成绩我收到了,考得不错,你得好好感谢帮你补课的同学。但你在人家那里打扰得够久了,以后还是回家里住比较好。”

    江逾白仔细又不着痕迹地观察卫岚的微表情,确定她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伸手拿起一片生菜,说:“他没有觉得我打扰。”

    “那是人家客气。”

    “他没有客气。”江逾白开始往生菜里裹肉,“虽然他没有收我房租,但我有付水电费,我和他可以算某种意义上的合租。再说了他那离学校近。”

    “从家里去你学校也就多花10分钟,你连这十分钟都没有?”

    “10分钟很宝贵的好吗?能写三分之一的语文作文了。”江逾白理直气壮,说完咬了一口生菜包肉。

    卫岚的语气更是理所应当:“那就给你办住校,省下这一来一回的时间,每天多练一篇作文。”!

    江逾白差一点咬到自己口腔里的软肉。

    这个瞬间他想明白了某些事,三两口把这块肉吃完,抽了张纸擦手,说:“你原本的打算,是跳过现在这一步,直接把这个决定告诉我同学,然后我就只能按照你的话收拾东西走了是吧?”

    “是。”卫岚直接承认了。

    “你真的……”江逾白不由加深呼吸,紧接着又觉得那样的争吵太过索然,喝了一口水垂低视线。

    新加的一份沙拉土豆被端上来,服务生还为江逾白见底的酱碟里添加了辣椒面和辣酱。

    他们这一桌剩余的肉也全都烤上了,滋啦滋啦的声音响不个不停,江逾白盯着逐渐被炭火熏黑的烤网,缓慢吐出一口气。

    “我不住校,那鬼地方限电还没网,等周末就收拾东西回来。”

    江逾白继续吃肉,本想等卫岚去上洗手间的时候给闻溯说下这事,谁知直到吃完,卫岚才离开座位。

    天已经黑了,街灯向前蜿蜒,马路上又堵得水泄不通。

    江逾白带着满身炭烤味道,踩着一首虽然说不出名字但能唱出来的日文歌走出烤肉店,在深秋的风里叹了一声,解锁手机打开微信。

    他点开置顶的聊天框之一,丢了几个拳打脚踢的表情过去。

    闻溯秒回一个问号。

    他打字道:“早恋总是艰苦的,虽然原因不对,但王母娘娘还是拔下了她头上的金簪。”

    第47章 Ch.47

    江逾白答应了卫岚周末搬回家, 但并未承诺具体的时间。

    周六他睡了个到十点的懒觉,起床后慢条斯理地吃了顿和午餐并在一起的早饭,然后练琴、写作业,到了下午才开始收拾东西, 而在回去前, 还和闻溯去了一趟他之前打耳洞的那个工作室。

    依旧是上次帮江逾白手穿耳孔的那位小哥。闻溯也打在了左耳耳骨,和江逾白相同的位置。

    晚上的时候, 江逾白才打车回家。他从闻溯这里带走的东西不多, 主要是书和资料,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 此外还有大提琴和吉他。

    闻溯帮忙拖行李箱, 他自己背一把琴,手上拎一把。

    城市里的夜晚最多见的是灯火和霓虹招牌, 星星被映得渺小暗淡。

    江逾白家附近有一条小吃街, 车从街上开过, 翻进车窗的风里充溢着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即使吃过了饭, 江逾白也被勾得食指大动。

    “我在这附近读的小学,那时候放了学,最喜欢从这条街上回家。”江逾白手指点了点车窗玻璃, 轻声对闻溯说,“这家烧烤不错, 是我吃过的综合实力最强的一家。看见那个烤鱼了吗?他们家的鱼不太行,但烤脑花是一绝。那家小龙虾夜啤酒……”

    两分钟后,车在江逾白住的小区门口停下。闻溯注意了一眼名字, 跟着他过门禁,进楼栋, 进门。

    门开的一瞬,楼道的灯光照进玄关,朝内看去一片昏黑,客厅里唯有路由器在闪灯。

    江逾白狗狗崇崇地走进去,踮着脚扶住墙往卫岚的卧室一瞄,见门扉大敞、毫无灯光,扭头对闻溯:“好耶,我妈不在。”

    闻溯非常配合他,这才将悬停在灯控开关上的手按下去。

    灯光落满客厅。江逾白愉快地给闻溯找出一双拖鞋,把行李箱推卧室。

    自从在川西高原上和闻溯互相表明心意后,江逾白就没有回过家。

    卫岚也没进过他的卧室,窗帘还保持着他上次关窗时把人家夹住一个角的形状。他赶紧上前扯出来,顺便开窗通风,接着把大提琴和吉他摆到书房里它们原本在的位置上。

    闻溯走在他身后,视线抬起落下,慢慢打量着这里。

    显而易见,江逾白在自己家里的风格和在他家时没什么两样,衣服乱堆东西乱放,主要追求一个凌乱美。

    也一样喜欢添置奇怪的摆件。

    比如床外地板上那张印有“精神状态稳定一分钟也很厉害了”字样的软垫,让他一下想起了这家伙往他家门口放的那张“活着回来已经很不错了”的迎门垫。

    但这里也有在他那看不到的东西。

    床对面的墙前立着一个置物架,被手办、亚克力立牌、画框、模型、玩偶和别的一些小物件占满。放在底下的那些明显是那家伙更年少的时候喜欢的,越往上走,越接近他现在的喜好。

    闻溯走到置物架前,手伸向趴在第二层的菜狗玩偶,在它绿油油的脑袋上捏了捏。

    江逾白从书房里出来,“看上这个狗了?”

    “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你。”闻溯收回手,视线从上到下又将置物架上的东西扫了一遍,看向江逾白,“和现在一样可爱。”

    “是帅。”江逾白纠正。

    闻溯又走进和卧室相连通的书房。

    或许用琴房来称呼这里更妥当。木地板上铺着一层绒毯,触感柔和。大提琴和吉他分别立在琴架上,墙上挂着洞箫、南箫、竹笛,不过最醒目的,还是落地窗前那一套架子鼓。

    闻溯眼眸微微一动,走过去取下鼓槌,在鼓面上敲了一下。

    “没想到你对这个有兴趣。”

    江逾白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个房间隔音很好的,不仅仅改了墙,玻璃加厚了好几层,使劲锤,不会有人来上门投诉。”

    闻溯偏首:“想看你敲。”

    江逾白下意识要答应,转念起了调侃的心思,抱起手臂往墙上一靠,拖着调子千回百转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更想听你男朋友吹箫。”

    鼓槌在闻溯指间转出一朵漂亮的花,然后被轻轻放下。闻溯眼里也升起戏谑的笑,理了理袖口,抬步向江逾白走过去。

    江逾白立马收起狡黠的表情,敏锐迅捷地蹿去外面。

    下一秒,书房里只剩闻溯一人,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没停,似乎一路跑到了更远的客厅。闻溯噗嗤笑出来,故意等了几秒才追过去,走出书房前还替江逾白关上了灯。

    闻溯走进客厅。

    江逾白在厨房,刚把冰箱门合上,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失望:“你想喝什么?有白开水、白开水和白开水。”

    “就喝白水。”闻溯捞起被江逾白丢在沙发上的书包,“快八点了,你还有一张试卷的错题没改。”

    江逾白的语气更加失望了:“学习真是让人快乐啊。”

    阳台落地窗门半开,吹进了寒风。

    江逾白书房的那张书桌被电脑屏幕跑马灯主机和各种游戏卡带占据,已经体现不出原有的价值,要想两个人一块儿学习,不得不征用餐桌。

    好在他和卫岚在家吃饭的时间都不多,餐桌非常干净,用不着收拾。

    江逾白打开餐厅的灯,和闻溯并排坐着。闻溯写周末的作业,他改期中考的错题。

    以江逾白目前的水平,要完全吃透一套题是不可能的事情,闻溯对他的要求是难题可以先放一放,但基础必须抓牢,进阶题目尽量试着做。

    他对照着闻溯的试卷,一道题一道题地啃过去,坐姿由一开始的正坐变成盘腿,又渐渐趴到了桌上,趴着趴着往闻溯身上一靠,靠了几分钟后又趴回去。

    终于把最后一组数列解出来,他把笔一推瘫向椅背,双目无神形容憔悴地转头:“我搞完了。”

    “不错。”闻溯轻抚他脑壳。

    “几点了啊。”

    闻溯按亮手机屏幕:“9点13。”

    这个答案让江逾白的眼睛亮起来:“都这个时间了我妈还没回来,应该就是不会回来了,你今晚住我这?”

    他顿时有了力气,去了一趟自己卧室卫生间,又到大卫生间里转了一圈,出来后对闻溯说:“没找到新的牙刷,得去买。我这里最近的便利店只开到10点,现在走?”

    “好。”闻溯合上笔盖点头。

    江逾白拿上手机,到玄关换鞋:“我还要买点零食和饮料。一段时间没回来,居然什么存货都没有了,卫女士吃完也不知道补点货,过于不……”

    与此同时,门把上的密码锁滴的叫了一声,传出:“已开锁。”

    咔哒。

    门开了,江逾白和楼道里的卫女士对上视线,话音戛然而止。

    沉默是今晚的丽雅小区6号楼23层。

    闻溯别开脸又转回去,开口打破沉寂:“阿姨好。”

    卫岚的视线越过江逾白,向闻溯点头:“你好。”

    “咳,我们出去吃烧烤,你有想吃的吗?给你带。”江逾白尴尬地将脚踩进外出穿的拖鞋里,迅速编出一个理由。

    “不用,你们吃就好。”卫岚往旁让出路。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出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下去,但屋子里亮如白昼。江逾白没有随手关灯的好习惯——如果出门时间不超过2小时的话。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客厅和餐厅的灯都大开着。

    卫岚早已习惯,把手拎包放在沙发上,四下一扫,走向餐桌。

    桌上摊开了不少书和练习册,卫岚逐一看过去,很快看见江逾白坐过的位置上那两张相同的试卷。

    其中一份字迹工整朗逸,答题思路清晰分明,步骤有条有理;再看另一份,真是写了一手妈都认不出的好字。

    卫岚对比着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扶住额头。

    “我妈没发现我们都打了耳洞吧?”

    电梯关门,开始下行,江逾白捂了下左边耳朵,问得警惕。他不怕被卫岚看见他戴了耳钉,但有点儿杵他俩的耳洞同时出现在卫岚面前,继而被发现端倪。

    “我们走的右边,在阿姨视角盲区,她看不到。”闻溯语气镇定。

    “哎——”江逾白望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这个时候就有些羡慕女生了,可以把耳朵藏在头发后面。”

    九点算不上夜深,街上依然人来人往,江逾白在便利店补充完零食,当真带着闻溯去了烧烤店。

    今天又逢周末,是烧烤大排档夜啤酒这类夜宵店一周里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两个人光是等上菜,就等了足足40分钟。

    吃完将近十一点。

    江逾白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语带祈祷:“我妈应该已经睡了。”

    闻溯看了眼他:“其实没睡也没关系。”

    “也是,我们社会主义兄弟情,晚上睡一个屋又怎么了。”江逾白小声嘀咕。

    但到家之后,他依旧跟个贼似的,也不直接进门,而是先把门拉开一条缝,探头瞄进去。

    只见客厅和餐厅的灯都关了,唯留卧室走廊上的廊灯散发出微黄的光芒。

    “好耶,我妈真的睡了。”江逾白压低嗓音兴奋地说。

    闻溯生怕这家伙被门夹到脑袋,赶紧把门完全推开。

    江逾白关门也是小心翼翼,没在玄关停留太久,放下那一大袋零食,等闻溯换好拖鞋,拽起他手腕箭步就往自己卧室里冲,然后反锁。

    他没有第一时间开灯,闻溯也没动,但卧室并非全然黑暗,外面的路灯散进来了微光。这样的环境,可以视物却又不甚清晰,屋里的一切似乎裹进了雾里。

    “别说,现在真的有种偷情的刺激感。”江逾白用气音在闻溯耳边说道。

    闻溯倚着门,喉间溢出一声很轻的笑。

    远处似乎传来了声音,又模糊得像是幻觉。大概是起风了,可秋夜的清寒在顷刻间被驱散。

    他们离得太近,胸膛几乎贴上胸膛,彼此用体温烘烤对方。

    闻溯的眼眸在幽暗里折着细碎的光,对视之间,江逾白一侧头,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换个地方。”

    江逾白对自己的卧室了如指掌,在暗光里把闻溯拉进书房,拉着他从一件又一件乐器前经过,将人一步一步抵到落地窗上。

    “我想亲你。”他用顺手牵来的鼓槌挑起闻溯下颌。

    闻溯垂低眼眸:“怎么亲?”

    “把你衣服脱光,一点点,慢慢地亲过去。”

    第48章 Ch.48

    闻溯低低地说了个好。

    下一秒, 鼓槌掉到柔软的绒毛地毯里。江逾白双手被制,天旋地转,后背贴上冰凉的落地窗。

    闻溯的第一个吻落在他唇上,一触即分, 尔后向下轻咬吮·吻。

    江逾白被迫仰起头, 修长的脖颈绷得笔直,垂低的眼睫轻颤着, 宛如翕动的蝶翼。

    他今天难得穿了件衬衫, 又习惯性地敞着外套,轻而易举就被解开纽扣。被深秋藏起的白皙皮肤暴露在暗光之中, 一切晦暗不明暧昧黏腻。

    “你别……嗯……”

    电流滚过神经末梢, 江逾白狠狠抖了一下,字不成句、语调难抑, 而就在这个瞬间, 一道细微的咔嗒声从外面响起来。

    书房的隔音很好, 本该听不见外面的响动,但这一声响似乎直接劈入了耳中, 闻溯和江逾白同时僵住。

    “是我妈……”江逾白表情空白了一刹,闪电般拉上外套拉链,踮起脚蹿向书房外的卧室, 将耳朵贴上卧室房门门板。

    十来秒后,他回到书房, 啪嗒按开灯,一脸木然地坐进电脑椅:“我妈起来倒水喝……真刺激。”

    闻溯拉下落地窗窗帘:“我去洗澡。”

    “我也要洗澡。”江逾白垮着肩膀,说完一顿, 补充:“没有要和你一起的意思。”

    闻溯在江逾白卧室带的小卫生间里洗漱,江逾白则去了外面的大卫生间。他比闻溯动作更快, 回到卧室给闻溯套了一条被子,又把床单枕套换了一遍,然后坐在床上吹头发。

    江逾白在自己家也不爱睡靠窗的那侧,位置留给闻溯,而等两个人躺上床,时间已经过了12点。

    按照江逾白最近养成的作息,现在该两眼一闭直接昏迷,可他没有任何睡意,在被子里翻滚两圈,睁开眼。

    床外的夜灯散发出昏暗温黄的光,闻溯迎着那光,五官轮廓被描摹得深刻柔和。江逾白一对上他视线,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偷看我。”

    “你不是也在看我?”闻溯反问。

    “嗯哼。”江逾白伸出手指,慢慢勾上闻溯衣领。

    闻溯这一趟过来什么都没带,睡衣穿的是江逾白的。

    宽松单薄的棉料睡衣,扣子只扣到顶上第二颗,露出向下收拢的颈线和锁骨。

    江逾白一点一点把他领口拉得更开,又非常体贴地帮他拢回去,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我好像理解你为什么喜欢看我穿你的衣服了,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你不想睡觉?”闻溯缓慢抬起眉稍,熟练地把隔壁被子虫的外壳扒掉,捞到自己这里,锁在在臂弯间。

    “要是我们已经读大学就好了。”江逾白漆黑的眼睛大睁,语气几分叹息几分向往,“溯溯,国内大学你都是随便考的吧?你想去哪里?”

    闻溯不答反问:“你呢,你又想考哪里的学校?”

    “我学西洋乐的……老实说,如果可以,真的不想读国内的音乐学院。”江逾白放慢语速,“国内民乐搞得很好,但西洋乐吧……你有听说过哪个钢琴大手提琴大佬是国内音乐学院出身吗?”

    “我妈应该不反对我出国,可问题是国外的学校看不上我。”

    “别这样丧,还有一年的时间,你能克服过去的。”闻溯轻轻捏着江逾白右手手腕。

    江逾白反手给了他一拳:“你还没回答呢,你想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去蓝翔开挖掘机你也跟着一起去吗?”江逾白幽幽看着他。

    闻溯似乎想象了一下江逾白开挖掘机的模样,没忍住一笑,笑完说:“你去北京我就去北京,你去上海我也去上海。”

    “你最近脑子发育得不错,已经是一颗非常优秀的恋爱脑了。”江逾白眼神依旧幽幽,片刻后将被子往上一扯,蒙住下半脸:“突然觉得我应该学美术的。那样的话,你读清华,我就加油考清华美院。”

    但说完又反驳:“算了,清美不行,听他们说清美得考4轮,最后的高考成绩还得上600分。”

    “美术真是太卷了,还是搞音乐比较适合我。”他摇着头悻悻感慨。闻溯抬手把他眼睛蒙住:“时间不早,该睡了。”

    江逾白不听,一爪子挥开闻溯的手,继续这个话题:“如果不考虑我,你肯定会出国的吧?”

    “国内好的大学不比国外差。”

    “我知道,清华在世界大学排名里也是很靠前的,但麻省理工斯坦福帝国理工听起来更帅。而且麻省理工很多学科的世界排名都是第一,我希望你能去最好的。”

    江逾白声音越来越低,但并非染上困意的低绵,闻溯又一次把他眼睛捂住:“你还不困?”

    “现在压力给到我这里了,我超级精神。”江逾白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

    闻溯一叹:“你似乎真的很有精神。”

    隔着被子看不清闻溯如何动作,但阴影起伏间江逾白骤然一缩,着了火似的急匆匆一翻身,滚回了自己被子里,三两下把边角压好,再把脸一蒙:“睡了这就睡,晚安!”

    但道完晚安不过三秒,他又忍不住掀开被子露出脸:“其实你已从一开始就在套路我吧?”

    “嗯?”闻溯下床关掉夜灯,哼出一道似是疑惑的单音。

    卧室彻底暗下去,视野笼上如纱的幽影。江逾白在被子卷儿里动了动:“先是套路我答应和你发展明面上的关系,再套路我住你那去,最后套路我答应和你发展暗地里的关系。”

    “挺聪明的,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闻溯轻声一笑,往他发顶上揉了揉,“别东想西想了,晚安。”

    翌日是周日。

    卫岚在9点前就走了,离开前在餐桌上留了两份早餐。江逾白也没睡到太晚,他得去上大提琴课,和闻溯一起吃完早饭,便出了门。

    接下来的日子,江逾白的生活平平无奇,每天练琴、学习,见缝插针打两盘游戏,到了吃饭时间,就和闻溯一起去阿福副食店。

    天气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虽然冷飕飕,但对身强体壮的少年人来说,T恤加上外套便也足够。

    10班组织了一次测试。六门科目一天考完,袭击来得相当突然。

    没有闻溯帮忙划重点、搞针对性训练,江逾白考得不如上一次好,物理和数学没有及格,生物化学堪堪擦线。

    这又是个改错题的周末。

    夜色四合,弦月半升,高楼外车灯闪烁如洪,城市主干路堵得水泄不通。

    高楼里江逾白和闻溯挂着语音,坐在撤掉了跑马灯主机箱、收拾出桌面的书桌前,写一行字叹一句,写一行字叹一句,仿佛是月夜里的哲学家。

    “溯啊,你说无穷大到底有多大,无穷小又该有多小?人类是一种处处受限的生命,有限的生命凭什么能定义无穷?又有什么资格定义无穷?”

    “溯啊,第3题,我算出当x趋近于0时,f(x)的极限是不存在的。可我算出来不存在,他就真的不存在吗?万一在更高维的宇宙里人家就存在了呢。”

    “溯啊,学习是没有意义的,就如同人这一生,从出生起就注定奔赴死亡……”

    “停。”耳机另一头的闻溯很无奈,“你已经连续改了1个小时的错题了,现在休息五分钟。”

    “不。”江逾白拒绝得不假思索,接着露出一个精神涣散的笑容,“刀客塔,还不能休息哦。”

    闻溯生生顿了数秒:“那你继续改错题吧。”

    闻溯那边响起了走动的声音,江逾白没太在意,继续他的哲学思考与纠正错题。但渐渐的,他听见闻溯的背景音里多了车声和鸣笛。

    “你去哪儿了啊?”江逾白闷闷地问,“你抛弃我出去玩了吗?我也想出去玩。”

    “谁让你错了那么多题。”闻溯说。

    江逾白哀嚎一声,以头抢桌,接着听见闻溯对别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是一道关上车门的声音,以及网约车司机接到乘客后的播报。

    “你去哪里玩啊,和谁玩,玩什么?”江逾白更闷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钻进闻溯车里,让他带上他一起。

    “查岗么这是?”闻溯嗓音带笑。

    “不能查吗?”

    “不是不能查,说了怕你生出向往,无心学习。”

    江逾白表情宛如上坟。

    闻溯又笑:“脸别瘫,笑一笑,打起精神继续做题。”

    江逾白:“…………”

    “不和你说话了。”他面无表情咕哝。

    江逾白重新抓起笔,一声不吭地在草稿纸上写起公式。

    闻溯也没再开口。但两个人都没挂断语音,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江逾白发现他那里安静了。

    “你到地方了么?”

    “松鼠,下楼,到小区门口来。”

    江逾白和闻溯同时开口。

    “我下楼干什么……你怎么来我这里了?”江逾白怔了一下,紧接着将转椅往后一退,从椅子里跳下来。

    “检查你的精神状态。”

    “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

    笑意在江逾白眼里盈溢开,他吐着槽,捞上外套快步离开卧室,到玄关换鞋,“但我妈可能回来。”

    闻溯语气温沉:“所以来带你去我那。”

    江逾白一听这话,立马把外出穿的拖鞋踢掉,换成了球鞋,关掉家里所有的灯。

    路灯招摇在寒夜里。风意外的轻柔,掠过挂着弦月的天际,而弦月一角上还挂着流云。江逾白一路飞跑出小区,

    闻溯已经叫了返程的车。

    江逾白连半秒钟都不想耽误,等网约车一出现,拽着人便上去。

    闻溯住的小区依然是江逾白熟悉的模样,不过在他走的这段时间里腊梅花开了,一进门幽香扑鼻。

    步道上有人遛狗,萨摩耶步伐优雅温吞。江逾白和它碰上时薅了好几下,然后和闻溯上楼。

    他验指纹开锁。

    屋内并非一片漆黑,闻溯离开前在留了玄关的灯,晕黄的光芒静谧温柔。

    江逾白换上属于他的那双拖鞋,慢吞吞朝内走了几步,突然一转身将闻溯拥住。

    “好久没亲你了。”江逾白轻声叹了一口气。

    虽然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他们并不敢在大庭广众下亲密,至多是牵着对方的手一起出教室下楼,或者在琴房里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蹭。

    闻溯搂住他的腰。

    秋天的外套隔走了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江逾白往前凑了一小步,把自己挂在闻溯身上,过了会儿又说:“明明也就分开了一天,怎么感觉像是一辈子没见了。”

    “小傻子。”闻溯不由失笑。

    “哦,我是傻子。那请问傻子的男朋友,我们是要在这儿杵到明天天亮吗?”江逾白抬起头。

    闻溯的吻落到他颈侧。

    ……

    ……

    “到房间里去。”江逾白嗓音微哑。

    (补字补字步字补字补字补字)

    (字数还是不够不如我表演点杂技吧)

    (开始爬行——)

    ……

    ……

    ……

    体温在低语时便攀升,此刻仿佛着了火,无论是谁都烫得吓人。

    混乱中江逾白似乎又扯掉了闻溯衬衣的扣子,但无所谓了,被他弄掉纽扣的衣服不止这一件。

    他咬着牙关侧头抵在枕头上,乌发凌乱眼尾通红,鸦翅般地眼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泪。

    ……

    ……

    ……

    “怎么哭了?”闻溯指腹抚过他眼角,冷调的嗓音低哑愉悦。

    江逾白呼吸急促而甜腻,瞪了一眼但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你说什么屁——”

    闻溯短促地笑了一下,手指扣住他攥紧的手指,在他仰头献上的颈间印下一吻,“松鼠,我喜欢你。”

    第49章 Ch.49

    江逾白在闻溯家里属于他的那间卧室里醒来。

    昨晚他们连窗帘都没顾得拉上, 阳光一点都不觉得打扰,肆无忌惮地探进来,淌过地板溢上床单,刺得江逾白不舒服地眨眼。

    他缓了好几秒才适应现在的光线和亮度, 半分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脑袋底下枕的是闻溯的臂弯。

    闻溯还在睡, 眼眸紧阖眉骨舒展,垂低的眼睫漆黑浓密, 梢头翘起的弧度简直让人甘愿溺死在里面。

    他昨晚睡得比江逾白要晚。

    昨晚胡闹完, 江逾白受不了满身的黏腻,满口嘟囔不洗澡睡不着, 可泡进浴缸却又秒睡, 是闻溯及时发现,把人打捞了出来。

    他自己也被浴缸里的水打湿了, 把江逾白擦干抱上床, 又回去冲了个澡, 这才熄了卧室里的灯。

    江逾白对此有极模糊的记忆,便没有打扰, 手指在闻溯英挺的五官上虚虚划过,安静地看了闻溯一会儿,翻身去摸手机。

    按亮屏幕, 数字时钟正好跳到9点。

    这是个对周末来说算得上早,但于周末有课的人而言已经有些紧迫的时间, 江逾白立马从闻溯怀里滚出去,可闻溯就像开启了自动追随,手臂一伸, 精准无误地勾住江逾白的腰,把人捞了回来。

    后背撞上胸膛。

    闻溯把头埋进江逾白颈窝, 慢慢地、轻轻地自下往上蹭了蹭。江逾白被蹭得发痒,在他手臂上一拍:“你醒了?”

    “嗯?”

    一声没什么意义的低哼。

    “九点了,我要去上课了。”江逾白又往闻溯手上拍了拍,然后扒开,跂上拖鞋走进浴室。

    阳光似乎有一瞬晃动。

    哗啦啦的水声里,江逾白漱掉最后一口牙膏泡沫,掬了几捧水洗脸,抬头看向镜子。

    少年人瘦削挺拔,薄肌分明,白皙皮肤上遍布深红吻痕,从腰腹一直往上蔓延到侧颈,这已经不能用“没一块好肉”来形容,江逾白觉得自己此时的模样,仿佛直接换了一层皮肤。

    他脸颊微微发红,又有些没好气,离开浴室后瞪了闻溯一眼,快步走到衣柜前。他先套上一条长裤,然后将上半身扎进里面翻找,可翻了一通也没找到想要的衣服,不得不去了一趟隔壁闻溯房间。

    回来时江逾白已经穿戴整齐,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极简的配色衬出少年人的大方和清落,而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又将他面庞勾勒得漂亮无比。

    闻溯撑着头从床上坐起来,眨了眨眼望定江逾白,朝他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干嘛?”江逾白向闻溯走去,垂眼瞥着他只是多了两个牙印的脖颈,怒从中来,双手掐住,凶道:“待会儿把你卧室里的床单洗了,听见没!”

    闻溯轻声一笑。

    江逾白表情更凶:“笑锤子!还要开窗通风!”

    “嗯。”闻溯应得懒散,眼皮垂低又撩起,抬手把面前的人一勾、抱到身上,仰头就吻。

    “我要去上课了。”江逾白稍微偏开一点儿。

    “三分钟。”闻溯捏住他下颌,“张嘴。”

    足足过了一刻钟,江逾白才出门成功。

    他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边走边吃,到步行街去搭地铁,又一次卡着上课时间到大提琴老师家里。

    今天天气太好,室内又无风,江逾白坐在铺满阳光的位置唱谱练琴,走了好几次神,甚至险些睡过去。

    而这周新学的曲子是一首快板,一扫曲谱几乎通篇三十二分音符和六十四分音符,节奏激昂顿挫,宛如流水湍急,江逾白双手酸软,练得格外吃力。

    连上的两堂课变得煎熬,好在时间不会因人的煎熬改变速度,江逾白终究捱了过去。

    老师照例点出了他在这节课上犯的错误、表现出的问题,并且和他说了说最近市里和全国的比赛,问他有没有兴趣参与。

    江逾白对比赛无感,摇摇头,沉默片刻说:“我想专心考级……我想试试考英皇的级。”

    “是有出国的打算了吗?”老师笑了笑,起身去了书架取下一本书,“既然你想考英皇,那就得更加努力才行啊。这是英皇8级的书,我给你勾几首曲子,你回去先预习着。”

    “谢谢老师。”江逾白双手接过考级书。

    “你今天还有一个问题,右手太过松弛了。”老师又说。

    江逾白的表情有一瞬间麻木:“……大概是我昨晚写空了两管墨水的缘故。”

    老师明显愣住,紧接着感慨:“还没到高三,作业就已经这样多了吗?”

    江逾白坚定地说了个“是的”,抱着书告辞离开,脚步快得出奇。一出门,他立刻掏出手机,点进和闻溯的聊天界面,甩了一排开抢和炮轰的表情包过去。

    “怎么?”闻溯回复,

    是一条语音,低冷的嗓音里带着不解和笑意。

    “你还好意思问,下次我要让你手酸得连笔都握不了。”江逾白瞪着闻溯的头像,长按输入框同样回了条语音,语调平平:“你中午在哪里吃饭?”

    *

    半个小时后,学校附近,阿福副食店。

    天气好的日子,老文和跛子刘一向喜欢把餐桌搭在店门口的树下。今天中午的主菜是水煮肉片,得知江逾白要过来,又多添了一个道鱼香肉丝。

    江逾白到的时候碗筷已经摆好,闻溯坐在他常坐的那个位置上,风衣长裤白衬衫,对颈侧江逾白留下的咬痕不遮也不掩。他恨不得当场把他风衣领口立起来,但同时又有种微妙的愉悦。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不住这附近的赵鸣宥也在。

    赵鸣宥是来问闻溯借书和笔记的,顺便过来蹭个饭。他‘起床太晚没吃早餐,吃饭吃得风卷残云;江逾白练琴消耗了许多体力,也吃得很快。

    唯独闻溯进食的速度不疾不徐,瘦长的手指捏住深黑木筷,姿态赏心悦目,但又不带丝毫烟火气息。江逾白曾不止一次说他像个喝露水的仙子。

    不过当江逾白吃好的时候,他也放下了筷子。

    洗碗一向是三个小辈轮流来。

    副食店在周末的生意比工作日要好一些,吃完饭稍微空闲了一会儿,又接到需要送货的订单。江逾白他们几人正好顺路,便一人拎上一部分送过去。

    午后的太阳比之前更晒了,街道上没有风,江逾白又被烤得懒洋洋。

    赵鸣宥也打了个呵欠,手搭上闻溯肩膀:“对了溯哥,一直忘了给你说,这几天有人在我们学校附近打听你,听说是个中年男人。”

    江逾白正迟缓地思索着这周还剩多少作业没做,做作业前要不要摇点人开几盘游戏,开游戏的话要如何躲过闻溯的监控,听见这话没有接,但等了几秒,也没等到闻溯吭声,便问:“什么样的中年人?”

    “听说总穿一身黑,问他找你干嘛也不说,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人,溯哥,八中和二中离那么近,你最近得小心点儿啊。”赵鸣宥语带担忧地叮嘱。

    刹那间江逾白脚步一顿,眼神从飘忽涣散变得警惕,拉住闻溯手腕阻止他继续向前。

    “……鸣啊,你知道什么叫墨菲定律吗?”江逾白放低声音。

    “知道啊,简单解释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逾白向斜前方一努下巴,“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人?”

    赵鸣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得表情空白:“不会这么巧吧?”

    那是不远处的一家小超市,收银台前就站着一个穿黑色外套的中年男人,一道疤从额角斜出来将眉毛劈断,头发剃成寸头,皮肤偏黑,一米八的个头,但很瘦。

    他在小超市里买了瓶水,出来后目光往四周一扫,停在闻溯所在的方向,然后迈开脚步。

    江逾白下意识挡到闻溯身前,旋即被闻溯拉到身后。

    那男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一遍闻溯,视线投向江逾白,尔后回到闻溯身上,咧嘴一笑,“五年不见,你长大了。”

    闻溯冷冷回视他:“你找我做什么?”

    “就想看看你。”男人笑着回答,笑得热情洋溢,又意味不明,身体微微前倾,张开双手,“看看你这么多年不见,变成了什么样。看你是不是变成了,我想象中的模样。”

    接着手垂回身侧,笑容从脸上消失,唇线一沉,眼神变得阴鸷冷厉,“不是,不像你妈,更不像我。”

    这一刻,江逾白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出了几分闻溯的影子,不,应该说闻溯身上带着他的影子才对,他们的眼型相似得惊人,都是凤眼的形状,眼尾勾出凌厉锋利的弧度。

    第50章 Ch.50

    起风了。

    深秋里一旦刮起风, 再明媚的阳光也会失去温度。

    树影开始摇晃,闻溯的衣角也被牵动,在虚空里起起落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幽深无波。他平静地和对面的男人对视,须臾移开目光, 对江逾白和赵鸣宥说, “走吧。”

    “到底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都交到朋友了。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每到农历十二, 就会墓园去看你妈,对不对?”那个男人又说。

    他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变化丰富来形容, 说起这话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目光非常感慨而和蔼。

    但那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气质没有消失。江逾白皱起眉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闻溯拍了下肩膀。

    “不管他, 我们走。”

    闻溯说完转身, 江逾白扯了愣神的赵鸣宥一把跟上。

    “连一声再见都不说吗?”男人望着闻溯的背影摇头, 唇角依旧勾着笑容,“真是无情无义的孩子啊。”

    闻溯步伐如流星, 转眼拐进岔路,踏上另一条街。江逾白和赵鸣宥跟在他身后,两人对视了一下, 江逾白开口:“闻溯……”

    “没事。”闻溯把拎着的东西换到另一只手上,抓住江逾白的手。

    中年男人没有追上来。他们替阿福副食店送完货, 一起去闻溯家。

    江逾白原本没打算过来,毕竟他既有很多作业没写又想打游戏,但发生了那样的事, 计划赶不上。

    赵鸣宥没多逗留,借到书和笔记就离开, 不过大门关上没几秒,江逾白手机嗡的震了一下,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那男的应该就是溯哥爸爸。】

    不是应该,是肯定。江逾白暗暗说着,瞄了眼在开放式厨房里的闻溯,打字问:【他和他爸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嗡——

    赵鸣宥迅速给了回复:

    【没多少,溯哥从不提关于他爸的事,我也不好意思问。】

    【我只知道溯哥没跟他爸姓,关系也不好,自从他妈妈去世后,他再也没去见过他爸。】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江逾白心中一叹,食指戳起屏幕,这时嗒的一声,闻溯把一杯咖啡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你改主意和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个地方坐着和别人发消息聊天?”闻溯不咸不淡看着江逾白,手指从杯子把手上滑落,由半弯腰的姿势站直。

    江逾白立马按灭屏幕,扫了眼他手里的另一杯咖啡,问:“你怎么泡了两杯?”

    “你不是犯困?”闻溯垂下眼,“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但往往是直接询问才难以开口。

    江逾白端起面前的咖啡,将里面的牛奶、奶油、巧克力酱和可可粉缓慢搅拌均匀,又叹了一声,仰起头:“之前那个人是谁?”

    “我生理意义的父亲。”闻溯没什么表情地回答,“这几年一直待在监狱,前不久才刑满释放。”

    江逾白不由吃惊:“怎么进去的?”

    “经济犯罪。”闻溯顿了顿,“我搜集的证据,把他送进去的。”

    接着又是一顿,视线垂落到地板,然后一寸寸抬起升高,瞬也不瞬望定江逾白:“你介意吗?”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一刻闻溯身体绷得很紧,深黑的眼瞳带着轻颤,这是他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不自信。

    你介意吗?

    介意我有一个坐过牢的父亲。

    介意我无情无义,亲手把自己父亲送进了监狱。

    江逾白却突然笑了一下。

    他踢了闻溯一脚,然后把腿收到沙发上来,改成盘坐的姿势,瞪着闻溯:“你知道吗,像你这样问,就算介意的人也只能说不介意了好吧?

    “还有,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高低差距,非常费我的脖子吗。”

    “那你介意吗?”闻溯站着没动。

    “我为什么要介意?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没有爸爸吗。”江逾白的语气转为无奈。

    闻溯也坐到沙发上。

    他出门前把主卧的整套床品都洗了,晾晒在一楼的阳台,往花架上投落连片的阴影。

    江逾白视线掠过去,数秒后回到客厅,双手捧起水杯,喝了一口里面的咖啡。

    “但有一点我很在意。”他提高音量,余光瞥见闻溯不太自然地绷直了背,又是一笑,笑完语气低柔地问:“你每个农历十二都去看你妈妈,又是为什么?”

    江逾白是知道闻溯这个习惯的。

    一般人扫墓,都只会在清明、农历新年和忌日的时候去,至多再加个中元节烧纸的习俗,鲜少会有人每个月固定去一趟。

    江逾白在这一点上并不理解闻溯。不过他这个人,一向秉持着虽不理解但也尊重的原则,又怕问了触及到闻溯痛处,便一直没有探究原因。

    但现在他想更多地了解闻溯,了解他的过去。

    这一次轮到闻溯沉默良久。

    他眨自己这一杯咖啡喝完,才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思维都处在混乱当中。我的农历生日是三月十二号,但她无法完全记清,每到一个月的十二号,都会给我过一次生日。

    “她去世后我很难过,我希望那只是一个梦,醒来之后,她依然陪在我身边,虽然不太清醒,但还是会对我说生日快乐。”

    少年的嗓音低到了沉闷的程度,像夏日暴雨来临前,铅云下蝉鸣的苦涩。

    江逾白把水杯放到茶几上,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偏头看着他,声音温柔:“她可能并没有不清醒,而是时间维度和我们不同。

    “她是在对你说:十三岁的闻溯,生日快乐;十四岁的闻溯,生日快乐;十五岁的闻溯,生日快乐;十六岁的闻溯,生日快乐;十七……”

    话语戛然而止,江逾白被闻溯勾住下颏。

    他单膝半跪将他吻住,宛如蝴蝶振翅般轻柔。

    江逾白眼睫轻颤。闻溯稍稍退后,指腹摩挲着他下唇:“我们去学校吧。”

    “去学校?”江逾白挑了挑眉。

    闻溯说:“我想听你练琴了。”

    江逾白自无不可,拿上英皇考级书,又上楼薅走闻溯的充电宝,便是准备好了。

    他们在艺术楼的琴房里待了整个下午,直到傍晚才出学校吃饭。

    秋天的落日很美,太阳宛如一颗饱满的橙子,从云端缓慢坠向江流。江流被烧得通红,时而有船行过,像一道道用彩纸剪出的影子。

    路灯次第亮起,渐少渐暗的天光被送走,迎来水一般的夜色。

    江逾白和闻溯又回到学校。

    闻溯家离后门更近,他们懒得绕外面的路,干脆从学校里借道过去。但两个人走的并不是教学楼外的宽阔大道——江逾白晚饭吃得有点多,为了消食,拖着闻溯爬上了食堂附近的小山坡。

    这条坡上没有功能性建筑,只有几座观赏性的石碑和雕像,坡道两旁栽满树,但路灯稀少,放眼望去一片黑幽幽。

    它的正经名字叫做“勤思坡”,但学生们都管它叫“情人坡”,因为经常有小情侣在这里偷着约会。

    江逾白缓缓爬坡,走了没多久,被道旁树底下的一团阴影晃了眼睛。

    那里有一对儿在打啵的情侣。

    江逾白啧了声,继续往上,走出大概十几米,遇上第二对。

    也在打啵。

    再往上走,又碰见第三对。

    这一对儿倒是没像前两对儿那样抱在一起啃,但俩人腻歪得不行,一个人的左手牵住了另一个人的右手不说,另外的右手还要牵对方的左手。

    “他们怎么不牵着跳个舞?”江逾白神情复杂:“我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在这里幽会,去外面随便找个公园不好么?”

    “可能是这里氛围比较好。”闻溯想了一下回答。

    江逾白打开手机电筒,将灯光往自己下巴上一照:“这样的氛围吗?”

    说时迟那时快,伴着一道从山坡下方射来的手电光,一个明显有别于高中生的声音响起:“谁在那里?”

    是负责巡逻的老师。

    刹那间,情人坡、不、勤思坡的树林里惊窜出一团又一团成双的身影,一个带着另一个狂奔向山顶。

    “我们要跑吗?”闻溯往声音和光芒的来处投去一瞥,问江逾白。

    “当然啊!”江逾白给了闻溯一个“你废话”的眼神,拽起他的手就往山上冲。

    勤于锻炼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出来,江逾白拖着闻溯脚步如风转眼汇进逃窜的人流,又一路闪电带火花飞快将人流甩脱,冲上山顶冲下山坡,成为第一对摆脱追捕的人。

    校园主干道旁的路灯散发出温黄光芒,吸引来了数只飞虫。

    江逾白累得气喘吁吁,手撑在路灯灯杆上:“不对,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闻溯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来这里!”

    闻溯又看他一眼。

    江逾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没好气:“想说什么就说。”

    闻溯意有所指:“你的确是吃饱了撑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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