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桃觉
第一章
曾经有人和书棠说过一句话：“时间的流动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它可以抚平伤口，也可以撕裂美好。”
在和靳闻泽重逢前，书棠始终认为自己体会不了这话中含义，但不妨碍她把这句话记得深刻。
*
2022年十一月，京市挥别短暂的秋一股脑扎进了深冬。
书棠在机场落地时，还觉得阳光刺眼，昏睡了一天后醒来是晚上，窗外已经雨雪连绵。寒风从她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书棠在被子里打了个寒颤。
醒了就不愿意再睡，况且一天没有吃东西的胃有点隐隐作痛。她掀开被子时，才发现宽松的睡衣已经滑到膝盖之上，右小腿处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黑。
书棠太久没有注意到这个纹身，都快忘了这一处的存在，手抚上那一处伤疤，还没来得及多愁善感，刺耳的手机铃声如恶鬼一般在卧室里咆哮。
她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备注，淡定的摁下了静音，抬腿迈进了浴室。
等洗漱好，换完衣服出来，屏幕上已经显示出【未接妈妈来电十二通】。
书棠又拆了一瓶冰箱里的矿泉水，连续灌了两大口，感觉到自己连口腔里都冒着寒气才回拨了电话过去，她赤脚踩着地板出了房间，等着那边接通。
才晚上七点不到，自从书棠做了编剧这份工作后，几乎昼夜颠倒，她拉开了窗帘，窗外夜色如瀑。
母亲熟悉的声音还在那边絮叨个不停，字字句句都是嘘寒问暖，书棠时不时的应付两句就算过去。她知道母亲应当是有后招，不然的话怎么会想起给自己打电话送温暖？
书棠还特地翻了一下上一回母女的通话记录，竟然都追溯到了八月底，全国中小学生即将开学的时刻。
等杨敏芝一堆话说话，才意识到书棠回了不超过十句，她皱了皱眉忍不住数落：“你说说你，这么大个姑娘了，都快三十了，一点儿事儿都不懂，不说问候一下我，你的弟弟还有爸爸也不值得你打电话关心一下？我真是造孽，养出你这么自私无情的孩子。”
当杨敏芝这话一落，书棠心里才有了一种踏实感——对嘛，这才应该是她和自己说话的正确态度。
书棠头都不疼了，还饶有心情的问：“妈，是有什么事吗？我这几个月项目出了大问题，一不小心害公司亏了好多钱，心慌得很，所以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怕给您添堵呢。”
那边顿了将近三十秒，书棠听到了杨敏芝声音颤抖着问：“多……多少钱啊？要不要你赔！家里可没有钱贴补你！我就说了你一个丫头片子去什么大城市还进娱乐公司，你能做成什么事儿，不如老老实实的给我嫁人，还能给家里攒笔彩礼钱！”
书棠：“没事了，我们老板人好不追究我了，只是这几个月我可能给家里打的钱要少一半了。”
“什么……不行！你自己节约一点花不就行了，干嘛扣家里的！”
杨敏芝的声音一时变得有些尖利，随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又缓和了一点：“棠棠，要不你那工作别干了，凭你的文凭也可以回家里找份老师的工作，又稳定。
“前几天你婶子给你介绍了个人，人比你小两岁，才刚刚二十五。也不嫌弃你年龄大，虽然学历比你差但他工资也很好，只比你现在少一点点，你去和他见一见，他人也在京市。毕竟你都快三十岁了，要想找个这样的可不容易。”
书棠心里堵上了一口气，沉默了半天，最后问：“妈，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差劲？”
杨敏芝在那边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书棠，你难道还以为你有多好吗？不要以为你学历高就了不起，你可别忘了我们家现在这样都是你祸害的！我让你见，你今天必须给我见，我现在把小俞的地址发给你，你好好收拾一下，过去找他！”
刺骨痛意密密麻麻的从心底袭来，书棠最终不再吭声，等着那边挂了电话。
杨敏芝的动作很快，不过十秒，书棠就收到了信息，看着定位，她不敢置信的回复：【警察局？他是做警察的？】
如果是警察的话，人民公仆，她刚刚难道是误会了杨敏芝？只是心情还没有转换好，那边又轻飘飘打破她念想。
【妈妈：小俞和同事聚餐，出了点事儿，现在在警局，你去把人接出来，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
痛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书棠脸上久久不散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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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棠走去厨房在柜子里找出了上一次自己回家时买的泡面，煮开水的空档里脑子一直在放空。
一碗面煮好也不过五分钟，她冲洗了一下碗筷，吃起东西来慢条斯理，快吃完的时候手机又开始震动。
这回，备注是【爸爸】。
划开接通，还没吭声，对面那边怯懦的声音就在书棠胸口燃起一团火，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杨敏芝在那边怒吼的声音——
“让她快去把小俞给我接回来，费那么多话干什么？”
父亲轻咳了一声：“棠棠，天冷了，你要多穿点……”
“我现在就出门。”书棠打断了男人欲言又止的话，语气很差：“我差点以为俞思衡不是你们从未谋面的准女婿，而我却是儿媳妇的角色。”
书棠直接挂断电话，把碗放进水槽里，接了水，也没有洗的心情。她转头就去房里换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搭了件深蓝色的毛线帽，照了照镜子，又把修身的牛仔裤换成了运动装，出门时顺手还带上了工作时必须要用到的黑框眼镜。
出了单元楼门，外面的路灯时亮时不亮，有些可怕，更可怕的是寒风往书棠身上不停的撞，她裹紧衣服，又把羽绒服配套的帽子戴上。
因为心情很差，书棠出门时什么都装备上了，却唯独忘了带雨伞，外面的小雨有加大的趋势，而她已经走到了小区正门处，手机上打车的订单一直没有人接。
她缩在屋檐处，脑子里想了很多事儿，最后取消了订单，找门卫借了把雨伞，一鼓作气的走进了雨里，印象里这附近有个公交站，可以直达派出所。
街上有亮堂的路灯，但雨势太大，书棠力气小加上穿的臃肿，有些撑不住伞。
路上密密麻麻的车辆奔驰而过，激起了一滩又一滩污水，她走走停停，却从不因为水溅到她身上而侧目，身上还带着和多年前如出一辙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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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会是倒霉透顶的一天，书棠才在公交站牌上看见直达派出所的那一趟公交已经停运，眼下又叫不到车，口袋里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用想就知道是哪里打来的电话。
雨声噼里啪啦，明明是浇湿火苗的利器，却在她心中反向为之。
有那么一刻，书棠眼眶都在发热，突然旁边响起了喇叭声，一辆出租车在她身旁缓缓停下，司机那口京片子有些生涩却令人觉得悦耳：“姑娘，打个车儿不？”
书棠打开后车门，在副驾驶的后面直接落座。
司机笑眯眯道：“你可真是运气好哦，刚刚那个小伙子本来要去cbd，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要在这儿下车，不然我们可没这段缘分。”
书棠看着司机的手往街边指，也很给面子的投去视线。
无法形容这一秒的感受，书棠打了个寒颤，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小腿在颤抖。书棠深吸了一口气，让师傅别急着开，再看了第二眼。
在黑夜中，靳闻泽却穿了一身亮眼的白，他没有雨伞，站在路灯下拨弄着手机，留给书棠的只有一个侧脸。和几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相比，现在脸上更加锋利的线条为他又增添了几分男人味。他的衣服应该无法御寒，书棠甚至注意到靳闻泽还露出了一截脚踝。
在冰冷的冬夜京市，他却是单薄的秋。
“这小伙子真不错，我说你可能心情不好，他就主动让我把车停在你身边了。”
司机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后座的姑娘即使把自己层层包裹，也让他一眼看穿了她在打颤的模样。
战战兢兢，像是已经到了负隅顽抗的极限，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一点伤害的样子。
有点可怜。
司机不再说话，问了一句：“姑娘，去哪儿啊？”
书棠收回视线，声音勉强平静下来：“这附近的那家派出所。”
乘客明显心情极差，司机也很有眼色的发动了车子，不再多话，在经过一个红绿灯时，他的手机突然闪烁起来，提示的是陌生号码，司机瞥了一眼后座一直低垂着脑袋的书棠，轻轻的点开了接听键，划了外放。
“您好，陈先生，我是靳闻泽。”
司机皱紧了眉头，一脸疑惑，后座却传来了雨伞碰到车窗的声音。
他没来得及回头，电话里接着说道：“我今天晚上急用的镜头落在了您车里的后备箱，您现在大概在哪个位置，我过来拿。”
“好的好的，我现在出发去派出所，大概还有五分钟到，可以在门口等您十分钟。”
靳闻泽淡淡的道了谢，电话果断挂掉。
书棠这才抬起眼，捕捉到了司机屏幕上那一散而过的手机号。
她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明明没有开窗，却觉得有冷风在她心中拂过。
这么多年，靳闻泽竟然没有换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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