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血光不断闪烁在乘风宗的库房内,连楚山自己看着都害怕。
坍塌的库房外围了一圈杂役,不久后清暄真人就会和林初霁一起到来,到那时候,他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还有谁能救他?
若是大师兄在就好了……大师兄对他们那么心软,若非被林初霁牵连得受了伤,就算将他赶下山门,也不会不管他死活。
哪像那该死的林初霁,不仅不帮他,还想要了他的命。
楚山眸中满是愤恨,咬牙切齿道:“我……我要见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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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山迟迟不肯解除身上的邪术,再这样下去,整间库房都要遭殃。库房的禁制已经有了破损,强攻只会让损失更大。
杂役们没办法,只好去请刚回来没几天的青玄剑尊。
楚山咬牙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账本,又忍痛放出几滴心头血维持阵法。
他悔不当初。
当初要是没被林初霁的几句花言巧语哄骗就好了。
他把林初霁当成救命稻草,林初霁却像忘了他一样,没有帮他多争取到更多核对账目的时间。甚至楚山求见他,他也避而不见。
眼见青玄剑尊就要归来,楚山忍不住去找林初霁,却听见林初霁要陆南意帮忙,把乘风宗的账本烧了。
陆南意有些意外:“小师弟,好好的你怎么对账本起了兴趣?”
往日总是单纯快乐的少年,眼眶红红的,像是极惶恐:“我……我挪用过宗门的钱买东西。我知道错了,可陆师兄,你要是不帮我,师叔回来会打死我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偷听的楚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的。
该死的!!
怪不得林初霁留下他又不见他。
林初霁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
账本要是没了,他这管账的杂役,哪里还有命活!
楚山慌不择路地逃回乘风宗库房,把账本如同宝贝一般揣在怀里,在库房里六神无主地眺望。
他……他不能死!
真正该死的,是诱惑他挪用公款的贱人林初霁!
楚山双眼赤红,呼吸粗重,视线终于定格在库房的角落。
在那里,一本不知何时出现的魔修邪术,平素盖着厚厚的灰尘,此时忽然闪起诱人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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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白衣的化神期的男人甫一落地,楚山便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你要见本尊?”青玄剑尊不带感情地询问。
“是……是小的。”楚山被本能的恐惧压得匍匐在地,抖得过了半天才说清楚话,“小、小人想将这本账本交给剑尊,以免被不轨之人销毁。”
青玄剑尊未曾动手,泛黄的账册却从楚山手中被抽出。
周身威压霎时间轻了许多。
太好了!剑尊信他!
不如放手一搏!
楚山放松下来,手脚却更抖。他顾不上这些忙不迭地解释:“尊上,小的对宗门忠心日月可昭。但林初霁师兄他……这些年来,他多次挪用库房内的法宝,委托小的进行拍卖,得来的灵石全供他吃喝玩乐。小的、小的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
他将头埋得更低,等待着青玄剑尊的反应。
剑尊出了名的道心坚定,除去修炼只在意宗门声誉。就连他的亲徒弟犯了错,他也照罚不误。
这可千万要是真的啊……
不久后,青玄剑尊淡声道:“本尊知晓了。”
赌赢了!
这一瞬,在楚山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林初霁被暴怒的青玄剑尊打个半死的画面。到时候,他作为勇敢检举的英雄,必然会受到剑尊亲自嘉奖,在整个乘风宗中横行霸道……
察觉到剑尊转身离去,楚山熏熏然地四脚并用,爬起来想跟上他,一起在同僚面前揭穿林初霁的罪行……
下一瞬,剑光闪过,他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可他的身体还跪在地上。
他惊讶地低头望去。
原来不是他飞了起来,而是他的头被削掉,在天上划出一个带血的弧度。
“为什么……”
青玄剑尊打开门,对着外面等候的清暄真人与林初霁颔首:“魔孽已除。”
为宗门着想的人,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孽;倒卖宗门法宝的人,却一派无辜地躲在人群里。
楚山听到自己的头发出漏风的嘶嘶声,眼眶被悔恨的泪水浸润。
早知如此……
他就该听大师兄的话,利落地滚下山去。
太讽刺了……原以为的残忍,竟然是他最后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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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楚山的死,鹿舟没有什么看法。
因果循环,咎由自取罢了。
他重生归来,又看了那本记载着他荒唐人生的书,对林初霁与楚山勾结,私自倒卖宗门法宝的事,不能再清楚。
账务对不上时,总是鹿舟殚精竭虑帮楚山填平。他明里暗里敲打过无数次,楚山却依旧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帮一帮他喜欢的小师兄,糊弄一下没事找事的大师兄罢了。
他这样大事化小,便谁也救不了他。
文秋喃喃:“走火入魔……当初小裴师兄也是这么去的。”
鹿舟仿佛没听见:“文秋,我们去看看前几日种下的种子。”
想到那些美味的灵果与灵植,文秋嘴里已经开始发甜,美滋滋地把楚山的事抛之脑后:“好嘞!”
青年缓缓戴上银面具,抬眸时,漆黑平静的眼眸,却撞上了一处空荡荡的墙壁。
他们用来驱鬼的符箓,烧得一丝痕迹也不剩。
——那只出没于逍遥峰,将文秋吓得不轻的鬼,昨夜来过了。
青年微微垂眸。
有点难办。
驱鬼的符箓有些珍贵,须得他自己去主峰要。但现在剑尊师叔还没走,师尊也正为了被毁的库房而焦头烂额,他但凡透露出一点能动弹的可能性,乘风宗这一大堆烂摊子就得回到他身上。
以他和文秋这两个老弱病残,没有驱鬼符箓,直接与鬼修交涉,显得有些危险。
不过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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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袭斗笠,伫立在山巅。灵气调皮地从他身周穿行,似是和他极亲昵地嬉戏。光是站着,便自成气派。
紧接着,鹿舟捡起一抔土,直接用手捻了捻——他经历过乘风宗最苦最难的时候,那时候他作为宗门唯一的小辈,常常和师尊清暄真人一同采灵矿、种植低阶灵植。他若是嫌弃脏污,怕是这辈子都成不了事。
“怎么样?”文秋满怀期望地问。
鹿舟摇了摇头。
比起主峰,逍遥峰的灵气还是太稀薄了。
“再等一些时候,等我身子恢复了。”鹿舟望向逍遥峰的天边。
旁人或许看不见,但在鹿舟和文秋眼里很清楚。一条条规则束缚着逍遥峰的灵气,那些活跃的灵气努力朝鹿舟奔来,却被强行押运至乘风宗的其它峰头。
那本该是属于逍遥峰,他们的东西,这些年来却被这一整个宗门的其他人强行取用了。
鹿舟如水的眸底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就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尽数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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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初霁一脸惨白地找上了陆南意。
他恐惧地牵着陆南意的衣袖:“陆师兄,师叔已经开始让人查账本了……”
原本库房被毁了不少,虽然贵重物品没怎么遗失,但账是实打实不可能对上了。青玄剑尊又杀了楚山,林初霁以为万事大吉,放宽了心去找清暄真人撒娇。
可清暄真人满面愁容,林初霁说了不少好话,才套出来他正在找人查账。林初霁吓得主动请缨,把账本拿在了手里。
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过几日青玄剑尊问起,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此事事关重大……”陆南意犹豫极了。
“师兄!你要是不帮初霁,初霁就要死在你眼前了!”林初霁声情并茂,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下泪来,“你要么帮我去求求大师兄,要么帮我把账本解决了……”
陆南意脸色发白,在更弱小的小师弟面前,却怎么也没法说出个“不”字。
他失魂落魄地盯着陆南意手中的账本。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鹿舟曾经的话。
虽然现在陆南意与鹿舟关系不算亲近,但在林初霁入门前,这个师门还很是友爱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陆南意还只是个稚童,还能在鹿舟怀里撒撒娇,赖着每天的课业不完成。
鹿舟像是能看穿他所有心机,每每准确将他捉出来责罚。他于是从心底里很是敬畏鹿舟。
鹿舟常对他说,宗门不可能永远安逸,陆南意若是过于软弱,到时候会吃很多苦头。
但陆南意知道,那并非鹿舟全然的真心话。
“南意,师兄知晓你天生性子安逸。有大师兄护着,你也不必有什么宏图大愿。”鹿舟刚从灵田里回来,额角还落着汗,对师弟却罕见的和颜悦色,“大师兄修为算不得高,但必然会拼了命去护着你们。”
陆南意和他顶嘴:“那你平时还老说,要是宗门出事了……”
鹿舟笑着,轻柔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力度极让人安心:“要是宗门出事了,也有师兄我和师尊他们扛着。对于南意你,我只有两个要求。”
一是能力不足,便莫要强出头。
二是无论如何,向着宗门才是出路。
陆南意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终于理解了大师兄。
却太晚了。
他们让大师兄失望得太多,就连最让人安心的大师兄,也不愿意站在他们这边了。
他虽然是个废物,但……
陆南意猛地握紧林初霁的手腕,郑重道:“小师弟,莫要一错再错下去了。若是你早向师尊承认错误,宗门的府库原本可以免遭一劫……你不要担心,我带你去找师尊认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的!”
他使劲拽了一下,林初霁一个踉跄,泪流满面地仰起头。
在陆南意看不见的地方,他眼神中闪着不耐烦的光彩。
“谢谢你愿意帮我,师兄……”林初霁抬起手来,那本泛黄的账本,赫然正在他手中燃烧。
在陆南意吃惊的神色中,林初霁划破了他的手腕,将血滴在了账本之上。
于是嫁祸至此结束,这账本的销毁,与陆南意再也脱不开关系。
“我只是太害怕了……”林初霁怯懦地缩了一下身子,“师兄你不会怪我吧?”
陆南意睁大了眼睛,从掌心开始剧烈颤抖着。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来,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他曾经最疼爱的小师弟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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