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峰内。
青年的身影从暗处显现出来,淡声询问:“师尊方才来做什么?”
“大师兄,你回来啦!你带了好多好东西回来!”文秋一转方才的柔弱阴郁,绕着鹿舟带回来的喷香小食转来转去。
没过多久,白色肥啾就被撑得变回了原型,圆滚滚地瘫在地上。
“宗主啾?他说去参加芝兰盛会的人闹出了什么事,想让你去坐镇一下。他还说让你光坐在那就行,别的都不用干……笨蛋才信他啾。嗝儿——啾!”
“那不用理。”鹿舟将撑得走不动路的肥啾捧起,放回窝里,“真到了出事时,他不会是这种态度。”
只是以他一路的见闻,乘风宗在芝兰盛会上,怕是离出事也不远了。
这一整个宗门,从宗主到弟子都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要是能在势力复杂的修真界安稳存活,如清暄真人希望得那样逐级泰升才是笑话。
当心些便是,免得乘风宗出事时,污血溅他一身。
鹿舟将带回来的材料归置好,摆开一张设计图来。
他和文秋种了一个月灵植,深觉人力的不足。其实这也是乘风宗的弊病,他们不像大宗门一样,拥有足够多优秀的弟子与足够数量的杂役,许多时候即便灵矿与肥沃的土地就在眼前,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在前世,这弊端显得尤为突出。即便青玄剑尊与池明霄都已经到了化神期,乘风宗也一直处在一流宗门底端。
想解决这种现状,只有两种解法:广招弟子,或是提高效率。
广招弟子是不可能了,别论林初霁能不能接受自己不是宗门里最小的那个,就连鹿舟后来的身子,也吃不消对那么多人的调度。
所以他画了一系列设计图,想用较为低廉朴实的材料,在乘风宗各处兴修水利、道路以及各种建筑。
那时候他翻阅典籍,并结识了几位有建筑经验的修士,回想起来,竟然是他痛苦的后半生中少有的快乐。
前世画出的那些设计图,被青玄剑尊不耐烦地扬了。好在他还记得大致,只给逍遥峰用,也简单了不知多少。前几日复刻了一份,看上去倒还不错。
现在有了材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亲手搭建。
·
在简单引水做了个水车,发觉效果不错以后,鹿舟决定干点大的。
——根据每块灵田种下的不同作物,自动引水浇灌。
简单的灌溉技术本就不是难点,难的是如何根据情况调整水量。
文秋眨了眨黑豆眼睛:“许多灵植对于土壤、用水的量与时间间隔都十分苛刻,甚至每株都不同。咱们峰顶上那两株高阶灵植,一个喜水一个喜旱,偏偏又只能伴生而活,每次浇水都很伤脑筋。大师兄,你这个设想看起来好难实现哦。”
“确实是,不过不是不能实现,让我试试。”鹿舟微微颔首。
更何况,他最终想要的,并不只是实现分别浇水的效果。
他想要的是不用人力,从播种到浇水、施肥、除虫以及收获,全部由工具自己完成。
文秋听完他的讲述,两眼发晕。
一个浇水就那么难了,这些繁复的工序……他选择做一只笨笨的肥啾。
鹿舟微微勾起唇角,柔软的指腹挠了挠白色肥啾下巴上的绒毛:“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方才那个目标,其实很容易完成了?”
肥啾晕晕乎乎,趴在鹿舟掌心疯狂点头。
·
接下来半个月过得很快,鹿舟每日的生活便是逗鸟,休息,以及开心时研究一下设计图。
他话说得大,其实比谁都清楚,这是一个大工程,一时半会没见成效极其正常,偷懒偷得理直气壮。
只是乘风宗中此时飘散的不妙气息,连文秋都察觉得清清楚楚。
杂役们风声鹤唳,到处飘扬着乘风宗要与寻道门开战的流言。
“寻道门是什么宗门?”文秋清澈的豆眼眨了眨,“我好像没有听说过,很厉害吗?它叫寻道门,不叫寻道宗,应该没有化神修士吧?”
修真界中划分一个门派能否跻身一流宗门,也即能否称之为一宗,标准是有没有天梯。
天梯是一种与地脉相对的灵气源头,一般在宗门内修士突破化神时出现。所以可以以一个门派的名字,判断它的实力如何,有无化神修士。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了……乘风宗就是先有了天梯,青玄剑尊才突破了化神。
那天梯的根源是鹿舟发现,与清暄真人一同历尽磨难而发掘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鹿舟,或许都没有乘风宗这个门派。
鹿舟微微摇头:“寻道门内虽然没有化神真人,但光是元婴后期的长老就有三位,初期中期又另有几人。若是真打起来,乘风宗只有一位化神、两位元婴,损失怕是更重。”
“哇!那大师兄你还这么坐得住,我们要不要早做准备?”
“不用。”鹿舟缓缓摇头,慢条斯理地将一些东西装进玉盒。
清暄真人这两日频繁出入宗门,回来后便去库房,却不召回宗门的所有人。这显然不是要开战。
而是缺钱。
也还在鹿舟的预料之中。
鹿舟招呼道:“文秋,这里有些东西,我先前备好了,你给师尊送去。”
·
清暄真人此时正在库房中。
他忙得连宗主架子都顾不得端,见文秋来送东西,便让他将东西放在门口。
文秋乖巧地照做,然后道:“宗主,大师兄说第一个匣子是您从前赠予他的东西,如果您需要的话,请拿去取用。第二个匣子里的东西,是他觉得应该属于宗门的,也请您收去。”
说完后,文秋就退下了。
清暄真人没注意听他说什么,又忙了一段时间,想从库房中翻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他实在被这些不省心的弟子搞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林初霁被宠坏了无所谓,可怎么连池归砚也……
这两人在芝兰盛会上横冲直撞,名声早就坏了。清暄真人一时没看顾住他们,让池归砚和寻道门在竞技场上打了个正着。
池归砚在没来乘风宗以前,和寻道门有些纠纷,鹿舟告诉过他,清暄真人也一直注意着,这次却没管住。
池归砚把寻道门的人在台上打了个半死,肋骨断了三四根,还将人家的法宝折断。
若是普通的法宝还好,关键那人是寻道门一位元婴长老的亲生子,手里拿的是寻道门的镇宗之宝。
那可是镇宗之宝!
别人看见都要躲着,生怕磕碰着这位太子爷,免得惹上麻烦。池归砚倒好,他就往人家脸上打!还被人家逮了个正着,直接带回了寻道门。
还有林初霁,看见寻道门的威势,吓傻在了原地,被带走时连反抗都不会。
清暄真人听说这消息时,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人家宗门的人来了,你看着打不过,你倒是跑啊!
好在青玄剑尊平素立身正直,在修真界一向名声很好。乘风宗也有将此事小事化了的意向,于是只提出让乘风宗赔偿修复镇宗之宝的材料,另外再花十块上品灵石去赎回池归砚和林初霁。
连修复镇宗之宝的工本费都没要,这是极其看在青玄剑尊的面子上了。
可清暄真人翻遍了整个乘风宗的老底,发现竟一样都凑不齐。
偏偏此时青黄不接,乘风宗的灵植与矿产恰好都在没有产出的季节。就算是晚一个月,他也能把这笔钱与材料拿出来……
可惜岁月极公道地轮转,从不随人的旦夕祸福而改变。
实在不行,只能让与寻道门斡旋的师弟再想想办法。
若是鹿舟没伤得那么重,芝兰盛会上有他看顾着,此时定然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了,鹿舟至少也能保得师弟们周全。
若要追溯,鹿舟的伤,少不得要怪他这个师尊的失职。
清暄真人心底郁郁,过了许久,终于想起鹿舟送给他的东西。
鹿舟的家底比脸还干净,这谁又不知道……就算大徒弟想做什么,恐怕也有心无力。
清暄真人让桑黛打开第一个玉盒,放到他面前。
玉盒里整齐陈列着不少未经炮制的药草与灵矿。看起来歪七扭八,灵气却充裕精粹。
近日逍遥宗的灵气不比从前浓郁,盒子打开的那一瞬,周遭的灵气为之一清,清暄真人深深吸了口气。
这些都是从前鹿舟生辰时,他送去的生辰礼。
样子平凡,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仔细算算,竟然一件也未差。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已淡忘了这孩子的生辰,也不再会费心思去看他一眼。
这每一样,他都残存着几分眼熟。就像曾经那个温文尔雅,对着他露出腼腆笑容的鹿舟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鹿舟已经不再在人前露出笑容。而他享受着弟子绕膝,天伦之乐的假象,竟然渐渐将他淡忘。
可在他一筹莫展时,唯一肯帮他的人,不是他最宠爱的林初霁,也不是他看重的池明霄,而是这个被他忽视、受尽委屈、如今还重伤未愈的大徒弟。
清暄真人的双手微微颤抖,轻轻合上玉盒,颤声吩咐道:“把这些材料……送去给剑尊。”
桑黛走后,清暄真人微微阖上眸子,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
逍遥峰不算气派的的殿堂内,青年忽然抬头,望向顺着阳光飞进来的白色肥啾:“东西都送过去了?”
文秋啾啾着应声。
“辛苦了。”鹿舟眉宇间颜色寡淡,“这次之后,我们应当会有不短一段清闲日子。”
拿人手软,清暄真人恐怕没法再豁出老脸,往逍遥峰蹭了。
不知道清暄真人此时是什么心情,而鹿舟只觉得解脱。
清暄真人恐怕忘了,每次他将生辰礼给鹿舟时,都会带着笑意对鹿舟说:“舟儿,这是你师祖留给为师的好东西,你要珍重地收下。你师祖独创一派,师尊希望你日后也能担起责任……让整个乘风宗变得更繁荣,更温馨。”
当时还单纯的鹿舟,每逢此时总会感觉到一股责任感,催促着他跪在地上,收下这份沉甸甸的礼物。
而多年后,重生归来的乘风宗大师兄,选择将这份责任还回去。
这活该发烂发臭的宗门,谁爱担谁担。
反正他鹿舟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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