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舟站起身来：“陆南意，帮我整饰衣装。”
陆南意低低应了一声，为鹿舟套上外衣，系上身上柔柔的纽扣。
做完这一切，他才反应过来，鹿舟这几日在小洞天里会客，从来没有穿过外衣。
“大师兄，我们是准备出去了吗？”
外面钟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刚开始听时悦耳，持续久了，却像是一种催促。
“不由得我们不出去。”
这铃声代表着芝兰盛会各榜榜首的到齐，是船上所有人第一次集体会面。
也是混乱的起始与爆发。
·
灵舟的四层，是一个很大的厅堂。透过不小的窗子，能够看清外面的风景。这几日已经有不少榜首，无事时便来四层看看，与旁人交际。
鹿舟没来过，交际却一点没少。
他与陆南意动作很慢，到达四层时，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了。见到他来，不少视线投向了他，却被鹿舟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劝退。
反正机会多着，他们也不急于一时。
鹿舟生性其实不是个很勤勉的人，比起傻呆呆地站着，他更喜欢找个舒服的地方坐。
与他同样，一个鬼修小女孩给自己搬了个宽宽的玉质长凳，晃着腿坐在长凳上。
那长凳能容纳不少人坐，却没人肯与鬼修为伍。
这孩子听说是伪装成了人修，混入了芝兰盛会，夺得了金丹期最强的榜首。说来奇怪，芝兰盛会虽然禁止鬼修参赛，却没有不许鬼修获得名次。
鹿舟还记得小女孩的姓名，轻声问她：“楚楚，你旁边的位置我能坐吗？”
名为楚楚的小女孩，除了脸上表情有些僵硬以外，面相确实生得楚楚可怜。她看了看鹿舟，嘴角裂开一个笑：“当然啦，小鹿。”
小女孩叫鹿舟小鹿时，陆南意感觉到一股从灵魂升起的寒意，仿佛被人毫不留情地闯入识海巡视了一圈。
鹿舟倒不是很在乎这称呼，毕竟鬼修的年纪，成千上百岁都是正常。
更何况，他也不介意显得年轻些。
在所有人到齐以前，鹿舟取出几张硬纸片，仿佛在做什么手工，另一边与楚楚闲聊了起来：“你放在我门口的那束花，我很喜欢。”
当初楚楚也来拜访了鹿舟，却没有露面，而是将一束花放在了他的房间外。
楚楚也笑着：“是嘛，我也很喜欢的。我相信……别人也会很喜欢的。”
这场面堪称其乐融融。
如果忽略楚楚诡异的神情，以及那束花刚刚被鹿舟拿到不久，便以奇异的速度枯萎的事实。
那仿佛被作为肥料喂给什么存在的花束，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都不像一个好兆头。
此时，周遭不少人的视线也落在了鹿舟的身上。
鬼修的阴气，寻常修士恨不得绕着道走，鹿舟一个碎了丹的人，却与鬼修小女孩聊了那么久而不显出任何颓势，本身就足以令人忌惮。
此时，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一步一顿地踏入了四层的厅堂，不与任何人交流，倒了杯酒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一口一口地小酌。
这是任符，所有榜首之中的最后一个人。
从任符进入厅堂起，便仿佛有什么气氛不一样了。
陆南意感到有些闷，像是天快要下雨——可外面明明碧空如洗，况且前不久刚下过雨，正是空气宜人的时候。
鹿舟对灵压的变化，感觉更为明显，忍不住将手中的纸卡合上，轻咳几声。
代表着天机阁的洛云川刚进入厅堂，便听见了鹿舟的咳嗽声。
随侍提醒他：“小公子，待会儿……此地不宜久留。”
洛云川哼了一声：“我知道，我想多看一会儿闹剧。”
虽然这样说着，洛云川的视线却一直往鹿舟那里飘。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在等鹿舟支撑不住，来找他求助的。
鹿舟终于适应了灵压，深深吐了口气，却见许虚竹坐在他面前，隔着桌子笑着对他道：“鹿舟，之前你与我说的事，有些道友不相信。”
有个来自东洲的修士笑道：“是啊，鹿道友，你不是与舒家有婚约么？你终于肯放弃他们了？”
他们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周遭更加混乱的灵压。
有人准备出手。
或者说，所有人都准备出手了。鹿舟身处的地方，将会是这场争端的源头，它的起始，它爆发的凭依。
便是修为微弱如林初霁，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敢再跟在任何人身后，悄悄往角落里跑去。
而洛云川投过来的视线，也带上了些急切。
鹿舟对着洛云川的视线，轻笑了笑，而后轻轻开口：“贵使，你之前答应过我一件事。”
洛云川的心放了下来，端着尊使的架子道：“我确实答应过你，你有何事需要我办？”
他就知道，跟那个一门坏心思的蠢货林初霁不同，鹿舟是个不会让人失望的聪明人。
接下来这些修士之间要发生的事情，对于鹿舟一个碎了丹的修士来说，实在太残酷了。他留下那个许诺，便是想让鹿舟跟他提出，不要参与这些修士的集会。
虽然鹿舟之前都被牵绊住，没有见他的时间，好在鹿舟抓住了最后的机会，现在只要跟他走，便能远离这场纷争——
“这纸卡有些难折断，贵使能帮我按照我画好的线削断吗？”鹿舟的声音无比清晰。
洛云川：？？？
你有病？
对上鹿舟的视线，洛云川便觉得自己被耍了。
顶着所有芝兰盛会修士的视线，洛云川不得不取出自己的剑，帮助鹿舟削掉那几张不用的纸卡。
而他的视线，看起来像是要把鹿舟那颗不转的脑袋削掉。
在他身后，随侍严肃地开口：“小公子，还是莫要多看这些污浊的画面，快些回去吧。”
洛云川握着剑，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只能看了鹿舟最后一眼，余怒未消地跟着随侍离开了厅堂。
鹿舟：“……”
总觉得洛贵使最后那一眼，好像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似的。
送走洛云川以后，天机阁的人又回来了一趟，对各人留下了最后的交待：“各位请随意发挥，但请记得天机阁的规矩——若是未发生触及芝兰盛会底线的事情，请不要轻取旁人的性命。”
·
天机阁的人走时，关上了厅堂的门。
便是傻子，此时也能听出这鬼地方不对劲了。陆南意轻声问鹿舟：“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着……”
鹿舟微微摇头，目光却对上了许虚竹：“既然你想让我再重复一遍，我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遭遇横难，金丹尽碎，修养了一月有余。在此期间，东洲舒家别说照顾于我，便是来看一眼，甚至是传讯问个信儿都没有……我对舒家确实十分失望。”
许虚竹侧身前来，笑意盈盈望向鹿舟：“舒家如此对待美人，真是让人伤心。既然如此，看来我等全都有追求你的机会了？”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凭空降落，点缀了鹿舟的衣裳。
本是飘然欲仙的人，却被人间的玫瑰染上了浪漫的颜色。
随着玫瑰的香味蔓延，鹿舟明白了这个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自己夺得了美人榜榜首，许虚竹才会搞出这一出。
许虚竹所在的万法宗，以术法闻名。而其中一种，便是幻境。
幻境能迷惑人心，范围却终究太小；但若是将幻境制成阵法，便能够大大提高杀伤力。
阵法需要的阵眼，要灵气充足，要足够坚韧，要气息纯净。
——许虚竹选择的阵眼，便是鹿舟其人。
周遭的灵压忽然消失。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消失，只是他们察觉不到了。
幻阵已成，无论鹿舟此时如何反抗，都无法摆脱与阵法息息相关的命运。
许虚竹的容貌逐渐虚化，却依旧含着笑意望向鹿舟。
让他意外的是，青年面上仍旧淡然，甚至勾出一抹笑意。
他玫瑰环身，语调悠扬：“既然各位如此迫不及待，便等分出个胜负，再与我商谈，究竟有无机会吧。”
·
在鹿舟身边，陆南意的身影逐渐浅淡，像是要坠入幻境。
在他抓住自己衣袖时，鹿舟没有拒绝。
陆南意极其明白自己此时的身份，努力缩小了存在感，不给鹿舟添麻烦。
另一边，一个身影却拼命朝着鹿舟扑来。
是林初霁。
之前一直跟着别的主子狐假虎威，到了真正出事时，他才真正因为恐惧，而想要投回鹿舟的怀抱。
不用鹿舟出手，林初霁也没有本事，能穿过重重封锁接近他们。
少年的身影，最终与厅堂中的所有人一般，消失在鹿舟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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