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扭曲的空间中,鹿舟缓缓阖上了双眼。


    周遭的光线早已被幻阵蒙蔽,闭上眼睛,反而能将局势看得更加明晰。


    他仿佛置身荒漠,身边却立了几根海蚀柱,随着灵气的运转,依稀能够看见上面的海藻随风散去。天空中有水母游来游去,丝状的修长触手对着猎物虎视眈眈。想必是东洲那位修士的招数。


    他听见了杀戮的声音,却好像是情人的絮语。


    他仿佛回到了前世饱受折磨的时日,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处在一段幻阵之中。作为阵眼,他承担了所有溢散的幻境。


    这等精神分裂为不知多少份的体验,对谁来说都不好受。


    许虚竹特意分出一分心神,去看鹿舟的情况。青年紧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而虚弱,冷汗从额角渗出。


    真是可怜。


    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他并没有要鹿舟怎么样的意思,只是鹿舟恰好撞上了他们的争斗而已。


    许虚竹的身影隐去不久,原本无知无觉的青年,便睁开了双眼。


    终于走了。


    源源不断的灵气穿过鹿舟的身体,却被隐藏在面具下的银纹野兽狠狠啃下几口,才残缺地放出去。


    他进入许虚竹这个局,总不能什么也捞不着。


    他倒也没有让许虚竹功败垂成的意思,只是既然从此过,便交出些买路财吧。


    ·


    幻境进行到深处,鹿舟眼前的幻境逐渐统一。


    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消失,转而变为了逍遥峰的景象。远处,一个小少年在房门前,遥遥向他看来,像是在迎接他的归来。


    “师尊。”鹿舟听见那孩子的呼唤。


    够了,该到此为止了。


    鹿舟闭上双眼,这是阻止幻境入侵行之有效的方法。


    但他察觉得到,那孩子还是朝他奔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距离他越来越近。


    最终,裴景湛紧紧抱住了他。


    冰冷的怀抱。


    在一片黑暗中,鹿舟微微打了个寒颤。


    他乍然明白了。


    “你不是幻境中的裴景湛,对么?”


    而是附身于他的那只,还未成型的鬼修。


    阴影默认了。


    与之前没有意识,只有食欲的冰冷气息相比,这次的鬼修有了更多自主意识,是可以交谈的对象。


    踏破铁鞋无觅处。鹿舟花费心思引入许虚竹的灵力,激活附身于他的茧,等的就是这只鬼修。


    他一直有个问题,必须要这鬼修亲口回答。


    他大抵能够猜到,鬼修生前的身份。他比谁都希望师徒重逢,却比谁都知道,这只即将苏生的鬼修,并非他所期盼的那孩子。


    “你想要什么?”鹿舟轻轻抱住了那具冰冷的身体,吐息绵长,仿佛用情至深。


    ——你需要什么,才会放过我?


    鬼修沉默良久。


    微凉的触感,在鹿舟的胸口,一笔一划地书写着,最终留下了一个字符。


    “你。”


    ·


    鹿舟再度睁开双眼时,外面的战局已经尘埃落定。


    不少修士刚进来时,还充满着雄心壮志,高傲的头颅仿佛永远也不会低下。如今却瘫倒如泥,在角落里生死不明。


    还站着的人脸色各异,隐约分为两派。


    许虚竹是其中一派之首,安稳坐在桌前,有些无奈地望向鹿舟:“看来即便碎了丹,我们也不能小看你。”


    由于灵力中断,他的幻阵摇摇欲坠。而吞噬灵力的来源,显然就是他精心选择的阵眼本人。


    鹿舟轻轻摇头:“运气好罢了。更何况,你用的招数并不高明。”


    以许虚竹的手段,这次幻阵更像是闲暇时的游戏,而非处心积虑刻画的战局。


    陆南意听见他这话,脸色更加惨白。


    他到现在也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师兄却说对方的手段并不高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师兄……”


    在安静到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死寂中,陆南意过于单纯的发问,使得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连鹿舟也被他逗笑。


    许虚竹笑着朝鹿舟抬了抬手:“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理解今日的混乱的。”


    气氛忽然缓和,宛如一场正常的茶话会。


    然而只是因为,在场众人要么被幻境消耗得差不多,要么在酝酿着杀机而已。


    在入场时,没多少人将鹿舟放在眼里。而此时,鹿舟与陆南意作为消耗的不多的人,此时竟然在这场面上有了短暂的许话语权。


    不过鹿舟不打算与在场所有人结仇,便只回答了许虚竹的问题:“不难猜测。寰海秘境每次开启,都不会有伤亡出现。”


    否则清暄真人也不会放心,让两个成长于温室的师弟跟他一同出来。上一次寰海秘境,鹿舟为了帮青玄剑尊寻找材料,去了别的秘境而没有参与,却并不妨碍他留心寰海秘境回来后,那些榜首修士的表现。


    同一个宗门中,有人去了寰海秘境后几年便提升了一个小境界,还有一些直到今日修为也没有大进展。


    “很容易看出其中有猫腻,我只需要猜测,这猫腻是出在秘境之中,还是在半路。”鹿舟微微偏头,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顺着他的动作,飘落至半空,“而许虚竹如此急着刺探我的实力,显然危险很快就会到来。只要多防着你们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这几日来拜访他的修士,也大抵能看出分成两类。以许虚竹为首,与以另一个元婴修士为首。而鹿舟与任符,纯属被卷尽了这场混战。


    至于更多的,如何猜到许虚竹会把他作为焦点,以及使用的手段……是基于对许虚竹的了解,当然更多的是运气。


    鹿舟笑了笑:“现在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许虚竹笑道:“非常不错,或许我也该向你借些运气用。”


    下一场纷争,很快就要开始了。


    鹿舟往身旁看了一眼,鬼修小女孩刚一与他对上视线,便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一般,缩起了身子。


    “别跑,不会有事的。”鹿舟笑着朝楚楚道。


    这只鬼修“姐姐”,他留着还有用。


    鹿舟对许虚竹真诚道:“如果可以,我确实希望你能赢。”


    另一边传来笑声:“可惜没能像许道友一样生了一副好面皮,讨得美人芳心!”


    一瞬间金铁皆鸣。


    那是陆南意永生也忘不掉的一幕:刀光剑影在眼前闪过,血气刹那间迸发。


    他从小生长在乘风宗,每天除了逃课出去玩,便是应付与师尊师伯之间的关系,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血腥。更不知那些上一息还在谈笑风生的修士,怎么会在下一瞬挥刃相向。


    他知道人人都想追求利益,却不知利益会使人扭曲至此。在这些人眼里,只要不杀了对方,就算将对方全废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紧紧抓住鹿舟的衣角,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他抬眼望去,却见鹿舟叹了口气,而后再度缓缓闭上了双眼。


    吵闹得过分。


    灵舟上的人出身各大宗门,下手还算有轻重。那些重的,也大多是有各种仇怨,不至于乱伤无辜。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对任符,以及鹿舟他们出手。


    不过话确实不能说得太早。


    一片混乱中,一阵冰冷的杀意直直冲着鹿舟前胸的命门袭来。


    鹿舟身为阵眼不便移动,那人更是抓准了这一点,这一击鹿舟避无可避。


    察觉这一点后,鹿舟不再耗费力气试图逃脱。


    在胸前筑起防御的同时,鹿舟在想,究竟是谁要对他下手。


    要杀一个人,最华丽的死法莫过于割喉,鲜血溅了一地,威慑力十足。


    然而若是未能切开血管,这一切便丧失了意义。


    而攻击胸腹器官,即便人不死也要落下病根,是真正往整死他的方向下手。


    是寻仇,而非随意的杀戮。


    而他确实防御不住,便安心硬抗,等候结果。


    一股热气喷到鹿舟头顶,一个粗狂的声音在鹿舟面前响起:“喂,美人儿,你没事了,睁眼吧。”


    青年缓缓睁开眼睛,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被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男人只觉得热血沸腾。


    那柄原本要取鹿舟性命的飞刀,插在男人有力的臂膀上,在盘虬卧龙般的肌肉上只留下了浅浅的伤痕。


    鹿舟从记忆里,得知了男人的姓名。


    御兽宗的山野。


    芝兰盛会体修榜榜首,修为已有元婴。


    鹿舟淡声道:“多谢,我记得你。”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勾勒出一抹微笑:“谢谢你的花,你是这个灵舟上第一个送我花的人。”


    之前在拜访他时,很少有人提及鹿舟与舒家的婚约,毕竟鹿舟在各方面的吸引力,并不能在所有心里都比得上东洲舒家。


    而山野并不在乎这些,直言对鹿舟说,如果有意毁了与舒家的婚约,他乐意帮忙。


    鹿舟许久没见过如此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下意识点了头。


    山野此时救下他,便是对自己许诺的一种保证。


    男人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鹿舟的面前,紧接着被面具下的清凉冲淡。


    见鹿舟盯着自己的伤口看,山野大大咧咧地拔下了飞刀,朝着旁边一扔,笔直插进了墙壁。


    鹿舟收回视线。


    近距离看了果然更像……这个男人像一只大型犬类,气息纯粹得让人很难讨厌起来。作为乘风宗大师兄的道侣,或许鹿舟宁愿考虑舒长洲。若是私交,鹿舟更倾向于与他共事。


    只是现在,并不属于以上情况中的任何一种。


    山野对他态度的变化,感觉十分敏锐,笑着问:“美人儿,既然你说我们都有机会追求你,那就别整这么麻烦了……我帮你解决这麻烦,以后的麻烦我都给你摆平,你就跟了我吧。”


    许虚竹已经站在一旁,微微眯上眼睛。


    这条傻狗。


    表白也不选个好时候,没看见鹿舟身上的暗器,都快要扎中他的心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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