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里的空气不太好,黎瑶觉得自己肯定是因为这个才胸闷的。
她终于愿意去看谢无极的眼睛,但他的视线已经转向了外面。
方才一直要被她带着逃跑的人,现在站在了躲藏之处的入口,背对着她道:“就在里面,不必出来,我会解决一切。”
如同黎瑶之前所想的那样,既然是他自己将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就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他的办法很简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白费力气。
黎瑶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角。
看着掌心扯下的衣料,黎瑶缓缓攥紧拳头,扶着旁边的碎石仰起头,望着谢无极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
他确实很强,以往对敌很少见他真的认真,总是一副随意闲散的样子。
如今这样不苟言笑肃穆沉稳,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堕天命剑出现在他身后,巨大的剑身围绕着数不清的命魂灵剑,黎瑶拿手遮了一下,看到之前还不要命地往他身前凑的行尸全都停了下来。
原来它们还会害怕吗?
它们还有理智去害怕吗?
若它们真的是因为害怕才停止,黎瑶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就连她现在也因谢无极的模样感到畏惧。
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些,凝视谢无极的目光却越发专注起来。
黎瑶紧紧扣着手下的残垣断壁,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无极微微偏头,额边碎发随风轻轻飘动,那一瞬他投射下去的眼神几乎是温柔的,可倾泻而下的命魂光剑却是残酷且毫不留情的。
黎瑶浑身一凛,无数光剑刺向四面八方,骇人的剑意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无极还记得她在这里,命魂灵剑避开了此处,黎瑶抹去额头的冷汗,发现谢无极身边已经没有任何行尸,只剩下漫天灰烬。
就如那夜杀死斗兽场里所有妖兽一样,谢无极轻轻一震,就几乎将密密麻麻的行尸全部解决。
还剩下的那些,被另一人庇护下来。
黎瑶看到了那人的脸——是右护法。
他摘掉了斗篷,没在蒙着脸,雾蒙蒙的桃花眼之下是一张冰冷阴郁的脸。
“江南雾。”
谢无极叫出了独世宫右护法的真实姓名——江南雾。
听到这个名字,黎瑶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那个在谢无极的传说中总是成为背景板的人,那个和谢无极一样因闻叶的安排而灭族的人,他能活下来,在独世宫做了这么多年的右护法,等待的就是今天了。
看谢无极丝毫不惊讶他的背叛就知道了。
“道君。”江南雾手握长刀,领着从江、谢两家炼尸场中选出最强的几个,“我来报答你了。”
谁都能听出来的此“报答”非彼“报答”。
“道君一点都不惊讶——您确实不该惊讶,如今闻叶重伤在身,不足为惧,该轮到你来偿还江家数百条性命了。”
谢无极颇为仔细地看了一会那些行尸,大多都是熟面孔,是和闻叶站在一起反对独世宫,同样也在推江家出去承担罪责这件事上做过决定的。
这么一算,好像这三界之内的最强战力都在眼前了。
江南雾为了复仇蛰伏千年,闻叶也好,谢无极也罢,他一个都没想放过。
他可不管这些人全都死了之后守护结界要怎么办。他已经是没有家的人,父母兄弟,姐妹挚友,除了他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全都拜这些人所赐。
天下人全都死了,江家人的灭族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们活该陪葬。
他千辛万苦走到今日,只剩收割谢无极这最后一颗人头,可谢无极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甚至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谢无极目视前方,看都不看江南雾:“让你背后的人出来。”
江南雾气血倒涌,被这不屑刺激到。
“想见他?杀了我才有资格见他。”
阴狠的话语抛过来,江南雾带着周身强大的行尸袭向谢无极。
谢无极眉头都没皱一下,之前被追击的狼狈样子好像都是装出来的,如今他只不过捏了个诀,就轻轻松松将那些大能所化的行尸灰飞烟灭。
江南雾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半天,一时不敢再上前。
黎瑶离得近,能感觉到谢无极周身异常的体温。
他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若不能速战速决,杀了敌人的同时自己也得化为灰烬。
她能看到他手指都开始发黑了。
黎瑶想出去帮忙,谢无极却手掌往下一压,淡淡的阵光悄无声息地护着她,黎瑶出不去,也不会受伤。
她眼眶一热,难言心中什么感受,掌心抚过阵光,如同抚过谢无极的身体,烫得差点脱层皮。
“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的弱点我很清楚。”江南雾也发现了谢无极手的异样,“你还能撑多久?一刻钟?一个时辰?过了这些时间,哪怕不用我动手,你也得爆体而亡。”
天幕中星河银练,谢无极一抬手,命魂灵剑伴着星河之光落下来,他充分避免了反派死于话多的尴尬结局,既然没多少时间,那就不跟他们多废话,既然江南雾非要死了才肯让背后之人现身,那就去死好了。
要说这千余年来,谢无极虽然不信江南雾,却也愿意将私密的事情交给他去做。
时间久了,有时候江南雾都会意识模糊,觉得自己已经是他的心腹了。
谢无极是个暴君,为他做事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这么多年下来,江南雾心里也积攒了对他本能的畏惧。
这些畏惧在仇恨到达顶峰的时候被遮掩了,可一等他的气焰落下,本能的畏惧冒上来,他就知道自己没可能拉三界给江家人陪葬了。
他失去意识之前,眼圈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到。
身体没感觉到疼,但有种空乏的分离感。
黎瑶在下面,看到江南雾被灵光命剑分成数段,而后如那些行尸一样灰飞烟灭,再无踪迹。
她使劲闭了闭眼,原以为穿越这么久,对这样血腥的画面该有所习惯了,但还是不行,当做在看3d电影还好接受一点,想到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会忍不住恶心作呕。
行尸全灭,江南雾一死,结界内瞬间安静下来。
黎瑶捂着心口,脚被烫了一下,收回的同时看到有岩浆般的液体在地面流淌开来。
看起来像是折玉城下有什么隐藏的空间,因着地面的崩塌而整座城都沦陷,城下的火海涌到了地面。
轻微的脚步声在一片诡异的宁静中突兀靠近,黎瑶自阵法中望去,惊讶的发现来人不算陌生。
是温如玉。
温如玉脸上的疤痕太标志性了,黎瑶想认不出来都难。
所有人都没了,只有他还站在这里,代表什么显而易见。
他就是那个始终躲在背后的神秘人。
这就对了,他作为黎珏曾经的未婚夫,不就能自由出入黎家,利用团子做事吗?
折玉城塌陷,底下淌出来的火焰,大批量的行尸,不断传音试探性叫谢无极回来,这些都是温如玉做的。
一个身体不太好,常年在终南山修道的青年为何要做这些?
折玉城温家和谢无极素来是相辅相成的,可不像江家那样有不共戴天之仇。
温如玉到底为什么?
又隐藏了怎样的秘密和力量?
谢无极缓缓落下,踩在地面上,银靴洁净无瑕,接触他鞋底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你还能撑多久?”
温如玉开口说话的语气和以前完全不同,连音调都不太一样,有种遥远沧桑的距离感。
谢无极稍稍活动手腕:“不好说呢。”他谦虚又狂妄,“杀了你肯定是足够的。”
温如玉微微一笑,脸上伤疤逐渐变淡,眉眼间的悲天悯人越发动人起来。
“是吗?”他轻轻反问了一句,很快道,“我要死了吗?果然还是该再耐心一点。你那个左护法去了哪里?在帮你做什么事?我错估了你的力量,会败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你或许该知道一下。”
温如玉看了看周围:“你还在撑着结界?外面的守护结界你也没松懈吧?你还在庇护那些人族?真可怜。”
谢无极单手结印,不打算和他废话浪费时间,他确实撑不了太久了,他已经感觉到身体开始崩坏,快要被强大的力量撕成碎片了。
“闻叶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一个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只有我和他知道的秘密。”
谢无极手上一顿。
温如玉往前走几步:“我不姓温,这具身体倒是姓温。说来咱们都一样,是诞生在墙外的东西。”
谢无极猛地看过来。
阵法之中的黎瑶也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温如玉。
“我姓闻。闻和温,音听起来很像不是吗?”黑白道袍的人笑着,“一个在墙外战场中挣扎数千年的灵魂,和你一样夺舍了一个人族的身躯,虽然我也算是闻家人,却觉得,我跟你才更相近。”
“我活着的时候是人,可我死在墙外,神魂漂泊在‘怪物’之中的时间更多。谢无极,你就真的没怀疑过,你不仅仅是被改造的吗?”
“我要做的事其实对你我都有利,墙外的一切有什么不好呢?墙内的人真该好好体验一下。他们像畜生一样被圈在结界里面,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让两个世界合二为一吧。怪物真的是怪物吗?不,我觉得那是真神。”
“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真的将你杀死?我只是想唤醒你的本身,让你抛开那个无用的躯壳。”
“你该醒一醒了,神子。你根本不是人族,你也不是被改造的,你本身就来自于结界之外,你是神明诞下的子嗣。”
不知真正名讳的男人走到谢无极面前,单膝跪地,神色平静却语气疯魔:“多年来你庇护的人族才是最该死的,无数死在你手下的‘怪物’才是你的同族,今日该是你清醒的时候了——你还要继续庇护那个人类吗?”
阵法被一道光打散,黎瑶迅速躲开,暴露在谢无极和那个人视线之中。
谢无极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静静地听那人再一次道:“你杀了不知多少的‘怪物’才是你的亲族,你是少时被他们从墙外带回,强塞进这个糟糕的人族身体里的神子,你还记得杀死同族的感觉吗?那让你痛快吗?”
“你要继续替蒙骗你、意图杀死你的人族效力,维持那可笑的守护结界,对自己真正的亲族刀剑相向吗?”
“就如同你一次又一次斩断牠们的手脚那样?”
“这么多年了,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不管你多少次那样对牠们,牠们都没有真正伤害过你。”
不是他小心谨慎,从未将自己真正的陷入墙外的险境。
而是危险从未真的找上过他。
不是他的力量真的足够支撑这么多年的守护结界,让那么多的“怪物”无法进入。
而是牠们没有真的想毁掉所有,从而反噬结界本身的灵力来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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