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站在水池边的女子终于转过头。
二姐两眼无神,漠然地望着兰芙蕖,似乎不太认识她是谁。不过转瞬间,前者忽然打了个哆嗦,双眉微微颦起。
“小妹?”
兰清荷问道:
“小妹,你怎么还未歇下。”
她就这样站在水池边,未往前走,也未往后退,看得兰芙蕖一阵心悸。见其神色有异,兰清荷也一怔,须臾,她反应过来。
“噢,我就是过来,来池子边吹吹风。屋里太闷了,捂得人心里头难受。”
兰芙蕖提心胆战地看着,二姐走下水池、慢慢走过来。
她身后是惨白的月色,映在这一张脸上,更衬得二姐肤色煞白。不过顷刻,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兰清荷用袖子掩了掩唇,道:
“小妹,你又是想到哪里去了,怎么这般紧张?”
“我……”
兰芙蕖不敢多说话。
她不言语,二姐却大大方方一笑:“你怕不是以为我要寻短见罢。“
“我……”
“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傻。”
兰清荷转过身,面对着水池吹风。秋夜的风很寒冷,水雾亦是冷涔涔的。空气中带着露水的味道,她半眯上眼,一脸惬意。
“其实入宫为后妃,也挺好的。圣上待我不错,我没有什么家境,一入宫便是妃位。从今往后呀,所有人见了我都得跪拜、都得行大礼。”
因是她背对着自己,兰芙蕖看不清对方面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挺好的,小妹。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其实有段时间,我还挺羡慕你的。”
“我们一起在驻谷关为奴,后来沈蹊出现了。他待你那么好,带你回北疆,千方百计地哄你、宠你、呵护你。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没有人这般对我呢?他为了你,甚至敢反抗圣上,为你受了昭刑间的十二道酷刑。为你闯了义邙军营,在沈家所有人面前护着你,甚至就连圣上,都钦封你为诰命夫人。”
“小妹,我真的好羡慕你啊,羡慕到……有些嫉妒。”
兰芙蕖怔怔地抬起眼眸,望向那一袭素色的身影。
她的衣袂在寒风中翩翩飞舞,像是凄美的蝶。
“我一面羡慕你,一面又担心你。羡慕你身边有沈蹊,又担心这是他的圈套、他的把戏。可是……我也好想有一个人能这样对我啊,哪怕是把戏、是圈套,我也甘愿。”
兰清荷顿了顿,低下头。
片刻,又吸了吸鼻子,唇角翘起一抹小小的弧度。
“许是心诚则灵,我真的遇到他了。”
听到这句话,兰芙蕖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
她不受控制地,联想到那一句“骆大哥”。
“我一见到他,心就跳得很快,话本子里头管这种情愫,叫喜欢。”
两个人互相喜欢,叫两情相悦。
从小到大,她读的故事,都是两情相悦。虽然其中会经历种种挫折,最终的结局几乎都是皆大欢喜。
“我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池面上撒下粼粼的月光,她的身影倒映在水池上。
终于,兰清荷移开眼,从腰间解下一个针脚有些粗糙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一双鸳鸯。
二姐将这鸳鸯荷包递给她,“小妹,北疆我是回不去了,你若是在北疆看到他,就替我将这个转交给他。”
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
“他叫骆平安。”
“小妹,你就跟他说,他这辈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还有——”
“忘了我。”
……
当夜,兰芙蕖陪着二姐入眠。
两个人像在驻谷关那样,挤在一个被子里。时至深夜,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秋雨使周遭的一切愈发寒冷,她紧紧抱住二姐,不知不觉就犯起了迷糊。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了院外传来声响。
是沈蹊回来了。
来二姐房间前,兰芙蕖担心沈蹊回屋找不见人,便事先同女使招呼了一声。沈蹊身后似乎还跟着人,一番安置,院落又安静下来。
第二天,沈宅外停了辆从宫里来的马车。
兰芙蕖目送着二姐乘上入宫的马车,刚回到院子里,另一间房门被人从内打开。
许是昨夜沈蹊带回来的客人。
兰芙蕖如此想着,一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分外熟悉的脸。
“安翎姐姐?!”
叶朝媚坐在轮椅上,晨光熹微,照得她肌肤一片粉白。
见了兰芙蕖,她更是笑得开怀:
“听闻你要与沈蹊举办婚宴,我想着我们这种交情,可不能缺席呀,便吵着让应槐带我来了。对了,我这些日子已经能走了。你看我——”
说着,她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吓得身后的应槐慌忙去扶她:“郡主小心。”
“你莫掺着我。”
叶朝媚慢慢走了几步,转过头,朝兰芙蕖莞尔一笑,“听闻京中有位神医,可接筋换骨,昨日我去造访了一番,神医说可以将我的身子恢复如初。到时候我又可以骑马玩鞭子啦!”
闻言,兰芙蕖亦是喜不自胜,打心底里替郡主高兴。
“小芙蕖,你与沈蹊的婚宴定在什么时候?”
她算了算日子:“七日后。”
这些日子忙着翻旧案,府中没怎么打点,还好有六七日时间,婚宴要好好筹备起来。
大婚前,沈蹊带她去爬了一次山。
听闻山上有座寺庙,可山坡着实是太陡了。爬到一半儿,沈蹊索性让她趴在自己背上。他的步子很扎实,一步步,背着她往山顶处走。
“城里就有寺庙,何必跑这么老远,还要爬这么高点山?”
“嘘,这座寺庙很灵的,我要去求个姻缘签,再为你求个平安符。”
又是平安符。
兰芙蕖趴在男人坚实的背上,忍俊不禁。
“你怎么净信这些,平日也不见着你信鬼神呀?”
“我原本是不信鬼神的。”
他道。
“可我希望神灵能够保佑你,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那你呢,你就不求神灵保佑吗?”
沈蹊轻笑一声:
“我求什么,阎王老子我都不怕,你放心,没有鬼敢来招惹哥哥。”
不正经。
兰芙蕖道:“可是我在你身边,也没有小鬼敢来招惹我。”
“所以不光要求你平安,还要求你开心。”
“住持说,符纸挂得越高,神灵的福泽便越深厚。我刚刚把写了你名字的符纸,挂在那棵树最高的树枝上了。”
做完这一切,沈蹊收回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芙蕖,有了神灵保佑,要开开心心的喔。”
下了山,已是傍晚。
不知不觉的,他们竟用了一整天的时间。
还未回到沈宅,集市上乌泱泱的一大片人。这是自中秋节后,兰芙蕖第二次感受到京都的繁华与热闹。
姑娘们掺着身侧的郎君,手上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从兰芙蕖身侧穿过。
一道脂粉味,一声欢歌笑语。
“今天怎么这般热闹?”
“这是京城的灯会,”沈蹊解释道,“这一日,京中未嫁娶的年轻人会约上心仪之人,逛灯会,共度良宵。”
另一处——
应槐推着轮椅,带安翎穿过欢闹的人潮。
见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盏盏花灯上,应槐立马走到摊前买了盏精致漂亮的灯。安翎言语虽有埋怨,脸上却笑意盎然。
应槐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哄着她开心。
“沈惊游答应我了,等我身子好了,便让我去北疆。圣上已准许我参军,应槐,我将是大魏第一位女将军!”
皇宫里——
兰清荷坐于黄铜镜前。
身侧的宫娥关了窗,隔绝了宫墙外的月色与灯火,恭敬走到她身侧。
“静妃娘娘,稍些时候皇上便要来了,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宫娥连唤了三句,妆台前的女人才恍然回过神。
窗外花灯点点,窗内宫灯长明。
静妃懒懒地应了声,凤眸轻瞥,移开那一盏窗。宫人扶她站起身,兰清荷步履轻缓,褪掉纱衣走入铺满花瓣的浴池中。
……
灯火璀璨。
花灯与星星交织,映着无边的夜色。
“老板,我要这一盏花灯。”
“哎哟,客官,您的眼光真好。这是最后一个兔子花灯了,给您便宜些,是给心仪的小娘子买的罢,嘿嘿……”
兰芙蕖站在一片树影里,看着他提灯走来。
她微微仰着脸,绚烂的灯火汇聚成川流不息的河,一瞬间,她好似看见河对岸,青衣巷里那个张扬恣肆的少年。
他提着花灯,他踏着风雪,他自马背上翻身而下,他身披着玄氅、手握着青鞭……
记忆尽头,他拼命地朝她奔来,向她伸出手。
灯盏之上,字迹逐渐清晰。
“兰芙蕖,沈惊游。”
“岁岁长相见。
与你相见,便是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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