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这是秦姝来到这个古代神话世界后的第一次计算失误。


    她能够算到孙守义和现代社会的凤凰男一样,想要借助“迎娶自己原本高攀不上的高层女性”的手段实现跨阶翻身,就不远千里归来,当着他的面剪断红线后,又展现自身异常之处,请来神雷,彻底断绝了孙守义强娶织女的妄想,连带他的性命也葬送了一半。


    她博古通今,从云罗收集到的资料中知晓林幼玉的存在后,立刻毫不犹豫赶往衙门,将这位女县令眼下最需要的精神帮扶带了过去;她善于接受求救信号,所以能够卸去云罗身上的束缚与枷锁,将最本真的她送还天界后,耐心等待瑶池王母派人来救援自己。


    ——然而秦姝千算万算,却愣是没算到瑶池王母实在太关爱云罗了,连带着将她这个云罗的救命恩人也一并重视了起来。


    这位天界至高掌权者之一甚至还怕秦姝迟迟不归,是因为受困吃苦,特意派出了玉帝亲属兼自己亲信,灌江口二郎神杨戬,率将近四千的天兵来接她。


    用现代人能理解的方式打个比方,就是身在深山老林里的科研人员迷路后,用卫星电话向外发了个求助信息。结果接到这个求助信息的人是国家领袖之一,为了表示对科研人才的重视,直接派了一个旅的特种兵来救人,率领部队的还是个大校级别的、有真刀实枪上战场本事的嫡系亲信!


    秦姝目瞪口呆地接过旨意,放在袖中,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看看瑶池王母谕旨的详细内容:


    对不起,我是土狗,我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真不愧是瑶池王母,谢谢我的好上司,好大手笔!


    不过被这番排场惊得合不拢嘴的,不止秦姝一人。


    刚刚还能笔走龙蛇,文采斐然的林幼玉,眼下被惊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正在行刑和受刑的人们,不自觉地便停了手中动作,呆若木鸡。


    一时间,满堂皆静,只能听到依然在空中飘扬的丝竹之音,还有从行刑的板凳上缓慢滴下的血,啪嗒啪嗒,一滴又一滴,如更漏声声。


    好不容易从客栈赶来,一直在衙门外面悄悄等候的商人们,饶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经手过无数金银珠宝,也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神仙排场:


    抛开人类和神仙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光看这些锦绣天衣、金甲利刃、珠宝仪仗,也是凡间帝王天子都不能企及的豪奢气象!


    要不是心中还存着“这可是能跟子孙后代吹一辈子”的想法,这帮原本还想来帮秦姝一把的商人们,眼下早就羞愧得拔腿就走了:


    对不起,是我们想太多太冒昧了。此等神仙人物,怎么会缺银钱花用?不过就算我们帮不上她什么忙,在这里看看热闹也可以嘛。再说了,这位女郎愿意大老远跑来救人,还跟我们和和气气说话,想来肯定有慈悲心肠,不会因为我们在一旁看热闹就驱赶我们的。


    ——由此可见,吃瓜看热闹真是人类的本性,能够跨越时空达成共鸣。


    最终还是林幼玉率先回过神来,却没第一时间跟家喻户晓的二郎神杨戬说话,而是看向了秦姝,拉着秦姝的袖子半晌不愿意放开,唏嘘道:


    “秦君,可叹今日才与你相识。至此方知,何为倾盖如故,何为缘分匆匆!我在人间虚活了近三十年,从未听过如此发人深省、震彻肺腑的良言,虽与你只有半日光景谈话,可连带我日后数十年的路,都宛如有明灯相随。”


    她越说越惆怅,连带着说话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你这一去……我该何等怀念你啊。”


    秦姝本就对林幼玉这位女进士很有好感,在见到她本人后,更是和这位勤政爱民的县令产生了社畜的共鸣;闻言后,亦是反握住林幼玉的手,来了个“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动情长叹道:


    “我见林君,亦如见我之半身,毕生知己。今日一别,日后不知何时再会,还请林君不忘初心,勤政理事之时,也要保重身体,多餐饭,勤添衣。”


    一旁的衙役文吏们闻言,纷纷唏嘘,感叹这两人分明刚刚好得还跟一对异姓姐妹似的,眼下二郎爷一来宣旨接引,竟这么快就要分别了,可见天条严肃,不近人情。


    还有人胆子大些,一想到在传说里,二郎显圣真君是个霹雳手段慈悲心肠的神仙,便凑过去小声求道:


    “二郎爷,我们林大人是真的好人。我可以用性命给她担保,她这十多年来,从未判过一件冤假错案,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马晚,是个顶顶好的官哩。”


    “这样的大好人,能不能也接引她去天上啊?或者二郎爷透个口风,让我们知道知道林大人善有善报后,都能受些什么好处?总不能让这样的善人都没个功果吧。”


    按照天界“实力至上”的原则,和弱小如蝼蚁的凡人扯上关系是很丢脸的事情。用现代人能理解的阶层观念来打比方,就好似印度的顶级贵族婆罗门哪怕是死,也万万不能和首陀罗有半分钱的关系。


    就拿织女云罗的案例来说,她最有可能引发天界议论的探知,不是“沐浴被偷看”这种狗屁不通的、贞洁方面的顾虑,而是“你竟然被一个凡人给坑了”的发挥失常,武德不充沛。


    但反过来,如果她能在回到天界后杀死孙守义,手段越利落,方式越血腥,那么所有的指指点点、所有的黑历史就都会瞬间消失,甚至还会引发新一波的对她的赞美与认同:


    本应如此,很该这样!1


    杨戬的生母是玉皇大帝之妹云华三公主,当年她对凡人杨天佑一见钟情,下界偷偷结婚的时候,引发的全天界的争议也正在于此:


    那只不过是个凡人,怎么配得上云华三公主?真是大逆不道,真是岂有此理。云华三公主,你别是被心魔迷了本性吧?你要是因此变弱了,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应该!


    虽说后来,杨天佑死后,回到天界的云华三公主撸起袖子祭出法器,把这帮胆敢在背后嚼舌头的家伙全都揍得半点屁都不敢放;等杨戬经历封神战凡人成圣后,又把对他有意见的神仙给核平说服了,但这也在天界对人界的态度中,阴差阳错地开辟出了一片中立地带,使得不少人开始正视起凡人来了:


    凡人虽然命如蜉蝣,寿命短暂,但他们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一片赤心,也有“为万世开太平”的大仁大德。纵使他们不能改换日月,移山填海,可依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且再讨论一下更现实的利益问题,就是受着人家的香火还要鄙弃人家,这跟吃完饭不付钱,还要砸了厨子的锅有什么区别!太缺德了吧!


    在这样的影响下,从愿意安抚衙役,又帮助衙门捕捉漏网之鱼从犯的雷公电母;到太虚幻境中,对秦姝下界一事接受良好的痴梦仙姑咸鱼三人组;甚至还有天界统治者之一,瑶池王母本人,都是中立派的一份子。


    说到中立派,二郎显圣真君杨戬也不能例外。


    他的身上本就有生父杨天佑带来的一半凡人血脉,此时天眼一开,便知道面前这些人说的不是虚话——林幼玉着实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便看向秦姝,开口询问道:


    “此人所言非谬,不知秦君意下如何?”


    秦姝:……等一下,你突然问我这个干什么?而且这个问话方式……难不成此刻,凡间关于此案的赏罚决定权不在瑶池王母,而在我了吗?!


    她突然想到刚刚那道被自己接过来后,就在极度震撼中下意识塞进袖子里的谕旨,心中立刻就有了种微妙的预感,急急将谕旨再度取出,细细观看,果然这一卷明黄色的绢帛上,除去开头例行公事车轱辘话的寒暄和褒奖外,第二行便是:


    着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秦姝,受旨后享有此案于人间一切生杀赏罚大权。望秦君斟酌慎重,行事严明,莫负大恩。


    秦姝:我有罪,我检讨,是我被惊呆了所以看文件不仔细。但是在这么个大场面下,上辈子牢记“谨慎做人低调行事”准则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文件好好保存起来,带回办公室去仔细看。谁能想到瑶池王母竟然这么信任我,把如此大的权柄都放给我了……好大手笔,谢谢我的上司!


    于是秦姝询问杨戬道:“以清源妙道真君之天眼观测,林君功德几何,可上得天庭么?”


    杨戬向来敬重能做实事的有功之人。以这番标准来看,不管是秦姝还是林幼玉,都是值得敬重的大才,便解释道:


    “自然可以。她虽年纪尚轻,但功德深厚超乎常人;假以时日,不输秦君。秦君若是有心,只要开金口,发谕旨,此时此刻,便能当场加封她为散仙。”


    林幼玉与秦姝对视一眼,只觉心中欣喜万分,脱口而出道:“好,太好了!”


    只是林幼玉刚说完这句话,突然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追问道:“那我被封为散仙后,还能留在人间,打理此处事务么?不瞒诸位,实话实说,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本县生民。”


    杨戬回想了一下《天界大典》中的记载,为难地摇摇头:“得封散仙,便要斩断一切尘缘,飞升天界,不可再滞留此处。”


    林幼玉飞速冷静了下来,拒绝道:“哦,那算了。”


    ——其态度之骤变,判断之利索,不讨论正邪立场的话,唯有契诃夫之《变色龙》有一战之力。


    一干旁观的天兵天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们听见什么了?不好意思,女郎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们没听错吧?这可是飞升天界,从此不老不死的大好事,为什么这位女郎竟然拒绝得毫不犹豫?!


    秦姝一怔,心想,的确如此,我能理解她的所思所想。前生黑白无常来接引我的时候,若不是我的尸体已经躺进冰棺里,半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只怕我也会念着我前生没能做完的事情,不愿离去的。


    ——我们贪恋的,不是“人间”也不是“生命”,而是最宝贵、最基础、最朴实、最赤诚,最让人放心不下的“万民”。


    于是秦姝飞速回想了一下《天界大典》中的赏罚规则,低声询问林幼玉道:


    “既如此,以我们的律令来看,林君若不愿登仙,可以受锦绣百匹,仙酒十瓶,金丹一粒。仙酒能助林君身强体健,力大无穷;金丹可葆林君青春永驻,另延寿五十载,阳寿尽后无疾而终。”


    “待林君阳寿尽后,自有人另行接引林君,届时以林君之意,或封为散仙,成仙封神,超脱生死;或入轮回,荣华富贵,一生平安。”


    林幼玉闻言,眉眼舒展,朗笑一声:“我原本做这些事情,就没想着要受封获赏,眼下竟得了这番机遇,实在是意外之喜,又怎会计较这些?”


    “且我观秦君气度高华,胸有丘壑,是有大智大德的人。且容我妄言一句,秦君怕是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不,秦君应该早就已经走过这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长路了。既如此,全听秦君安排便是!”


    她深深望着秦姝,心下明白,自此一别,怕是余生再无重逢的可能了。正如杨戬所说的那样,仙凡有别。


    一念至此,林幼玉心中既有不舍的酸楚,也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潇洒豪气涌生,双手把着秦姝的手,殷殷叮咛道:


    “我看这通天路漫漫,不知风景如何,危险如何,秦君哪,你这一路归去,也千万小心。秦君若在人间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只管告诉我,我为秦君排忧解难!”


    秦姝闻言,也十分动情地握住了林幼玉的手,诚恳道:“太好了,那你有五十文钱吗,我想跟你借个钱交罚款。等我回到天上后,立刻从我的薪俸里支取银钱,还给姐妹。”


    林幼玉:……???


    ——刹那间,现场画风便从泪眼挥别知己,变成了特别现实的借钱应急。


    这画风的转换让林幼玉哭笑不得,却也实实在在起到了转移注意力,消减离别悲伤之情的作用,可以说是实打实的“学以致用,现场教学”了。


    林幼玉掏了掏袖口,没半点收获;又把腰间洗得发白了的荷包倒了过来,在桌面上抖一抖,随即对着空荡荡的桌面羞红了脸,赧然道:


    “秦君见笑,我身上还真没这个钱……这几个月的俸禄,全拿去购买良种了。要不,秦君跟同僚们再借借?”


    杨戬闻言,心想,秦君是瑶池王母特意嘱咐过,要接引她回来的英杰人物,既如此,这份钱便该从陛下这里出。我此刻身为使者,于理应为秦君解忧;又赏识秦君,于情更该慷慨解囊,不叫秦君为此等繁琐小事所累。


    只见这位销金白袍的俊美神仙沉思片刻后,解下腰间龙凤羊脂白玉佩,上前一步,对林幼玉温声道:


    “既如此,便由我代王母娘娘,为秦君出了这份钱罢。”


    林幼玉沉默片刻,恳切道:“二郎爷,容我提醒你一下。我们穷乡僻壤一年的收入,加起来可能还没你这块玉佩的一半值钱。”


    杨戬:……怎会如此。


    正在后面候着的天兵天将认真竖起耳朵来听着此间对话,半点不耐的心思也没有。毕竟按照三十三重天的咸鱼作风,要是秦君能在今天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割完然后离开,都算快的了。


    ——而且吃瓜的基因是刻在dna里的!这一刻,人类和神仙跨越仙凡之别,达成了灵魂上的共鸣!


    郭申、直健两位将军,是杨戬手下的得力干将。


    这两位将军之前便调侃过杨戬,说“哥哥不是保证,那太虚幻境之主是个肩上能跑马拳上能站人的豪杰么”,“怎样,哥哥可说话算话,给我们认了个威武妹妹回来”;也关心过秦姝,说“她下界后万一需要帮助,哥哥理应去照看照看”。


    眼下,两位将军既要为杨戬解了这困顿,好叫哥哥不必窘迫;又十分敬佩秦姝环环相扣的好计谋,还有不惜背上“思凡下界”的罪名也要救助天孙娘娘的仁德,便从分列云阶两侧的队伍中站出来,上前几步。


    只见这两位将军,一人从怀中掏出条黄金鱼来,另一人便掏出个金元宝来,齐齐笑道:


    “幸好我等身上还有些闲钱。既如此,便由我二人代哥哥,以王母娘娘的名义,为秦君出了这份钱罢。”


    秦姝:……好,我感受到了俄罗斯套娃的气息。


    林幼玉无奈叹气,恳切道:“两位将军,容我提醒你们一下。衙门里能流通的碎银铜钱数量是有限的,想要找开这两大块黄金,我们账上就没有能流通的碎银了。”


    郭申直健两位将军:……怎会如此。秦君,皇天在上,后土为证,真不是我们不帮忙,而是我们真的没有这个单位的货币!2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近四千名天兵天将,试图找到个下界的时候能记得在身上带零钱的机灵鬼。


    然而很可惜,这帮人别说记得带零钱了,连下界这种事都做得生疏。要是把所有人的钱包和首饰披挂搜罗在一起,都能买下一个小国了,却真真凑不出最小单位的五十文钱来。


    在满室寂静中,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那位曾经和秦姝说过话的商人从同伴中越众而出,小心翼翼地从门边上一步一顿移进大堂,将五十文铜钱放在了桌上,道:


    “……让我们来罢。”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秦姝一眼,刹那间脸上红红白白的十分好看,不知是被秦姝的容貌所惊,还是被身为县令的林幼玉的官员身份所吓,亦或者是被天兵天将从人间列队一路排到云头的威势所慑,亦或者三者皆有。


    总之,他面上的神情已经十分紧张了,连带着接下来的言语都带了颤音,对高处的秦姝等人纳头便拜,断断续续道:


    “我等……今日侥幸遇仙,但在女郎展露仙人身份之前,我们就想,要帮女郎交这罚款……不为讨赏,只是仗义之下冲动行事。若有半句谎言,叫我不得好死!”


    “虽中途我等曾心生怯意,但幸好不曾离去……如今真能帮到女郎,实在不胜荣幸。女郎就拿去罢,这点子钱,不必还了!”


    他虽说着这样的话,可心中却越来越没底,毕竟按照当朝观念来看,商人是贱籍,上不得台面的:


    这样的神仙人物,万世英杰,真会接受我们这种人的帮助么?若她受了我们的帮助,她的这些同僚会不会嘲笑她?唉,只恨我们出身不好,便是有一身本事,满腔豪情,也要受种种掣肘。


    他的这番念头只在脑海里打了个转,便见秦姝欣慰一笑,毫不介怀地收起了这些铜板,推到了林幼玉面前,笑道:


    “既如此,林大人,且清点清点,了却我此间尘缘罢。”


    林幼玉眼眶红红,认真把桌案上的铜板数完后,对秦姝拱手行礼,不舍道:“送别秦君。”


    秦姝也还之一礼,随即展开明黄色绢帛。


    只见她启皓齿,开朱唇,赏罚分明,发下大声,明光闪动,瑞光乍起,端的是言出法随,好一派神仙手段:


    “念此间部分黎民有功,兼县令林幼玉教化得力,端重循良,宜受封赏。以下赏罚,皆遵《天界大典》之例,当众宣得,以证公平。金笺甫贲,紫诰遥临。”3


    “着,本县县令林幼玉得锦绣百匹,仙酒十瓶,金丹一粒。阳寿尽后,无疾而终,于阴司依本人意愿,或证道散仙,超脱凡尘;或重入轮回,富贵平安。”


    她话音刚落,便从身后恭敬候着的天兵天将们的手中,飞出流光溢彩的天锦百匹。这水火不侵的倾世珍宝飞舞在空中的时候,端的是明光万千,彩霞阵阵,照得天上星月都失了颜色,映得堂内烛火都淡了光辉。


    有一匹葡萄紫色的锦缎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轻柔地将下意识要拜下的林幼玉扶了起来,又裹在了她身上。长长的天锦分明轻若无物,却因着这颜色、这来处,又重于千钧。


    这浓丽如醇酒的葡萄紫,这一品官服的好颜色,便如同昭示了林幼玉日后步步高升,声名远扬的命运。哪怕当朝皇帝再看女性不顺眼,想要为难她,在今日千万人都见了的遇仙异象后,出于对神仙的敬畏之情,也不得不收起偏见,使得林幼玉终于能大展身手,最终位极人臣。


    其余的锦缎也在桌面上整整齐齐垒砌起来,仙酒自动落入库房,金丹跃入林幼玉掌中。林幼玉的丈夫在后院中见此异象,抚掌而笑,心知这便是妻子的机遇,便立刻将家中籍贯更改了过来,自觉让出家主之位,使得林幼玉大名载于族谱,这便是日后延续千百年的书香门第,清贵林家的起源。


    秦姝又继续道:“此间行商者,如今日般多结善果,不行恶事,我许诸位一生平安,百岁无忧。”


    商人们大喜过望,齐齐伏地欢呼,感激涕零,震天的欢呼声在衙门外响起,还夹杂着惊喜之下,颠三倒四的不成句的话语。


    谁能想到,他们当时的一个善举,便带来如此回报?谁能想到,哪怕是商人,也能得到神仙的正眼相看,感念恩情?果然是善有善报,苍天有眼!


    总之,在这一晚的传说散播出去后,商人的地位也开始逐渐提升了,更是在千百年后得以脱离贱籍,行商得利,又报国报民。


    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若说今天的遇仙一事,在最近的数十年来会带给商人们什么变化,那就是以今日目睹此异象的人们为首,九州四海内的行商者,将会纷纷立起玄衣女子的塑像为商业守护神,尊奉其名为“秦君”。


    秦姝将目光往远处客栈的方向投去,凝视片刻后,又道:


    “感念客栈主人收留天孙娘娘,使其免受困顿,为君赐下铜钱,累计要有等身之高。”


    “客栈围墙损坏处,替以青石,水火不侵;我坐骑殒身处向户外走三十步,生出高树,四季常绿,永不受雷。”


    她言语一发下,客栈内部便飞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正弯着腰忙着擦桌子抹凳子的老板身边,突然落下铜钱如雨,叮叮当当好一阵响,是金钱的动静。这等身高的铜钱不仅一个都没砸着他,更正好是云罗在人间借住时的所有花费。


    同时,还留着个人形印子的土墙飞速变幻形体,被替换成了整整齐齐的一连片的青石墙;院子里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也顷刻间生出绿树,这树非槐非柳,非杨非桃,却自有一番生机勃勃的气象,只要看一眼,便觉心中烦闷忧愁都一扫而空了。


    客栈老板见此情形,心中先是大惊;随后立刻就将这异象与晚间奇遇联系在了一起,诚惶诚恐拜倒在地,慨叹道:


    “……竟还真有人能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多谢仙人赐福,仙人有心了!拜谢仙人,愿仙人香火永盛,功绩长存!”


    十年后,天下大旱,有流民为患。林幼玉服下仙酒,身披盔甲,身先士卒迎击流民,护本县人民平安;客栈老板则想起了多年前的这一桩赐福,便又一次善心大发,将全镇百姓安排到了自家客栈和地下室里。


    流民们败于林幼玉之手后,化整为零,试图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混入镇内作乱,放火劫掠,镇中首当其冲的处所,便是最体面的客栈。


    然而他们攻上前后才发现,熊熊燃烧着的松脂火把在青石墙的面前,不仅半点也燃烧不起来,甚至连投都投不进去,脱靶率堪比秦姝前世尚在大学时上体育课,篮下运球一个不中。


    客栈内的人们见此,更是壮着胆子,不停对他们投掷石头土块,发射箭矢,和别的地方畏畏缩缩的人们半点都不一样:


    我们可是见过仙人的幸运儿,就你这点小阵仗,你吓得住谁?!


    流民们于雨夜强攻无果,损失惨重,最后更是被起到避雷针作用的那棵神树分流出来的天雷,给来了个昔日再现,迎头重击。


    林幼玉凭此功绩,从正七品县令一跃升为正五品监察使;日后更是凭借一张好利口,驳倒无数奸恶之徒,成为武皇薨逝后的第一女官。即便除去她那等身高的功绩不谈,她站在这里,便是一座丰碑,为后世重开女子科举之例。


    三十九岁的林幼玉离开小镇的那一年,有万民相送,连绵不绝的万民伞从巷头一直延绵到巷尾。无数把伞下都绘着青青高树,绘着玄衣女郎,绘着接引她的彩云明光与金甲天兵,还有二郎显圣真君陪侍在侧,于图画中书大名,传香火,设祭祀,存传说。


    从此,这一晚的光辉传说从地方远传中央,小镇昔日旧名再无人知晓,重新得名“遇仙”。


    封赏已经到了尾声,秦姝沉吟片刻,又说:“二十天内,我曾驱使坐骑两匹。一者为拐卖人口从犯之财物,不必归还;一者为我典当玉簪购得白马,日夜疾驰,来往千里,力竭而亡,我心感念。着你来世投入人间道,脱去畜身,得证功果。”


    刹那间,客栈中又有明光跃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像是在拜谢封赏,随即飞快投往地下,入了轮回。


    在白马的身躯曾搁置过的地方,瞬间便生了一汪清泉出来,泉水清甜,汩汩不绝,由来处得名“白马泉”。便是遇到百年难逢的大干旱,它也不会枯竭;在十年后的那场天下大旱里,正是白马泉庇护遇仙镇的人民免受缺水之苦。


    ——这便是,昔日行善,当有报偿;常怀正德,应入法门。彩云相伴,指引的是这白玉京;明霞跟随,妆点的是那登仙路。大功果,民爱戴,修成金身永不坏。二郎显圣亲自迎,阎罗殿前命数改。随我转入九重天,证得本心无挂碍!


    各处封赏完毕后,接下来便是处罚了。秦姝合起手中明黄仙旨,清凌凌的眼神在大堂内扫了一圈,随即斩钉截铁,一锤定音:


    “将孙守义带回天界,于凌霄宝殿上当众再审,尊迎天孙娘娘亲自发天雷,灭魂魄。”


    “民间同罪者,依律当斩。此等罪人,不必上达天听,平白污了大家耳目,留在人间受刑即可,有劳林大人即刻执行!”


    身穿浅绿色官服的林幼玉立时应声,掷下数支红签。朱碧映衬,分明是好颜色,却惊得堂下年老年少无数恶徒面色顷刻变作雪一样白,只听她朗声道:


    “有劳秦君挂念,我等自然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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