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这边秦姝和杨戬谈得多合拍,那边白素贞和青青一回到家中,便将护宅法术撤去,又将灵芝仙草喂入许宣口中。


    这灵芝仙草果然是天界神物,刚入口便化作一股馥郁清新的浆液,缓缓流入许宣腹中。仙草刚一入腹,白素贞便收回法力,使许宣的魂魄能自动入体。


    这样一来,青青的法力就又回到她自己身上了。只不过这一身妖力在白素贞这个即将功德圆满的散仙身上转了一圈后,竟也隐隐有了点仙气,使得青青的脸上便现出一点惊喜的神色来:


    “姐姐,我——”


    白素贞却速速伸手,往青青嘴边一掩,低声道:“慎言,他要醒了。”


    青青闻言,立刻住了嘴,果然数息后,便听得许宣口中传出“嗬嗬”气声,翻白的双眼也渐渐出来黑眼珠儿了,吐出来的紫红色长舌头也慢慢收回去了。


    若不看他睁开眼后,那双浑浊得眼中还残存着对白素贞和青青的畏惧与轻微厌恶之情,这凡人竟浑似个没死过的完全人似的,果然是医死人、活白骨的灵芝仙草!


    白素贞见许宣醒来,一时间只觉心头愁闷万分:


    哎,我那救命恩人怎地这辈子就投生成了这么个人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开铺子的钱都是我给的,他却还在这里挑三拣四,嫌这嫌那……算了算了,红线未断,我现在和他异体同命,还是得保他一手的。


    于是白素贞假装没看见许宣的苍白脸色,从袖中掏出块半新不旧的手帕来想要给他擦擦头上冷汗,柔声问道:“丈夫,你如今感觉如何?我和青青去求了仙草,将你救治得回转过来,你可还感觉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的么?”


    这许宣闻言,只觉心中又悲又惧,又喜又忧:


    悲的是,这婆娘法力神通如此广大,连死人都救得活,看来自己日后是绝对难以逃脱魔爪了;惧的是,她的原身竟然是那么大一条白蟒蛇,可见“散仙”之说都是骗人的,她就是个窥伺自己伟丈夫容貌身躯的泼贱妖精!


    还好那侍女青青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愿意和这婆娘一同去取来仙草救我;悲的是家中钱财全都是由这婆娘提供的,连纳小她都不点头,自己以后要怎样回应这小侍女的一番深情?


    由此可见,此人的脑回路着实不太正常,思前想后一番,竟把全部错处都归在白素贞身上了:


    早知如此,我当日就不该听信鬼话娶了她!


    白素贞见他神色恹恹,心中更是将青青的猜疑信了十之八/九;就连最后这残存的一两分情意,也是看在前世救命之恩的份上。


    于是白素贞也不与他多说什么了,只给他敷衍地掖了掖被角,道:“那丈夫好好休息,我和青青去院子里说话,再给丈夫抓服药调理身体。”


    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和青青并肩离去了,两人一齐离开时,半点回头的意思也无,徒留许宣一个人在床上咬碎牙关,只觉白素贞太不解风情:


    可恶,你要是不跟我圆房的话,怎么着也得把青青留给我呀?!


    然而真要论起来的话,白素贞内心的愤怒之情并不比他少。素衣白裙的女子走到院中树下,半晌后才冷声道:


    “此人真是可恶。要不是有符元仙翁的红线在这里牵着,我早就把他一刀两断了!”


    青青:“呃,等一下,姐姐,你是不是想说,要和他一刀两断?”


    白素贞:“啊不,我就是想把他从字面意义上咔嚓一声,切成两半。”


    两人对视片刻后,只觉又回到了数年前在西湖边上初遇的时光。只可惜这笑意未能在两人的面上显出半分来,就被邻家的好事人拼命拍门的声音给打断了:


    “好个娘子!青天白日的,非要关起大门,是何道理?”


    白素贞听这人声音,像是隔壁的热心肠人蒋和,无奈下只好开了门出去,解释道:“我丈夫突然得病,早早安歇下了,我心想既如此,今日也不便出去,就关起门来好生照看他。”2


    蒋和闻言,愈发艳羡许宣有个好娘子,便夸赞白素贞道:“当初娘子和他结婚,我来喝二位喜酒时,便说两人是普天下最登对的夫妻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听到这番话后,白素贞和青青的神色都十分微妙地扭曲了一瞬。幸好蒋和是个不在细处着意的粗心人,没发现这对主仆神色不快,又继续道:


    “只是还请娘子莫怪我催得急,你家官人分明数日前与我商议过,说要出城去采买药物,今个竟然病倒了,可如何是好?马车都停在外面了,若要让那车夫回去,又要多费些银钱。”


    那许宣其实没什么重病,只是魂魄刚刚归体,有些疲软罢了。乍听见蒋和在院中说话,思忖片刻,霎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那婆娘不让我在药铺里卖雄黄,想来是她怕了这药材的驱蛇功效。我之前跟蒋和说要出去采买药材,虽不过是想要散心而已,可谁知眼下歪打正着,实在是天赐良机!既如此,我便出门去,买他好一包雄黄回来,与这婆娘一了百了!


    他这般谋划着,便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出门去,跟蒋和说:“劳你挂念,幸好我这只是小病,现在好多了,不碍事的。不是说要出门么?快,咱们这就走。”


    他一边说,一边扯着蒋和的袖子飞快朝门外走去了,竟不像是出门做生意,更像是在逃命,看都不看一旁树下的白素贞一眼。


    这番生疏的举动看得蒋和心中生疑,试探问道:“许官人,这是和你家娘子置气了?”


    许宣赶紧竖起根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待走得远了些,他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自己曾死过一次的家中,只觉那里怎么看怎么阴森,半点当年新婚时的喜气都没了,忿忿低声道:“全家的花用现在都是她出着,我哪里敢跟她置气?”


    这蒋和向来是个热心肠人,闻言后心中立刻便有盘算,对许宣挤弄眉眼,暗示道:“既如此,我这儿倒有个绝妙去处,就不知官人敢不敢去。”


    许宣也是男人,哪有不懂的?一时间他只觉十分意动,可又畏惧白素贞的法力,只连连摆手,语焉不详道:“可不敢。我家那婆娘凶得很,要是叫她知道了,我绝对小命不保!”


    他这边的“小命不保”,说的是他真会丢掉性命;那边蒋和却不知道白素贞并非人类,还以为许宣只是说她醋意大呢,就又劝道:


    “那就不吃荤,只吃素。咱们偷偷出城去,先随便采买几样药物,再去那暗门里,叫上一桌十分整洁雅致的席面,让两三个小娘子来弹琴听曲。”


    “这样既能让官人解闷,排解忧愁;若娘子问起来,连衣裳都没脱、床都没上呢,自然算不得眠花卧柳,说起来也理直气壮。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许宣听闻还有这种玩法,立时欣喜若狂,哪有拒绝之理?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十分猥琐地同步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杭州西湖那边的小屋里,分明是有着夫妻名分的一双男女,却在同一屋檐下想着要怎样才能以最小代价取对方性命;明明只是邻居关系的两个男人,却在偷偷谋划着要怎样合情合理去嫖/娼,真是对比鲜明,十分讽刺。


    然而灌江口这边的正殿中,倒是有着与人世间种种凡尘之事全然不同的景象。


    秦姝提起杨戬案上的五色仙笔,只略一沉吟,便下笔如飞,在《天界大典》上写下她从后世带来的第二条新律:


    整顿官僚主义,树立清正风气,力行俭朴节约。


    这道新律刚在纸上成型,便有十分眼熟的五彩流光跃入空中,消散在天地之间;与此同时,那道庄严得仿佛含有天地奥妙的声音,再度于三十三重天中的每位神仙耳边响起:


    “灵妙真君,警幻仙君秦姝,新增律例一条。新律云,‘整顿官僚主义,树立清正风气,力行俭朴节约’。”


    “二十日后,瑶池每月例会,将对此新律之必要性、可行性,进行全体表决!”


    先不说这条“公共广播”在三十三重天中响起时,有多少咸鱼神仙们暗暗扼腕,在心中后悔了一万遍,怎么又叫她把这一堆宴会给躲过去了,空出了构思和书写新律的时间,她是怎么跟灌江口的清源妙道真君搭上关系的;这边秦姝心中的忧虑之情,其实也不比她的咸鱼同僚们少上多少:


    总是这样,不成办法。


    毕竟《天界大典》说到底,就类似于现代社会中的《刑法》,上面记载的法条,多半是概括性的总纲领,而并非具体操作指南。


    只有大纲没有具体解释的法律,在实际应用中,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拿三十三重天中的下界流程这件事来,看一看就明白了:


    明明秦姝已经提到过了“优化流程”的必要性,然而天界的这帮咸鱼们愣是把这条新律理解去了十分跑偏的方向,以至于现在下界,还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流程,只不过给某些有探亲需求的人另开了个快捷通道而已。


    就好比秦姝和杨戬这次下界回灌江口的时候,走的就是这个快捷通道,这才让秦姝一眼就发现了眼下的弊端。


    秦姝:这样不行,实在不行。可惜我在法律方面不是很擅长,以前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负责给律师们打打下手和负责联络他们,长此以往,肚子里的这点墨水迟早要消耗完。


    ——等这次处理完白素贞和许宣的事情,将妖怪们的婚姻掌管权从符元仙翁那里拿到手之后,我定要把三十三重天上上下下跑一遍,找个条理清晰,手段强硬,对法律条文理解深刻的人出来,在天界成立司法宫,再给你们来个五年一度的司法考试,迟早把人人都卷成法外狂徒张三克星!


    那浑身白毛,唯有眉间两簇黑的哈士奇反向配色哮天犬见秦姝神色严肃,心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我要是能逗她开心,没准这位真君就不会捉我去干活了。没错,就是这样的,我可真是个聪明的好狗儿!


    于是好一只活泼泼、机灵灵的白毛细犬,瞅着秦姝刚放下五色仙笔,便钻了个空子扑到她怀里,将那油光水滑、皮毛亮丽的狗头塞进秦姝手下,蹭了又蹭,汪呜呜汪一阵叫,尾巴都摇晃出残影来了,可见其意思十分明显:


    真君,你开心些了吗?既然开心了,就不要抓我去干活了吧?


    ——然而很可惜,人类和狗的悲欢离合目前还不能达到跨物种相通的地步。


    于是秦姝前脚刚被哮天犬逗得开心了起来,后脚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了无限的工作中去,对杨戬问道:“杨君,这哮天犬分明也是神仙,却为何不会说话,只会汪汪地叫呢?”


    杨戬闻言道:“惭愧,实在是这家伙修炼时过于懒散,平日里也不想着如何精进法术,成天招猫逗鸟的,喉中横骨未曾炼化,因此不能作人言。”


    秦姝闻言,双眼一亮:没炼化横骨,不能说人话?天哪,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根据我的多年经验,许宣这种人渣最喜欢欺负的,就是处在绝对弱势地位的女性,可我又真不能找个可怜姑娘去让他折磨,否则那也太缺德了……好,就决定是你了,哮天犬!


    原本还在秦姝怀里撒娇的哮天犬突然感觉浑身一阵恶寒,还没等它撒丫子跑开,只见秦姝伸指一点,白光闪过,顷刻间,这条雪白的细犬便化作一位极楚楚可怜、


    纤弱美丽的白衣少女。


    只见它……啊不,只见她,云鬓蓬松,纤腰袅袅,头戴一根碧玉簪儿,穿一袭半旧不新白麻袄儿。真个是想要俏,一身孝,不擦脂粉,素面朝天,也愈发显得她香肌玉雪容貌好。


    杨戬看到哮天犬被化作人形,还是改了性别化作女形后,嘴角抽搐了又抽,纯属看在秦姝的面上,才没立刻扭过头去,只勉强违心夸赞道:


    “……甚好。”


    哮天犬:???大哥,说真的,你别装了,我感受到你“惊杀我也,惨不忍睹”的心情了。真的,大哥,咱们的形象包袱在漂亮仙君的面前不用这么重的。


    杨戬的几近崩溃的心情很好理解,主要是因为他没把哮天犬当成狗看:


    这就好像和钢铁直男住一个宿舍,同出同进,同处一室的铁杆好兄弟,突然有一天穿上了女装变性后,别管别的道德水平低的变态们是怎么想的,至少以杨戬这种高道德标准的直男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立刻报警!这是什么超乎我想象的妖魔鬼怪!!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会瞎!!!


    然而秦姝不一样。


    秦姝来自现代社会,见过五花八门的神奇性癖,什么福瑞控什么猫耳娘什么性转扶她之类的都见怪不怪了,对“化形”一词印象最深刻的梗,就是有人指着自家猫说“给我变”:


    这样看来,哮天犬变成个姑娘实在太正常了。至少它……啊不,她是为了惩罚渣男而化形的,保不准还能给许宣此人留下终身难忘、当场阳痿的巨大心理阴影。这是区区性转吗?不,这是见义勇为!


    然而哮天犬本人对此事倒有点不一样的见解。


    只可惜此倒霉狗子修炼不勤,喉中横骨未能化去,不能开口说话为自己悲愤控诉,否则它一定会两腿直立,完成本物种发展史上最伟大最跨时代的一次进化,从而为自己发声:


    救命啊!人性在哪里,狗权在哪里,动物保护协会又在哪里?有没有人来管一下这位压迫狗子去干活的灵妙真君哪!!!


    秦姝见它……见她挣扎得厉害,想了想,便在这白衣少女的面前弯下腰来,竖起三根手指,诚恳道:“我知道有些劳累你,这样,事成之后,我不光会为你去瑶池王母面前请功,还支付给你三倍的俸禄当报酬,你看如何?”


    于是哮天犬立刻就不挣扎了,态度转化得那叫一个冰火两重天:


    上一秒还在寻死觅活的狗子,下一秒就十分亲昵地挽起了秦姝的手,巴巴儿地贴在她身上,用头蹭了蹭秦姝的胳膊——看来这姑娘当狗子的习惯还没彻底脱去,就算是秦姝从虚空里生出个亲姐妹来,也不见得有这么亲——对秦姝眉目含情地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秦姝:……对不起,我后悔把你化作人形了,朋友。倒不是你美色惑人,关键是我看不懂你在说什么。


    杨戬立刻充当翻译,诚恳解释道:“它说它想戴个大红花。”


    秦姝瞳孔地震得险些没把白衣少女从身上甩下去:???


    ——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朴实审美!我不准你破坏我好不容易给你营造出来的,最容易让人渣上钩的清纯无辜楚楚可怜弱女子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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