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无渊不着痕迹地道:“我昨日并非想与你比试。”
楚轻弦嗤笑一声:“不错,是我先拔的剑,可你破了禁制擅闯遥山,就真当我不会杀你?”
“仙尊无情道大成,自可动手。”靳无渊不动声色地补充道。
楚轻弦没好气地哼一声:“知道就好。”
然后打开了包着蒸芋糕的油纸。
昨夜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人还信了。
原来修魔道修诡道可能真的会影响神智。
楚轻弦已经咬了一口糕点,还热着,风味上佳。
大约是吃人嘴软,他再看向靳无渊时语气勉强缓了些:“所以,你到底是镇不住赤流渊的群魔,还是驭不了那十万魔修?怎的有空来我遥山?”
靳无渊面不改色:“毕竟我非正统魔族,变不出耳朵或者尾巴。”
“什么尾巴,什么耳朵?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楚轻弦差点呛到。
——看来是完全没印象。
靳无渊回想起昨夜有人骑在他身上胡乱摸索,非要自己变出条尾巴来的话,无奈地扬了扬唇角。
然而楚轻弦不知道他忽然笑什么,凑近一步怀疑地盯着他:“靳无渊,你是不是真的修魔修傻了?”
“……”
真是大起大落。
靳无渊心道。
他迎上楚轻弦的视线,发现对方正古怪地看着自己,唇边还沾了些糖粉。
他指指自己的嘴角,想要提醒对方。
只不过楚轻弦没接收到。
靳无渊叹口气,说不上此时是什么心情,见他没反应,便下意识伸出拇指,想替楚轻弦拂去那一抹细碎的白霜。
只是手指还没碰上,就被楚轻弦一把挥开:“做什么突然动手动脚!”
靳无渊也不生气:“糖粉。沾上了。”
楚轻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手背囫囵一擦。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句的试探已经足够靳无渊下定论了。
看来楚轻弦是从嚷嚷着嫌热时,开始识海混乱的。
靳无渊想,自己并非没做好摊牌的准备,可……
他看向楚轻弦,对方正吃着第二块蒸芋糕,只是这次终于想起自己还是有个仙尊的架子在,斯文了不少。
更何况,就现在的情况看,自己手指都没碰到他都是这个反应,要是真让他想起来了自己识海混乱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没吃饭吗”“你行不行”“我自己来”……
靳无渊登时收敛了想要坦白的念头。
看上去,全忘了反而轻松些。
既然仙尊没想起来,那他似乎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楚轻弦自然不知此刻的靳无渊在思忖着什么,不满道:“所以你还未告诉本尊,为何忽然来我遥山。”
靳无渊两息之间已经做了决定,张口就来:“我于赤流渊大魔间生了龃龉,又逢意外封了大半修为……”
楚轻弦:“难怪你都不怎么还手,原来是真的还不动。”
“……”靳无渊眉头都没皱,全盘认下,“我不想与大魔争斗、再让那些魔修渔翁得利,干脆避战修养。”
“正好听闻昭若仙尊会出现在入门大典上,我没去处,便来了。”
靳无渊说的也并不全是诳语。
与大魔争斗是假,听说楚轻弦会出现是真。
不过原本只想打个照面,却又有了昨夜的意外。
想起楚轻弦识海混乱时,曾叫自己的那两个字,和那一句迷蒙中的“是许久没见了”。彼时眉目依然清晰,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他,不肯放开。
靳无渊忽然觉得,也许这次、也许这一个百年,会不一样。
他敛了笑,略一欠身,灰眸微动,极恭敬地一拱手。
他的声音很轻,直直望进楚轻弦的眼睛,低声道。
“寻见故人,别来无恙。”
楚轻弦拿着糕点的手忽然定住了。
然而未等他再有什么反应,又有一张门内专属的传音符千里迢迢地飘了过来。
【师尊!!!】
【您再不出现,掌门师叔就要——】
没等琮暄凄怆地说完,楚轻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符纸烧了。
青烟散去,他咳嗽一声,两口把剩下的蒸芋糕吃完,佯装无事地朝靳无渊道:“我徒弟唤我,得先过去一趟。”
几句话之间,靳无渊已经完美代入了自己刚刚编出来的“修为受损大半”“投奔故人”的故事中,立刻体贴地替楚轻弦说:“我就在此地,不会走动。”
楚轻弦还想说点什么,然而要是再耽误,说不定又要从哪儿冒出一张传音符来。
自己现在正威风着,可不能再被打断。
“具体的事,等我回来后细说。”
说罢一挥衣袖,架子摆足,潇洒地御风离开。
-
遥山的入门试炼项目不少,第一日所有新弟子会被带入秘林中,可单人寻找出处,也可结伴挑战妖兽。
先走出秘林者进入下一阶段试炼,猎得妖丹也有可能碰上不可多得的奇遇。若是坚持不住要提前退出,就会连外门弟子也做不成,只能被原路遣返。
然而这秘林其实算得上一种阵法,一层接着一层向上攀,而在不远处的长生台则可以纵观内部各层修士的动向,以保性命安全。
楚轻弦刚落地,就听见一声饱含愤怒的低吼。
“楚轻弦——!”
伴随这句话的还有一阵卷起落叶的狂风,足以证明来者不善。
他理也不理、看也不看,重新摆出一副大典时的恬淡沉稳。
“别装了,该进去的新弟子都进去了。”来人又气恼地叫了一声,“楚轻弦!”
发现果真没有外人,楚轻弦这才眉毛一抖:“叫大师兄。”
那人听见这句差点气结,大声说:“还钱!!”
一旁的琮暄还战战兢兢拉着那人的袖子,怕两人真的打起来:“掌门师叔,掌门师叔您别太激动……”
楚轻弦面不改色:“萧恕,你不是说了我在大典露个脸,那八百灵石就一笔勾销么?”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萧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人咆哮:“我说的是你在大典上待久一点,试炼也得过来盯一盯,你呢!”
“大典上你待了有一个时辰吗!今日试炼你来了吗!”萧恕指指点点,脸都憋红了,“琮暄,你别拉着我!”
“行,徒儿,你别拦他。”楚轻弦迟来地想起自己徒弟正夹在其中,象征性地善解人意了一下,然后冲着萧恕说,“来,那就打一架,赢了就把灵石还你。”
“……”遥山掌门一世威名,差点没被这人给气死,“楚轻弦!”
“说了叫师兄。”罪魁祸首毫无负担,还重复了一遍。
还好琮暄十分会做人,两边一起拉一起劝:“掌门师叔,这次试炼我师尊并非有意缺席,我方才问过无妄峰了,是师尊他用了桑爻医修的丹药,才起得略晚了些……”
萧恕指着月亮怒道:“你自己看看,这是晚了一些吗?是吗?”
楚轻弦反唇相讥:“我是替桑爻试药,怎么就不是为宗门做贡献了?”
萧恕:“楚霁!你——”
楚轻弦:“叫师兄!”
鸡飞狗跳了好一会儿,等琮暄终于把自己的师叔安抚好,萧恕发泄爽了,才不大情愿地开口说句实话:“罢了,这次入门的有不少好苗子,也算是因你的名声来的,暂且先不跟你计较。”
遥山入门大选十年一度,已经连续好几届没出什么好的修士,掌门萧恕操碎了心,想起门里还有个金字招牌,干脆借来当做招生门面。
楚轻弦也看向秘林里的弟子,捏着下巴:“……不错,我也瞧瞧,挑个顺眼的收下。”
一旁的琮暄难得露出了一些怜悯又安心的神色。
萧恕冷哼:“你是想挑个顺眼的苦力吧。”
“说什么呢。”楚轻弦不满地啧了一声。
不过挖苦归挖苦,虽然每次楚轻弦挑徒弟的目的不纯,但数十年过去,他门下的二人却也是同辈弟子中最优秀的。
吵完休战,两人这才重新坐下来,看着秘林中的试炼。
身为掌门,萧恕总归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先整体评估了一下这次新弟子的灵力和修为,再让琮暄拿了纸笔,把秘林里出挑弟子的名字都记下来,以便观察后续的表现。
琮暄也早就习惯了这对师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任劳任怨地全部应下。
等萧恕拿着名单走到楚轻弦面前:“我觉得那个青州世家的法修不错,还有这个,年纪虽然大了些,二十,但却是这些人中最努力上进的……”
“楚轻弦,你觉得这几个弟子哪位能……”
说了一堆没人回应,萧恕意识到不对,定睛一看——
“你又在干什么?”
楚轻弦哪里在看什么名单,手里明明拿了一本话本!
上面还用潦草的毛笔写着书名:《与妖主珠胎暗结的日日夜夜》
萧恕怒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
楚轻弦翻完一页抬起头:“那个青州的不行,一看修为就是服了化灵丹撑出来的,装装样子投机取巧罢了。后面那个倒是不错。”
萧恕几句话卡在嘴边:“你不是在躲懒么?”
怎么晓得那人服了化灵丹?
“扫一眼便知啊,又不影响看话本。”楚轻弦奇怪地看着他,十分真诚地问道,“怎么,师弟你看不出来么?”
萧恕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背了一遍七杀碑。
要忍,要忍。
打不过。
只是楚轻弦完全没有见好就收,还低下头,点评起手中的话本来:“这作者越写越扯淡了,这本居然写男人生孩子,倒不如写是感怀天地孕育的都还合理些……”
萧恕忍无可忍:“楚轻弦——”
“还钱!还钱——!”
彻底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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