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是大户人家,长房长孙,也就是杨思柔的堂兄杨居安,时任刑部左侍郎,受天子倚重,前途无量。
虽未及封侯拜相,却已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想要巴结相与的人多不胜数。加之杨家本就是书香世家,长房为官,二房经商,今日来赴宴的皆是非富即贵。
金陵城中各色的筵席,许羡春都出席过,遇见相识的人,不亲不疏的寒暄几句,又各自落座。
临近晌午,花厅里女客愈发多,婢女来添了新茶,正要喝,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穆夫人吗?”
还不见人,许羡春就已知道是谁。
心中叹息了声,抬眸见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妇人挺着腰过来,先引人注目的,便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许羡春早已习惯她的阴阳怪气,平静唤了声:“秦夫人。”
周娇娇在旁边坐下,立即有懂事的婢女往后腰垫了块软枕,她左右看了看,指尖在许羡春面前一点。
“我瞧这玉带糕不错,穆夫人可愿割爱?”
一碟玉带糕而已,许羡春没有犹豫,把案上的点心往前一推:“请。”
周娇娇怀着身孕不宜喝茶,下人送了碗汤羹来,她端在手里举着瓷匙搅了搅,漫不经心摇头:“还是算了,怕吃多了不适。”
许羡春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唇。
她与这位秦夫人的恩怨,算起来是与其夫君秦连有关。
五年前,秦家从吴州搬迁至金陵,做起玉石买卖,因为和许家有生意往来,秦连时常上门,一来二去许羡春便与他相熟了。
那时候,她才及笄不久,秦家请了媒人来说合。
可惜婚事于她,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从她及笄后,除了秦家,还有不少富贵人家前来说亲,父亲在几家亲事里摇摆不定。
这时候穆容修出现了,他立刻抛弃了秦家,选了显赫的穆家。
秦连得知她许了穆家,无比失落。再后来,她嫁给穆容修,秦连娶了隔壁的周娇娇。
陈年旧事,许羡春早没放在心上,谁知周娇娇记挂了这么多年,每次相见总要阴阳怪气诋毁她几句。
她们之间与其说是恩怨,倒不如说是周娇娇一厢情愿的愤懑,许羡春从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秦连。
可周娇娇嫉妒啊。
都过去四五年了,她还时不时从旁人嘴里听见许羡春的名字,而秦连这个时候的神情总是耐人寻味,显然是余情未了。
穆家家大业大,不似寻常商贾之家,金陵城中想要嫁给穆容修的女子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只是并非人人都是享福命!许羡春纵使嫁给穆容修又如何,这么多年连个孩子也没有,再多尊贵福气也只能擦肩而过,说不一定丈夫在何处寻花问柳,早将她抛之脑后。
周娇娇存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脸上虽没笑容,语气却透着难言的畅快:“要说当年你嫁进穆家时,可谓风光,如今怎的一直没有好消息呢?可是身子有怎么问题?”
“周娇娇你说话当心些,肚子里孩子听着呢!”
一道不满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卫溪大刀阔斧往跟前一站,把许羡春牢牢护在身后。
周娇娇面色微变,不自在地扭过头:“我说什么了,不都是实话吗……”
卫溪身量不高,一张圆脸肉乎乎的,像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然而她此时却是双手叉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怒瞪着周娇娇,气势十足。
“以别人的痛楚为谈资,莫不是很得意?今日是杨家大喜的日子,好好坐你的席吃你的点心不够?非要杵眼门前,闹得大家都不痛快,你才满意?”
她们三人,自幼一同长大,周娇娇虽任性些,但有着十几年的情分在,彼此关系还算亲密。
直到秦连有意向许羡春提亲被拒后,周娇娇就不与她们往来,成日纠缠着秦连要嫁给他,闹得人尽皆知。
后来如愿以偿嫁给秦连,更是时不时炫耀自己秦夫人的身份,对许羡春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动不动冷嘲热讽恶语相向。
许羡春性子温和,不与她计较,卫溪却不是什么软柿子,见周娇娇趾高气昂挺着大肚子大言不惭就来气。
“女子怀孕不容易,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积德行善吧!”
“你……”顾及卫溪的身份,周娇娇不敢多言,只得愤愤转过身离开花厅。
卫溪这才回头,认真打量许羡春一番:“没事吧?”
许羡春看着她因疾言厉色微红的脸,柔声抚慰:“几句话而已,听过则罢,何至于大动肝火?”
卫溪愤愤不平:“她说话那样难听,你不生气?”
她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嘴长在她身上,我生气有何用?”
“你这脾气,何时能强势一些?”
许羡春这脾性,即便动气,也不是像她这样表露在脸上,绵软的叫人使不上劲。
周围的宾客没在意她们这里波折,许羡春拉着卫溪坐下:“小五才是嫉恶如仇的侠女。”
卫溪没忍住笑出声,不过片刻又收敛了笑意,迟疑望着她:“周娇娇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她摇头:“不会。”吃得苦头多了,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事,周娇娇几句话还不能动摇她的心智。
另一头,周娇娇闹了脾气后,身边伺候的侍女把方才发生的事转达给秦连身边的小厮,小厮又忙不迭去告诉主子。
彼时,几个年轻人齐聚杨居安书房,穆容景和杨居安坐在一处讨论乡试的考题,一转头便见秦连蹙着眉头在和小厮说话:“这是什么场合,她也敢胡来?”
“夫人哭了。”
“她恶语相向嘲讽羡春,她哭什么?”秦连不耐烦摆摆手,压低声音,“让她老实些,别给我丢脸。”
小厮面露苦色,小心退下。
杨居安正说着朝中近况,他是刑部侍郎,朝廷重臣,在金陵大有名气,但在遍地皇亲国戚的上京却不值一提。但即便这样,仍是人人羡艳的佼佼者。
穆容景明年三月就要殿试,将来入仕,也是走这条路,朝中风向必然要打听清楚。
只是他说话时,却见穆容景偏头,略有几分出神。
“怀微?”
他出声的瞬间,穆容景便回过头,那一瞬的怔忡消失无踪。
杨居安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说:“还有三日放榜,届时高中,我在长庆楼给你设宴庆贺。”
他此次回金陵探亲,正好能赶上乡试放榜。
杨居安是杨家长房长孙,小吴氏是二房,与穆家虽连着亲,却并非穆容景真正意义上的表兄。
但杨居安为人谦逊正直,年长几岁,对他多有照拂。
穆容景敛了心神,温声说:“多谢表兄。”
杨居安是主子,还有客人要招呼,安顿好他们,说了句自便,就先行离开了。
穆容景手里拿着书,侧目看了秦连一眼,眸光意味不明。
杨太夫人高寿,耳聪目明,身体硬朗。小吴氏和杨思柔搀扶着老太太去正厅时,正好看到有人从书房出来。
杨思柔眼前一亮,朝那边挥挥手,可惜穆容景像是没看见,转眼绕过长廊去了前边。
她立马失落下来。
老太太微眯着眼看了看:“那是穆家二郎?”
小吴氏笑了下:“正是容景。”
老太太恍然,打趣道:“难怪我们柔儿这般激动。”
杨思柔顿时红了脸:“祖母……”
老太太知道孙女的心思,思忖道:“我记得容景快要二十了吧?”
“正是,十一月生。”小吴氏道。
“也到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了。”
小吴氏目光微动,倒是有几分心思,但想到什么又忍了下来:“容景忙着科考,一时顾不得儿女情长,我的意思,是等明年容景金榜题名,再与我姐姐姐夫商议俩孩子的事。”
杨太夫人看着穆容景长大,知道他行事沉稳、为人磊落,没有富家子弟的跋扈纨绔,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选。
“男子建功立业是好事,不急着成亲,先把事儿定下来也是好的。”
她没说的是,以穆容景的天资,绝不会止步于此,将来封侯拜相,与他祖父一般身居高位也大有可能。若那时候再说与杨思柔的婚事,只怕他不一定能答应。
小吴氏是多精明的人,立马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母亲高瞻远瞩!回头我就与姐姐商议商议。”
一旁杨思柔听母亲和祖母讨论自己的婚事,悄悄红了脸,满眼羞涩与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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