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牵了马来,两刻钟的路程因着急切的心情缩短了一半。
丹桂巷多住富人,高大的宅门紧闭,敲门了好一阵,才有个十五六岁的婢子来开了门。
见了穆容修,小翠面露喜色:“大公子您来啦!”
穆容修进门,脚步显得匆忙:“人呢?”
小翠说:“姑娘在屋子里呢,大夫还没走。”
今日天不好,眼下飘起细雨,吹了一路冷风已觉寒冷,但眼下心口却是火热,尤其见到素素更有股前所未有的激越。
弱柳扶风的美人靠在软榻上,面色有些憔悴,眼睛却水润亮堂,见了他,难掩眉梢的喜悦:“大公子……”
穆容修上下打量她,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素素,阿宽来说……你有身孕了?”
素素面上泛起红晕,羞赧垂首:“大夫还在这儿,还能作假不成?”
穆容修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一身灰袍提着药箱的大夫。
大夫有了年纪,却是耳聪目明,往前走了两步,恭敬道:“恭喜大公子,素素姑娘身怀有孕,已经月余,明年六月里就能添个大胖小子。”
穆容修怔了怔:“是男孩儿?”
“眼下还把不出来,待四个月左右就能确定了!”大夫顿了顿,笑着说,“老朽从医四十余年,从素素姑娘怀孕的症状来看,约摸能有七八成把握。”
“七八成……”穆容修喃喃,唇角不自觉地勾勒出笑意,“男孩儿不错,若是女孩儿也不打紧……”
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能看到结果的,而不是像从前几年里遥遥无期的等待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初初成亲时,他并不着急子嗣,时日一长,看到旁人儿女成群,偶尔被人调侃穆家生意兴隆却后继无人,才发觉子嗣的重要。
今日之前,还没有那么深的执念,直到听闻素素有了身孕,一颗彷徨的心才像是有了归宿,竟生出难以扼制的感动来。
穆容修抬手,抚过素素白净的脸,满眼心疼:“辛苦你了素素,往后我定会好好对你!”
素素微微偏头,贴着他的掌心,柔柔一笑:“有大公子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穆容修心中微漾,将她半拥在怀中,温声说:“明日我叫人送些补品来,缺什么及时叫阿宽来告诉我,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郑大夫都说了我身子康健,哪需要吃太多补品。”素素羞涩不已,伸手抚上平坦的小腹,眼睫颤了颤,笑容随即淡了些,“我眼下……也不好大张旗鼓。”
穆容修顿住,知道她的意思,沉思片刻,握住她的手,言辞恳切:“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定然不会委屈你。”
素素眼中已有泪光,轻轻点头:“大公子的心意,我都明白。”
素素的身份目前是不可能对外张扬的,穆家有祖训在前,穆申都不曾纳妾,眼下上京的贵客正要来金陵,他更是不能传出有损身份名声的流言。
好在素素才怀孕,来日方长,等过几个月胎像稳固,再和家里坦白不迟。
穆容修向来妥帖,问清大夫孕中所忌,确保素素身子康健,才命阿宽送上提前备好的银子。
“郑大夫既然在此,我也不另外找人了,今后就烦请大夫为素素看诊,至于诊金,我都多加三成,还请你务必上心!”
郑大夫忙躬身:“大公子放心,老朽自当尽力。”
送走大夫,陪素素略坐了会儿,小厮就来禀报贵客已经到了金陵城,穆容修一喜,赶紧起身。
“素素你好好歇着,我忙完就来看你。”
素素揪着手里的帕子,有些失落,却还是善解人意的点头:“大公子忙大事要紧。”
穆容修向来见不得她柔弱委屈的模样,低头在那玉面上亲了亲,声音温柔:“等会儿我就叫阿宽再找两个有经验的仆妇来照看你,哪里不适记得立刻告诉我。”
她依言应下:“公子快去吧。”
穆容修这才转身离开。
江南一带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没多一会儿已有了太阳,屋檐下滴着水珠,湿漉漉一片。
穆容景和叶旭道别,由着他送到门口。
这两日去书院拜会了恩师,因着这这阵子散漫,丢下了功课,恩师的问题答不上来,被狠狠斥责了一番。
叶旭最会察言观色,见老师在气头上,立马拉着他离开。
叶家世家行商,叶老爷三大五粗大字不识,却盼着鸡窝里能飞出个金凤凰,大手一挥把儿子送进书院,要他必须考个功名回来。
好在叶旭天赋不错,秋试竟也中举,虽然在几百名往后,好歹也算有了做官资格。
叶老爷阔绰的摆了三天筵席庆贺儿子中举,并且把难得上门来的穆容景当菩萨一样供着,就差说让叶旭给穆解元磕个响头沾沾喜气。
穆容景受不住叶老爷的热切殷勤,再三推脱后告辞,叶旭送他出来还在长吁短叹:“我家老头子把你当文曲星了吧,这么多年了,他对我可没什么好脸色。”
“你发奋读书,明年考中进士也——”穆容景抬眸,视线触及前边从一处宅院里走出的身影,微微凝眸。
叶旭没听见他剩下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露疑惑:“那不是你大哥吗?他在这儿还有宅子?”
叶家在巷尾,穆容修的私宅在中间位置,叶旭之前经过也没见到穆容修,倒是最近常能见那座宅子里有人出入。
穆容景手里还有几本从叶旭书房里拿的书,他垂眸看了看书封,漫不经心开口:“自宁,前边是青禾绣坊?”
叶旭点头:“是啊,听说青禾绣坊的绣娘们技艺精湛,完成的绣品连宫里的贵人娘娘们都喜欢。你瞧,我身上的衣裳就是你家的布料,青禾绣坊做的成衣。”
穆容景瞥他一眼,无动于衷,淡声道:“知道了……这几本书送我了。”
叶旭难以置信:“这不就是些话本子,你堂堂金陵解元,不读四书五经,读这些女儿家喜欢的书?”
这惊讶的语气,颇有几分对他玩物丧志的鄙夷。
“不必担心,四书五经我已倒背如流了。”穆容景语气淡漠,拍拍他的肩,在叶旭震惊过后自愧弗如的眼神中迈开脚步。
经过穆容修出入的那座宅院,穆容景脚下微顿,偏头往紧闭的大门看了看,随即面无表情的离去。
回家时,并不见穆容修的人,经过池边轩屋,听见里头女子絮絮低语的谈话声,放轻了脚步。
走下游廊,从月洞门看过去,正好见轩窗里托腮出神的许羡春。
她身旁坐着卫溪,围炉煮茶的间隙,卫溪频频侧目。
“怎么回一趟娘家,还心不在焉的,你继母为难你了?”
上回两人约好重阳登高没去成,今日许羡春从许家回来,正好在门口碰上卫溪,便请她来坐坐。
“没有……”许羡春垂下眼,看着青枝缠花的杯盏,“只是月信迟了几日,身子不大爽利。”
卫溪眼前一亮:“可是有好消息了?”
许羡春笑了笑,摇头:“应当是重阳上山一遭受了凉。”
卫溪哪里肯信:“万一呢!要不请大夫来瞧瞧?”
许羡春抿了抿唇,哪有什么万一。自从穆容修中秋回来,夜里两人只是共床共枕,再没有除此之外的事发生。
至于原因已经显而易见,这些时日他如此冷淡,就算是个傻子也察觉出来了,偏偏他还欲盖弥彰的隐瞒。
不过,这些事不好对卫溪讲,只道:“真没有怀孕,过两日我吃药催一催。”
卫溪这才遗憾地叹息一声,未免说起孩子一事让她难过,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妹妹如今及笄了,你爹娘是不是还打穆家的主意呢?”
许羡春无奈颔首:“我继母贼心不死,就盼着能攀上二公子这门亲。”
周氏曾直言自己的女儿天生富贵命,将来是要嫁给达官显贵的,从许羡春嫁进穆家,周氏就在为许寇春相看夫家,最后看来看去,还是瞧上穆家二公子。
尤其在穆容景高中解元后,周氏更是一连递了几张拜贴,可惜都被许羡春拦下,没送去婆母面前丢脸。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偏偏周氏出身市井性子泼辣,非要拿女儿和许羡春这个长女相比,许正则没办法,只能任由她折腾。
可这放纵,无疑不是默许。
毕竟穆容景年轻有为,还胜过穆容修几分,若能得此佳婿,许家便彻底飞黄腾达了。
卫溪啧了声,面上掠过一丝不屑:“想和你一较长短,也得有比较的本事?论容貌,论才情,许寇春不及你半分,还想高攀穆容景,不是痴人说梦吗!”
许羡春忍俊不禁:“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
卫溪直言不讳:“当年你谈婚论嫁时,穆二公子年纪尚轻,让穆容修捷足先登了,若是换到今时今日,我倒觉得你和二公子更相配呢!”
“快别胡说,叫人听见……”
这话属实叫人心惊肉跳,她倒不要紧,知道卫溪只是说的玩笑话,可传出去让人听见,有损穆容景名誉就不妙了。
许羡春担忧隔墙有耳,左右看了看,正要松口气,不经意瞥见回廊前身姿挺拔的穆容景,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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