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熬好了,现在喝吗?”
穆容景站在门口,隔着几步之遥,狭长的凤眸在烛光里生出几分缱绻的不易察觉的柔和。
听见珠玉般的声音,许羡春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匆匆挺直了脊背,试图维持自己的仪态。
“这就来……”许是疼痛难忍,折磨的意识混沌,她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穆容景看她掀开被褥起身穿鞋,如瀑的黑发随着弯腰的动作垂在胸前,汗湿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带着病中的憔悴和脆弱。
约摸是为了便于入睡,她只穿了身单薄的衣裙,水青色的料子,紧贴着玲珑的身躯,柔滑的领口倾斜微敞,穆容景在跳跃的光影里,看见一片白皙的肌肤。
喉结悄无声息动了动,他移开目光,在她走近时先搁下药碗:“我放桌上了。”
许羡春还是睡的厢房,屋子要小些,即便他身在门口,也能闻见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翼间,无端牵动着他的理智。
穆容景有些后悔。
早知见她一面会是这样的煎熬,他方才便不该进来。
眼下正是用晚饭的时辰,下人都躲懒去了,他来时也没看见人伺候,不得已才把药送到她面前。
落座喝药时,注意到投在桌前的影子,许羡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疑惑问:“怎么是二弟你来了,如意呢?”
热腾腾的汤药喝下去,绞痛好像平息了半分。
穆容景看着她被热气熏烫地微红的脸,平声说:“她崴了脚,应当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如意就风风火火出现,看到门边的穆容景急忙停下:“二公子?”
她以为二公子回来把药给厨房就完了,没想到他还亲自送来!心里感激他送药帮忙,如意一时没想到他出现在这里其实并不合常理。
穆容景往旁让了让,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所以如意没发现异常,连许羡春都未觉得不适。
他温和克制地看了一眼喝药后苦得眉头紧锁的女子,驱散心中那若有似无的留恋。
“我先走了,嫂嫂好好歇息。”
抬脚离开时,桂花蜜糖的甜香钻进鼻子里。
穆容景脚下微顿,见如意端着茶杯递给许羡春:“快喝蜜糖水。”
看到她舒展的眉眼,穆容景在昏暗的夜色中勾了勾唇角,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离去。
许羡春来月信的事,翌日到底传进了吴氏耳朵里,知道这个月孙子又无望,满心的失望。
“不中用,果真不中用啊……”
那时候为许羡春算卦,说她命中有子,吴氏还道儿媳是个有福之人,没想到四年过去,肚子愣是没有一点动静。
尤其在听闻隔壁通判府卫溪有喜的消息,几乎要咬碎了牙。
正巧许羡春来请安时比往日迟了一刻钟,吴氏想也没想便道:“让她在院子站着,好好醒醒神。”
伺候的人自然不敢这么说,换了委婉的语气,“老夫人还未起,请您稍待。”
许羡春抿了抿唇,知道吴氏此举为了给自己个下马威,也不反驳,听话的站在院子里。
今日晴朗,晨起已有太阳,并不觉得多冷,相反得知卫溪有孕的好消息,更是觉得身上生出暖意。
卫溪去年十月嫁人,没有身孕公婆也不曾着急催促,她去方家时,通判大人还说方从敬年轻气盛当父亲为时过早,再历练几年也不迟。
方家人开明和善,卫溪嫁过去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每每说起夫家,都是对公婆的夸赞和敬重。
见她过得好,如今又有孕,许羡春打心眼里高兴,想着过会儿去方家,也不觉得站在风口里有多难熬。
这一站,便是半个时辰,吴氏身边的人才出来说:“老太太身子乏了,就不见夫人了,您请回吧。”
许羡春知道这是搪塞的理由,吴氏希望又落空,总要折腾自己一番才能消气,若是以往,或许还不满婆母的厚此薄彼,如今却是对这些虚无的东西没什么执念了。
回房换了身衣裳,挑了件贺礼,便往隔壁方家去。
两家离得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有所耳闻,她和卫溪是至交,门房认得她,忙道:“夫人来得真是巧了,大公子也来了。”
许羡春有些惊讶。
穆容修怎么也来了?
昨晚她身子不适歇得早,晨起才听如意说大公子回来已过丑时。旁人只道是上京来了贵客,需要大公子相陪,唯有许羡春明白,他应当是去找了那位素素姑娘。
穆容修不在家的时日多,早晚不见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么早来方家也是着实纳罕。
由着门房领进门,在正厅看见穆容修卑躬屈膝讨好上座的陌生男子时,忽然反应过来。
在这里看到许羡春,穆容修也没有太诧异,知道她和卫溪交好,朝她招招手:“羡春,快过来见过殿下。”
上首的人一袭石青色暗纹锦袍,年不过二十岁上下,生得极为俊美,举手投足仿佛有着与身俱来的的威仪和尊贵。那双深如墨玉的眼眸中,看向自己时,似有暗光浮动。
许羡慕屈膝行礼,能感受到三皇子打量的目光,锋利而敏锐。
好在那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须臾,温煦的声音响起:“原来是穆夫人,失敬。”
堂中都是男子,她在这儿多有不妥,方丞知道她来看卫溪,便道:“小五在后院,羡春你去看看她吧。”
“是。”转身去后院时,许羡春仿佛还能感觉一道若有似无的眼神落在身上。
卫溪诊出身孕来,被勒令躺在床上不能下地,看到她来,仿佛看到救星般:“羡春你快帮帮我吧!”
卫夫人端庄温柔,对儿媳很是疼爱,听见这话便笑:“羡春来也帮不得你,大夫说了叫你这两日最好卧床休养,若跟从前一样撒了欢到处跑伤着肚子里孩子可怎么办?”
卫溪娇滴滴反驳:“我前两日不也没事。”
昨晚入睡时,她忽然恶心呕吐,方从敬吓坏了,还以为是晚膳吃坏了肚子,连夜叫人去请大夫来。
方丞和方夫人都被惊动,去看望儿媳,得知大夫说卫溪有了两个月身孕,一家人还难以置信。
卫溪上月临近月信的日子也出了血,压根没往怀孕上想,听到自己已经有孕两月,顿时愣住,然后便是担心肚子里孩子有没有问题。
好在大夫说她身体底子不错,这两日卧床休养即可,连安胎药也不用吃。
卫溪是急性子,哪里躺得住,看方夫人一直盯着自己便朝她撒娇:“母亲我想吃您做的核桃酥。”
方夫人宠溺拍拍她的手臂:“行,我给你做去。”又转头看向许羡春,“羡春你帮我盯着她。”
许羡春笑着点头:“您放心。”
等方夫人一走,卫溪就想起身下床,被许羡春拦住:“大夫都叫你好好躺着,可别任性了。”
卫溪垮着脸:“我就想起来走两步……”
“孩子要紧,快躺下吧,我给你开窗透透气。”
许羡春宽慰几句,起身推开窗,日光斜照在屋子里,生出几分暖意。
卫溪嘟囔:“怎么连你管我!”
许羡慕忍俊不禁:“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和孩子似的?”
微风透过帐幔,吹动珠帘,卫溪靠在床头喃喃说:“我觉得现在生孩子好像太早了,再过两年生也不迟。”
许羡春嗔她一眼:“说什么傻话,我想生还生不了呢。”
卫溪僵了僵,偏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我没有要和你炫耀的意思,你别多心。”
两人十几年的友谊,彼此再了解不过,许羡春为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看卫溪小心翼翼的神态,许羡春没忍住,伸出摸摸她尚平坦的肚子:“你是有福之人,怀孕生子是天大的好事!说好了,以后你孩子出生,我要当他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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