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氤氲,萦绕在眉眼间。
穆容景抬眸,看穆容修在挣扎一番后开了口。
“昨夜我喝多了酒,与你嫂嫂发生口角,一怒之下写了休书。”
宛如石子落入平静的湖中,历来冷静沉稳的穆容景也难掩惊讶,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深邃如墨玉的眼眸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涌动。
青花缠枝的杯盏中茶叶青翠,浮浮沉沉,他盯着看了一会,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穆容修撑着额头,陷在情绪里,一派懊悔苦恼之势,未曾注意他的变化。
穆容景倚在椅背上,声音波澜不兴:“能让大哥嫂嫂以休书收场的,应当不是发生口角那么简单吧?”
闻言,穆容修目光有些躲闪,含糊了一阵,才无比艰难开口:“我在丹桂巷置了一处私宅……”
厢房中静谧了须臾,穆容景坐直,往茶杯里掺了滚烫的开水,在袅袅轻烟里接下话茬:“大哥这私宅里头住了人吧?”
穆容修愕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还以为穆容景心细如发早有察觉,没想他一脸平静说:“只是推测。如若不是,以嫂嫂的脾性,也不会与大哥有口舌之争。”
“你说得对……”
旁人眼中许羡春娴静淑雅,蕙质兰心,不是能与人争吵的性子。偏偏他鬼迷心窍,造成眼下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甚至还不敢跟弟弟透露素素怀孕一事,穆家家风严谨,穆容景又在科考的关键时刻,他原本预想的是寻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母亲,现在只怕得要拖一拖了。
今日送走三皇子前,他还苦闷地去了丹桂巷,素素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听闻他没用早膳,哪怕是孕中难受,也亲自下厨做了饭,打消了他一闪而过想到处理掉这个孩子的想法。
越是如此,穆容修越是觉得自己昨日的做法太冲动,他斟满酒,一饮而尽:“是我对不住你嫂嫂……”
掺了滚水的茶有些烫,穆容景却没有松手,端在手里连掌心也滚烫起来。
“既心怀有愧,你还写休书?”
穆容修一噎。
“要我说,大哥眼下唯有两条路可走。”穆容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语气也淡然,“一是断了外头的关系,大哥退让一步,回去向嫂嫂赔罪,休书作废。二是让休书作数,放嫂嫂归家,各自珍重。”
穆容修也想退让一步,可许羡春没有低头的意思,她看似柔弱绵软,实则倔强得不像话,让人半点使不上劲。
他今早把话都说到那样的地步,她也不肯原谅自己,即便她现在低了头,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素素有了身孕,必然不会再心软,可若说让素素打了孩子他又狠不下心,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穆容修陷入两难的境地,即便借酒浇愁也难以找到出路。
穆容景从他迟疑的神色里猜到了结果,并不意外。
不甘放弃许羡春,又舍不下外室,妄图坐享齐人之福。偏偏因为祖训禁锢,担心身败名裂难以实现。
“大哥若不喜欢嫂嫂,便放她自由,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穆容修皱眉,忍不住说:“她离了我还能嫁给谁去?”
被休弃的女子,若不是嫁给鳏夫,就是给老头续弦,满身累赘骂名,还能再嫁如意郎君不成?
穆容景看着他,无可奈何地叹声气:“大哥既心有决断,那我无能为力了。”
穆容修身边小厮来说掌柜送来账本请大公子查阅,他丢下酒杯,让穆容景先行回家,这才不甚愉悦的离去。
厢房门打开,凛凛寒风灌进来,吹散茶盏上漂浮的水雾。
穆容景静坐了片刻,才起身下楼,跑堂的伙计陈四看见他,忙热络迎上来,“二公子这是要走了?”
穆容景乃秋闱魁首,闻名金陵,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陈四打了招呼,以为他就要离开,没想他走出两步忽又停下。
陈四问:“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桂花蜜糖,你家里还有吗?”
清风朗月的人开了口,没想到却是问的这个,陈四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愣了愣后道:“有的,您若是要,小的立刻去拿。”
陈四家门前后栽种了不少桂树,陈母觉得花落了可惜,采摘下来后制成了蜜糖。
月前陈四拿了几罐来打算分给熟识的厨子伙计尝尝,谁知穆二公子路过,闻见他身上的桂香,得知他还有未开封的蜜糖,花了二两银子买下。
一罐蜜糖值不得几个钱,陈四好奇的是二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喜甜食的,没想这还没多久,竟就吃完了?
穆容景道:“你去拿吧,我照常付你银子。”
陈四受宠若惊,忙说:“您真是折煞小的了,正好刘厨子那里有一罐没动过的,我去拿来,先紧着您这头。”
陈四动作麻利,很快去而复返。
蜜糖沉甸甸的,揭开封口后,沁人的甜香扑鼻而来,穆容景牵动唇角,笑意一晃而过。
回家时,门房正守在石阶前,见了他顺口道:“二公子您回来了,表小姐来了,正在找您呢。”
杨思柔?
穆容景脚下一顿:”她来做什么?“
门房哪里知细节:“说是给您送东西来的。”
穆容景不以为意,门房上前开门时,瞥见他手里的陶罐,哟了声:“二公子身上沾了桂花吗,可真香。”
进了门,杨思柔风风火火迎上来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景哥哥,这罐子里是桂花蜜吗?我能不能瞧瞧?”
自从慈光寺一别,杨思柔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穆容景了,这些日子一直吵着小吴氏要来姨母家玩,可是母亲说待字闺中的女子不能随意出门。
今日能来,还是堂兄杨居安探亲结束回上京,留下几本策论手稿让母亲转交给景哥哥。
这样的机会杨思柔自然不会错过,自告奋勇说要来送,缠着母亲说了许久才能出门。
有些时日不见,原以为穆容景待自己能热情些,谁知他还是冷漠无情,只接过手稿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
杨思柔吃瘪,委屈不已。
吴氏拍拍她的手哄道:“没事没事,你景哥哥就这性子,你们相处的机会不多,难免疏离些,你今天来就别走了,多住上几日,和他多处处,日久总能生情的。”
杨思柔忙不迭点头。
另一头,下人把表小姐来的消息禀报到许羡春跟前,许羡春才从榻上起身。
昨夜没休息好,方才睡了会,少不得要重新梳妆。
换好衣裳,如意帮她梳头,从妆奁里拿簪子束发时,说:“这支白玉簪不错,和夫人留给您的那支很像。”
这簪子是穆家首饰铺子送来的,许羡春还没戴过,接过看了看,是祥云纹的式样,和崔夫人留下的那支玉石、做工都相似。
只是母亲留下那支被她不小心遗失了。
崔夫人留下的东西不多,许正则说那簪子是她心爱之物。
许羡春虽然早已记不得母亲的模样,但对崔夫人仍旧有很深的感情,那是母女骨肉间天生的缘分。
所以那支簪子没了,至今都觉得遗憾不已。
梳妆妥当,许羡春和如意出门去东院,刚走上回廊,就遇上从外边回来穆容景。
他一袭锦衣,身姿颀长,面容清越,眸中蕴藏微光,温润如玉。
“嫂嫂去哪儿?”
“听说思柔来了,我去看看。”
离得近了,许羡春闻见一股清甜的桂花香,垂眸看见他手里熟悉的陶罐,才反应过来。
正想问他这蜜糖从哪来的,眼前便覆上一道阴影,带着他体温的陶罐被塞在怀里。
“同窗给的,送给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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