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羡春愣了愣,被他如此主动的举动惊讶住,一股莫名的疑惑浮上心头,隐隐有了端倪,却在他的注视里难以细究。
她捧着陶罐,下意识说:“我岂不是该回礼?”
穆容景不是贪图物欲的人,同窗所赠的一罐蜜糖值不得几个银子,哪里需要她回礼,如此一说也不过是客套罢了。
出乎意料的,穆容景今日一点不见外,温声说:“嫂嫂有心了。”
许羡春顿时哑然。
这下她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纤白的指尖抠着陶罐底,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要得突然,她实在不知能送什么,才不坏礼节不失分寸。
穆容景闻言眉梢微动,眼尾有了笑意:“我要什么,嫂嫂都给?”
许羡春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意味深长,发觉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似乎不是错觉。
微微抬头,正好撞进他漆黑的眼眸里,那里清晰映着自己的身影,戏谑之中带了一丝认真。
她无法禁受这样的目光,匆忙移开视线,轻声说:“若是能买到的,我自然买来送给二弟。”
穆容景笑容淡了些,声色却还是寻常:“嫂嫂决定吧,你挑的必然是好的,”
如此说定,穆容景才越过她回了自己院子。
许羡春捧着蜜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绪有些复杂,如意倒没察觉什么,欢喜说:“您前一罐蜜糖正要吃完了,二公子就送了新的来,可真是巧了。”
回去放好蜜糖,再去东院,吴氏有些不高兴,拿她迟来作理由斥责:“思柔难得来一次,你这当表嫂的倒惯会拿乔。”
这话不怎么中听,杨思柔忙摆摆手:“姨母说哪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哪里还需要表嫂来迎接我,可不是乱套了!”
吴氏立马变换了神色,笑道:“还是咱们思柔懂事。”
这样厚此薄彼的怠慢许羡春早已习惯,一脸平静的落座,杨思柔心思单纯,反怕她委屈,趁吴氏不注意,小心翼翼靠过去:“表嫂你别多心……”
她脸上带着自责,许羡春忍不住笑了:“我没事,不用担心。”
杨思柔是家中独女,爹娘和伯父伯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少有向儿媳甩脸子的时候,所以担心表嫂会因此受了委屈。
如今没了身份阻碍,面对吴氏的蛮不讲理,许羡春已经完全能够心平气和,得知杨思柔要在穆家小住几日,便道:“明儿我去玉器铺逛逛,你要不要一起?”
杨思柔欣然应下:“好啊!”
以往逛街市都是与卫溪一起,如今她有孕安胎不能随意走动,许羡春只好自己出门。
杨思柔和卫溪一样都是爱说话的性子,去看玉器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穆家有自己的玉器铺子,许羡春没去,挑了另一家品类繁多的。
杨思柔喜欢玉,饶有兴致的看了半晌,转头见许羡春拿了一块雕刻鹤鹿同春的玉佩细看,打趣道:“表嫂是特意来买玉给修哥哥的?”
提起穆容修实在扫兴,许羡春无情无绪道:“他有了,不用买。”
听她这么说,杨思柔就当她是自己买。
冰凉的玉石贴在掌心,很快有了温度,仔细一看,玉石颜色竟是有了变化,像是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掌柜热络介绍:“夫人好眼光,这玉触手生温,遇温而色变,乃绝世上品。”
这玉乃男子所佩,许羡春不会给穆容修买,送于穆容景也不妥当,正要拒绝,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请问店家,这玉还有多的吗?”
许羡春一顿,回头素素带着一个青衣婢女进门来,她拢着披风,巴掌大的小脸带着浅薄的红晕。
有些时日不见,素素好像丰腴了些,身上的衣饰也比从前华丽,行走间仍是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穆夫人,真巧啊。”她微微屈膝行了礼,态度尚算客气。
许羡春意味不明地打量她几眼,猜测素素应当不知道休书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样的姿态。
“素素姑娘也来买玉器吗?”
素素走近,目光扫过桌台上的玉器:“是啊,预备着送人的,不知穆夫人有何高见?”
她看过来,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许羡春懒得多想,随口道:“佩玉吧。”
“我也这么认为。”素素笑起来,一双晶莹明亮的眼灼灼看向她,“我瞧您手上这个玉不错,不知穆夫人可愿意割爱?”
一旁杨思柔上下打量素素一番后,皱眉道:“这玉是我们先看上的,你挑别的吧。”
素素顿时露出为难的神情:“那可真是可惜了……”
杨思柔莫名不喜欢她,正要开口奚落几句,许羡春已经把玉递出去,淡淡道:“一个佩玉罢了,素素姑娘若喜欢尽管拿去。”
素素接过,巧笑嫣然:“多谢夫人成全。”
生意做成,掌柜高兴的合不拢嘴,接过玉佩便要往锦盒里放:“我帮姑娘包起来?”
婢女小翠掏出荷包,顺口一问:“这玉多少钱?”
掌柜说:“四十八两。”
小翠瞬间傻了眼:“四……四十八两?”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掌柜又重复了一遍,回过头与素素面面相觑。
杨思柔乐不可支:“怎么?给不起?”
四十八两银子对杨家穆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许羡春出嫁前许家也算富庶,母亲的嫁妆也都留给了她,这几年也存了不少体几,将来离开穆家就算不依仗任何人,也能保证余生衣食无忧。
可素素不过是个绣娘,一年不吃不喝也就能积攒十两银子,即便后来有穆容修时不时贴补些,对于大多数像她这样穷困多年的草民,仍旧是笔不小的数目。
素素今日也是心血来潮看看玉器,想买这块玉,不过是看许羡春喜欢,想争一争罢了,谁能想到这玉竟如此昂贵。
杨思柔不加掩饰的讥讽,让素素有些难堪,忍不住想责怪小翠见识浅大惊小怪说这么大声。
不得已,她只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吩咐小翠:“付吧,心意可比银子值钱多了。”
杨思柔忍俊不禁,许羡春拉拉她的衣袖,才绷着脸没笑出声,等小翠给了银子,阴阳怪气地说一句:“姑娘真阔绰。”
送走素素,杨思柔像是出了口恶气,“表嫂你可得硬气些,别叫人拿捏了。”
“一块玉佩,犯不着和人争。”
杨思柔对表嫂刮目相看,从前觉得许羡春温婉有余,刚毅不足,方才面对素素的为难,她都控制不住想要发脾气,表嫂竟还能维持冷静。
如此风华气度,实在让她佩服至极。
玉佩让给素素,许羡春又重新看中一座青玉笔架,玉色青幽莹润毫无瑕疵,起伏的山峦上镂雕祥云松柏,细腻精巧。
送穆容景正合适。
杨思柔探过头,好奇问:“买这个做什么,表嫂你要读书?”
许羡春平静说:“合眼缘吧,放着也不错。”
杨思柔赞同她的眼光:“这笔架的确好看。”
最后除了这个笔架许羡春什么都没买,反倒给杨思柔挑一个金镶玉项圈、一个巴掌大小雕刻特别精美的玉兔。
杨思柔喜欢极了,尤其喜欢那只玉兔爱不释手,甜甜向她道谢:“表嫂你真好!”
有杨思柔在,家里也热闹起来,也许是许羡春那只玉兔送到了心坎上,杨思柔愈发和自己亲密。
吴氏虽然不太满意她跟在许羡春身边,却也不好当着外甥女面多说什么。
许羡春说笔架没有用处只为摆着好看,杨思柔还当了真,直到看到她提笔写出一篇好看的簪花小楷,顿时惊艳不已。
“表嫂你的字真好看!我怎么就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呢……”
她停下笔,柔柔一笑:“随便写写的。”
许羡春以往看书都在穆容修书房,最近挪到了厢房里,杨思柔看她和夫君分房睡大为惊奇,想到许羡春这些年受的委屈,便能猜到分房是为何。
也没多问,只在她屋子里转转,拿起案几上一本书翻了翻,没想到随手一翻就来了兴趣。
许羡春练字,她便坐在一旁看,很快看到最后一页,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本书怎地只有上册?”
杨思柔看得是一本山川游记,记载了一些风土民风,奇闻怪谈,引人入胜。
书是穆容景先前给的,这本许羡春看了一半就搁下了,没想着去找下册,见杨思柔纠缠不清,只好说:“你景哥哥借的,你问问他有没有下册吧。”
杨思柔合上书,立马起身:“那我们去找找下册。”
许羡春不想去,“我还得写字,你自己去吧。”
小姑娘会撒娇,拉着她的胳膊晃啊晃:“表嫂你就跟我一起嘛……”
她怕她自己去,景哥哥会生气赶人。
许羡春拗不过,只好跟着一道去了穆容景院子。
天光正盛,穆容景书房开着门,杨思柔老远唤:“景哥哥……”
听见这声音,书房里的人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待看见杨思柔身后的人愣了下,随即起身迎过来。
“嫂嫂有事吗?”
许羡春还没说话,杨思柔便道,“我在嫂嫂那看了一本游记没有下册,你这里能找到吗?”
这书是从叶旭那儿拿的,有没有下册他也不知道,但眼下见了许羡春,生出几分私心,往旁边让了让,任由杨思柔进门。
“应该有,你自己找吧。”
杨思柔连忙挤进去,看到穆容景书房里一列列书架瞪大了眼:“哇!景哥哥你的书房比我堂兄书房还大呢。”
他没理会表妹的聒噪,转头问许羡春:“嫂嫂想看什么书?”
书房里沾染了他身上的霜雪般清冷的气息,许羡春莫名有些不自在:“不用管我,你忙吧,等思柔找到下册我们就离开。”
杨思柔对穆容景的四书五经不感兴趣,照着游记的书名,目光在书架上来回逡巡。
找完一排书架,她有些气馁。穆容景的书太多,实在无从下手!
杨思柔想了想,决定干脆作罢,目光却不经意瞥见几本古籍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一顿,踮脚拿下书时发现后面有个暗格,露出一只细长的匣子。
她伸手拿下来,好奇问:“景哥哥,这是什么?”
穆容景原本已坐回椅子上,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时脑海中嗡的一声,面色大变。
许羡春听见动静,顺着杨思柔的目光看过去。
穆容景喉结滚动,方寸大乱。
“别动……”
他阻止不及,被她打开了匣子,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映入眼帘。
为时已晚。
穆容景心跳蓬勃而剧烈,几乎是下意识去看许羡春的脸。
果然,她在瞧见那支簪子时明显愣了下。
接着难以置信地抬眸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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