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瑚儿紧拽着手中的布袋,紧紧贴在门背后,她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凛冬的天气,她汗透后背,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婆子嘀咕着到了门边,赵瑚儿能听懂大半的女真语,她听到婆子在说:“真是,外面冷死个人咧,自己不起来,尽会指使人。灶房有动静,哪来的动静,肯定是那该死的野猫野狗!”


    门栓的铁环,撞到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门推开了条缝,赵瑚儿鼻尖已经闻到了婆子身上的膻气,火折子的灯油味。


    冰凉干燥的手,覆上赵瑚儿的手背。极缓,有力一握。


    莫名间,赵瑚儿感受到无穷的力量,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落回了肚中。


    赵寰沉住气,抓起块肉干,胡乱朝灶膛后扔去。


    “咚”地一声响,婆子吓得哎哟后退,门一下合上,火折子被风吹熄。


    赵寰展开嘴,发出“唧唧唧”的声音,手下不停,抓起米用力朝柜子方向扬去。


    婆子听到屋内动静,气得骂骂咧咧。再次推开门,手挡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朝地上一照,看到地上掉落的米粒,骂道:“该死的耗子,乱偷吃不说,又往洞里搬!”


    侧身走进屋,直奔柜子而去,灭了火折子,熟门熟路弯下腰,伸手在柜子里一阵倒腾,再砰地关上柜门。


    “早就说了,柜子被耗子咬了个大洞,既然没人上心,我也不管了!”婆子骂骂咧咧走了出屋,砰地一下拉上了屋门。


    听到木屐声音剔剔达达走远,赵瑚儿双腿一软,缓缓蹲在地上,背靠着墙瘫倒在了那里。


    赵寰拍了拍赵瑚儿的背,无声安慰。她聚精会神,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直到隔壁的门关上,说话停止,四周重新陷入寂静。赵寰将手上的瓷片收回去,蹲下来小声道:“没事了,我们再等一等。”


    赵瑚儿长长舒了口气,抹去额角的冷汗,咕哝道:“真险。”


    赵寰笑了笑,不紧不慢将握在手上锋利的瓷片放回去,道:“是真够险的。我以为又要见血呢。”


    赵瑚儿呆了下,佩服不已道:“还是你厉害,原来早就做了完全准备。”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赵寰让赵瑚儿原地呆着,再重新去装了些米,补上了先前扔出去的肉干。


    回去时总算顺利,回到屋,赵金铃小脑袋一点一点在打瞌睡,赵神佑睁大乌黑的眼睛望着门。她在看到赵寰的刹那,小肩膀一下塌下去,双眸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


    邢秉懿也没睡着,待到赵瑚儿关上门,她长长舒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赵瑚儿走过去,将布袋放在炕上,拿出肉干显摆。赵金铃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翻身爬起,小脑袋凑上前,急着道:“我看看,拿什么了?哇!是肉.....”


    赵瑚儿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嘘,小声些!”


    赵金铃呜呜几声,忙不迭点头。赵瑚儿这才放开了她,得意地摇头晃脑,强调道:“是肉!”


    赵寰失笑,手下忙不停,小声道:“我们拿来煮肉粥,气味小。”


    赵瑚儿赶紧来帮忙,她从没做过饭,在赵寰的指挥下,帮着去舀了干净的雪化开烧水。


    赵寰用瓷片割开肉干,邢秉懿与赵金铃帮忙,将肉干撕成丝。


    赵金铃一边撕着,一边馋得口水泛滥。她将肉干放在鼻子前,深深吸了口气闻,低声问道:“二十一娘,这是什么肉?”


    肉风得跟柴火一样干,已看不出原样。赵寰闻了闻,说道:“估计是鹿肉。”


    赵瑚儿撇了撇嘴,不屑道:“金贼真是没见识,鹿肉就吃个新鲜。拿蜜炙烤了,在下雪的天,再配上盅梅子酒,赏梅投壶,方是雅事。”


    说着说着,赵瑚儿的声音低了下去。赵金铃与赵神佑尚小,对以前曾有过的日子,早忘得一干二净,两人没甚反应。


    只有邢秉懿回忆起以前汴京的繁华,黯然沉默。


    赵瑚儿自嘲笑了声,“看我,还提以前作甚。汴京,早被金贼一把火烧掉,不复存在了。金明池的水,已成一团污糟泥浆。”


    赵寰将拿回来的饴糖冲了水,递给邢秉懿:“你们喝一点,甜的。”


    邢秉懿望着眉眼疲惫,始终平静的赵寰,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虽说还在浣衣院,她的身孕已经解决,人亦好生活着。有糖水喝,破瓦罐里熬煮着肉粥。


    这一切,都得靠赵寰。


    她们的境遇相同,她以前也哭,抱怨。如今她抹干了眼泪,着手解决她们的困难。


    她,不过也只有一双柔弱的手。


    邢秉懿眼睛发涩,胸口鼓胀酸楚。她接过水,释然深吸一口气,脸上始终不散的阴霾,缓缓消散,泛发出难得的明媚光彩。


    像是说给其他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微笑道:“总归还有些甜。来,神佑你先喝几口,接着三十三娘喝。我年纪最长,没能互着照顾你们,是我的错。以后啊,肯定会好的。”


    赵瑚儿蹲在炭盆边,神色震动,望着邢秉懿若有所思,又看向了赵寰。


    赵寰在修整她的碎瓷片。


    凭着锋利的瓷片,她划开了笼罩在她们眼前的黑暗,眼前,已经有依稀可见的光。


    赵瑚儿吸了下鼻子,垂下头,掩去了眼里的泪。


    屋外滴水成冰,屋内甜蜜又温暖。


    分着吃了甜蜜蜜的水,等到香浓热乎乎的肉粥煮熟了,几人也不怕烫,头抵着头,一人一勺分着吃。


    赵金铃吃得眉飞色舞,抿着肉粥都舍不得吞,老气横秋道:“好美味啊!我这辈子,从没吃过这般好吃的饭!”


    赵瑚儿笑得合不拢嘴,豪气冲天拍着胸脯保证:“三十三娘,你尽管敞开肚皮吃。吃完后,我们再去偷!”


    赵神佑无声笑眯了眼,赵金铃捂嘴咯咯笑。邢秉懿脸上也堆满了笑容,不过她还是细心叮嘱道:“吃上一次就够了,天天去,仔细被发现。”


    赵寰沉吟了下,说道:“剩下的米与肉干,还能煮两次。明晚得歇一歇,好好睡一觉,等后天晚上再吃。九嫂嫂说得对,得先探一下御膳房那边的动静,要是被发现,就得不偿失。”


    赵瑚儿想起先前差点被发现的紧张,跟着后怕地抚着胸口,道:“二十一娘说得是,那个婆子一路说着话走过来,我当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寰想起先前听到完颜宗贤的话,问道:“十三娘,你可懂女真话?”


    赵瑚儿说道:“能听懂一些,那个婆子在抱怨骂人。”她解释了婆子的话,绘声绘色将当时的情形说了,惹得邢秉懿几人脸色都变了,紧张连连。


    赵寰努力将先前完颜宗贤的话学了出来,问道:“你可知他说的什么?”


    赵瑚儿脸色大变,手上的勺子,咣当一下掉进了粥里,哆嗦着说道:“完颜宗贤在求完颜晟,将你赏给他。”


    她的话一出,屋内一片安静。


    邢秉懿愣在那里,赵金铃满脸的不知所措。赵神佑爬起来,一下扑进了赵寰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小脸贴在她身前,静静流泪,伤心欲绝道:“姑母,不要走。不要走。”


    赵寰搂着赵神佑,轻抚着她的背安慰。眼神扫过屋子里神魂落魄,跟失去了主心骨般的几人,神色坚定,道:“我若是跟完颜宗贤去了他的王寨,一定是为了更好的出路。我不是为了自己更好,而是要让大家都变得更好。所以,你们无需担心,更无需害怕。能从汴京活着到大都,我们就能从大都,再次回到大宋!”


    不知何时,赵神佑停止了哭泣。她绷着瘦削的小脸,黑漆漆的双眸,一瞬不瞬望着赵寰,点着小脑袋,无比郑重:“嗯!我要回大宋!”


    凭着赵寰的本事,金国皇宫这个破山寨,哪能关住她。


    有时候活着,也不是单单为了自己。她走了,除了韦贤妃,她们绝无生还的希望。


    赵寰不知不觉中,将她们背上身上。不止是为了活着,她还要有尊严活着。


    连续过了三四天,御膳房那边全无动静。肉干与米都吃完了,赵寰与赵瑚儿在半夜,再去顺利偷了一次。


    有了肉粥与糖,刑秉懿与赵神佑肉眼可见好了不少。眼见新年临近,破旧的宫中洒扫一新,到处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这天傍晚几人下值刚回屋,听到门外金人叽里哇啦在说话,脚步声凌乱而沉重,由远及近。


    赵寰神色微沉,抬起手往下重重一按,小声示意惊慌不定的赵瑚儿等人:“不要慌,别出声!”


    眼神在屋内快速扫过,一切都看不出异样。赵寰稳了稳神,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小条缝,不动声色朝外打量。


    完颜晟脸色难看至极,大着步伐走在最前面。完颜宗贤走在他身旁,神色凝重不断说着什么。


    一队金兵抬着三具冻得僵硬的尸身,小跑着跟在了他们身后。


    赵寰暗自咯噔了下,完颜宗翰之死,终于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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