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飞出侯府高大的院墙,飞跃热闹的街道,高耸的亭台楼阁,最终停在城郊一条破旧的小巷子里。


    自巷尾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持续了很久,一个妇人抱着婴儿在自家院子里走来走去。


    孩子哭,妇人也跟着掉眼泪,眼看着孩子一天天衰弱下去,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抚。


    奶水喂足了,从旁听来的土方子都试遍了,毫无起色。


    “叩叩——”


    低低的叩门声响起,来人显然是担心惊了孩子。


    妇人走过去腾出一只手打开院门,看到一个年近半百身的道士站在门外,登时心生警惕。


    道士定睛看向她怀中的孩子,边说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成三角形系着红绳的符纸:“贫道路过此地,在门外听这孩子哭了许久,想来是有不妥之处,贫道这里有一张平安(符)……”


    “不需要!”不等道士说完妇人便厉声打断,与此同时,用力关上院门。


    她不是没想过去道观里请人看一下这孩子是不是撞了邪,可京城里的道观借国师之势各个香火鼎盛,门槛越来越高,身上没个十两银子连大门都进不去,即便进去了以她这样的身份也不会有人理睬。


    早前在街上遇到一位路过的游方道士,她感恩戴德地以五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一张平安符,原是个骗子,孩子戴在身上仍是哭闹不止。


    这等“屈尊降贵”主动登门的道士,十有八九也是个骗子,更何况,她已经拿不出五两银子了。


    道士似早有所料,眼疾手快地将符纸塞进孩子的襁褓里,险些被门板夹到手。


    隔着门,孩子的哭声停下了,三息之后,紧掩的大门复又打开,妇人涨红着脸:“道道道长……这张平安符多少钱?您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让当家的去筹钱。”


    孩子不哭了,这张符有效,她知道道门的规矩,出手就要收钱了因果,这个便宜可不能占。


    “一文钱。”道士回。


    “一……一文?”妇人一脸惊讶。


    道士笑得和善:“道门也讲究缘分,贫道会路过此地就是这孩子的机缘。”


    收了钱,他又嘱咐了几句:“这孩子八字轻,易被邪祟盯上,三岁之前这张符不要离身。”


    闻言,潜伏在院中水缸后的一道暗影啐了一口:“多管闲事!”


    若是这牛鼻子道士不插手,不出半月这孩子就会丧命,婴儿的魂体最是纯净而又脆弱,对它这种修为低下的小鬼来说是难得的好东西。


    只收一文钱就来坏它的好事,这笔账它记下了。


    辞别妇人,道士转过身眼前一亮,双手接下一只纸鹤。


    是师父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吗?


    说起来,自他离开天门观以后,越走越远,越走越停不下,已经很久没回去探望师父了,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否还是那般年轻。


    一定是的。


    他三岁拜入闻阳子门下,直至二十岁出师离开天门观时,闻阳子的样貌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改变,而今他已经老了啊!


    待接收了纸鹤传达的消息,他喜出望外:“原是白师妹,真是太好了!”


    京城看似安泰,实则不然,魑魅魍魉比别的地界更加猖獗,只是那些东西也吃软怕硬,盯上的都是穷苦人家,没有揭到明面上,换做达官贵人,不出一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他心有余力不足,换做白初语在此,定会找出那害人的东西直接除去,一劳永逸,而不是仅用一张符纸自保。


    只是白初语身在武安侯府,他作为一介游方道士冒然造访会被打出门的。


    片刻后,他将自己的落脚处通过纸鹤回传给白初语,等着她找过来。


    ……


    阳光明媚。


    院墙下一夕之间长出一丛蓝色的牵牛花,靠近花托的部分是粉色的,肖似粉衣蓝裙的少女。


    香菇啧啧称奇:“这花儿长得真快,就是太土气了,夫人看到定会急,咱们还是把它拔了吧。”


    高门大户里面养的都是牡丹,芍药,桃花,兰花,菊花,桂花,梅花,不占贵字也要占个雅字,才能突显出主人家惜花懂花高尚的品味情操。


    话音落下,所有的花叶都在颤动,好似在说:你才土气,你从头到脚都土气,全家都土气!


    “这是小姐种下的,我们只管照看就好。”木耳一边浇水一边打量着:“我瞧着挺好看的,颜色艳丽,朝气蓬勃。”


    用过早膳,白初语打算去寻玄崇,香菇和木耳跟在后头。


    推开院门,迎面遇上荣妈妈和一个脸生的仆妇还有几个丫鬟走在一起,春巧也在其中,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荣妈妈向白初语介绍:“这位是刘妈妈,从宫里出来的,从今日起,刘妈妈会教你高门大户的礼仪。”


    白初语眸光一凛:“以后再说,今日我要出门。”


    “出门?这可由不得你!”荣妈妈冷哼:“老夫人交代了,在你学会礼仪之前不可以走出这个院门!”


    说完,她使了一个眼色,丫鬟们一涌而上,架着白初语退回院中。


    刘妈妈绷着一张严肃的面容,走到距离白初语十步的位置站定:“让奴婢先看看你的底子如何,走过来。”


    礼仪?


    不就是几个动作吗?


    她又不是不懂礼仪!


    一看荣妈妈就是有备而来,白初语心知躲不过,决定花点时间配合一下,依言走到刘妈妈面前。


    刘妈妈眉心跳了跳:“见礼。”


    白初语左手抱右手,躬身。


    刘妈妈眉心疯狂跳:“向长辈见礼。”


    白初语左手抱右手,躬身。


    刘妈妈眉头高挑:“向天家见礼。”


    白初语左手抱右手,躬身。


    刘妈妈拔高嗓音:“你是个姑娘家!”


    自她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后便受邀辗转高门大户的后宅教导小姐们礼仪,见过天资愚钝的,见过散漫任性的,无非是动作不到位,从未见过把自己当作男人的官家小姐!


    再者,即便是男人见到皇上,除了当朝国师哪个不行跪礼?


    白初语理直气壮:“大道不分男女。”


    “噗——哈哈哈哈哈——”旁观的丫鬟们忍了又忍,憋了又憋,终于没憋住笑出声。


    刘妈妈气了个仰倒,语速极快:“可你又不是道姑,是侯府嫡出的小姐,将来势必会嫁入高门大户成为当家主母,或有机会一窥天颜,怎能任性妄为!”


    她目光射向笑得正欢的香菇:“你来给你家小姐示范一下。”


    “是。”香菇敛起笑容,走到白初语最初的位置,从走路到见礼,再到对天家的跪拜礼,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个表情都十分标准。


    刘妈妈不住地点头,很是满意,对白初语道:“看见没,连个丫鬟都比你做得好。”


    “因为她是丫鬟嘛。”而我是玄门中人。


    “!!!”


    刘妈妈赌上前半生的荣耀才勉强没有破功,从随行的丫鬟手中扯过一根细绳,咬牙切齿:“今日咱们就从走路学起,奴婢出宫十五年,还没遇到过教不会的小姐!”


    在白初语疑惑的注视下,刘妈妈亲自将细绳绕成八字系在她的脚踝上,解释道:“作为大家闺秀,步子不能太大,按照这根绳子的距离刚刚好。”


    白初语眸光闪烁,试着向前迈了一步,被绳子一挡面朝下扑倒。


    与刘妈妈一同而来的两个丫鬟早有所料,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正。


    “还有这个。”刘妈妈面不改色,将一个盛满水的瓷碗放在白初语的头顶:“步子不仅要小,还要稳,现在可以走了。”


    基于过往的教学经验,她也是看出白初语无心向学,末了,不忘警告:“小姐别想着蒙混过关,您一日学不会,奴婢就会留在这里!”


    白初语僵着脖子,眼球上翻,堪堪瞥见荧白的碗口,跟着双眼一闭仰面倒下。


    人在清醒时摔倒,身体会本能地前倾,伸出双手支撑,看护白初语的两个丫鬟没料到她的姿势会如此与众不同,眼睁睁看着她倒在硬邦邦的青石板上,直接昏死过去。


    瓷碗应声而裂,水花四溅。


    学礼仪又不是学武功能把人伤到,刘妈妈在十五年的教学生涯中见多了装晕的小姐,她袖子一撸,将拇指压在白初语的人中穴,打算把人掐醒。


    掐这个位置很痛,小姐们一准装不下去,可不等发力,她脸色一白跌坐在地,嗓音颤抖:“没没没气了……”


    “小姐!!!”在一阵哭喊声中,白初语被抬进房里放到床上。


    没过多久,武安侯夫妇带着府医急匆匆来到房中为她诊治。


    府医先是为白初语切脉,而后在丫鬟的协助下托起她的头检查后脑,半晌,得出结论:“气息微弱,但很平稳,没有外伤,当是同儿时一般只是睡着了。”


    白初语小时候经常一睡不起,诊断时也是这样的症状。


    闻言,武安侯夫妇双双松了口气,老毛病而已,总会醒来的。


    钟氏呵斥报信的香菇:“你不是说磕了脑袋才闭气的吗?这种事能乱说吗?吓死人了!”


    香菇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奴婢亲眼所见,的确是磕到后脑了呀!”


    钟氏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刘妈妈想要安抚几句,刘妈妈先一步开口:“对不住,夫人,贵府小姐身子太娇贵,奴婢教不了。”


    说完,她不等下文就夺门而出。


    教旁人家的小姐至多是劳心劳神,教白初语要命啊!


    她都吓尿了,再来一次还不知有命在否?


    钟氏:“……”


    “你们守好小姐。”武安侯交代了一声与钟氏以及随行的下人一并离开。


    房间里鸦雀无声,白初语悄悄掀开眼皮,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后脑,一脸困惑。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为了摆脱那个难缠的老宫女,她已经做好准备摔一下,可半途还是被人托了一把,香菇为什么说她磕到了?


    那小丫头心机不深,对她的不屑都写在脸上,怎么可能替她打掩护?


    “小姐!”守在床边的木耳第一时间发现白初语醒来,又惊又喜。


    “嘘——”白初语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


    明着出不去,就偷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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