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毒全名绝寒风,中毒者若患怪病,久治不医,只能任由寒毒吞噬身体,蚕食.精气,从此越发畏寒畏冷,最后于极寒中毒发身亡。


    “圣手也说了,只是缓解。”


    如风寒吹过梅枝零落,她笑起来,“瘫于床榻,苟延残喘的一年。本宫不愿。”


    倒不如救阿让一命。


    这可是这朝里朝外,宫里宫外,为数不多的一颗至纯待她的心。


    知道老人家不爱听这些生生死死,姜瑶心里道了声歉,紧接一问,冷静得可怕:“还有长时间?”


    “最多不过两年。”孙绝扼腕。


    “竟还有这般久?”姜瑶微微睁眼,似惊讶极了。


    “您好像很开心?”


    “确实。”


    本以为自己来年迎新宴都得需缺席告病,陡然间多了一年时间……


    怪叫人无所适从。


    朝廷布局将成,秋日恰好可以收李氏的网。


    ——那岂不是说,她白得整整一年无所事事的休假?


    孙绝木着脸:“殿下要是嫌长,现在就可以去草民药池子里泡着,保准撑不到明日。”


    “不。本宫只是开心。”姜瑶继而交代,“此事不可宣章,陛下那边…也先莫言,劳烦圣手替本宫打点。待本宫身后,圣手可带骨儿往向泉州走,父皇在哪儿留下过庄子,您也知道。”


    好极。


    等事情结束,再送鸿儿最后一段,她便脱身往东向蓬莱岛更东行,没有目的,亦没有身份,死在半路也无妨。


    不,真是这样,最好不过。


    她实在困于这宫里太久太久,若能殁于寻仙问道的途中,叫人听着便是传奇浪漫。


    她很喜欢。


    心情好了些许,姜瑶诚心诚意朝神医拱手:“他日我遣人送些蜀锦过来,替圣手和骨儿多裁几件衣裳。”


    话是这么说,但当然不可能只赏些衣裳布帛。金银珠宝,医书古图自都不会少。


    孙绝谢过后,提笔写下两张方子:“总之,草民先替殿下开两方子,一副常服,可缓和寒症。另一副救急,都需今日便喝了。”


    姜瑶颔首又道:“梅子下的酒还在吗?”


    先皇后在埋在此地果梅树下的花雕,如今已过去十年,正是时候。


    孙绝眉头一拧:“殿下必忌酒,半点不能碰…您若真想喝,草民这里有米酿。”


    他本想劝诫殿下爱惜身体,可见她期望,终不好拒绝。


    ……


    险些都忘了,殿下也不过虚岁二十五,摄政时不过二八之年。


    .


    永宁郡王府。


    砚台重重坠地,墨汁四溅,暴怒声大喝:“步步紧逼欺人太甚!延续旧制限萌补?北周虎视眈眈,她现在就敢撕破面皮?再过数年,可还有王公侯府一说?”


    下方跪了乌乌泱泱一群仆从,大气不敢出一句。


    “越是如此,郡王越需要冷静。”一旁的客人无奈拱手,“此事确实长公主已占先机。郡王若欲找补回来,须得另谋他路。”


    那人年不过三十,样貌清秀讨喜,正是前些日子前来拜见长公主的中书侍郎魏常青。


    永宁郡王脸色几变,最终缓和下来,挥手屏退他人:“听说长公主府前些日子发卖了一批罪奴?”


    那些罪奴,毫无例外皆是暗桩。


    “数日前和州有消息。肃王于半路遭歹人伏杀,殿下大抵因此起意。”


    两人心照不宣的不提北周梅花卫如何潜入临京和州的,只将此做意外。


    实际正是他李继给北周通出的信,不想最后梅卫对上玄卫,幸好肃王死了,不然查出来他真的两头不是人。


    魏常青笑劝道:“一些罪奴而已,查不出什么,郡王不必太过忧心。何况,早先围剿武安侯府,殿下与世族间早已不死不休。”


    武安侯楚氏一脉乃姜瑶母族,十年前老爷子与骠骑将军一并战死北疆,楚后忧思伤心过重,不日也一并薨逝。


    连失三座靠山,昔日威名赫赫的武安侯府就此凋落,若不是先皇力保太子、宠极姜瑶,恐怕真轮不到她摄政。


    “你是说…”永宁郡王脸色微变,“她知道了?”


    “下官不敢断言,但殿下掌印多年,怕早已起心。”


    魏常青摇头:“长公主手握武安军虎符,又曾亲驾南疆平叛,军中难免势大,下官并无绝佳妙计,不过偶知一事,许有帮助。”


    “怎讲?”


    “赵周约期已至,北周有所异动。兵部已拨饷百万,发往梁州。”


    梁州?离通州不远。


    先前,长公主在通州安置了一批北周流民,梁多平原,但通与梁之间有一条狭道,极险。


    此地设伏,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盗银。


    这事情由长公主全权监察,若是百万两的银饷消失,足够让长公主颜面尽失了。


    “运饷是兵部户部的事务,某虽欲为陛下尽心,实在插不上手。”


    “下官定为郡王分忧。”


    走出永宁郡王府,小厮牵魏常青上轿,帷帐拉上前,他遥遥地看了长公主府一眼,抿唇笑笑。


    殿下啊,常青可算是尽兴尽力了,再聊下去,李继怕是恨不得将自己女儿嫁给他作续弦。


    还望殿下莫要辜负他期待才好。


    .


    白豸山庄的药泉乃天然所成,地点隐蔽,位后院深处。


    青石沏出围池,边上种着梅,正值新绿,树上零稀挂着几颗青果。


    药泉平日都是孙绝师徒亲自负责打扫,从不假他人之手,曲径通幽,景致宜人。


    聂让浸在池子里时,上弦月高挂当空。


    右臂经脉痛意不觉,似千百根银针刺入,他却一声不吭,最后屏住呼吸,发了狠直接扎入水中,心绪难平。


    百毒蛊。


    那般重要能救命的东西。


    怎么能给他用?


    痛楚即刻遍布全身,右手如要裂开般,聂让却连哼都没哼,水下,左手下意识抚向心口,痛楚无法阻止熟悉的灼烧感在其中蔓延。


    怎么能。


    他几近窒息地闭上眼。


    他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的。


    “再憋下去,要憋成傻子了。”朦胧的声音从水面上方传来。


    聂让豁然睁眼,瞳仁一缩,小心破出水面。


    弦月之下,姜瑶坐在庭前藤条交椅,月白绣锦长裙拖地。


    裙边金白丝绣成的仙鹤振翅欲飞,仿佛随时冲破云霄,她眸中含笑,面前摆着一盏米酿,白玉似的指腹拈起,一饮而尽。


    ——恍若仙人。


    余光所及,他裸露的肌肤表面,是一道又一道可怖暗沉、难看可憎的疤,与藤椅那人一身白霞可谓黑白分明。


    云泥之别,不外如是。


    聂让骇得后退一步,荡开一层水花,看了一眼便不敢看,只移开视线瞧她月夜下的影。


    “见过主人。”


    他匆匆一应,余光忙去寻池边的衣物,可方才叠好的行衣趁他方才走神时不翼而飞。


    聂让暗骂自己有失戒备,忽地觉察到什么骤然回首,对面人单手撑下颔,佯装不解似的巧笑倩兮,一双凤眸明亮生辉,脸颊微醺红霞点染。


    “圣手可说了,不能离池子。阿让,右手是不想要了?”


    聂让身躯一绷,止了动作,沉默着坐回池中,唇畔翕动刚要出声。


    姜瑶暧呀一声:“你该不会要让本宫回避吧。”


    知道她在逗弄自己,聂让仍垂首恳切:“奴身子肮脏。请主人…”


    藤椅上的女子好像识人心的白泽,调笑着拖长音打断他的话:“这院子是本宫的,池子是本宫的,里面的人也是本宫的。本宫可没道理回避,对吧。”


    ……


    他为姜瑶的逻辑说得凝住了,半晌垂眸,只生硬而顺从地低应了句:“是。”


    他沉默地将自己的身体藏在池石后,好闭上眼。


    ——他不能逆主人的意思。


    高大的身躯僵硬,姜瑶不再戏弄他,一晃手中杯盏:“圣手酿了米酿。陪本宫饮些?”


    空中药气中确实杂着酒气,是陈酿的酒液,聂让犹豫再三,咬牙劝道:“…主人,身体有恙,不宜…喝酒。”


    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配着略沙哑的声线,很是好听。


    见他忧心自己,想劝却又不得不掂量身份的模样,姜瑶忍俊不禁:“米酿而已本宫晓得。不过一点肺疾,圣手开过药了,不妨事。”


    她语气轻松如常,聂让目光隐隐松下来。


    见他身体肌理稍稍松了半分,姜瑶展眉:“怎么?担心本宫?”


    半晌,他讷然应声:“……是。”


    倒是姜瑶见他难得坦率,沉默了片刻,随后轻笑。


    “本宫好得很。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话落,她后靠在藤椅上,半合眼似在小憩,却对着角落里的一只有些陈旧秋千出神。


    他也不再说话,只垂下头敛住呼吸,忍着右臂撕裂痛楚,绷起身躯,弯下腰,竭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藏在池中青石后,与周围环境几近融为一体。


    聂让曾是暗卫营里隐匿功夫最好的那个。


    然而,玉盏轻落桌面,发出一声脆响,紧接其后,是熟悉的呼唤。


    “阿让。”


    听她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聂让的心被高高悬起。


    想抬首看她,却又不敢。


    月打下的影子夹杂着清香,如一场幻梦卷来。


    姜瑶不知道什么时候披着月光走到了自己身边。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荡开一层水花,下颔却被人轻柔的捧着离开水,仙人俯下身,月光怜惜泥潭底的石子,便落了凡。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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