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难得回宫,小皇帝下了朝就一并跟着阿姊来春露宫用午膳。连自己的寝殿都不回。


    长公主没让他闲着,带着他批门下送来的折案,自己又托病大多数时在一边看书。


    偶然有姜鸿不理解的、或事关重要的,她扫两眼瞧见了,在旁侧说明其中要害。这个需要暂缓那个紧急,这个人打太极混日子,那个人真心实意地为国为民。日子像极了从前还在书房时的模样。


    “嚯。”


    小皇帝翻出一本,扫过上面的文书,嗤笑一声。


    “怎么?”


    “中书省的折子,荐永宁世子李淮做押运官…魏常青怎么和李氏混到一起去了?”


    “驳了就行。”姜瑶继续翻杂录,“运饷一事交由户部王处之,这点小事用不着上朝。”


    “哦。”姜鸿提笔写了回复,猛然觉察不对,“阿姊,小事?”


    方才推行田亩税改都没见她提意见,怎么押送个军饷反倒亲自指人了?


    姜瑶轻笑:“小事。”


    这不过李继的障眼法,等她亲自驳了折子后,李氏就能干干净净地和军饷扯净联系。


    ……


    他想得实在太远。


    “主人。”


    门外小九进殿跪下,余光落及皇帝。


    “直说无妨。”


    “如主人所料。奴等在水路捉到了湘王世子姜锦熊和永宁郡府总管。敢问主人如何处置。”


    姜瑶思量片刻,叫小九先将人带回都城藏于玄卫据点好生看管。


    “此事辛苦了。回府有赏。”


    等暗卫离开,姜鸿问:“他不是前年就被斩了吗?”


    “偷梁换柱。”


    姜瑶心平气和,“湘王之子亦是宗室血脉。如今陛下与我关系甚切,李氏若想学效仿前朝掌管朝纲,最好扶持一个亲近他们皇帝。湘王死前托孤李氏,便有了这遭。”


    那就是刑场救人,在她的眼皮子低下玩狸猫换太子。


    姜鸿冷笑:“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谁给他们的勇气?”


    “前朝篡梁,类似把戏,尽管梁分十六国,可兜兜转转,篡朝的魏氏至今仍是大族。宫变没那么复杂,如有一日虎贲羽林自相矛盾,甚至私卫都可成事。”


    “一点儿风险罢了,比起千秋万代,实在不算什么。”


    姜鸿若有所思:“阿姊既然一直知道,为何不治他们的罪?”


    “一为证据不全,恐叫不明情况的臣子寒心;二来顺藤摸瓜,拖得久一些,反而能将暗中和李氏牵扯的虫豸全摸出来;三则既然要查账,便查干净些,提前动手打草惊蛇,易落个不干不净。”


    话不重,却莫名让人心生寒意。


    少帝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案上的折子里翻出一张:


    ——虎贲统军丁忧请辞


    姜瑶点头:“明日朝堂,兵部将荐举一人作新统军。”


    “是谁?”


    “周家二世子,周睿。”


    “李氏的姻亲?鸿儿记得,周睿母亲姓李,这算盘可真是打得精响。”


    “周家是。但周睿可以不是。”姜瑶轻笑,“明日兵部启奏,还请陛下与我唱一出戏。”


    话落,姜瑶蹙眉。


    ……胸口,又开始疼。


    见她脸色隐白,姜鸿随口应两句,连忙打开桌子上的汤盖就要端给长姐,闻着冲鼻的苦药皱眉:“怎么这么难闻。阿姊等我!”


    她看着姜鸿少年气的背影,一时恍惚,竟偶然地想起临刑前夜,在牢狱中见到的湘王之子。


    那个孩子年纪和姜鸿差不多大,靠坐在他一言不发的父亲身边,听到诏书后瞪眼满是不可置信。


    ——“姑姑!你真要杀侄儿?”


    “阿姊?”见她有些出神,少年皇帝带着一碟桃干回来,俊脸凑上前放大,目光隐含担忧,“怎么了。”


    姜瑶拿起药汤饮尽,将一枚桃干入口,缓和了药味。


    “想起了湘王。”


    湘王姜衡是先皇庶长子。


    她幼时常常嘴馋,在书房念书,皇兄打马过时,也曾笑着抱着她摘下过一枚甘甜梅果。


    “小幺儿快点长大,以后阿兄替你寻世上最好的驸马。”


    才两年而已,皇兄的影子,已经很模糊了。


    她闭了闭眼。


    “想他做什么?”


    姜鸿对那个比他大了近两纪,昔日又与姜瑶在朝堂上争锋相对的兄长没什么好印象,目光微冷,“既选择起兵反叛,就该做好赴死准备。”


    长公主凝眉,只扯开话题:“听小九说,陛下让他先回来了?”


    那是她以防万一派去保护的顶级玄卫,不仅能充当耳目,更能保护他的安全。


    不过,身处风口浪尖的,是她。


    只是她也习惯了隔三差五出来的刺客,有聂让在,公主府戒备森严得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只是过了时候才听玄卫报备。


    姜鸿讪然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鸿儿有能力自保,阿姊可别太操心了。”


    “哦?”


    听他这么说,姜瑶多看他一眼,“那你且说说,太华殿里崔嬷嬷的儿子和谁结了亲?光禄寺李丞半个月前为何告假?”


    “……”


    登时,少帝一个头两个大。


    他又不是神仙,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怎么能记得清楚?光禄寺李丞,一个连朝都上不了的六品小员,他记得有这号人都不错了。


    见他眼神飘忽,姜瑶皱眉:“六品是不算大,可内臣却时刻打理着陛下起居大事,尤其现在李氏虎视眈眈,陛下更要小心。臣让小九随侍非有意监视。待陛下理清六品及以上内臣间的关系,再让他回来吧。”


    “……哦。”


    被教训了。


    隔着窗子看姜鸿闷闷不乐地离开,姜瑶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轻叹一声。


    时间太短了。


    都太短了。


    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或许…皇兄和她之间,也不一定无可挽回。


    他毕竟是父皇最后的……


    “阿让。”她凭空轻轻唤了一句。


    “奴在。”魁伟的身影啪得一声半跪在地。


    长公主垂眸,纤长睫毛投下一层浓密的阴影,似在自言自语:“父皇会不会怪我杀了皇兄?”


    ……


    聂让不知说什么好,余光见她唇角弧度放缓,心亦跟着沉下,不自觉捏住蒲扇大的掌,成拳,绞尽脑海里的词汇:“湘王,先做错了事。先皇帝,不会怪主人。”


    “…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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