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精神,下人们替她新换了一身素月白流花暗纹常服,外罩水青丝绸鹤纹大衣,腰带凤凰青暖玉配,头饰几只简单玉钗。


    姜瑶染了新妆,准备去都城的天香楼一趟。


    她寻赵羽这位世叔,还有一事相托。


    “殿下怕不真如世人所说,是蓬莱岛下凡的仙人吧。”钗好玉簪,梅玉挑眉一笑,连连夸赞。


    姜瑶笑笑:“净说胡话。”


    说起这天香楼,还是她舅父楚少季的产业。


    昔日武安侯与骠骑将军战死,侯府凋零,侯位传给了次子楚少季。


    楚少季性格与赵羽完全相反,为人不羁放荡,最是漠视繁文缛节,也是个奇人。


    因着不喜带兵又不喜官场造作只爱市井田亩,干脆装也不装,根本没领朝堂职务,明面上就经年在外行商,富是能称得上一句富可敌国,不少给贡献国库,但不常见到。


    不过,每年她生辰,楚少季还是会派人回来贺礼,生辰礼一年赛一年的奇巧。


    掌柜远远一瞧见长公主的銮驾,便命人将顶上那间一直空着雅间再收拾了一番,新燃上好的檀香。


    “殿下来了!快快取窖里的猴儿醉。”


    天香楼号都城第一楼,饕客络绎不绝,食料精细,无论世家布衣,皆可来此一尝天地香味。


    此时正近黄昏,楼上楼下宾客笑声不断,推杯换盏间珠翠轻响。


    虽时局两国对峙,前年又经湘王之乱,好在长公主派兵及时,于国力影响不深。


    长公主延续先皇官制,在此基础上推行均田,缓刑轻税,削邦减例,鼓励新学,各种能人巧技层出不穷,国库充盈百姓富足。


    来往食客面上竟均是盛世才有的喜色。


    掌柜亲自将酒交由门口侍卫,雅间隔音极好,凑近时,还能听见清冷女声含笑:“白龙将军果然龙饮。酒力不减当年!”


    不由得感慨,原来长公主竟是这般年轻的人物。


    ——难怪东家放心不下。


    雅间内,赵羽端着空盏:“聂兄弟铮铮好汉,末将佩之!不过殿下委实不够意思,竟骗了末将无故浮这一大白。”


    长公主天经地义地赖账:“本宫又未定哪个随侍。这小卫受了伤,自喝不得烈酒。”


    话里话外,是她自己也未觉察的维护。


    一边梅玉面前酒盏已空,笑说:“怎么,大将军是觉得,聂统领是好汉,梅玉就不是了?”


    赵羽大笑,不介意:“梅玉姑娘不是好汉,乃巾帼也!”


    “笃笃——”


    暗卫敲门示意,毕恭毕敬将店家送来的猴儿醉拿进屋,梅玉利落拍开封泥,花香与果香四溢雅间。


    聂让上前一步,下意识要想为主人试毒。


    姜瑶却单手虚掩住酒坛,斜睨了他一眼,低声道:“伤未愈。不许试这个。”


    饭食也就算了,猴儿醉酒劲大,太过伤胃。


    “……”


    取碟的手顿住,他低下头告退。


    赵羽轻笑,拱手:“殿下莫再折腾某和梅玉姑娘了。军务在身,末将虽欲痛饮,还是大局为重,今日只好辜负店家好意。”


    “倒是可惜这坛好酒。”


    姜瑶向梅玉使了个眼色,随侍退至门外候着,在场仅留聂让侯命。


    雅间内安静下来,赵羽感慨:“听闻殿下名下异人众多,今日一瞧果名不虚传。”


    “怎说?”姜瑶扬眉。


    “不光这聂兄弟万夫莫敌,就连梅玉姑娘指腹虎口有薄茧,末将观之步伐虽娇弱却不失稳健,大抵是用剑的好手。”


    姜瑶勾了下唇,承认:“本宫身边不养废人。”


    赵羽大笑几声,打开了天窗说:“还是殿下慧眼识珠,旁人不及也。殿下特意宴请末将,不会真的只是叙旧吧?”


    他掌领武安军也近六年时间,绝非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有时候直觉准得过分。


    “世叔豁达,那本宫也不再兜圈子了,阿让。”


    她向后轻唤一声,本该继续敛息于黑暗的玄卫走上前重重跪下。


    “此人名作聂让,虽流民出身,却领过兵,卿见过他的本事。本宫思量,如此人才,在公主府做个统领实属委屈,不如安置北疆,日后也能为大赵尽一份力。”


    武安右将军江蒯年迈,说想衣锦还乡,军中空出了一职位,下将补充后必会有空得一位。


    此时朝堂派人,合情合理。


    “原是此事。”赵羽了悟,欣然道,“本末将分内之事,殿下直言何妨!”


    他的眼瞳有一瞬遥远,仿佛是看到过去的某段时间:“义父有训,武安军士卒不论出身,末将必竭力关照。殿下尽管拟招。”


    虽如此,却感慨。


    殿下将亲卫送入武安军,或有在新将中再度巩固威望的意图。


    他其实知道一点朝堂形势。


    殿下初摄政时帝少臣老,各世家树大根深,历年征战使国库亏空,她所能依仗的只有武安军一只外兵。


    注定殿下清除异己时的手段雷厉,以至于湘王与吕妃谋反时,长公主诛杀湘王府百余人口,血洒长吉街数月不消。


    他能理解姜瑶所作所为,却也感慨世事巨变,殿下终不再是为街头冻毙者挥泪的殿下。


    秉着对军士负责的态度,赵羽仍道:“不知殿下可否将此卫过来几步?”


    姜瑶摆手示意,聂让顺从上前。


    陡然,一柄短剑向他袭来。


    然而,早在剑刃未至时,聂让身体便先一步侧开。


    即刻,他左手如蛇影迅捷,电光火石间单手扣住短剑剑刃,用力一扭,卸掉剑刃的同时,右侧玄刀冷光出鞘。


    就在玄刀即将架在赵羽脖颈上时。


    “阿让!”姜瑶轻叱。


    暗卫的呼吸登时一滞,寒光归鞘,高大身影后退三步,半跪在地:“冒犯大将军,请主人恕罪!”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果真厉害!


    赵羽一贯使枪,不长剑法,但仅一个来回便能徒手套去他手中武器,足见可怕。


    这出招的角度,更是刁钻,力道也大的惊人。


    听殿下说,这人还领过兵?哪种兵?


    侍卫?


    …玄卫,统领?


    顷刻间,他猜出了这人实际身份,不由得微讶看向姜瑶,而她神情自若,好似只是寻常的引荐。


    赵羽哭笑不得。


    ——将暗卫的统领放他军中,也不知该说殿下是信任他还是不信任。


    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力一拍聂让肩膀:“好兄弟快起来,某只是试试身手。阁下日后必成大器。”


    聂让不为所动依然跪着,垂首静静地注视着姜瑶没入屏风下的影。


    略略知道玄卫都是怎么训出来的,赵羽也不恼火,只抬首询问座上,别有深意:“殿下确实舍得此人?”


    他这句话,无关风月。


    要知道这些死士不仅没有身份,还知道太多阴私,若入军籍有一二军功,日后要清算起来麻烦至极。


    这也就算了,但凡这人起一点儿异心,透出一点儿不该透的隐秘,于她便是灾难。


    她大方点头:“世叔安排他做事即可,我信世叔。”


    信他,还是信这死士?


    赵羽无奈,拱手,行了一道军礼:“也罢。末将明白。”


    聂让跪在原地未起,他不爱说话却也并非蠢笨,听出他们你来我往的潜意思,动了动唇,怔怔的。


    他终于明晰姜瑶这一顿洗尘宴的目的。


    “……”


    主人相信他,也没有骗他。


    她是真的在,履行她之前想替他封侯的话。


    他究竟何德何能,得如此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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