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坑坑洼洼的,不时有小石子冒出头,走路的人若不长眼,立马就会跌上一跤。晴了几天,路上已不似前几日泥泞,只要注意避开石子,倒是变得好走起来。


    勾着细细花瓣纹的绣鞋,本是花了数十两银子请京城巧手绣娘赶制的,如今早就脏污的不成样子,丝毫看不出它原来的精致模样。


    小巧的鞋底柔软,原本是为了让主人感到舒适而特意选用的高级软料,却没想到能穿得起这鞋的小姐有朝一日要亲自走在穷乡僻壤的破路上,石子直接透过鞋底膈在脚板,仿佛走在刀尖上一般难受。


    甘鲤小腿上绑着一块从杜清宴那抢来的方巾,有些艰难地在路上走着,脚上麻麻热热,不用看都知道一定磨满了水泡。


    且不说大山,需要上山打猎的他穿着一双兽皮制成的土鞋,结实耐造,就连那穿着简易草鞋的小山都好像皮糙肉厚惯了,察觉不到山路有多硬,一蹦一跳地向前走着。


    甘鲤不好意思喊疼,强忍着难受继续和大家同行,再看一眼杜清宴,他面色如常,一双黑皂靴,稳稳当当地行进着,每一步都踏到了实处,只是走路姿势似乎和往常惯的不同。


    噗,甘鲤在心底得到了安慰,好像自己都没那么难受了,原来不止是她一个人这么娇贵,觉得路磨脚。


    那块本打算被他扔掉的方巾,杜清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抢走它的人也是,路硬不好走,她看起来比自己还难受,怎么还能傻笑得一脸痴憨。


    “到了。”大山宽厚的嗓音就像一道救济符,把后头几乎快掉队的两人从刀尖火海里捞了出来。


    面前是一座有些破旧的屋子,土胚做成的墙颜色深浅不一,屋顶由茅草铺成,疏疏密密地透着光,面积倒是不小,只是好像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


    甘鲤还是第一次见到墙面也能打补丁的,怪不得大山救人时有些犹豫,这样家徒四壁的一户人家,凭空多了两张吃饭的嘴确实有些不好过。


    “姐姐,你要不要打点水洗洗?”小山摸着自己干净清爽的头,一脸天真地问。


    甘鲤正感叹着,冷不丁被他一问,顿时觉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


    “小山弟弟,你们能借我们换洗的衣物吗?”她蹲下来和小山齐平,本来想说去买,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人设是被抢劫后身无分文的人。


    甘鲤说完这句话,原本一脸游离心不在焉的杜清宴也往两人这看了过来,呵,果然还是那朵有洁癖的黑莲花。


    “有!跟我来吧”小山看了哥哥一眼,得到默许后,带着两人进了屋。


    屋内的墙面上没有补丁,正门进去的家具是几条破木板凳,几个陶土罐子,无视一片土黄色带来的错觉,其实还挺干净的。


    怪不得小山第一眼就是嫌弃她们两个人脏,甘鲤腹诽,小山对着里屋喊了一声:“娘,我和哥哥带了人回来。”


    “咳咳...”屋内深处有女人虚弱的咳嗽声传来,气若游丝,“米缸里好像还有米...”


    她说完又是一声重咳,饶是甘鲤不认识她,听得也心里难受揪得紧。


    外人不好进到内室,小山推开一块虚掩着的门板,留下甘鲤和杜清宴在外等待。


    甘鲤瞟了一眼外边土篱笆围成的小院,大山脱下了身上的兽皮衣,打着补丁的单衣遮不住手上用劲时爆起的筋肉,他正在外面干活。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悄声询问杜清宴。


    可恶的系统,明明是它要她去台州的,路上遇到危险,它是给力了一回不假,但引来的泥石流把甘鲤和杜清宴冲下去之后就不管事了,还一个劲地催她“时间紧急,请宿主赶快完成任务”。


    去台州最起码也要半个多月,甘鲤找不到门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杜清宴身上,也不知道出了这一遭,他还会不会去台州。


    说不定人家本来就是奉命“送”林鱼走的,巴不得她到不了台州。


    想到那两批追杀她的人,甘鲤就一顿发愁,希望不要再有人不长眼睛地追上来了,她是有系统庇佑,但这不代表甘鲤想多体验几次系统制造的美好意外。


    想得远了,她都忘记了自己还在同人说话,只盯着绑在腿上的那块看不出白色的方巾出神,越看越不是滋味,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黑莲花带着她一起去台州呢?


    被她问话的人也不爽起来——


    这呆头呆脑的人分明刚才还在问他话,偏自己又走神,若无旁人般闷闷不乐起来,杜清宴心里冷笑:不是他们怎么办,而是她该怎么办。


    他可不打算真带她继续去那什么劳什子台州,等从这里出去,也差不多该到算账的时候了。


    “姐姐,你看这几件可以吗?”小山抱着一叠衣物从里面走出来,横摊在矮凳上给两人看。


    一男一女各一套,全是不起眼的土布灰色,男子的估计是大山以前的衣服,磨损的地方比较多,女子穿的那套颜色稍微亮丽一些,估计是那位躺在病床上的母亲的旧衣。


    这两套衣服对两人来说都有些大了,小山一脸羞涩,这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衣服了。


    甘鲤自然是没意见,心里只有对兄弟二人善意的感激。


    而杜清宴,他觉得这小童对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如此真心热切,肉麻得几乎要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简直就像那惹人厌的假表妹一样,心里虽有嫌弃,好歹面上还是配合作出了一贯的假笑。


    没办法,甘鲤和杜清宴两人虽性格不同,说白了都是没有吃过苦的公子小姐,到了安全的地方,有人能拿一身干净衣服来让他们洗个热水澡,谁还会矫情地拒绝。


    “家里还有烧好的热水,我又劈了柴,不够就再烧。”大山从前院走了进来对两人说道。


    说是前院,不过就是一块荒芜的空地,种不了东西,只能拿来堆放些杂物、做些劈柴之类的杂活,家里新来了两个人,今天的柴火就有些不够用,他刚刚就在外面多劈了些柴。


    “你先去洗吧..杜...”甘鲤还有事想问大山,想把杜清宴支走,突然发觉不对赶紧改口道“相...公”,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她自己也觉得有些羞耻。


    本来甘鲤没这个意思的,但杜清宴好像被她那句称呼给膈应到不行,一句话也没说,接过小山手上那套衣服,客套地说了声“多谢”就往屋外走了,倒是正中她下怀。


    好在其他人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甘鲤和大山兄弟站在最外间的屋子里,谁也没坐在那矮矮的小凳儿上。


    她低着头盯着鞋上一块干了的黄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请问恩公,我们这村离最近的县有几里路?”


    大山头上还滴着汗珠,用粗糙的陶碗喝了一大口白水,面带难色地说道:“半天的脚程就能到,只不过水淹了路,要是县里的老爷不派人来修,怕是过不去。”


    这还得了,甘鲤急了,相比之下那半天的脚程都听起来是件简单事,她连忙追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派人来修?”


    “等朝廷的赈灾款来了就能修,只消几日便能修好。”大山见她急,无奈叹了口气,这山里的人家有哪户是不急的呢?


    “赈灾款还没来?”甘鲤问道。


    这路不是她们走的官道,应该不是被系统搞出来的泥石流给淹了的,大暴雨早就停了,天都晴了好几天,这里离京城应该不算远,真有这笔银子不可能现在还没到。


    像是看懂了甘鲤心里所想的,这个老实巴交的山里汉子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要是这些官老爷们发发慈悲,这银子下一秒就长着翅膀来了。”


    说完,大山又突然噤了声,这对落难夫妻看起来非富即贵,说出来她们也不会懂,平白糟心。


    甘鲤知道原作里描述的世界确实是这么个风气,主角就是为了打倒这歪风邪道而努力,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大胆,还在天子的脚下没多远就敢出手。


    “可还有别的路没有?”


    “仅此一条,若是还不通路,换不到米,只能委屈两位也吃糠咽菜了,所幸家中还有些腊肉勉强可以拿来招待贵客。”大山有些羞于向人揭露自家的难处,脸上也不自觉面带窘色。


    他这样,甘鲤也不好意思了,被人搭救,还要吃光人家家里的粮食,这家里还有个病人,任谁都会觉得过意不去。


    她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挥舞,一个高喊着:“拿出钱来”,另一个捂着那说话小人的嘴:“你疯了么,现在就拿出来做什么”,争执不下的两个小人扭打在一团。


    “既然如此,纵使是心中有愧,也只能麻烦大山兄弟了。”一道温润的男声替她回了话。


    杜清宴的声音从后背传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甘鲤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也沾上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潮湿水汽。


    怎么这么快就洗完了?她还没来得及问其他的东西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杜清宴这突然一出现,刚好成功阻止了甘鲤脑中的天人交战,她把心思绕回到如何才能快点出去,她摸了摸下巴,如果是杜清宴的话,应该有办法吧?


    肩膀被人拍了拍,转过头去就看见了少年那张白玉似的面,几日的受苦并没有在其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因发还未干,他干脆一股脑儿全都放了下来,更有一种模糊了性别、独属于少年的青涩朦胧美。


    “快去吧,我特意给你留了热水。”他轻声催促着甘鲤。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被杜清宴吸引,然后顺理成章地转向他话里的主角,见在场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甘鲤就算再有任何打算,也只能乖乖抱起换洗衣物,往后房走了。


    他这么急着催,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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