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鲤看着不大的小木盆,满头黑线像有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一时说不出话来。


    山里的农家并不像达官贵人们一样有闲钱雅致来修一间专门用来沐浴的屋子,大山一家屋子大还算讲究,特意划了一块地方来沐浴,在他们村里,有调皮的孩子直接在河里随便泡几下就完事的。


    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是在后院随便打点水洗身的,热水留给久卧病床的母亲用,兄弟两直接用的是冷水,体贴两位出身富贵的客人,才特意给烧了热水,还提前把木盆移到了内院一间小棚里。


    至于浴桶,想都不要想,有个不漏水的小盆子给你接水淋就不错了。


    四周挡得并不严实,甘鲤过不去自己心底那关,几乎是提心吊胆地洗了个战斗澡,清洁用的草木灰都没敢摸多少,怕来不及洗掉。


    一套流程下来,竟然没比杜清宴慢多少。


    对不起,黑莲花,冤枉你了。


    没有擦身的毛巾,甘鲤只能随便抹了几把,水珠稍微甩干了一点,就赶紧拿着放在凳子上的衣服穿好,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洗完之后,她用省下的半盆热水,仔仔细细地把从杜清宴那拿来的方巾给洗了一遍,打算待会还给他。


    离开后院之前,甘鲤还往回看了一眼地上,因为是淋浴,洗完澡的废水不可避免地只得往地上倒,她和杜清宴两人洗完之后,黄土地都被脏水染黑了,水漫金山,一片狼藉,有些没眼看。


    回到前厅,只有小山一个人坐在小矮凳上,手上拿着一只草蚱蜢玩得正起劲。


    捡到的这个脏姐姐,洗干净之后,竟摇身一变,成了比村里最好看的姐姐还要好看的人,小山激动得放下了手中的草蚱蜢,从板凳上跳了下来,扑到甘鲤的面前。


    “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呀。”小山嘴甜地说。


    不过还是那位哥哥长得最漂亮,比女孩子还要好看,刚刚他出来的时候,自己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聪明的小山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没有选择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默默藏在了心里。


    果不其然,甘鲤被他哄得笑得都合不拢嘴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另外两位哥哥去做什么了?”


    “哥哥去干活了,另一个漂亮哥哥也跟着去帮忙了。”


    小山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姐姐,你真的和那个漂亮哥哥是夫妻吗?怎么感觉不像啊?”


    爹还在的时候,和娘在一起时可不是这样的,感觉这个姐姐和那个哥哥之间一点也不亲密,好像还互相害怕对方似的。


    甘鲤没想到自己和杜清宴装得这么不像,连小山一个小孩子都能发现,那大山多半是给他们面子,没有拆穿这个谎言罢了。


    想想也是,完全没法想象黑莲花会和谁有cp感,甘鲤一阵恶寒,耸了耸肩,反正不管她的事,等任务做完了自己就挥挥衣袖深藏功与名,潇洒回家去了。


    哎,所以现在该怎么去台州呢?


    甘鲤跨出门去找在外面的两个人,大山还在劈柴,而杜清宴美名其曰是去帮忙的,其实就是站在旁边看,还看得尤其专注,仿佛想从里面钻研出什么门道来。


    “你也好了?”杜清宴一脸笑意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女,对已经熟悉他的人来说,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幸灾乐祸。


    甘鲤觉得自己可以出一本《杜清宴笑容分析大全》的著作,以后拿去卖,说不定能大赚一笔。


    “是啊,我洗好了。大山哥怎么还在劈柴呢?热水还有,不需要烧了。”


    大山闻言停下了劈柴的动作,豆大的汗珠不停从他额间滑落。大山怕热,平常干活都要打赤膊,今天家里有外人,肯定不能再赤膊上阵了,他早已汗流浃背湿了一身。


    旁边堆了一大把劈好的柴火,每一截木头都被利落地从中间斩断,截面整整齐齐,连周围散落的木屑星子也很少。


    看来大山这个人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至少他很强壮,力气很大,如果他要是起了什么歹心,不说甘鲤自己有系统庇佑,但凭武力,杜清宴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甘鲤发现那堆柴火中还有几块稀碎的木头,截面上有好多被斧头劈砍的痕迹,明显和这堆漂亮的木头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想都不用想,这几块木头肯定是杜清宴劈的,可怜的木头,本来就要被劈成两半了,没想到临死前还要多受一番折磨。


    怪不得杜清宴在旁边看得那么认真,难道是觉得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受挫了?


    甘鲤觉得有些好笑,但并不是那种嘲笑的意思,只是她没法想象杜清宴那样的人去劈柴而已,甘鲤脑子里立马幻想了一幅杜清宴砍柴养活老婆孩子的场景,险些笑了出来。


    他在男人里确实不算强壮的,属于纤细的美少年,同是亲兄弟,杜镛也比他壮了不少,但之前杜清宴那一握,甘鲤知道其实这黑莲花力气也确实不算小。


    杜清宴悄悄揉了揉还在发麻的虎口,把柴堆里的碎木块踢进了角落,他一点也不在意,至多再过一日,就会有人找来了。


    “都别站在这了,锅里下了米,准备开饭了。”大山擦擦汗招呼弟弟过来,两人抱了一捆柴,就往厨房的土灶那走去了。


    甘鲤跟着杜清宴慢慢往回走,两人都穿着不合身的衣物,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们还能出去么?”甘鲤问道。


    “那要看先找来的是谁了。”杜清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在林子里被树枝刮破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山洪看似来势汹汹,他和始作俑者的甘鲤却未受任何伤,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是如此。


    又或者说他是特例,那力量始终无法对他产生作用?


    “派你来当‘林鱼’的人,就这么急着要你去台州?”杜清宴几乎是用肯定句问出了这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贴近了甘鲤,轻俯下身,好像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似的,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微凉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尖上。


    “……”甘鲤被他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选择沉默,谁也不知道杜清宴说这句话是不是故意诈她。


    杜清宴看着甘鲤被吓得往后弹了一小步,嘴角勾起,笑容恶劣,他扳回了一局,这下她也知道被讨厌的人贴近耳朵说话是个什么滋味了吧。


    甘鲤恨恨地咬了咬牙,这小气的黑莲花,肯定是因为自己劈不开柴,所以拿她取乐泄愤。


    亏自己还以为他转性了,甘鲤没好气地回道:“快走吧,有饭也不吃,你还想回去吃野果吗?”


    “确实,丑果子难吃得很,它的滋味我是不想尝第二遍了。”听她说完话的杜清宴敛了脸上的笑意,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了。


    对话戛然而止,短暂的合作已经在心照不宣中结束。


    仿佛两人在深山里的遭遇不过是做的一场虚幻的美梦。


    *


    厨房这块的屋顶并非用茅草而是用碎砖碎瓦搭成的,整间屋子矮小低平,烟囱也砌得不高,更像是在屋顶上挖了一个方形的小洞。


    这略显粗糙的烟囱里久违地飘出了一股肉香和米香,大山家的房子在远离村子的靠山口,不知山上的风是否会带着烟囱里的香气与村里其他人家的炊烟会和。


    小山扶着娘亲下了床,女人五官端正清秀却形容枯槁,瘦得内陷的颧骨满是病色,虽顽疾缠身,她的脸上却不见许多愁色——这女人原本就长了一张温柔亲切的面孔。


    “多吃些肉...”小山娘不咳时,说话声音轻柔平缓,一听便是一个温柔的人。


    桌上谁也没动那一小碗腊肉,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进了小山的碗里,几块没放调料晒得干巴巴的腊肉,他仿佛在吃什么珍馐美味,几小口几小口的细细嚼完才咽进肚子里。


    夜晚。


    甘鲤发现自己是想多了,原来大山不是装傻,他是真没发现她和杜清宴是假扮的夫妻,结果他就麻利地腾出了小山的房间,让两人一起睡在那里。


    大山家里就只有这几床铺盖,平日里都要等到大晴天才能当天换洗。甘鲤不可能和一个病人挤一张床,那就只有杜清宴自己主动提出和两兄弟挤挤睡才行。


    她一直等着杜清宴主动开口,谁知道杜清宴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硬是没吭声,这一等就等到了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屋里,来不及了。


    黑暗中。


    天边挂上一轮新月,某位有闲情逸致的人站在窗边,时不时抬头欣赏欣赏挂在天边的明亮,月色迷离,这位赏月人身上也好像笼上了一层薄纱,仿佛下一秒就要奔月而去似的。


    而另一位没有雅兴的人,则毫无形象地坐在土炕的一角,甚至还想在炕上打个滚,心中愤愤不平。


    敢情黑莲花是在和她熬鹰呢!


    自进来开始,杜清宴也不和她讨论床的分配问题,只一个劲往窗外看,等甘鲤稍有松懈,他又若有若无地投来视线。


    这不是熬鹰是什么,甘鲤被他盯着简直如坐针毡,几乎要抓狂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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