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这,这朵花能不能送给我。”


    乍一听见秋离的要求,景断水蓦地一抬眼,“你说什么?”


    他的发丝还沾着水,宝石一般。石阶两遍的灯火彤彤,重重叠叠揉碎在他的眼尾,晃出一片软腻的红。


    “我,我想向仙君讨要奠柏的那朵花。”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太过离谱,他看起来有些局促,整句话几乎是耳语着说出口的。


    是一个让人意外的要求。


    但无伤大雅。


    只是,景断水需要知道原因。


    “奠柏的花朵于修行无益,你要这朵花做什么?”


    雪发少年支支吾吾的,只露出一幅可怜巴巴,“我知道的,我很没用。那些人还在一起追杀我,和我在一起的话还会有危险。仙君,仙君不可能一直带着我。”


    “我们迟早要分开的,我就是就是想讨要点什么,好留个念想。”


    秋离的声音太具欺骗性


    鬼使神差地,景断水将那朵花在指尖一转,别在了秋离的衣襟。


    “你放心,我不会主动丢下你的。”景断水道。


    漂亮的青年有一双很擅长蛊惑人心的眼睛。


    在不威胁到自己的前提下,景断水可以容忍秋离的成长。


    雪发的孩子垂着睫羽静默在那里,从头到脚都是覆雪一般的白,唯独领口一抹艳红煞是惹眼。红与白的强烈对比给他增添了一抹别样的味道。


    景断水点头,“嗯,这朵花很适合你。”


    求爱的信物被随手送给了威胁它的坏东西,奠柏若是知道的话估计会伤心到自闭。


    秋离拨弄着衣襟上的花朵,扬起一个洁白无瑕的笑容。


    “谢过仙长。”秋离的指尖划过花瓣,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苍青色的眼睛无措地望了一眼景断水,“仙长,花谢了。”


    “谢了吗?”景断水回,“奠柏通常只会在吸食血气后开花,这株奠柏没有吸食大量血气强行开花,或许......花期短一些是正常的。”


    “是这样啊。”


    那朵花已经失去了水分,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娇嫩。


    秋离捻了捻枯萎的干花,花朵很快化作粉尘。


    在景断水看不见的地方,雪发青年露出了微笑。


    他看上的猎物可不能有别的气息指染,哪怕是一朵花一根草也不行。


    就在这时,景断水停住了脚步。


    地宫的宫门是说不出的冷清。


    朱红色的烤漆大门,门两边是橙黄色的琉璃墙砖。灯笼在琉璃瓦下转着圈儿,晃着惨白的绀青色,像是一张薄薄的人皮。


    “阿离,这里,你熟悉吗?”景断水问。


    雪发少年摇摇头。


    这是实话。


    缓缓地,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角,从门里边漏出一指驼色的光亮。光影交错之间,景断水侧脸的轮廓被勾出一圈流畅雅致的光边。


    一阵罡风扑面而来,雨濯春尘应声出鞘,弹出一道屏障。


    景断水整个人的影子似乎都在跟着颤动。他的额角浮着一层薄汗,吐出的气息极热也极其不稳。


    他的指尖烫的吓人,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一阵悠远苍老的吟唱声从很远地地方传来,那是从未听过的语言吟唱出的字节,令人瞬间便进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境地。朱门缓缓地打开,里头的光芒愈盛,让人无法直视。


    等到光芒散去,门边站了一道峭楞楞的影子。


    黑影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何人要闯我天极宫?”


    景断水抬手朝着秋离施了一个术法。


    秋离闭上眼,身体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


    景断水的身形纤瘦,成年男性的重量压下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把秋离平放在地上,为他施下了一个保护的阵法。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朝黑影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晚辈景断水。”


    一阵黑雾将他包裹,却又很快消散。


    黑影沉吟片刻,“脉象不足,是命不久矣之照,你要取琉璃寒露活命。”


    景断水敛着眸子。


    “不回答,那就是了。”黑影眯了眯眼睛,“你应该知晓,天极宫讲求等价交换。吾主生前留有遗言,献祭一条人命,便可带走一件天极宫内的宝物。”他细细打量着昏迷过去的雪发少年,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他就是你供奉的祭品吗?”


    “是块好料子,把他留给我,去里面拿了你想要的东西自行离开便可。”


    留给黑影?


    书里说过,天极地宫本就是秋离先祖所有。


    如果他这么做,秋离会得到最好的历练,最珍贵的法宝。


    他会问鼎大道三千的巅峰,然后在不久之后把自己做成傀儡。


    “怎么样?”黑影问,“你可满意?”


    景断水摇头拒绝。


    黑影还想尝试游说,却被景断水先一步打断。


    他转身,把雪衣少年轻轻放下,朝着黑影一拜,“前辈误会了,晚辈并无害人的打算。”


    “这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黑影来了兴趣。


    “他是我的奴仆。”


    “我成为了他的主人,就不会放弃他。”


    黑影一下子顿住,随即宽大的袖袍一挥,一阵黑烟从他的袖袍之中泻出来,在空中组成了一幅幅的画面。


    每一幅画面的地上都是无数的骷髅。


    “看见了吗,六百年来,天极宫的门一共开过一十又二次。”


    “我守宫六百载,手足相残,师徒兵戎相向,道侣背弃之事早已见多。”


    “一个仆人而已,丢了就丢了,我想你一定也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你对地宫有了解,不像是误入此地之人。”黑影的声音一下子凌厉起来,“莫非......你想强闯?”他的声音慢了下来,“小子,我劝你不要这么愚蠢。若是强闯,你和这个孩子都要折在这里。但若你把这个孩子交予吾,你就可以带着至宝离开。”


    黑影的威压扑面而来。上古器灵的实力、是当今修真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比拟的,景断水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加上这股霸道的威压,疼得景断水小指头都不自觉地姣在了一起。


    他明明整个人娇地令人发指,割个手指头漏两滴血救人都能在那里可怜上自己的指头来半天,哪怕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他眼底的慌乱。


    现在竟然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向着黑影作揖。


    动作流畅漂亮的让人心惊。


    他的精雕玉琢是刻进骨髓里的,举手投足间,低眉抬头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流出这么一星半点儿的,便能够扯出一段悠远的余韵。


    “我记得,想要进天极宫还有第二条路。”景断水道,“三道雷劫,心魔幻境,晚辈愿意一试。”


    他说罢又朝着黑影行了一礼,就在这个过程中,一截精致的手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露出来。。


    那截手腕像是凝着霜雪,上面浮着一圈淡金色的花纹,像是手链一样说不出的漂亮。


    “放肆!”


    黑影的声音洪亮如钟,掀起的罡风如线。


    他垂眸望着景断水,吐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霜。


    下一刻,他一挥手,扬起景断水的衣袖。


    淡金色的符文像在流动。


    ——是景断水和秋离之间的血契。


    并且这个血契还是单方面的。


    要知道,血契通常都是双向的,一般门派家族结盟的时候都会用到血契。结盟的双方在天道见证下互相饮下对方的血液,自此,这些血液将成为枷锁,阻止饮用者伤害血液的主人。


    这里的伤害并不是只算上饮用者自动手造成的伤害,任何和其沾染因果,导致血液主人身体或者神魂受损的事情都会被算在内。


    通常,血契都是合作的最好保障。


    而景断水和秋离之间的契约,却只阻止秋离对景断水的伤害。景断水想要对秋离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反噬。


    黑影的黑袍鼓动,叹了口气。


    只要不是主仆契,总归还有些回转的余地。


    比单向血契更为霸道的主仆契约,一旦结契,从者的生死将由主导者掌控。


    结契的时候,仆从需要对天道发誓。


    是完全自愿的服从。


    像一条狗一样。


    可为奴为仆的心里哪会没有半点儿怨言?能有几个人会想发自内心地做别人的奴隶?仙门相争的时候,战败的俘虏宁愿自戕也不愿意说出那些令人屈辱的誓言。


    因而,主仆契约在仙界比血契要罕见上许多。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黑影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冷:“你......威胁我?”


    “对的。”景断水挑起一个笑容。


    防止自己受到伤害的血契,是保障,也是威胁黑影的筹码。


    秋离的家族身负弦师血脉传承,修的是操纵傀儡的魍魉术。


    在这本书的设定里,至宝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之下都会生出器灵。而眼前的这片黑影便是前代天极宫主的木傀儡中生出的器灵,也在天极宫的规则制约之内。


    简单的来说,他不能拒绝自己挑战雷劫的要求。


    但是雷劫的强弱却是天极宫规则和黑影所共同所决定的。


    天极宫是秋离祖先所见,和秋离有因果,在血契约束之内,因而景断水承受一道雷劫,所受的伤害将以十倍加以秋离自身。


    身为家族仅存的血脉,木傀儡和天极宫意志都不会容许秋离栽在自家的地盘上。他们可不知道天道早在冥冥之中为秋离安排好了一切,自然,他们不敢对景断水下死手。


    没有谁喜欢被人拿捏,木傀儡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挥了一下衣袖。


    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等到景断水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视野再一次陷入一片漆黑。


    他的耳边,滚滚的雷声响起,恍如从野兽咽喉深处发出的粗犷之音。


    “你在这里禁止动用任何灵气。”木傀儡的声音像是从很渺远的地方穿过来的,“穿过这片劫云,然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话音落下,一直萦绕在景断水周身的强大威压彻底消失不见。


    他不能调用灵气。四周很黑,潮意被寒风挟持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次没有依仗,没有旁人,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裹挟着他。


    景断水试探着向前走,每走一步,天上的雷声便更加沉闷一点,隐隐就要落下。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景断水无法做出全然精确的描述。因为看不见,他的其余感官皆被无限地放大。


    最终,景断水停住了脚步。


    世界之识:“你是怕黑吗?”


    景断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现在是很害怕,可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当有更重要的事情存在的时候,他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份恐惧了。


    “你通过血契强行借了天命之子的气运,这里的三重雷劫,照理你不必担心。”世界之识说完自己都觉得景断水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了这种事情苦恼,问:“不渡雷劫,停滞不前,你想干什么?”


    景断水:“等人。”


    世界之识:“谁?”


    景断水:“秋离。”


    他把玩着指尖的一颗白玉主,随着他的触碰,珠子隐隐泛出七彩光华。


    这颗白玉珠,早在景断水看见天极宫的第一刻就已经攥在手里了。


    “他会来这里的。哪怕他本人不愿意,木傀儡也会送他来这里。”


    小少爷没有跌过跟头,他过去的二十六年过得都是顺风顺水的。自然,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一定能够实现的。


    “我要和秋离一起过心魔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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