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悔薄幸 > 3、验尸
    死囚中的犯人是圣上钦点特遣的御史大人的弃妻。


    这个身份横在这里。


    也意味着御史大人在调查的过程中无论是做什么,都得有无相干的旁人佐证在侧。单正阳心里发苦的领着祁青鹤一路走去了西陵王府,眼下正近了晌午时,他实是饿的发紧,但看这位大人全然无心用膳的样子,也开不了这一个口。


    饶是一旁的刘师爷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一边走着一边与祁青鹤讲着。


    “大人久未来临安,西陵王府变故,府间一应大小的事系已都交由了世子沈鸿中打理。”


    “他吗?”


    “正是。”


    “西陵王妃容忍得了一个奴婢生下的孽种做得这西陵世子吗?”祁青鹤立在王府前抬头望着府前的匾额,语字平静中听着有些轻淡。


    刘师爷道,“大人有所不知,半年前王府中曾有过大闹一场,最后王爷一纸休书将王妃赶了出去。”


    祁青鹤一顿,有些意外的望向了刘师爷。


    刘师爷对上了他的视线,道,“因为宠妾雪娘。”


    那是一眼可见的,男人眸子瞬间冷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西陵王府的府门打开了,只见着当头的沈鸿中通身的素缟披身,连步走了下来,跟在一旁的依旧是府上的那位管事康伯,只是已经年迈,两鬓全然的花白,随在后头的则是一尾的仆从丫鬟。


    “蒙召圣恩眷顾差下御史大人亲来调查我父罹害之事。”


    沈鸿中面上还有残尽的憔悴,见到是他,脸色有甚复杂,却只是一闪而逝,随即拱手一揖照例公事的将他迎进了府内,“御史大人舟车劳顿,还请先入府上喝杯水酒罢。”


    祁青鹤还礼,“世子客气了,微臣此来只是王爷遇害之事,不敢多有叨扰失礼,还是先拜祭一见罢。”


    沈鸿中点头,“大人,请。”


    “请。”


    昔日富丽堂皇的西陵王府此日再行时已见得颓圮之象。


    两道的假山上乱石生灰,更有冒头出了杂草,可见得府中的仆子丫头们也不怎地用心了,曲廊走道下的水榭已是一片花败之色,只残余了几尾没有生气的鱼见着行人惊窜着惹动了一圈涟漪。


    就这样一路走去了灵堂,看着府上素缟缠绕,入耳间皆是哭泣哀声,遍生的丧气。


    “大人。”沈鸿中将香柱递给了他。


    祁青鹤望着灵堂的棺椁,接过了香柱,却并没有马上作揖。


    “我与王爷也算是旧识了,今朝故人辞去,只余得这尘烟三寸心中可谓不得不嗟然。”祁青鹤接过了香柱送往了烛火中助燃着,眸中的烛火缵跳着,“承蒙王爷昔日多加关照,祁青鹤无以为报,只得以惩处恶徒将清白昭见天下来报谢王爷了。”


    说罢,将手中的香柱烧得通彻,却不见揖礼。


    沈鸿中看在眼里,面上阴沉了下去有些不怎地好看,却也没有不多说什么。


    单正阳心中奇怪,只有一旁的刘师爷知晓当中的事由,想着祁青鹤在城中做御文司的那段时日,因为性情太过清正刚烈,而没少得罪过人,沈蒙更是不止一次的折辱过他,只是碍于他的才识得到过太子与三皇子的赏识,两方政党都有意招他去做幕僚,是故虽然有与他几经斡旋却还是留了他这一条命。


    但明里暗里,于公于私,可是有三番四次的将他送进过在牢想要磨灭他的一身傲骨。


    想到这里的刘师爷咳嗽了几声,道,“世子,御史大人此来是为彻查王爷罹难之事以呈报圣上,全香焚尽,以告亡灵,相信王爷九泉之下有知当是欣慰。”


    沈鸿中眼神有闪动,道,“我自是知悉大人清正不阿。”


    “世子言重,只是份内中事。”祁青鹤拱手相礼,随后道,“可否暂请世子屏退家眷于外舍,本官此行还带来了京城的一位老仵作,许要动棺查验。”


    沈鸿中脸色有变,“家父到底贵为皇胄,御史大人如此要求……”


    “正是因为王爷身份尊贵不容有失,本官查验才更要谨慎一些。”祁青鹤道。


    “……”


    望着躬身走向前的一个身有佝偻的老仵作,沈鸿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虽有遣走了府中内眷却不见得再有让步。


    祁青鹤望向了他。


    一旁的单正阳见着气氛有些胶着忙走出来打圆场,道,“秋暑之日,亡尸三日便腐得不得入目,只等着凶手绳之以法告慰冤魂才得安葬,如此也确实动棺不妥。御史大人若要通审的文书,下官这里有一份详尽的可供大人参阅。”


    祁青鹤望着僵峙不动的沈鸿中,道,“我奉命而来,世子是否要见圣令才肯点头?”


    沈鸿中望着他举出来的一枚御赐的金牌。


    见此物如见圣上。


    久久僵峙之下,沈鸿中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脸色生沉的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大人查个明彻,以慰家父的在天之灵。”


    祁青鹤望着他,“这是自然。”


    一旁躬候着的老仵作走向了前,举香三揖。


    听着要动棺,不少人掩鼻退远了些许,唯恐沾上些什么不干净的晦气。


    那老仵作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只佝偻着身子在一旁就着火钱先是通烧了苍术与皂角辟秽,再是取了麻油涂鼻,至生姜于口中之后方才开启了棺木。【注1】


    那气味确实是让人恶呕。


    “先查左手手掌。”祁青鹤道。


    “余肉有残茧,先天三骨偏歧,掌六寸三,壁厚,虎口陈伤,初证为擅弓惯用左手之人。”老仵作道。


    “再查胸肋。”祁青鹤道。


    “胸体有二处骨裂伤,陈伤推测时间在三年前左右,有愈口之后的骨痂。”老仵作道。


    “……”


    祁青鹤没有再说话,只是长身而立微敛下了眸子,教人窥不得他的心思。


    单正阳原是见他执意要开棺验尸便已是心里奇怪,这方见他初验不仅没有验伤势和死因,反而更像是在……确认死者的身份?


    但这却是何意?


    “御史大人难道是在怀疑这棺椁之中躺的还另有他人?”沈鸿中冷笑一声。


    “世子多心了,只是例行的查验。”祁青鹤立在一旁道,“继续。”


    老仵作姓吴,因为祖家没落了贱籍几代为奴才干了仵作这当子死人事,但与旁的贱奴出身的仵作不同,老吴是真的打心眼里敬畏这一行当,并认为自己能代替死人传递出最后的话语是一种无上的荣光。


    初检的结果很快的出来了。


    老仵作一惯佝偻着腰,只在这时才稍稍直立了些许。


    他一边以麻布擦拭着手,一边道,“死者身上确细有共二十一道刀伤,刀痕纵深不一,但可以推断出是一把不到三尺的利刀。其中,观其刀下力薄,皮肉绽烂不定,可初断行凶者为女子或者是病弱不济的男子。”


    祁青鹤在一旁听着不语。


    老仵作擦净了手,道,“值得在意的是,这二十一道刀伤中左胸与后背的两处刀痕,这两处的刀伤是这二十一道刀伤中最重最深的两道,也是这一桩凶案的死因由来。虽然混杂其中难以辨别,但看刀口之下有明显后加之下的叠伤,纵深相加可推测得出胸口的伤初伤应当是一把短匕,但却被有心人后以这三尺的利刀再一次破开,以特地隐藏了这把短匕的痕迹。”


    祁青鹤立在一旁听到了这里抬起了眼眸。


    “你的意思是……”单正阳听到这里心有惊愕。


    老仵作道,“以老身愚见,当时凶案现场,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


    “两人,分别持以匕首和利刀同时出手,前后贯穿,于此西陵王毙命。”


    地牢,冷焰幽晃。


    凝结成珠的寒露顺着挂下的铁链滑了下来,滑入进仲藻雪的衣里,与伤口处汩出来的血相融在了一起,可生的腥涩。那味道偶有呛入了喉口,却连咳嗽的力气都仅剩无存,吊悬着的铁链是唯一支撑着她立直了身子的支杆,垂落下来的碎发半剪着瞳眸,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的阴晦而冷漠,凭添上几分迷离的破碎感。


    “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


    “啊!别打了别打了!”


    “我招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别打了别打了!”


    “冤枉——”


    在这暗无天日不见阳光的囚笼中是全然的不知岁月几何,只听得每日里哀嚎与疯笑的声音交织着,混杂着嘶声力竭的喊冤声与求饶声。


    只是那些个声音太杂,往往不被人所知的渐渐沉灭下去。


    仲藻雪被挂悬在了刑室的一旁,只低敛着眸,透过额前碎落的发一动不动的望着底下一个正在被狱卒刑拷的女子。


    地上的女子似已疯魇,受了一鞭又一鞭直绽得皮肉开花,却是痴痴的笑着,又疯又癫的唱着一曲支离破碎的《春日宴》。


    “嗟矣,春日宴,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三愿兮。”


    “一愿郎群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注2】


    仲藻雪被挂在一旁神容漠然的听着望着,脸上激不出任何的表情。


    直看着那狱卒狠命的朝那女子抽了数十鞭后,等到刑舍里的火印烧得通红后,便用火钳取着那被烧得通红的烙印,径直的往这烙印盖在了那个被鞭子抽得伏缩作一团的女子的后背上。


    “啊!——”


    惨叫声凄然回响在地牢中。


    那声音,却并不突兀。


    “贱妓,我呸!”那狱卒烙完后唾了她一口。


    “哎,先过来喝杯水酒吧。”牢堂中正值守的几个狱卒正喝得个痛快,放碗下时又招呼来几个酒友。


    那狱卒听着也觉得索然无趣的挽回了鞭子走去了牢堂喝酒,“你们可都完事了?这御史大人还在呢。”


    “嗳,早完事了,这雪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早认罪了,还能有什么可招的。”正端着碗喝酒的狱卒笑哈哈着,“半疯不疯的,你给她什么罪她都招得,什么私通,偷窃,淫/贱,谋财害命,都不用你摁头,递给她一张通敌叛国的罪书她都愿意招。左不过就是今日见着御史大人发了疯,打一顿就老实了,你瞧。”


    那狱卒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那一旁挂悬着的一声不吭的仲藻雪。


    “那可真是让兄弟羡慕的紧。”走来的狱卒将刑鞭放在了桌子,羡慕的叹了一口气。


    “嗯?你那边小娘子犯着的是个什么事?看着有关了几天了。”


    “什么小娘子,就是一个乐坊出身的贱妓。”


    那狱卒坐下了桌端上了一碗酒水,嗤道,“这贱妓名叫李曼婉,本是卖了十几年身的乐妓,好不容易遇得个主顾给她赎了身,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过,出手打伤了自己的主顾谢承安,哪里由得她脱身。”


    “谢承安?噢,你是说那船商亨运的谢老爷?”


    跟着又有人暧昧道,“这人我知道,出手阔绰的很总喜欢玩得各种花样,没几个姑娘受着了,更别说一言不合就动手,自家娶的那个婆娘左耳可不正是被他给扇聋的吗?更别说这些个买回去的妓子了,哈,说是买回去过几天没几个不是横着抬出来的。”


    那狱卒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那又如何,这等的贱妓有得人给她赎身就够她这辈子感恩戴德了。”


    刚经受了烙刑的女子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似个尘埃中蝼蚁无光。


    仲藻雪神色漠然的睁开眼睛,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那这李曼婉审通的结果如何?”旁边的狱卒心里好奇的问,“瞧她那痴傻样,可别已成了个疯子。”


    “哎,管她疯不疯的。”


    那狱卒饮了一口酒水,放下了手中的酒碗,“这等脏贱的妓子被赎了身也不过是一个家里婢子,敢对主人出手的婢子哪还用大人审定,只按照家法左右都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只是看是沉水瓮毙还是乱棍打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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