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帝台夺娇(双重生) > 8、月坠花折(重生)
    独孤凛自坤宁宫离去时面上凝着股冷意。


    大监孙进忠候在连廊下,见状忙一挥拂尘,唤起宫人跟了过去。


    拿眼偷偷一打量新帝的脸色,孙进忠心下了然,估摸着陛下这气性还没消。


    也难怪陛下气恼,小皇后看着柔柔弱弱,谁知性子竟这般烈,这心一狠下来竟连皇子都不要了。


    方才那幕吓得孙进忠魂都飞了,更遑论陛下,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何况这位既年纪轻轻能镇得住先帝,又能以一己之力反杀豺狼般的手足,可见城府心计不是一般的深。


    小皇后得罪了这样的人物,背后也没了明氏撑腰,说不准要被治个什么罪名。


    孙进忠也不敢贸然出声劝些什么,手心捏把汗直等到独孤凛问一句,他才敢答一句。


    “孙进忠。”


    “欸,奴才在。”孙进忠擦了把汗紧赶着上前去。


    躬着腰等了半晌,头顶也没落下第二句话。


    诡异的寂静委实难熬。


    孙进忠壮着胆子抬眼飞快瞟了一下,难得望见年轻的帝王皱着眉,神色阴晦。


    缠在掌上包扎的帕子一扯,血淋淋的伤口豁然展露在眼前。


    看的孙进忠背上冷汗直冒。


    刺伤龙体,谋害皇子,这两宗可是大罪。


    “陛下,您这伤……”


    独孤凛单手握住瓷瓶,指腹一抵,药塞飞蹦出去,滴溜溜的滚落在地。


    他垂眸平静欣赏着明斟雪划出的伤口,抬手将药末撒了上去。


    孙进忠见新帝上了药,未有异样举动,方要松一口气,视线落在他掌上,悚然惊起一身冷汗。


    原本凝固的血痂在药粉的侵蚀下崩裂开,殷红血液浸透药粉汩汩流淌,蜿蜒而下凝成血线。


    伤口愈发狰狞可怖。


    “陛下!!”


    孙进忠大惊失色,这药哪里是用力止血愈创的,分明是反其道而行之!


    独孤凛注视着血水自掌心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伤口如遭万蚁噬咬,奇痛难忍,他却无知无觉般,神情分外平静。


    孙进忠汗如雨下,暗道不好。依着新帝搅弄风云的手段,他待自己狠,待旁人只会更狠。


    依着眼前这副水火不容的形势,待到小殿下出生,还能留着皇后娘娘一条命吗……


    “陛下恕罪,皇后娘娘她也是忧思过甚,一时糊涂,断不是故意要伤着您与小殿下的!”


    他跪地膝行着,上前拽住年轻帝王的袍裾求情:“陛下三思,老奴求陛下三思……”


    “孙进忠,”独孤凛突然打断他的话,“依你之见,方才孤若是不拦住她,这皮肉之痛她受的住么?”


    孙进忠一愣:“陛…陛下,奴才愚钝,听不懂您的话……”


    独孤凛神情波澜不惊,面上却明显失了血色。


    他转身换了瓶伤药,冷笑道:“孤以为她受不住。”


    “陛下您这是……”孙进忠望着他的伤口,揣摩不透圣意。


    “想试试若那碎瓷未被及时拦下,直刺入体内,皮肉裂开,她能有多疼。”


    他挑了下眉,模样有点疯。


    孙进忠猛然抬起头,提心吊胆探探帝王的口风:“陛下是在心疼娘娘不顾惜自个身子?”


    “心疼?”独孤凛墨眸一眯,觉得这字眼听起来甚是陌生。


    “不是。”他迟疑片刻,矢口否认。


    孙进忠慌忙将头低低埋下。


    他会错了圣意,这时候就该装哑巴,再敢多说一句稍有偏差便会掉脑袋。


    只是可怜了小皇后,不知要遭多大的罪。


    墨靴自眼底碾过,孙进忠忙跟了上去。


    年轻的帝王端坐于高座之上,拧眉沉思。


    长指一抬一落,便可定一人一族乃至一国生死。


    孙进忠打量着新帝的神色,知道这是要降罪了。嘴皮子嗫嚅着,还是没胆量去开这个口。


    心底沉甸甸的难受。


    圣谕自头顶压下,不容置喙:“传孤旨意——”


    孙进忠艰难地挪着步子前去侍奉笔墨,却听那话落入耳中竟是:


    “重查明氏一案。”


    陛下酝酿了半晌,降下的旨意不是为了苛责皇后,而是要帮她破格重审旧案?


    孙进忠惊的脚下一滑,踉跄着险些摔倒。


    独孤凛瞥了他一眼,继续吩咐道:“着人护送明府遗孤回归宗族老宅,为保稚子免遭报复,如若真有冤情,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回盛京。”


    “陛下,”孙进忠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愕然望向新帝,“这明氏通敌谋逆一案已结,刑部归了档那便算是尘埃落定了。您如今因何突然想起去推翻旧案重审?这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可不算小。”


    证据确凿,看似并无异议,他又何必再兴师动众重审旧案。


    独孤凛视线自下而上一掀,目光极冷。


    盯的孙进忠打了个寒颤。


    “奴才多嘴,这就传旨。”


    他弓身行了一礼,才要告退,突然意识到形势不对。


    “陛下,您不打算追究皇后娘娘的过失了?”


    “孤何时说过要追责皇后。”独孤凛盯着他,凌厉的目光如一把利刃架上宫人的脖颈。


    孙进忠愣了愣陡然回过神来,又惊又喜:


    “陛下破格起意重审旧案,是为了娘娘。”


    “孙进忠,”独孤凛神色复杂,警示他道:“你是宫中的老人,言多必失的道理不用孤教你罢。”


    这话听起来刻薄寡情,是一点情面不留,偏他面色稍霁,不似从前冰冷。


    “奴才明白,奴才自请降罚长长记性。”孙进忠心知小皇后这一遭总算有了转圜的余地,能松下一口气了,惊喜之余忙不迭请罪。


    “不必,这些时日盯紧了坤宁宫的动静,皇后那处你常去照拂着。背后没了明氏作支撑,莫让宫人怠慢了她。”


    “陛下既然心系娘娘,何不亲至坤宁宫探望?”孙进忠不戒。


    独孤凛执笔的手一僵,平静道:“她厌孤至深,不会想见孤的。”


    语气说的浑然不在意,但孙进忠总觉得这话里透着点寒心。


    孙进忠兀自琢磨着,这厢应了声退下,出了御殿唤住往来坤宁宫的小徒弟。


    “往后皇后娘娘那处,咱家亲自盯着,你们几个平日里注意着风声,万不可怠慢了坤宁宫。”


    小宦官惊异于皇后境遇的转变:“娘娘如今算是母凭子贵了,私逃出宫、刺伤陛下这么大一桩事,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小心脑袋!”孙进忠拿拂尘敲他脑壳,往殿内瞟了一眼,叹道:“究竟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这事可说不准呐。”


    说罢,一面转身往外走,一面吩咐道:“陛下下月御驾亲征北疆处理明将军留下的残局,这宫里可千万要盯仔细了,去通知内务府样样挑着拔尖的往坤宁宫送。”


    “陛下要亲赴北疆?”小宦官瞪直了眼,“明将军通敌这事儿证据确凿,此事牵连甚广,既已结了案,审过的证据拎出来再审一遍难不成还能有两种结果?陛下又何必费这番功夫。”


    孙进忠蔑了他一眼,语重心长:“所以说啊,坤宁宫那边究竟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你得有点眼色。”


    “师傅的意思是……”


    “甭管明氏这座靠山倒没倒,有陛下在,中宫皇后的位置便不容他人觊觎。世家大族算盘打的再响又有什么用?外头风声再大,小皇后不还是照旧稳居坤宁宫?”


    孙进忠笑了声,拍了拍徒弟的肩:“让内务府仔细着照料,提早备好给娘娘和小殿下的东西。待到小殿下降生后,龙颜大悦,陛下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


    ***


    明氏遗孤被送回了筠州抚养。


    明斟雪吩咐流萤取来包裹交给嫂嫂的陪嫁嬷嬷保管。


    嬷嬷打开一看,惊的“啊呀”一声:“娘娘这是……”


    “这些年攒的体己钱,嬷嬷且收下罢,此去筠州日后用着银子的地方多了去,姐儿哥儿就托付给嬷嬷了。”


    说罢,她将两个孩童拉至榻前,摩挲着孩童的面颊,目露哀戚仔仔细细打量着,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姑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小童似有所感,怯生生的攥住她衣角不肯放。


    明斟雪被问的怔住了,只觉得眼眶陡然一酸。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个尚且稚嫩的孩童。


    怕是再也见不到了罢。


    黄泉人间,阴阳两隔,如何再见呢?


    见明斟雪犹豫着不开口,桓哥儿上前一步帮她抹去眼泪,像个小大人叮嘱她道:“小姑姑要照顾好自己。”


    明斟雪还是不敢应。


    她做不到。


    她能做到的,只是以未出世的皇子为筹码掣肘独孤凛,换得保全兄嫂血脉的机会。


    “这是你们祖母留给我的玉佩,可保平安,带着它一起去了罢。”明斟雪将一枚雕琢精巧的玉佩交至芸姐儿手中。


    芸姐儿接过来,转身在行囊中翻找一番,取出一枚白玉坠子捧至明斟雪面前。


    “我们走得匆忙不曾带上什么珍贵物件,这是容家叔叔送给我和弟弟的,现在芸儿将它送给小姑姑,小姑姑若是想我们了,便取出来看看。”


    “好,小姑姑戴着它,日夜不舍得离身。”明斟雪忍着泪,将坠子佩戴在脖颈上。


    “去罢,早些去到筠州,离盛京远远的。”明斟雪催促道。


    这一送,便是永别了。


    等到兄嫂的遗孤回到筠州得了庇护,她也能安心闭眼了。


    “小姑姑……”一双孩童哭泣着唤她。


    “去罢。”明斟雪强忍着泪水,勉力露出笑容目送着他二人远去。


    直至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明斟雪陡然崩溃,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再坚持最后一段时日,待到两个孩子平安抵达筠州,她便可解脱了。


    明斟雪每日都要让流萤去打听两个孩子的消息。


    知道他们一路顺利南下,快要到筠州了,整日里重重坠着的一颗心方能轻松些许。


    直至那日。


    她去寻独孤凛时,亲耳听到御书房中走出的臣子嗟叹着:


    “可怜了明氏的血脉,搭乘的船偏偏行至半途沉了。”


    “江水深,听说俩小童的尸骨至今没捞着,死无全尸啊。”


    “这不是祸不单行么?明右丞夫妇在贬谪之地感染了鼠疫,孙儿沉船当日,两条命也跟着去了。”


    流萤心慌的害怕,哆嗦着手去搀明斟雪:“这些人胡言乱语,娘娘莫要听入心里去,外头风大,您快回宫罢。”


    明斟雪一把抓住她的手,面色煞白:“流萤,这些事你都知道,对么?”


    “娘娘……”流萤急得快哭出来了,不住劝她回去。


    “娘娘,流萤求您了,您快回宫罢,不要再听这些闲言碎语了。”


    明斟雪被她半推半搀着,行尸走肉一般僵硬地一步一步走着。


    好容易终于将人劝回内殿,流萤提心吊胆,背上满是冷汗,方欲松口气,不料明斟雪竟撑着案几“哇”的吐出一口黑紫瘀血。


    流萤登时被吓得失了魂。


    “娘娘!”流萤慌忙奔至皇后面前,却见明斟雪仍咳血不止。


    她转身便要去传太医,袖头一紧,明斟雪抓着她不肯让她去。


    “别去……”明斟雪气息微弱。


    “娘娘,您万万不可作贱自己的身子啊。”流萤泪流满面。


    明斟雪苦笑着摇摇头,半晌,她淡淡道:“将血迹清理干净,别惊动任何人。”


    “让我,让我安安静静死在这个冬天里。”


    流萤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陪伴了十数年的皇后。


    明斟雪眸中是无尽的悲哀,寻不到一丝生息。


    她没有任何盼头了。


    内心激烈挣扎数番,流萤“噗通”一声跪在她的脚边,低声哭着道:“流萤遵旨。”


    自那日吐血之后,虽然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太医诊脉也不曾诊出什么,但明斟雪能清晰察觉这具身体正在以无可挽回的势态迅速衰竭。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年轻的身体内里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立春前一日,盛京城罕见的飘了场百年难遇的大雪。


    明斟雪似有所感,消沉数日,这日清晨破例来了兴致,吩咐流萤给她梳了个未出阁少女的发髻,穿上了深藏在箱底,从前在明府时最爱穿的一件合欢粉绸裙。


    流萤说不清缘由,心里突突直跳,整个人被莫大的不安笼罩住,梳妆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明斟雪披了件雪白狐裘,倚在支摘窗前的美人榻上,风一吹,观窗外雪浪翻涌。


    静默许久。


    两道泪痕滑过脸颊,明斟雪垂着手腕,掌心紧紧攥着芸姐儿走之前留给她的白玉坠子。


    “流萤……”她气息微弱,音色喑哑。


    流萤闻声骤然睁开双眸扑到榻前,双手握住那只纤细羸弱的手。


    “娘娘……。”流萤看着好好一个人落得这般模样,伏在床榻边泣不成声,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明斟雪红着眼眶,伸出另一只手颤颤拭去流萤眼角的泪水,艰难喘了几口气,劝慰道:“哭什么,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流萤闻言哭得更痛心了,脊背颤栗地如狂风骤雨中的小苗。


    “娘娘……流萤,流萤不明白,您这样好的人,为何平白遭此磋磨。”流萤抹去眼泪,抽抽搭搭托住明斟雪羸弱的手腕,小心塞入绒毯里盖好。


    明斟雪抬眸,空洞洞地望着骤雪怔怔出神,半晌,她启唇轻声道:“流萤,别叫我娘娘。”


    “还似从前在相府中那般,唤我小姐便好。”


    流萤一怔,而后如小鸡啄米般猛地点头,急忙应道:“是,是,小姐。”


    明斟雪唇角艰难翘了翘,微微透出浅淡的笑意:“从前在相府中的时日,真好啊。”


    “可是流萤,我没有家了,我的亲人都死了,就连自小陪着长大的人,也只剩你一个了……”


    她忽而不再言语,似是沉浸在往日的欢愉中,细细追忆去了。


    “流萤,我想出去看看梅花开了没有。”


    流萤连连应是,为她拢好狐裘,扶着她仔细走着。


    经过书案时,明斟雪停下脚步,掌心轻轻附上尚未显露的小腹。


    这个孩子身上流着明氏的血脉,日后她去了,留他一人背负明氏的污名,孤零零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长大,何其残忍。


    稚子何其无辜。


    她自书案上翻出一卷亲手抄写的经文,叮嘱流萤:“今日之后,你将这卷经文送请高僧超度。”


    那是她一笔一划为腹儿抄写的经书。


    这一世有缘无分,只盼着他能投生个好人家,无需随她受苦。


    明斟雪移步,走至院中。


    一棵梅树淋着簌簌风雪,满枝花苞含苞待放。


    她突然问了声:“流萤,你说这花还会开么?”


    流萤听着这话奇怪,不待她多想,明斟雪又吩咐道:“流萤,我落了件东西在内殿左数第二只箱箧中,你代我快些将它取来。”


    流萤称是,匆匆赶回内殿。


    满目飞雪,铺天盖地浇在她身上。


    明斟雪呼吸着冷气,只觉得身心畅快。


    一种发自内心的,即将解脱的畅快与轻松。


    她望向那棵梅树,眼前隐约浮现出一段场景:


    十六岁那年冬,雪霁天晴,兄长为她在一树繁茂的梅花下做了架秋千。


    她乘着秋千自由自在地飘摇着,笑看芸姐儿在雪地里欢快奔跑着。彼时父母康健,兄嫂皆在。


    珍贵的回忆化作轻烟瞬息弥散。


    过往的所有闪着光化作泪珠落在她的眼睫上。


    也是那一年,她下定决心,自愿入宫做了皇后,自此开始走向末路。


    那么今日便结束这悲惨的一生罢。


    明斟雪抽出笼在袖兜里的匕首。


    明府的场景再度浮现,明斟雪跌跌撞撞朝梅树奔去。


    新岁的第一枝花未来得及绽开,旧岁的最后一场雪却先落下了。


    内殿中,流萤打开了箱箧。


    她蓦地四肢冰冷,瘫倒在地。


    箱箧中尽是明斟雪留给她的金银细软和身契。


    宫室猝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一阵不祥的预感猝不及防占据流萤的心头,她慌忙朝殿外奔去——


    奔至庭院的那刻,却见她的小姐抽出匕首不顾一切划过纤细脆弱的脖颈,娇弱的身影像一只折翼的蝶,轻飘飘陨落。


    鲜血喷涌,月坠花折。


    俄而雪骤,梅树的第一朵花苞悄然盛开,一声钟鸣惊彻阖宫。


    流萤撕心裂肺的哭声倏然划破厚重的钟鸣声。


    “小姐!!!”


    再过一刻,便是立春了。


    明斟雪终究未能熬过这个寒冬。


    等不到花开,她和骤雪一同陨落在这个冬天。


    曾经骄傲明艳、灿若朝霞的相府嫡女,陨落在春日到来之前。


    五感消失的最后一刻,明斟雪听到了骏马的嘶鸣声。


    何人敢在宫中纵马呢?


    明斟雪倒下的匆忙,未来得及看到那个自千里之外赶回,踉跄着朝她奔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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