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斟雪醒来时一瞬失神。
疲倦至极,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她怔怔盯着锦帐顶出神,直至视线中的明黄帐子自模糊变得清晰,她这才发觉自己躺在独孤凛的龙床上。
又回到了那座金雕玉砌的囚笼。
明斟雪苦笑了下,掀开锦衾正要起身,忽见自己的贴身衣物被换了一套。
昏倒前的记忆霎时一股脑涌入脑中,种种混乱嘈杂的声音自耳畔炸开,兵戈声,孩童的哭泣声,还有那个人……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独孤凛会露出这般惊慌失措的神色。
想到什么,明斟雪倏的变了脸色。
她挣扎着起身,要去寻两个跟随自己一起南下的孩童。
殿内守夜的宫人听着里间动静忙撩开帷帐。
“娘娘使不得。”宫人见她披衣下榻,惊呼了声。
明斟雪见着来人,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问道:“芸姐儿桓哥儿呢?被带去了何处,可还……”
可还活着?
明斟雪心里没底,声音越来越低,心头像坠了块巨石般沉重。
“小小姐小公子好着呢,陛下担心他们吵到娘娘,吩咐嬷嬷将人带去别殿好生安置了。”
宫人仔细扶着她回到榻上歇着,出去片刻端来一碗药。
“娘娘将药喝下罢。”
“药?喝什么药?”明斟雪一怔,恍然想起先前晕的委实奇怪。
“安胎药,娘娘有身子了,月份太小又受惊见了红,太医署有名有姓的御医齐齐守了一日一夜才勉力将小皇子保了下来。”
明斟雪如遭雷劈,面上“唰”的褪了血色。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时有了身子……
腹儿流有独孤凛的血,她有何颜面面对明家。
宫女将汤匙送到她嘴边,见明斟雪偏开头不肯吃药,登时犯了难。
“娘娘快按时用药罢,耽搁了时辰,对您和小皇子都不好。”温好的药又被放凉,宫女无奈,换了一碗欲再劝上几句,明斟雪直接拉住锦衾将头一蒙,转身装睡一声不吭。
“娘娘。”宫女不敢硬喂,局促地杵在榻前不知所措。
正进退两难之时,匆匆脚步声自殿外飞快倾轧而近。
独孤凛正在早朝听政,听闻人醒了,急得当庭罢朝疾步奔赶来。
黑沉的眸子里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然而视线甫一落在宫女端着的满满的药汤上,独孤凛眸中的光亮瞬间熄灭。
“将药汤给孤。”他命令道。
宫女战战兢兢奉上药汤,便眼见着那位凛然不可逼视的帝王在娘娘榻前俯下身亲手侍奉汤药。
“斟儿听话,转过身来。”帝王眉宇间的戾气尽数散去,满是温柔。
明斟雪背对着他一声不吭,指节发白紧紧攥住衾被。
“斟儿。”独孤凛眉头微微皱紧,想直接将人抱起,又恐自己没个分寸伤着她。
这般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独孤凛使了个眼色,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过来轻手轻脚将明斟雪架起坐着。
“放开我!”明斟雪拼命躲着汤匙,抿紧唇一滴不肯咽下。
黑褐色药汁洒的满床都是,独孤凛面色沉了下来。
明斟雪用力挣脱一只手,抬手便将药碗打翻。
“咣当”一声,瓷碗坠地碎成一片。
独孤凛有些恼火,方欲伸手去掌住她,明斟雪却自他身下钻出,迅速从地上捡了块形状最长的碎瓷片,握在手中对着腹部猛扎下去——
独孤凛大惊失色,顾不得别的电光火石之间抬手去拦。
锋利的碎瓷尖堪堪贴上小腹,明斟雪倏的停了手,独孤凛紧紧握住那块碎片,掌心被划破,汩汩鲜血霎时涌出。
一旁目睹的宫人吓得魂都飞了。
明斟雪惊恐地喘了几息,视线一低落在那只鲜血淋漓的大掌上。
掌心被割开一条很深的伤口,独孤凛恍若不知痛一般,态度强硬不肯撒手。
“松开!”
“松开。”
两人异口同声。
明斟雪动作僵了僵,讪讪缩回指尖,捂住小腹缩到龙榻深处。
“来人,将满地碎瓷尽快收拾了,一片不许漏掉。”独孤凛面色阴沉,将手中碎瓷发狠一掷。
“陛下,您这手……”大监望着那只滴血的手掌,抖如筛糠。
独孤凛淡淡瞥了一眼,拽了帕子三两下绕着手腕随意缠上。
“滚。”他冷声道。
大监见那伤口颇深,但又不敢多言,只得埋头退下。
明斟雪退无可退,单薄的脊背抵住墙壁,死死盯住逐渐逼近的身影。
独孤凛垂眸,目光落在她捂住小腹惊颤不止的素手上,怒火蓦地窜至头顶,叫嚣着越烧越旺。
“明斟雪你竟心狠如斯!”他痛声斥道,“对着自己未出世的腹儿竟忍心下此毒手!”
“孤当真是小瞧你了!”独孤凛猝然近身扣紧她纤细的手腕,眼尾一片猩红,眸光狠戾可怖。
明斟雪眼角滚落一滴泪,茫然地摇着头,此刻回过神来,她心下亦隐隐后怕。
四目相对,盯着她泪光中盈满的恨意,倔强的抿得近乎苍白的唇,独孤凛如坠寒潭。
“好,好!”独孤凛额角青筋暴起,玄袍一甩,起身阔步疾出。
不消多时,殿外传来孩童的哭声,明斟雪心脏猛地一跳,推开榻前的宫人便追随声音来源跑去。
“芸姐儿!桓哥儿!”眼眶一酸,泪水倏的涌出,明斟雪欲奔过去抱住两个孩子,却被独孤凛挡在身前生生隔开。
独孤凛盯着她痛心哭泣的模样,忍不住冷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震的胸腔发疼。
“明斟雪!孤当你没有心哪!人心都是肉长的,为何你眼里只有明氏这一对遗孤,偏偏容不下我儿!”独孤凛厉声喝道,心口疼得如同被撕裂一般。
明斟雪看着尽在眼前却无法触到的孩童,揪着心无力地哭泣着。
独孤凛将她拥在怀中,捏住她纤弱的后颈轻轻摩挲着,附在她耳畔哑声说到:“听着,从今日开始,你便宿在孤的寝殿好生养胎,不得伤我儿分毫,不得离开半步。”
“否则——”话音一转,独孤凛逼她将目光转向一双哭喊着“小姑姑”的孩童。
“休怪孤断你明氏血脉!你记住了,我儿在,则明氏遗孤可活。”
“记着了么?”他看向怀中战栗不止的温软身躯。
明斟雪恨的将唇咬出血,无声呜咽着,点点头。
“好斟儿,要听话。”独孤凛满眼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眸中的温柔与狠戾交织旋转。
他取来安胎药,将她抱在怀中坐下,一勺一勺亲自喂着汤药。
明斟雪听着孩童的啼哭声,认命般配合着他的动作用药。
闹腾了半晌,明斟雪有些倦了。
她侧躺在龙榻上,背对着独孤凛。
独孤凛也紧贴着她宿下,伸手越过她的肩,指节自上而下动作轻柔。
“陛下!”明斟雪惊惶地攥住他的手,声音打着颤:“太医叮嘱了,头三月望陛下节制欲l念。”
“孤知道。”独孤凛将头埋在她肩窝里,五指自她指缝间穿过,两手严丝合缝相贴合,带着她将掌心轻轻落在腹部。
“孤只是想摸摸他。”他倏然笑了,同往日里阴冷的笑意不同,染上几分春日的暖融。
“他很顽强,跟着你经历了诸多波折,仍安分地待着,也很懂事,不会闹你。太医说,他日后定是位身体康健的皇子,或是位可爱的公主,同斟儿一样,让人见之便心生欢喜。”
明斟雪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五味杂陈,心痛如刀搅。
独孤凛见她眉目紧拧,沉默一瞬,罕见地露出逆鳞之下的柔软,语气近乎哀求,似诱似哄,温声道:“斟儿乖,生下他。”
独孤凛保持着这个姿势将她紧拥在怀中。
半晌,感受到脖颈后传来的呼吸渐趋平缓均匀,明斟雪小心翼翼掰开他的手,自独孤凛怀中脱身。
她伸手摸向枕下,指尖触到一支触感冰冷的簪子。
这是她方才趁宫女不注意时,自梳妆匣中摸出藏起来的一支。
明斟雪僵硬地转过身,望向一侧的独孤凛。
帝王眉深目阔,龙章凤姿,眼角的一颗泪痣为其平添了妖冶的足以蛊惑人心的邪气,饶是合上那双深邃星目,面孔仍俊美非凡。
明斟雪无暇顾及那张俊颜,对准独孤凛的脖颈用力握紧簪子猛地往下一刺——
簪子落在独孤凛颈侧,明斟雪咬牙强抑住满心恨意,将手收了回来。
她不能杀独孤凛,至少不能在此时以这种方式杀了独孤凛。
兄嫂一对儿女还在皇宫之中,嫂嫂拼却性命助明斟雪逃离,明斟雪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绝不能连累兄嫂的遗孤。
明斟雪将簪子重新藏回枕下,捂着扑通扑通狂跳的心,缓了片刻,沉沉睡去。
在她身后,本该早已熟睡的独孤凛蓦地睁开双眼,眸色冰冷盯着少女纤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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