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陪云怀忠一起吃过晚餐之后,陈叔来接她返校。
云怀忠显然有些不舍,他平时工作很忙,经常天南地北地飞,在家的时间不多,与她相处的时间更少。
或许父女之间就是这样,再亲密也隔着距离。
云畔无法对他说心里话,两人独处的时候,通常都是沉默被动的,只需要回答“好的”,“知道了”。而云怀忠也不喜欢被拂逆,最喜欢的就是她乖乖听话的模样。
上车的时候,云怀忠摸了摸她的头,再次叮嘱道:“在学校跟小谢互相照应着点,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爸爸打电话。”
回学校之前,她先绕路去国贸专柜取了给方妙瑜提前买好的生日礼物。
一条价值不菲的刻字羊绒围巾。
云畔本身对奢侈品不算感兴趣,云怀忠给她带的大大小小的礼物也都被束之高阁,但是方妙瑜很喜欢,经常会在手机软件上实时追踪每个品牌的当季新品。
所以她买这个牌子,也算是投其所好。
周末堵车很严重,等云畔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
一推开门,就看到方妙瑜裹着浴巾在吹头发。
盛棠也回来了,坐在书桌前还在争分夺秒地补作业,应该是特意来给方妙瑜过生日的。
“回来啦。”方妙瑜回过头来,弯了弯眼睛,“手里提的什么?我的生日礼物吗?”
云畔点点头,把礼物盒放在她书桌底下:“生日快乐。”
方妙瑜弯腰看了一眼盒子上的logo,心花怒放道,“哇,这个牌子我喜欢很久了,一直都舍不得买。”
说完,又拿起桌面上一瓶刚拆开的香水,“这是小棠送的,也很好闻。”
盛棠从作业中抽出身来,笑着说,“感觉这个味道很适合你。”
方妙瑜看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怎么样?写完了吗?”
“写完了,检查一遍就能交。”
她点点头,“不着急,电影十一点开场,我们十点半过去就行。”
既然时间还早,云畔决定先上床补觉。
方妙瑜看着她那张素面朝天的脸,忍不住劝说,“你不化个妆吗?我喊的这些人里面有几个质量不错的帅哥,万一碰见喜欢的呢。”
揉了揉眼睛,云畔兴致缺缺,“没什么好化的,化完也就这样。”
“我帮你啊,”方妙瑜更来劲了,“我的技术你放心,保证化完妆让你比现在更好看。”
尽管如此,云畔还是没有妥协,躺在床上,没几秒就昏昏欲睡。
耳边听到方妙瑜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固执。”
盛棠交完作业,合上电脑,转过身来闲聊:“对了,我记得前段时间不是有个计算机系的学长在追畔畔吗?怎么样,有下文吗?”
方妙瑜正对着化妆镜勾眼线:“没有,她直接拒绝了,说是对那个男的不感兴趣。”
盛棠顺着问,“畔畔,你对什么类型的男生感兴趣啊,如果有合适的我回头帮你介绍。”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间转到自己身上,再不回应似乎显得自己太不合群,云畔盯着天花板,敷衍地说:“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方妙瑜明显不信,“你之前谈的男朋友是什么类型的?”
高中时期,云畔是谈过两段恋爱的,虽然全都无疾而终。
初恋是隔壁班的班长,一个热情阳光,人缘很好的男生,当时追了她很久,学校里人尽皆知。
那是高二发生的事情,真要算起来距离现在也没过多久,云畔却连他的样子都快想不起来了,只好说:“就是挺普通的类型,没什么特别的。”
毕竟她的初恋只有短短的三个月。
提分手的人也是他。
云畔到现在还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看上去非常困扰,很诚恳地对她说,对不起,可能是我误会了,你跟我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累。
没过几天谢川知道了这件事,气不过,还把那个男生堵在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
这下连盛棠都开始控诉:“怎么感觉你在敷衍我们……普通男生能追到你吗?”
云畔想了想:“我没有多难追。”
只是她的确跟那些男生所想象出来的,弱不禁风、乖巧听话的女孩不一样而已。
大概是看她兴致不高,方妙瑜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聊最近网上一个很火的护肤教程,云畔便很自然地退出聊天,用被子蒙住脑袋,昏昏欲睡。
寝室随之安静下来,大概是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方妙瑜和盛棠的动作变得很轻。
意识起起落落之时,云畔又想起了比第一次更加失败的第二次恋爱,失败到她甚至不愿意对人提起。
高三下半学期,她在追求者中选择了一个看起来脾气最好最温柔的男生。
这次相安无事地谈到了高中毕业的暑假。
至于分手的原因,是因为云畔弄坏了他送给自己的玩偶熊。
说是弄坏不太准确,准确来说,是她蓄意剪碎了那只玩偶熊。
这件事被对方发现之后,他们大吵一架,因为云畔始终解释不出来原因,最后他提了分手,还说她是疯子,她不正常。
想到这里,云畔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只玩偶熊绿幽幽的一对眼睛,像蛰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
她整夜都无法入睡,天花板的形状在她眼里扭曲成了太平间里白色的裹尸布,让她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最后,云畔拿着剪刀把那只玩偶熊开膛破肚,彻底剪碎。
做完这些,她回到床上,感到无比安全,平稳睡去。
那次分手之后,她挫败地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不太正常的。
虽然她自己不觉得。
方妙瑜把她叫醒时,刚好十一点。
盛棠也已经交完作业,化了个淡妆,正在对着镜子编头发。
云畔下床洗了把脸,这才清醒过来。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看到方妙瑜换了条红色连衣裙,还围上了她送的那条杏色菱格围巾,衬得一张脸宛如露水玫瑰,娇艳却带刺。
周末宿舍不设门禁,她们走出校门,迎着寒风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方妙瑜朝手心哈了几口气,向司机报了电影院地址。
一路上她都在和谁发消息,下车的时候,心情有些低落:“我男朋友还在忙,可能要晚点过来。”
盛棠忍不住问:“这么晚了,忙什么?”
方妙瑜叹了口气,“打工。他挺缺钱的,平时一个人要打好几份工。”
顿了顿,又说,“我旁敲侧击过好几次,说可以借他钱,打借条的那种。但他连这样都不愿意,我也没什么办法。”
云畔安静地听她们聊天,没有发表意见,而盛棠皱皱眉,不是很赞成地说:“你们才谈了几天,彼此都不了解呢,最好还是不要牵扯到金钱上来。”
方妙瑜点点头,没有反驳,“我明白。”
说完,便主动扯开话题,“不管他,我们看我们的,反正电影票我之前已经取好给他了。”
出租车停在电影院门口,隔着车窗,云畔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扎堆聚在那,男的女的都有,包括吊儿郎当靠在霓虹招牌前傻乐的谢川。
方妙瑜笑着走过去:“都到了啊。”
谢川打了个哈欠:“过生日喊我们来看午夜场电影,你也挺有创意,信不信等会儿电影刚开场就睡倒一大片。”
旁边有人哄笑,方妙瑜也不恼,笑着回怼:“爱看不看。”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进电影院,被工作人员带进五号厅。
因为是包场,没有座位号,大家嘻嘻哈哈地选座,换来换去,闹得鸡飞狗跳。
方妙瑜坐在了倒数第二排中间的位置,拉着云畔和盛棠坐在她右手边,左手边则是留出了一个空座。
谢川原本想跟过来,结果半路被几个男生拽走,不由分说地把他摁在那,一群人埋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聊什么。
十一点半整,电影厅里的灯光熄灭,大荧幕随之亮起,开始播放观影须知。
云畔听到前排那群男生在插科打诨地讨论是不是恐怖片,立刻被方妙瑜否认了:“你们有病吧,我好不容易过个生日,看什么恐怖片。”
笑声此起彼伏,有女生说:“肯定要看经典爱情电影啊,我猜是泰坦尼克号。”
“也太老土了吧,怎么着也得选个大家没看过的吧。”
“好看就行了呗,反正我不挑,看什么都行。”
……
电影开场,字幕滚动。谜底随之揭晓。
名字叫《廊桥遗梦》。
这部电影很有名,据说是一部聚焦婚外恋和婚姻伦理价值观的经典爱情电影。不过这个话题对于云畔而言太过遥远,她原本以为电影一定会很无聊,结果她竟然看进去了,看得还挺认真。
电影很长,调子很沉闷,没有什么爆发戏,主要讲述了一位家庭主妇在家人外出的四天里遇到了《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从而发生的短暂却又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放到一半的时候,如谢川所言,影厅里所有人基本都已经昏昏欲睡,包括寿星本人。
只有云畔和盛棠依旧清醒,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电影。
没过多久,盛棠的手机就开始震动,她却一直没有接。
云畔的视线偏过来,看到盛棠微微皱着眉,神情罕见地有些烦躁,许久才不情愿地伸手拿过来,回复了消息。
放下手机,她开始穿外套,有点抱歉地看向云畔:“我舅舅来接我了。”
时间的确已经很晚,云畔理解地点点头,指了指已经睡熟了的方妙瑜,轻声道:“你先回去吧,等她醒了,我替你跟她说。”
盛棠点点头,收拾东西起身离开,心情似乎有些低落,“那我先走了,有空我们再一起吃饭。”
临近结尾,电影终于迎来高潮。
滂沱大雨的十字路口,红灯倒数的等待时分,弗朗西斯卡坐在丈夫的车里,频频望向后视镜,泪流满面。
停在他们前面的那辆车,里面坐着的,是她仅仅花了四天时间,就铭心刻骨的爱人。
只要她在此刻下车,就可以跟他走。
电影画面里,弗朗西斯卡的手已经扣在了车门上,正在剧烈颤抖。
与此同时,电影厅侧门被人轻轻拉开,有细微的光透进来,又消失。
脚步声随之响起,无声无息,却越来越近。
云畔看得入神,身旁倏然传来一阵飘忽的烟味。不算浓,有些呛。
正欲回头,一只手恰在此刻落下来,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冰凉。
耳边听到那个熟悉的,混着疲倦的声音——
“来晚了,没生气吧?”
云畔愣住,好半天才转过头去。
与眼前人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四周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依靠大荧幕反射出来的光线照明。
花了十几秒终于把眼前这张脸看清,云畔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在这里,在此刻见到他?
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她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同样的,一晃而过的诧异。
而那只手已经闪电般地收回。
他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便已经绕过她,隔着一个座位,坐到了方妙瑜身边。
仿佛完全不记得她是谁。
方妙瑜被身边的动静吵醒,一下子惊喜出声:“你来啦!”
他“嗯”了一声,语气还是淡淡的,轻声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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