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经过零点了。
原来他是方妙瑜新交的男朋友。
原来弗朗西斯卡没有跟罗伯特走。
云畔终于回神,定定望着大荧幕。
电影已经转场,弗朗西斯卡的儿女正坐在院子里,阅读母亲临终前留下的长信。
信中有一段话——
“我意识到爱不会遵循人的意愿,它的神秘之处在于纯粹,绝对。
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电影很快就结束了,漆黑的影厅里“啪嗒”一声,重新灯火通明。
明亮光线里,方妙瑜拉着她的手,难得扭捏地向她介绍:“畔畔,这是我男朋友。”
云畔的视线忍不住越过她,去看那个人。
他的脸颊已经完全消肿,额头的伤口被碎发挡住,现在只能看到鼻梁和下颌处的小裂口了。
毫无疑问,他的愈合能力很强。
而那双黑色的眼睛此刻平静地看着她,礼貌而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周唯璨。”
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的名字,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得到正确答案。
云畔抬起头,认真地问:“哪个wei,哪个can?”
他回:“唯一的唯,璀璨的璨。”
云畔点头,什么都没说,更没有礼尚往来地做自我介绍。
方妙瑜便笑着接过话茬,“我之前老跟他聊你,估计他对你的名字已经熟得不行,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说完,还扭头去问他,“对吧?”
周唯璨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样子,没有回答对,也没有回答不对。
方妙瑜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催促着大家离场,说已经在附近的火锅店订好了包厢。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吃火锅。
谢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她身后,很幼稚地伸手拍她的后背,等她回头之后,又用手机给自己的脸打光,阴恻恻地道:“听说人身上有三盏灯,你有没有发现,就在你刚刚回头的时候,已经灭一盏了。”
“无不无聊。”云畔懒得理他。
“怎么了又,”谢川快步跟过来,与她并肩,“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没怎么。”
一路从电影院后门拐出去,临到出口,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去洗手间,走在前面的方妙瑜也回头喊她。
云畔跟她一起进了女洗手间,听到她小声地,有些雀跃地问自己,觉得周唯璨怎么样。
这个瞬间是被凝固住的。
云畔的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很多片段,想起与他有关的每一个画面,也想起第一眼就对他产生强烈好奇心的自己。
昨晚还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今天就得知他是自己室友的男朋友。
实在讽刺。
云畔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诚实地给出了回答。她说,挺好的。
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好,但就像是方妙瑜曾经形容过的那样,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吸引。
从洗手间出来,方妙瑜正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补妆,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大概只有热恋中的人才会拥有这种好心情。
她补妆向来很慢,于是云畔出去等她。
走出洗手间,隔着电影院后门,云畔一眼就看到了外头的周唯璨。
浓浓夜色里,他后背靠在那根光秃秃的电线杆上,一边听周围的人说话,一边从卫衣口袋里摸出半包烟,用牙齿咬出一支,低头给自己点火。
白底黄边的烟盒,看不清是什么牌子。
风很大,把他的短发吹得很乱,手里的火光也忽明忽灭。
烟雾弥漫,不知道人群里谁说了什么,所有人都笑作一团,他也跟着笑了。
好几个男生都挨着他站,打打闹闹的,关系很好的样子。可是这里只有他一个是颂南的。
云畔猜到了他可以很招人喜欢,但是没猜到他居然可以这么合群。
明明他应该是讨厌社交,讨厌人群,独来独往的人才对。
明明他们应该是同一类人才对。
一刻钟之后,方妙瑜从洗手间出来,室内光线充足,她的底妆变得更加细腻服帖,卧蚕上的亮片闪烁着细碎的光,十分精致。
那家火锅店就在电影院对面,穿过一条马路就到。方妙瑜预定的包厢也很大,容纳十来个人绰绰有余。
不多时,陈屹带着他女朋友姗姗来迟。
他显然很会做人,一进包厢就很自觉地干了一整瓶啤酒,把寿星哄高兴了,这才拉着女朋友落座。
服务生把之前寄放在冰箱里的生日蛋糕插好蜡烛端进来,放在桌上。
蛋糕很漂亮,是双层的,奶油看起来蓬松又柔软,上面还点缀着几颗新鲜的草莓和蓝莓。是挑不出错来的生日蛋糕。
看到方妙瑜脸上惊喜的神情,云畔猜到这个蛋糕是周唯璨买的。
自己吃七块钱一碗的面,生日蛋糕却买得这么体面。
他对每一任女朋友都这样吗?还是只对方妙瑜这样?
一群人起哄让周唯璨去点蜡烛,他没什么异议地起身,从裤兜里摸出刚刚那个打火机,上半身凑过去,一根一根耐心地点。
等所有蜡烛都点亮之后,陈屹主动跑去关灯,包厢一下子变暗了,只能看见黑暗中微微摇曳的烛光。
方妙瑜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闭上眼睛许愿。
有人拿出手机播放生日快乐歌,一群男生跟着乱唱,没几个在调子上。跳跃的火光中,她的侧脸冷艳又动人,美得令人屏息。
许完愿,睁开眼睛,她起身,认认真真地吹灭了所有蜡烛。
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和掌声,陈屹重新开了灯。
云畔又开始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听见旁边有好几个男生在吹口哨,嘴里还起哄地喊着,亲一个,亲一个。
思绪从很远的地方飘回来,她回忆不起自己刚刚都想了些什么,只看到坐在旁边的方妙瑜红透了的脸颊。
就连谢川也在莫名其妙地跟着起哄。
云畔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他,结论是他实在太会伪装,此时此刻他看上去的确和包厢里其他凑热闹的男生没有任何差别。
仿佛的确对方妙瑜毫无想法,清清白白。
视线转回来的那一瞬,在她的余光里,看到周唯璨笑了,是那种被人打趣后特有的,几分无奈的笑。
可是他没有照做,只是摸了摸方妙瑜的头发,又说了声,生日快乐。
周唯璨似乎是一个不怕尴尬,也不怕冷场的人,更不会因为被架在了什么位置上而选择迎合。
方妙瑜看起来也没有不满,仍然笑得很甜。
想想也是,刚在一起几天而已,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接吻也很正常。
吃完火锅之后,一部分没玩够的人要接着转场去ktv,一部分人打算先走。
谢川从一群男生的拉扯中艰难脱身,过来喊她:“太晚了,你别跟着去了,我先送你回学校。”
云畔对此没什么意见,她的确累了,也困了。
“是不是觉得挺无聊的?”谢川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掐了掐她的脸,“清醒点啊,在便利店门口等我几分钟,我跟他们说完话就来接你。”
说完就像风一样地走了。
云畔明明没有喝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晕得厉害,于是她在马路边上半蹲下来,望着地面发呆。
冷风盘旋经过,她被吹得猛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起身往后面的24小时便利店走去。
便利店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空调开得很暖和,云畔呆了一会儿,想着谢川应该要回来了,于是从货架上拿了瓶矿泉水,排进结账队伍。
收银台后面的竖柜里整齐排列着许许多多不同种类的香烟,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她一眼就从那么多香烟里,准确找到了白底黄边的那一种。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她也随之看清楚了那个烟盒上写着的牌子。白沙。
云畔没抽过烟,以前也不感兴趣,可是买单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鬼迷心窍地开口:“拿一包白沙。”
想了想,又补充,“白底的那种。”
收银员转身,很熟练地帮她拿过来,放在台面上,眼睛抬都没抬:“五块。”
付完钱,云畔拿着一瓶水,一包烟,从便利店走出来。
她回到刚才蹲着的人行道,找了片树影站在底下,把烟盒的包装纸拆了,丢进垃圾桶里,又从里面抽出一支,抵在鼻尖的位置,试着嗅了嗅。
除了烟草本身淡淡的香味之外,闻不出别的味道。
是不是要点着了才行?
思及此,云畔立刻低头去找打火机。
结果打火机还没找着,就在斜前方的路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方妙瑜似乎喝醉了,高跟鞋踩在地上摇摇晃晃的,不过有周唯璨在一旁扶着,所以没有摔倒。
后头还跟着几个眼熟的同学,包括陈屹和他女朋友。
他们走到一辆黄色出租车前,打开车门依次钻进去。周唯璨站在最后。
可能是坐不下了,他朝里面摆摆手,很干脆地合上了车门。
天气寒冷,可他穿得仍然很单薄。洗得很旧的灰色卫衣和一条牛仔裤,连外套都没带。
尽管他站在人群里被簇拥着也很好看,但还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最好看。
像钢筋水泥里拔地而起的一棵树,并不留恋人群,兀自野蛮生长。
烧不毁,砍不断,比野草的生命力更顽强。阳光、空气、水,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养分。
出租车绝尘而去,周唯璨懒懒地转过身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迎面撞上。猝不及防。
他眼底的倦意很浓。
云畔就在这一刻才想起,自己刚刚只顾着买烟,根本就忘记要买打火机了。
眼看着烟已经抵在唇边,着实有些尴尬。
她看到周唯璨笑了一下,很短促。应该是被她的动作逗笑的。
紧接着,他慢吞吞地走近,隔着半尺距离站在她对面,摸出自己的打火机,递给她。
是那种很劣质的塑料打火机。高中的时候,云畔经常在班里男生的桌洞里看到,五颜六色的一大把,被没收多少都不心疼。
等了几秒,见她没动作,又问:“不要?”
云畔总算回神,伸手接过。
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点烟的动作流程,她把那支烟咬在嘴里,试着用打火机给自己点火。
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她的动作太生疏,总之好半天都没点着。
周唯璨双手插兜站在一旁,颇为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半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尝试。
就这么锲而不舍地点了很久,总算点着了。
火光在风中左右摇晃,尽管微弱,却没再熄灭。
眼看就要烧亮烟丝的那一刻,云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打火机却忽然被人夺走。
青蓝色的火焰随之熄灭。
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碰巧一辆轿车摁着喇叭疾驰而过,刺眼的车前灯扫过,将他侧脸的皮肤打上一层扎眼的冷光,瞳孔又黑又亮。
“不会抽就别抽了。”
周唯璨把打火机收到手心里,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心血来潮玩叛逆的乖乖女,“抽烟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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